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sabbat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中宫无子(外星穿) 作者:司晨客 文案 母以子贵算什么稀奇,子以母贵才是真绝色! 但,你确定不是皇家的生育机器? 女人,除了生孩子之外,总该有别的追求。 东汉光武年间外星小公主穿越成马家三小姐,以罪臣之女的身份进驻皇宫,终生无子,照样成为一代贤后,光耀千古。 或问:太后何不著书立说,驳斥《女诫》《女则》中的谬误之处? 答:文章千古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贤者能从严酷的规则中读出走向成功的捷径,愚者只能从成功经验里获得自我压抑束缚的规则; 又问:太后可有心得寄语千年后的女性? 答: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特别提示:作者调侃之作,考据党勿入。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马玛丽┃ 配角:刘庄,刘疆,刘秀,阴丽华,郭圣通 ┃ 其它:   ☆、鸣冤(一)   马玛丽小心翼翼的换了一个姿势,顺势揉了揉跪得酸痛的膝盖。   大殿之中,她那位名义上的嫡母蔺夫人正在向皇帝痛哭流涕的陈词,她的姐姐哥哥们、以及堂兄马严的妻儿都以草绳自缚其身,一长溜的跪在台阶之下,默默流着眼泪。乍一眼望过去,分外壮观。   新朝中兴以来,天下已初见繁华,皇宫之中前后两位皇后皆是大能之人,宫室虽不过分奢华,却秩序井然,处处显着妥帖。   马家这老老小小十数人却是宫室中唯一不和谐的音符。   便是坐在旁边跟着他父皇学习理事的皇太子刘庄见了这个场面,也禁不住往阶下多看了几眼,不慎对上她乌黑圆溜溜的眼睛时,她便回敬一个藐视的眼神。   御座之上向来有宽仁厚道之称的皇帝刘秀,看到阶下荒唐的景象,分明已不耐烦之极,却竭力压抑着不发泄出来,风目微微垂下,柔和的嘴角有些抽搐。   马玛丽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位人过中年的皇帝美大叔心里藏着的想法,同时也知道这位好面子、讲道理的仁德之君不可能对已落魄到如是境地的马家人再做惩罚。   她心中便不禁有些幸灾乐祸的快意:活该啊!任凭你女婿梁松陷害死人,活该你今天受这场倒霉气!以为老马家真的没人了吗?小样,看还烦不死你!   马玛丽是个颜控。这位皇帝美大叔据说是地球上有名的俊美君王。然而此时此刻,她望着皇帝那张饱含男性魅力的俊脸,心中竟意外的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原因很简单,这个名垂青史的好皇帝,千不该万不该,居然欺负了她家老头子伏波将军马援!   老头子当年也是个大帅哥,在大漠行军捡到好容易逃避飞行器追捕的她时,还是帅的一塌糊涂、浑身仿佛带着战争无敌光环的中年帅大叔,冷酷,犀利,就如她老家克里斯帕米克亚星球的战神一般。她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便心甘情愿的缩成一团,化成一个蛋,任由他将她掳了去。   马玛丽自然不知道,那时候老头子的大军在沙漠中跋涉,正面临着水尽粮绝的境地,之所以会有心情将她掳了去,起初的目的只是为了加餐。   她是克里斯帕米克亚星球最调皮的玛丽公主,飞行器千辛万苦寻到她的影子时,发现这颗傻白甜的蛋已经被一群野蛮大兵架在火架上,打算烤了吃了。而那位靠一张脸征服了尊贵公主的男人正神色冷峻盯着飞行器看,杀气腾腾。   拥有高度智能的飞行器一个哆嗦,急中生智,向这群陷于饥饿和干渴之中差点疯狂的大头兵们展示了一副绝美的海市蜃楼画面:一望无际的湖水,青翠欲滴的水草,还有安然踱步等待被捕捉烤了吃的野山羊。   “马将军!马将军!快看!我们有救了!”大头兵们喜极而泣,有肥得滴油的野山羊吃,谁还把她这颗蛋放在眼里!   倒是马援若有所思的走了过来,将这颗被人残忍丢弃的蛋重新抱在手里:“说不定是颗凤凰蛋,放在粮草车上,等下次吃。”   他治下军纪严明,大头兵们绝处逢生却不慌乱,闻言纷纷将他围了起来,七嘴八舌:   “将军,有野山羊吃,谁还愿意吃蛋?”   “不知道,说不定是海市蜃楼呢。总要有备无患的好。”马援道,飞行器一听,差点都要泪奔了。这男人忒难骗了!   “将军,这世上哪里有凤凰蛋?真要是凤凰蛋,吃了可是要触怒神灵的!”又有人问。   “管那么多干嘛!饿了填饱肚子最重要!这世上,神灵也大不过道理去!”马援又说道,手中铁枪顺势挽了一个枪花,虽然年过半百却仍然如少年般英姿飒爽。   那一刹那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英姿仿佛将要铭刻于传说里。飞行器见了又是一个哆嗦,心中暗想事后还是什么都不要对公主说算了,否则以公主的无脑铁粉架势,她这辈子都别想回到克里斯帕米克亚星了。   好在玛丽公主和飞行器的运气不坏。军队又沿着原来的方向往前走了两里地,真的发现了一处绿洲。飞行器这才放下心来。   一行人喝饱了水,草地上篝火已经燃了起来,烤羊腿的香味传来,几乎所有的大兵都咽了口口水。   马援却若有所思的朝着粮草车走去。“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什么来头!”他心细如发,手持铁枪,严阵以待。   玛丽公主努力的破壳而出,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重新变成了一个婴儿,她身穿小小的公主裙,一双胖乎乎的小手在粮草车的干稻草上抓了又抓,口中说的却是:“美人儿,当本公主的情人吧!”   飞行器在旁听了,简直都要惭愧得无地自容了:公主啊!您还是幼年期啊幼年期!您真的知道情人的含义吗?   玛丽公主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能够把飞行器气的七窍生烟,无疑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然而她惊恐的发现,她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一阵毫无意义的啼哭之声!她刚学会的地球语!   马援瞳孔微微一缩,却平静了下来。下一瞬间,他发现这个奇怪的女婴正抓住他的衣服蹭啊蹭啊。那一刻,一种名为柔软的光在他眼睛里悄悄汇集。   “相逢便是有缘。既然如此,我倒也不介意多一个女儿的。”马援微笑着说道。   女儿?听说女儿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做女儿也不错!对地球语言一无所知的玛丽公主得意的望了正试图捕获她的飞行器一眼,往马援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滴血认主功能触发!飞行器在旁发出痛苦的哀鸣,得!玛丽公主这次真的姓马了!   其实姓马也没什么不好。尤其是当玛丽公主发现她的父亲便是马援的时候,更是觉得与有荣焉。   老头子是个相当有人生理想的人,品格高洁,颇有个性。他是战国时期名将赵奢的后代,因赵奢的封号为马服君,故赵括纸上谈兵失败后,一群知耻而后勇的赵家人改姓马,搬到陇西一代居住。   老头子从小就有大的抱负,渴望自由不拘束的生活,仗义疏才,在江湖上颇有名望。天下大乱之时,人人都知道他是难得的人才,隗嚣、公孙述和刘秀都对他抛出橄榄枝。他善相人,接触过这三个人之后,说:“当今之世,非独君择臣也,臣亦择君。”这是何等的气魄!他认为刘秀器量大,于是决定帮他,南征西讨尽良筹,为东汉的统一立下了赫赫的功劳。   可惜,功高震主。老头子曾经和隗嚣讨论过,说刘秀不如刘邦,因为刘邦亦正亦邪,不拘小节,刘秀却过于拘泥,甚至连酒也不爱喝。隗嚣以为他是在说反话,却不知道,不拘小节的人方是大丈夫,会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豪情壮志,勇于开拓,而非像刘秀刘文叔那般,田舍翁出身,收复了蜀地便以为万事大吉,心满意足。   老头子自告奋勇征越南,已经引得刘秀不安,待到他又出兵湘西之时,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刘秀终于揪到了机会,明知道女婿梁松和他有仇,故意派梁松去调查大军战败原因。梁松联合从前和老头子不对付的人,罗织罪名,刘秀便顺水推舟的震怒了,革了老头子新息侯的爵位。   老头子思想境界高,自然看不上熙熙攘攘的凡俗之人,好心好意指点他们几句,却反遭小人嫉恨。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待到老头子死了,从前被压得死死的贱.人们便纷纷蹦跶起来,落井下石,雪上加霜,无所不为。   马玛丽冷眼望着看似仁慈和蔼的皇帝刘秀,心中却暗暗腹诽皇帝的小肚鸡肠和惋惜老头子的明珠暗投。作为一个臣子,老头子有错吗?当然有不对的地方。他不够谦恭,不够谨慎,便如同一块天生的宝石,未曾磨砺去那些头角峥嵘。但这样的人,也无疑是真正有才气、有灵气的。若运用得当,堪为国之栋梁。   作为一个帝王,尤其是历史上有点名望的帝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学会用人。刘秀不明白马援的思想境界,小看了他,冤屈了他,说到底,还是刘秀的过错更大。史笔如刀,明明白白写着马援之冤。他刘秀身为东汉的开国皇帝,在几千年后,是没多少人知道的小透明,而马援,读过几本书的人大多知道马革裹尸这个成语。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谁叫刘秀守成有余,开拓不足呢?   老头子文武双全,自然读过史书,知道刘邦和韩信的故事。之所以没有防备,是因为他不是韩信,他没有得寸进尺,逼着刘邦封王封侯、许诺富贵的心。老头子连自己白手起家赚取的马匹谷物都会分给人,又岂会在意那些虚名?   可是刘秀也不是刘邦。他太爱名声,希望以柔治天下,麻烦了别人就想着一定要给报酬。老头子有了军功,他就觉得必须赏。老头子军功越大,他就越觉得不安。老头子却不能体会他这种不安,甚至还像往前一样指责他执政中的失误,偏偏这种失误是他辩无可辩的,所以他就生气了。   他却不知道,老头子在最后,已经察觉出他们君臣二人的人生理想发生了巨大的分歧,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老头子只好继续征战沙场,他宁可马革裹尸,也不愿承认,他苦心孤诣,拣尽寒枝,最后还是选错了人。   “那……那不是什么金银珠宝……那是一车薏仁……”嫡母蔺夫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响在大殿里。而刘秀的眼睛半睁半闭,仿佛是听进去了,又仿佛是故意装作没听到。   马玛丽再也忍不住了。她忽地站起来:“刘秀刘文叔!你有完没完!”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又开新文了。打滚求评论。   另外科普一下东汉马援:   马援(前14年-49年),字文渊。汉族,扶风茂陵(今陕西省兴平市窦马村)人。著名军事家,东汉开国功臣之一。   新朝末年,天下大乱,马援为陇右军阀隗嚣的属下,甚得隗嚣的信任。后归顺光武帝刘秀,为刘秀统一天下立下了赫赫战功。天下统一之后,马援虽已年迈,但仍请缨东征西讨,西破羌人,南征交趾,因功封新息侯。其老当益壮、马革裹尸的气概甚得后人的崇敬。   后于讨伐五溪蛮时身染重病,不幸去世。因梁松诬陷,死后被刘秀收回新息侯印绶,直到汉章帝时才遣使追谥忠成。   马援是最著名的伏波将军,被人尊称为“马伏波”。   相关典故:马革裹尸;画虎不成反类犬;车水马龙;   ☆、鸣冤(二)   马玛丽从来都不怕皇帝。   在她眼中,皇帝又算什么东西!   她是克里斯帕米克亚星球尊贵的玛丽公主,到了一千五百岁成年的时候,便自动拥有角逐皇位的资格。就算不能成为星球之主,她也至少可以被封为女公爵,拥有像十个地球这般大的领地。   而她能从容来到地球上观光旅游,自然说明克里斯帕米克亚星球至少空间跃迁的技术已经发展成熟,科学水平甩出地球文明几个世纪。若是惹这位刁蛮的公主不高兴了,勾一勾小指头,便自有忠于公主的星际护卫队出来扫荡。只要出动一具机甲,整个地球上便会升腾起无数的蘑菇云,彻底成为一片焦土。   什么?你说殖民地?不可能!在克里斯帕米克亚人的眼睛里,地球人智力低下,自我意识极其缺乏,处于愚昧无知的黑暗时期。有为地球人重开民智的工夫,克里斯帕米克亚人早发现新的文明了,何必那么麻烦!让这颗蔚蓝色的星球包括太阳系在内全部都湮灭,归于虚无,只怕还快点!   而马玛丽之所以对这片土地拥有一定的兴趣,是因为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颜控,她发现这块土地上有许多符合她审美观的生物存在。她便如同怜惜她寝殿笼子之中的那只毛茸茸的玉色兔子,迷恋天台上那株柔弱的荷露清愁花一般,真心喜欢这里的很多俊男美女,所以,流连忘返,久久不肯离去。   眼下在地球人眼中,她的身量高挑,皮肤白皙,但那只是一具模拟体而已。思维寄居于模拟体中,或站或坐,或走动,或奔跑,对她而言都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在皇帝面前跪下也是一样。她觉得跪这个姿势颇为奇特,又懒得麻烦而已,并不代表着对这个皇帝的臣服和敬畏。   当然,站起来也是一样。马玛丽并不感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在大殿上东张西望,将一切景物都看过了,甚至还在心中给殿上的所有人的容貌都评过了分数,已经觉得无聊了,蔺夫人的申辩还没有结束的意思,她终于开始不耐烦,于是站起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直呼皇帝的名字,石破天惊。   在场诸人皆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大胆,众人全部傻掉了。   用草绳自缚其身来宫前申辩,是马玛丽的堂兄马严的一力主张。此刻他心中一片冰凉,暗道糟糕,自己果然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只怕因为堂妹的一时不慎,会给老马家带来灭门之祸。   而蔺夫人面上一片死灰之色,仿佛看到了老马家血流成河、满门抄斩的末日之景,她又急又气,几乎都要昏过去了,迷迷糊糊间,却又想起很多事来:   她第一次见到马玛丽的时候,刚刚成为马援的继室不到两年。马援自西羌出征回来,怀中却抱着一个襁褓,襁褓之中便是那个奇怪的女孩。她和马援夫妻恩爱,从来没听说过马援有养在外面的女人,他就那么理直气壮的将那个女孩交给她:“我在路上拣的。这个女孩颇有来历,你要好好待她。”   又有一次,马援从岭南出征归来,喝得酩酊大醉,被人送回家来。蔺夫人服侍他梳洗,他口中喃喃道:“为什么我还没战死?为什么我还不死!”蔺夫人刚想柔声哄劝,他便一把抓住蔺夫人的手:“我们不是一路人,我已决意弃他而去。他心思细密,必能察觉我的用意。届时必然迁怒于人,家道恐从此败落。若是实在过不去了,记得去求玛丽,记住,只有她才能救大家……”   电光火石之间,许多片段来不及深想。   蔺夫人只听到殿上传来小黄门又惊又怒的呵斥之声,呵斥声里,马玛丽的声音娇美清脆,如同珠击金石:“皇上。我此刻仍肯叫你一声皇上,只因你是天下人寄予厚望的中兴之君,是黎明百姓安居乐业唯一的指望。我听说当日邹忌讽齐王纳谏,能面刺君王之过者,受上赏。故燕赵韩魏皆朝于齐。当今之世,礼乐崩坏,百废待兴。皇上理应礼贤下士,广开言路,何必高高在上,听信一面之词?”   刘秀原本见这个少女胆敢当面顶撞,震怒非常,如今却怒意稍敛,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平道:“你且说说,朕几时听信一面之词了?好畴侯耿弇亲自弹劾,朕犹恐失察,遣驸马梁松前往问责,马武、耿舒等人皆出面指正。莫非朕冤枉了你父亲不成?”   马玛丽不屑的撇了撇嘴。刘秀用来问马援罪的,不过两件事,一是湘西(即五溪蛮)之败,二是从交阯返京之时,马援带回了一大车珠宝。可是胜败乃兵家常事,便是那行军方案,事先也得过刘秀的应允,刘秀一向以仁德治天下,从来没有因为打败仗追究过将领责任的;至于那一大车珠宝,蔺夫人辩驳了整整一个时辰,那是一车薏仁,薏仁!交阯漫天遍野都是的薏仁!你刘秀又没聋又没瞎,装什么泥塑木偶?   但是这样骂老头子从前的上级,似乎有些不大好。所以马玛丽很给面子的将就要说出口的痛骂咽了回去,用一双大而黑的眼睛静静望着刘秀:“究竟有没有冤枉我父亲,你比谁心中都清楚。如果你想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的原委的话,不妨放我到宫门前,咱们好好辩个清楚明白。”   刘秀禁不住有些失笑。眼前的女孩子身量颇高,却面带稚气,言辞大胆,想来便是传说中马援家中那个不知生母的庶女了。有人说这女孩是马援昔日征西羌之时,与羌女春风一度所生,如今看来,容貌秀美,眉目如画,倒是有几分马援昔日的风采,可惜,论出言无状,比马援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刘秀的心目中,马援便是一个野性难驯的神人。他常常目光如炬,一眼能看透问题实质,一出口便言惊四座,便如打蛇一般打在七寸上,又恃才傲物,为人处世大而化之,得罪权贵无数。从前,马援唯一的靠山便是刘秀,有他护着,京城众权贵尽管恨得痒痒的,却咬着牙不敢妄动。如今,他弃他而去,他便要他九泉之下之魂好好看看,没有了刘秀的庇护,他马援的身后事会成什么样子,他的家族究竟会有多么凄惨!   但是马玛丽那双黑眼睛一直就那么望着刘秀,凝神静气,不骄不躁,就仿佛胜券在握一般。她的唇边甚至有一丝微笑,那抹微笑像极了马援和刘秀抵足而眠,评论天下事的时候。   那是刘秀和马援的第一次相见。便如天雷勾动地火,甚是君臣相得。那时,刘秀就在想,能够拥有这般微笑的人,定然是胸中有沟壑、洞悉天机的吧。   而如今,这抹微笑出现在马援女儿马玛丽稚嫩的脸上,居然也不显得怪异。那股子洞悉天机的神秘劲儿,让刘秀感到一阵恼火,就仿佛马援死前就看透了他的心事一般。   他虽然看透,却什么都不肯多说。他认定他一定会失败,所以真的毫不犹豫,宁可以死亡的方式,也要弃他而去,就如同他昔年投奔他时候所说的那般“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   ——这样隐秘的心事,当然不能被一个黄毛丫头不知轻重、嚷于人前。   刘秀当机立断,缓缓开口道:“想是你父亲生前向你交代了什么?既如此,你且随朕来。”说罢,缓缓起身。   在场诸人面面相觑。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秀这副模样显然是要屏退左右,召人密谈了。这种事情从前自然也发生过,但是从来没有这次这般怪异。因为,他要密谈的对象甚至只是一个年级尚小的少女!   众人都觉得,那少女虽然身量颇高,然而显然面相尚青涩,尚不足豆蔻之龄,她能懂什么!如果不是皇上一向不好美色,又素有贤名,甚至都会有人胡思乱想,猜测皇上是不是看上这名幼女,想临幸一番了!   蔺夫人惊讶的用手掩着口,好不容易将那一声即将出口的惊呼又咽回了肚子里,马严睁大了眼睛,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堂妹,就连在殿中跟随皇帝学习理事的皇太子刘庄,见状也禁不住产生了兴趣,他默不作声的跟在刘秀后面,想看看他们究竟要说些什么。   “庄儿,你留在这里。”刘秀一边往静室中走一边说,并不回头。   刘庄愣了一下,止住了脚步。紧接着,他就看到那个奇怪的少女迈着轻盈的步子从他身边经过,竟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看到他时,还轻轻笑了一声。   “红脖子,你好。”刘庄听到马玛丽压低了声音,笑着说道。   她的声音极低。然而刘庄还是听到了。他是一个颇为在意自己容貌的人,当下第一时间便涨红了脸。是,刘庄生下来便是红脖子,但那是像圣贤尧的面相,何况如今早就不红了,她竟然敢如此嘲笑自己!她一个小小的罪臣之女,凭什么!   刘庄气的脸红脖子粗,真的又变成红脖子了。他想命人好好教训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女一顿,可是一转眼的工夫,她和他的父皇早已进入了静室,追之不及了。   “刁女大胆!”他握紧了拳头。 作者有话要说:     ☆、鸣冤(三)   事实上,世上无人知道马玛丽那天究竟和皇帝刘秀谈了些什么。   刘秀命人送马玛丽出宫时候,面上神色无喜无怒,正是帝王心术,等闲人不敢妄测他的想法。   往好的地方想,马玛丽都在殿前直呼其名了,他也没有责罚这个胆大妄为的少女。但是往坏的地方想,如今这么殿前一闹,铁证如山,刘秀不可能不知道马援受了冤,却连任何为他平反的旨意都没有。这可不符合这位皇帝一向贤明的作风。   蔺夫人一贯有些畏惧马玛丽这个名义上的庶女,此时却忍不住去问她究竟,马玛丽正在用从洛水河边捡到的五彩石打树上的麻雀,闻言口也不回的说:“他脸皮薄,不好意思认错呗!这还用问?”   “可你父亲……你父亲尸骨未寒……”蔺夫人想起马援的惨状,不觉垂泪。   “真是奇怪。他又没有说不准葬回马家祖宅,你们那么害怕他做什么?”马玛丽很不解的说道。   其实马玛丽的主张颇有道理。刘秀这种以柔仁治理天下的皇帝,尽管心中万分恼怒马援,有心给他死后一个难堪,但毕竟没有明令说不准马援入祖坟,既然没有明令说不准,那就是准了。先安葬了再说。就算事后刘秀恼羞成怒,心中想要掘坟鞭尸什么的,那也要他能厚着脸皮开这个口啊!   可是马玛丽看透了刘秀的心思,不代表马家族人有这种魄力。老马家毕竟是一个大家,要讲究家族传承,不可能为了马援一个人得罪了皇帝,让马家一代代的衰落下去,永世不得翻身。   “只要皇上不发话,谁敢做主将你父亲迁入祖坟?”蔺夫人哭哭啼啼的说。除非刘秀开口,族长担负不起这个责任。   马玛丽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哈欠:“你别哭了。父亲在世的时候,从来也没有在乎过这些身后事。就算暴尸于乱葬岗又该如何?他若在意这些花里胡哨的仪式,何必以暮年之身,领兵出征?何不老老实实在家当他的新息侯,还不会惹皇帝猜忌。在他心中,马革裹尸的意义远远高于寿终正寝。他这样的思想境界,你们是不懂的啦!”   蔺夫人听着马玛丽说这些乱七八糟、言不及义的话,心中更加觉得悲痛,哭着大叫一声:“你父亲错看你了!”又急又气,竟然昏了过去。   “母亲不要哭了!”马玛丽叹了一口气,将蔺夫人摇醒,“你不就想让皇帝开口,要父亲葬入祖坟吗?这么简单的事情,倒也好办。大不了,继续上表申冤呗!把事情闹大,总有人会出面给老头子说话的。”   事实上,马援的人缘完全是和他的才华成反比的。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又有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他就像山林之中孤独的头狼,从来不屑和摇尾乞怜的宠物狗为伍。他高贵傲慢,清醒而孤独着,不结朋党,从来不讳于指出别人的过失。   再有能耐的人也是有过失的,所以他这种性格,自然而然把京城之中的权贵之家给得罪了个遍。   如今他死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冤枉,但是竟然没有人愿意挺身而出的。或许是不敢直面皇帝的愤怒,或许是不愿。   马家先后六次上书,蔺夫人和马严都绝望了,只有云阳县令朱勃一人不顾官职卑微,皇帝盛怒,上书为马援鸣冤。   朱勃这个人,年轻的时候曾经当过马援的兄长马况的手下。当时马援不喜束缚,学齐诗不成,很羡慕朱勃的少年得志。后来马援大器晚成,贵为侯爵,朱勃却始终只有当小小县令的本事,马援便一边照顾他,一边批评他。   马援豪迈大气,昔年不知道照顾过多少个像朱勃这样的故人,如今马援落难,只有朱勃一人心念旧恩。   这样老马家先后六次上书,又有云阳县令朱勃打抱不平,刘秀这个好面子的皇帝终于挂不住了,这才下令,让老头子葬入马氏祖坟。   对于蔺夫人来说,事情已经完结了,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然而对于马援的侄子马严来说,这才是一个开始。   马严不会忘记,马援之所以会得罪梁松,遭来这场构陷之冤,其中一个很重要的起因便是,他曾经给自己写过一封劝诫勉励的书信。在信中,马援曾将梁松作为反面教材,评论一番。这封信阴差阳错被人截了去,传到皇帝刘秀的面前。刘秀看到之后,把驸马梁松叫来好生斥责,从而引发了梁松的的怨恨之心。   马严觉得,对于马家的失势,他自己也有一定的责任。因此对于重振马家的事业,他也就格外的积极,各种出谋划策。   可惜眼下马家男丁凋零,何况光武帝刘秀摆明了要休养生息,不愿兴兵打仗,就算打仗,也未必会让马家得这份好处。看来看去,老马家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唯有女儿们了。   后宫才是女人们的战场,也是老马家能翻身扬眉吐气的唯一指望。   在老马家的后院之中,一场具有历史里程碑意义的谈话正在进行中。谈话的一方是马玛丽,一方便是她的堂兄马严。   在马严找到马玛丽之前,她正在后院里偷偷生火烤麻雀吃。   在孝期吃麻雀肉自然不是什么很好的举动,但是尊贵的玛丽公主爱极了马援“饿了填饱肚子最重要”的人生哲学,有样学样,理直气壮得很。   马严看到她满脸油光的样子,先叹了一口气。马玛丽却已经抬起头来,一眼望到了马严,便兴奋的叫了一声,扑了过去。   马严此时不过二十多岁,长相颇有几分神似马援,最是相貌堂堂,仪容不凡。马玛丽一向很喜欢这个堂兄。在她看来,虽然马严的见识略微浅薄了点,又喜欢四处高谈阔论,不懂得见好就收,可是人长得帅最重要啊!更何况,瘸子里头挑将军,他已经是马援之后老马家思想境界最高的人了!   “堂哥!”她一边叫着,一边扑到马严怀里,顺势将刚刚拿过烤麻雀的油乎乎的手往马严衣襟上蹭了两蹭。   “堂哥,你是来找我玩的吗?”马玛丽的声音颇为欢快。   若是马玛丽是别的堂妹,单凭父亲死了不好好守孝还偷吃烤麻雀,人前不露悲戚之状尽想着玩这两件事,马严早一个耳光打上去了!可是这人是马玛丽,马严就不得不掂量一番:此女言行举止出人意表,每每另有深意,绝非外表看起来那般懵懂无知,定然是自己见识浅薄,误会了她的意思。   马严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抢先开口道:“玛丽,伯父在时,待你不薄,又为你和河西窦家定下婚约。如今马家失势,窦家落井下石,你可要履行婚约?”   马玛丽的面色由嬉皮笑脸变得郑重。她轻轻一跳,跃身坐到旁边的草垛上,又拍了拍旁边,示意马严也坐下,这才悠然问道:“堂哥绕着圈子说话,我反倒听不懂了。你应该知道的,我一向是个糊涂人。”   马严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玛丽,若你是糊涂人,天底下就没有聪明人了!明人不说暗话,我此番来,是恳请你以大局为重,重振马家家业的。”他说到这里,只觉得分外委屈和悲凉。堂堂七尺男儿,自该为光耀门楣,血染沙场,只可惜,皇上不会给老马家这种机会。他马严自然可以埋没于山野之间,只是马氏宗族却不该如此沉寂下去。想来想去,只有屈辱的卖妹妹求荣了。   马严也不含糊,当下跪在马玛丽面前,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是我无能,连累叔父蒙冤,马氏宗族遭罪。如今只有请妹妹来力挽狂澜了!”   这态度甚好。马玛丽最喜欢看美男子服软了,当下眼睛弯成了月牙状,笑着说道:“你倒有几分眼光。只是为什么是我?”   马严知道,这是堂妹想听好听的了,于是赶紧说道:“叔父一生最善相人,素有铁口神断之称,凡他所言,无不应验。他说你是马家唯一的救星,你便是马家唯一的救星。更何况,”马严又补充说明,“便是我也觉得,妹妹你气度不凡,犹如神仙人物,绝世无双……”   马玛丽听得心花怒放,眯着眼睛问道:“还有呢?”   “还有……”马严拼命的动脑子,终于眼神一亮,他素来是知道自家堂妹的不良嗜好的,果断说道,“如今之计,只有妹妹屈尊入主皇宫,马家尚有一线生机。想那皇宫之中,正是天下美人荟萃之所……”   马玛丽听得眼神放光,就要脱口而出说答应了,转念一想,又问道:“想进皇宫,是不是要和窦家小子解除婚约?虽然窦家对我们马家很不好,但是我记得,那小子长得颇为清俊……”   马严心中几欲吐血,却仍耐着性子劝说道:“窦家子怎好与皇家血脉相提并论?皇家诸王,皆相貌不凡。想那东海王,谦谦君子之风,有昔年子都之美,又有山阳王,相貌颇似今上青年之时,英姿飒爽,便是当今太子,也是不世出的美男子……”   “红脖子就算了!”马玛丽摆了摆手,“最多只能打八十分。还不如堂哥你。老皇帝倒是能打八十五分,估计年轻时候更帅。你说山阳王长得像他?听起来似乎不错。既然如此,就和窦家小子解除婚约吧!”   马严悄悄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长出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入宫   和窦家解除婚约的事情不消马玛丽亲自出面,蔺夫人不过遣人略略提了提这个意思,对方便如蒙大赦赶着去办了。   ——老马家都已经落魄了,眼看几辈子也难翻身,而同为河西大族的窦家却是如日中天,有的年轻才俊得尚公主,还有的年轻才俊深受皇帝刘秀器重,他们怎么会把落魄如斯的马家放在眼睛里?没有主动解除婚约,是怕别人指着脊梁骨骂逢高踩低,如今马家如此善解人意,对他们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听说窦家的那个小子很是郁郁寡欢,生了一场大病,”马玛丽向着马严十分认真的询问道,“是不是和我解除婚约的缘故?”作为尊贵的玛丽公主,她自然没有将地球上的婚姻当做一回事,横竖不过一具虚拟体,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般。但是玛丽公主是十分有公德心、十分善良的人,她深深的知道,自己是游戏,对于对方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人生。因此如果因此让对方害了相思病的话,她也会觉得愧疚不安的。   “哪有!”马严飞快的否认道,“窦家那小子有眼无珠,秉性风流,他是得了一场大病,不过那是因为他听说婚约解除,喜不自胜,流连于青楼之中,得了一些见不得人的毛病。妹妹你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怎么好再和他有联系?”   ——马玛丽好不容易答应入宫了,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弄出什么幺蛾子来。是以各种抹黑窦家小子,谎话连篇在所不惜。   马玛丽虽然从小受到马援严格的保护,却也知道青楼勾栏是天底下最龌蹉不过的地方,听到窦家子的病和自己没关系,又这般自甘堕落,心中便如放下一块大石来,轻轻“哦”了一声,将这一页揭过了。   既然成功退了婚,下一步便是商量着该如何送进宫的问题了。在这个问题上,马玛丽有自己的见解:“你先寻几个算命先生来,我要打一打广告。”   “何谓打广告?”马严素知堂妹各种稀奇古怪的词汇层出不穷,他已经竭尽全力去意会了,怎奈有的时候还是听不懂。   “就是广而告之的意思啦。”马玛丽看到马严仍然一脸迷茫的样子,一面摇头叹气,一面叫道,“你这样子是不行的,想推销货物,第一步自然不是巴巴的求买主,而是先做一番广告,把身价抬高。”她十分简略的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马严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被逼着表态的时候,犹自迟疑的问道:“这样能行吗?皇上怎么会信这个?”   “天底下最迷信的人就是他了!”因为老头子马援的缘故,马玛丽一向很不待见这个皇帝,如今提起来,也是能黑就黑,“他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靠着僟语得了天下的皇帝,一向神神叨叨的。”   马严闻言恍然大悟,继而默然不语。当年,新莽当权之时,各种预言类书籍在市面上大肆流传。很多人根据书上预言,推断出国家的下一个皇帝是刘秀,不少人便以为是当时的国师刘秀。当时的刘秀刘文叔尚在南阳当田舍翁,闻言很不服气,道:“你们怎么知道那个平定天下的人不是我呢?”在座的人听了他的狂妄之语,没有不嘲笑他的。结果刘秀回到老家以后,便和他的兄长刘伯升一齐造了反,兜兜转转十几年后,刘伯升被刘玄所忌,英年早逝,他反倒当上了皇帝。   “南阳人都知道刘秀迷信。”马玛丽很不屑的继续说道,“当年郭圣通的儿子当太子当的好好的,结果几年后,那个红脖子出生了。出生的小孩子大多都长得丑,红脖子更是丑中之王。偏偏他的母舅阴识有眼光,吹捧说孩子的长相像极了古代贤帝尧,刘秀于是不怒反喜。红脖子从小就多嘴多舌讨人厌,不愿当吴季子也就算了,度田的时候还总是插嘴显示自己的小聪明。这样的孩子,刘秀竟然也容得下,还说他不迷信?”   马严听得冷汗潺潺。他自幼受叔父马援的影响,喜欢评论人物,这几段公案他也略知一二。马玛丽口口声声说的红脖子,定然是刘秀和阴皇后讳丽华所生的第一个儿子,原名刘阳,现名刘庄的那位新晋皇太子了。   当年身怀六甲的阴贵人随皇帝刘秀大军在外奔波,产下皇子刘阳,便有风声说皇子“丰下锐上,项赤色,有似于尧”。而当时的皇太子,却是刘秀和郭皇后讳圣通的第一个儿子刘强。叔父马援听到这种风声,便曾叹息着说,以后的中宫夺嫡有得折腾了。   后来,阴家和南阳帮在朝中的势力一步步扩大,刘秀也曾做过几番努力,譬如说教育皇子刘阳应当效仿吴季子,有相让皇位的雅量,结果却遭到刘阳的讥笑。年幼的刘阳当时就说,吴季子蠢透了,自己才不要学他呢。这些宫闱秘闻被叔父马援知道后,他便又断言说:若郭皇后和太子再不请辞,只恐有不祥之事。   刘秀的江山,是他团结了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如河北豪强,河西大族,以及河南的众多家族,众人一起齐心协力,才打拼得到的。因此论功行赏之后,他对国家的控制能力便有所不足。只是身为皇帝,一旦坐上了这个宝座,自然想着要干一番事业出来,岂能为各大豪强所掌控,甘当傀儡?   其后的度田斗争之中,皇子刘庄童言无忌,公然揭破了“河南南阳不可问”的潜规则,将皇帝与豪强之间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窗户纸给捅破。刘秀盛怒之下发难,度田在重重阻力之下取得差强人意的成功。但是有得必有失,旧的平衡被打破了,新的平衡自然要建立起来,作为等价交换,和南阳大佬们关系更近的贵人阴丽华被扶上皇后宝座,上演了一出贬妻为妾、又扶妾为妻的丑闻。   “玛丽,你切不可总是红脖子长,红脖子短的称呼皇太子殿下。”马严想到这里,语重心长的说道,“皇太子殿下讳名一个庄字,极有可能是你日后的夫君。怎能如此……”   “那是自然。”马玛丽很不屑的继续说道,“我知道他叫刘庄,改名字了嘛!你猜皇上为什么要改他名字?因为他原名刘阳,若是当个富贵闲王,也就罢了。若是当了皇帝,天下人都要避他的讳。可惜啊,河南南阳不可问啊!若是为了避他的讳,所有南阳人都要改籍贯。他们还不跳起来,杀到皇宫里?所以只有刘阳自己乖乖的改名字啦!”   马严听到这里,便知道马玛丽极不待见这位新晋的皇太子。只是……就算当其他藩王的正妃,只怕也没有当皇帝的贵人来得荣耀,更有利于光宗耀祖。   “玛丽,我打算待你三年孝期满了之后,便上书奏请你入宫侍奉诸皇子。原本最好的打算,便是留在这位皇太子身边,当他的姬妾。你既然不愿意……”马严无不惋惜的说道。   “姬妾?姬妾怎么可以?”马玛丽大叫道,“我的身份何等尊贵,要当自然只能当正妻,未来的皇后娘娘!”   “可你分明不喜欢这位皇太子……”马严沮丧的说道,“难道你觉得,皇上对郭氏宠爱有加,数载之后有可能扶东海王重新入主东宫?”   “这个难度很大。”马玛丽尽管平日里玩世不恭,说话颠三倒四,但是分析起朝中局势来,比起老头子也毫不逊色,“有阴邓两家给红脖子撑腰,基本上很难,很难。”   “那——”马严正想说什么,突然间自嘲般的一笑,“说起来,是为兄想太多了。皇上是否允你入宫侍奉,尚在未知之数。我竟然想着该配哪位皇子……”   “既然老头子临终留了遗言,委托我重振家业,我自然是责无旁贷。”马玛丽此时颇为大包大揽的讲道,“更何况,刘秀只要不是脑子抽掉,怎么可能不让我进宫?”   于是在马玛丽的一手策划之下,他们先后做了几件事情:   一向帮助嫡母蔺夫人料理家事、进退举止如同成人的马家三小姐突然病倒了。蔺夫人担忧之下,为她请了著名的相士看相。相士看完相后大惊失色,纷纷说道:“此女富贵至极,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我来日定要向她叩首参拜。”这个消息不知道怎么的,在京城之中被传得沸沸扬扬。   刘秀不是傻子,听说之后就勃然大怒:“马家好不要脸!他们是打算把自家女儿送到皇宫里吗?”他心中深深明白,不管相士之言是真是假,流言既然已经轰动到这种程度,马玛丽未来的去处只可能是皇宫了。若是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家人,只怕被有心人利用,恐生事端。   “这——”向刘秀汇报情况的下人战战兢兢,“马家人喜气洋洋,纷纷说人穷思变,他们就要熬不下去了。如今或许是苍天有眼。”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皇帝刘秀心中怒不可遏,一个被拔去牙齿,再无一战之力的破落户,竟然敢威胁堂堂皇帝,当真以为自己好欺负吗?   此后,马严一封经过修饰的上疏便被送至刘秀面前:“臣叔父援孤恩不报,而妻子特获恩全,戴仰陛下,为天为父。人情既得不死,便欲求福。窃闻太子、诸王妃匹未备,援有三女,大者十五,次者十四,小者十三,仪状发肤,上中以上。皆孝顺小心,婉静有礼。愿下相工,简其可否。如有万一,援不朽于黄泉矣。又援姑姊妹并为成帝婕妤,葬于延陵。臣严幸得蒙恩更生,冀因缘先姑,当充后宫。”(见《后汉书皇后纪上明德马皇后》)   大意是说马援死了,希望沿袭从先汉成帝时候的例子,将马氏姐妹选做太子或者诸王的“妃匹”,这是在马玛丽反复要求后的意思。   刘秀看到这封上疏,恨不得将马严揪过来撕成碎片,他永远忘不了在静室之中,马玛丽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的情景。“妃匹”就是正妻,亏马家开得了口!那个刁蛮的女孩子,她也配!   “既然如此,便请相士相面,若无大碍,便将马家三小姐接入皇宫中来吧。”刘秀阴测测的笑道,“朕倒要看看,一个小小女子,能在后宫中掀起多大风浪来!” 作者有话要说:     ☆、美人窝   马玛丽进宫的那天,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   没有名分的小宫女进宫自然没有什么高大上的仪式,她跟随着一个小黄门从偏门而入,走过漫长的甬道。   小黄门在前方走,眼观鼻,鼻观心,只敢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一副谨言慎行的样子。马玛丽却是饶有兴趣地东张西望,看高大巍峨的建筑,富丽堂皇的布局,看了几眼后,兴致缺缺地叹上一声:“唉,不过如此!”   如今东汉中兴之初,宫殿尚不完备,尊贵的玛丽公主见多识广,自然不把这样规模的建筑群放在眼里。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可是马玛丽奉旨进宫,心定神闲,竟似闲庭信步,完全有恃无恐。   道理很简单:别的人若是惹了帝后妃嫔愤怒,轻则吃皮肉之苦,严重的话项上人头都有可能不保。而玛丽公主来地球游玩,完全是为了体验生活而来,若是帝后妃嫔惹了这位公主不快,轻则当事人人间蒸发,寻不到存在过的痕迹,重则连累整个地球,这颗蔚蓝色的星球会在公主的怒火中化为焦土。   自然,马玛丽尚在幼年期,一向宽容仁慈,颇讲道理。更何况,爱屋及乌的道理她也懂,对于老头子马援的家乡,她还是本能的有着好感,虽然游戏人间,却不愿轻易伤及人命。   临别之时,堂兄马严的叮嘱犹在耳边:“玛丽,为兄素知你对皇室秘闻颇为熟稔,只是伴君如伴虎,少不得再唠叨上几句,以免你触了眉头。”   “如今后宫中的主人,是阴皇后讳丽华。这位算是皇上的糟糠之妻。他于建武九年曾经写诏书说‘吾微贱之时,娶于阴氏,因将兵征伐,遂各别离。幸得安全,俱脱虎口。以贵人有母仪之美,宜立为后,而固辞弗敢当,列于媵妾。’”马严道。   可惜马玛丽对这段八卦也是耳熟能详,当下撇嘴道:“不就是他年少时路过阴丽华老家新野,听说当时仅仅十岁大的阴丽华温柔秀美,因此心悦之,发下‘娶妻当娶阴丽华,做官当做执金吾’的壮志豪言吗!说他是萝莉控不算冤枉他吧!后来,九年后,阴丽华都成老姑娘啦,他在他哥哥刘伯升热丧期间,为了避免更始帝刘玄猜忌,才娶了阴丽华当挡箭牌。然后,屁股拍拍,就跑到河北去了!到了河北之后,和野心勃勃的刘杨一拍即合,停妻再娶,娶了郭圣通……”   马严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打岔,好不容易才拿话岔了开,轻咳一声说道:“建武二年,真定王刘杨谋反,皇上为了安抚河北残部,立郭圣通为皇后,立其子刘强为太子。建武十七年,度田事毕,郭氏被废为中山王太后,从长秋宫迁至北宫。皇上生性宽仁,对郭氏颇有愧疚之心,时常加以眷顾。”   “因此如今皇宫之中,无论是居于西宫的阴皇后,还是居于北宫的郭王太后,都不是等闲人能招惹的。你——”马严欲言又止。   马玛丽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些事。传言郭圣通血统高贵,举止优雅,阴丽华宽仁慈爱,有母仪之风,想来必定是两位美到骨子里的大美人。若不趁机结交怜爱一番,岂不辜负了她不远数万光年来地球观光旅游的一片心意?她恨不得立马卷起袖子,擦拳磨掌地探个究竟。   当马玛丽望见旁边宫殿牌匾上的“北宫”字样时候,再也忍不住了,急冲冲就要进入探看,早被宫卫拦住。   “宫闱禁地,闲杂人等,不可入内!”这些宫卫板着一张脸,双戟交错,分外威风。   原本在前面带路的小黄门满面赔笑,不知道说了多少好话,才把她从宫卫手中救了下来,扯着她往前走了几步,板着面孔教训道:“你怎可如此莽撞!这里头的那位岂是你能见的!便是连当今皇上,想见一面也难呢!若非你家里再三要我关照你,谁要管你的死活!”   这样耽搁了一会儿,待到被引到阴皇后所居的西宫之中时,已经是误了时辰了。阴皇后正在相看为太子刘庄依选例进宫的女子。   根据《后汉书皇后纪》中记载:“汉法常因八月算人,遣中大夫与掖庭丞及相工,于洛阳乡中阅视良家童女,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姿色端丽,合法相者,载还后宫。”   东汉的宫廷采选制度理论上是年纪十三岁到二十岁之间的良家童女都有机会的,然而实际上豪强势力甚大,被选出来的女子大多出自高官之家。   譬如说这次选出的小阴氏,便是阴丽华娘家的侄女;而重臣贾复的孙女、阎家的一对姐妹花……   这样的贵女子,就是尊贵如皇后阴丽华,也不得不郑重其事地对待,因此早早安排下这一出相看的戏码,意图在贵女子入宫之时,以国母和婆婆的双重身份,训诫勉励一番,使得她们与皇太子琴瑟和鸣,幸福和睦。   至于为什么和马玛丽进宫安排在同一天,这就是光武帝刘秀的报复心了。他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马家女好好看看:有资格成为皇太子女人的,是何许人物!而她马玛丽,简直是给这些贵女子提鞋都不配!   马玛丽进得皇后所居的西宫之后,睁大了眼睛看着这许多人,巨大的幸福感如潮水般袭来,她简直都要幸福得眩晕了:美人!好多美人!好多分数可以在八十分甚至九十分以上的美人!   马玛丽虽然年纪尚幼,但是身量颇高,居高临下,看的分明:   那个据说是皇后侄女的阴姑娘,年纪不过和自己相仿,眉目尤嫌稚嫩,却显出婀娜美好的身姿,娇小玲珑,阳光照在她脸上,越发显得肌肤娇嫩,容光赛雪,美貌程度可打九十分;   而旁边那个身量比阴姑娘略高的贾姑娘,听说和自己有那么一丝半缕血缘关系,哦,不是一丝半缕,她的母亲似乎是老头子前妻所生,所以论亲缘,贾姑娘还得叫自己一声小姨妈。这位贾姑娘大约十五六岁年纪,身材苗条,眉目颇为讨喜,皮肤微黑却泛着柔和的光泽。脸上有两坨健康的红晕,美貌程度可打八十分。正在这时,她看见了马玛丽,向她笑了一笑,笑容颇为真诚,再加五分!总分八十五分!   阎家的一对姐妹花,年纪相差不过一两岁,大的文静,小的活泼,虽然不是很和马玛丽的审美观,但是平心而论,单论美貌程度,姐妹俩捆绑在一起,得到平均分八十分的分数也很公允。   殿中最漂亮的,却是那位秦姑娘。秦姑娘的身量比阴姑娘高上半头,略显宽大的宫装遮不住一对酥胸的动人曲线,而腰身纤纤只堪一握,身上肌肤如凝脂一般诱人,看得马玛丽眼睛发直,恨不得扑过去亲近一番。这是绝对的极品!九十五分!   马玛丽悄悄地咽下一口口水,懒散的目光在大殿上扫了一圈,当她看到主位之上的皇后阴丽华之后,身子猛地一颤,竟然像僵了一般,再不能动了!   这位……这位才是真美女!   老头子马援善相名马,而玛丽公主善鉴美色。对于一个纯种的外星公主来说,地球人的性别完全不在她的考虑范围里。她眼睛里看到的,只有美和丑,无关男女,无关年龄。   在马玛丽看来,绝顶的美人,衡量的标准和寻常美人不同,在骨不在皮,在气质,在神韵,在灵魂。而这位阴丽华阴皇后,虽然皮肤略微松弛了一点,但是骨相之美好,灵魂之纯净,却是她在地球上浪迹多年,头一回见到的。   一时之间,她兴奋得难以言喻,简直都要呜咽出声了:感谢飞行器,感谢老头子,感谢堂兄马严,感谢蔺夫人,甚至感谢那个心胸不够宽大的光武皇帝……   她终于在有生之年,在地球上见到了一个美貌程度可以打一百分的美人!活的!   那一瞬间,马玛丽忍不住热泪盈眶。她仿佛又回到了初次见到老头子马援的时候。那一种颤栗直击灵魂,让她浑身酥麻,仿佛在这一刻,一切原则都可以抛诸脑后,一切条件都可以弃之不顾……   然而这种近似癫狂的状态只持续了几个呼吸。   就在马玛丽热泪盈眶的时候,一个金冠玉带的青年跨进西宫的大门,小黄门扯着尖且细的嗓子叫道:“太子驾到!”正是现役皇太子刘庄到了。   在场的诸多少女听到这声传报,除了马玛丽以外,全都羞涩地低下头去。那是她们未来的夫婿,是寄托一生梦想的良人。初次邂逅,怎能不羞涩,不心跳如鼓?   有宫人默无声息地打起帘子,一片绣着暗金色蟒纹的布料出现在马玛丽的余光里。她揉了一把眼睛,将眼睛里的泪水拭干,便看到了那个一直被她戏称为“红脖子”的皇太子殿下。   刘庄这日来的时候,知道他的未来妃嫔在场,因此特地刻意打扮过一番,穿着暗青色太子常服,头上束着金冠,腰间系着一根绣着四爪蟒纹的玉色宽腰带,越发显得身姿挺拔,玉树临风。   刘庄兴冲冲地跑到母后宫中相看他的未来媳妇,一抬眼却看到一个衣着颇为朴素的女孩子泪盈于睫,楚楚堪怜,竟然一下子就动了怜惜的心思。   他料想这女孩子定然是母后为他甄选出的佳丽,或许因为初入禁宫,想念亲人而流泪,他自当要好好抚慰一番,给他未来的妻妾吃一颗定心丸,好让她们知道他是位宽仁明睿的丈夫。   “你莫要哭了。”刘庄刻意放柔了声音,对马玛丽说道,“孤又不是坏人,不会吃了你的。母后也会好好待你。你到皇宫里,便和回自己家是一样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马玛丽一脸惊疑不定,抬起头来。   刘庄这才看清楚了眼前少女的样子。顿时脸色大变,讶然叫道:“怎么是你?你怎么跑到宫里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夜   阴梦娇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她今年刚满十四岁,因为要入宫侍奉皇太子的关系,家里提前为她举行了及笄礼。她这日的穿戴自是用了心思,头上迎春髻,耳中明月珰,穿的襦裙亦是京城中最时兴的样式,当真称得是打扮得花团锦簇,艳色夺人。   可是皇太子殿下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走过去冲一个低贱的侍女说话了!那侍女身上穿的只不过是一身土黄色的粗布衣!粗布衣!她算什么东西!   那一刻,她对马玛丽这个小宫女的仇恨值全满。她恨不得抛弃自幼得到的那些温良贤德的教养,将这个平白无故得到皇太子青目的小宫女暴打一顿。   “庄儿,你在做什么呢?”阴皇后此时适时地开口发话,她温和地笑着,招呼刘庄道,“那不过是你父皇新近召进宫来的小宫女。你还不快过来见过你表妹!”   刘庄在认出马玛丽的那一瞬间,便知道自己认错人了。他随皇帝学习理事,对狂妄自大的马家也略有耳闻,皇帝怒气冲冲地丢掉马家申冤的奏折时,他就在一边看着,自然知道皇帝最后应允让马玛丽入宫,用意到底是什么。而自己竟然莽撞到去和这女孩讲话,简直是太抬举她了!不行!这样怎么能行!他心中乱糟糟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下台。   阴皇后的话刚好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他倨傲地高高抬起下巴,眼睛看也不看地从马玛丽身旁经过,来到阴皇后面前。   母子二人行过了家常礼节,阴皇后这才指着阴梦娇说:“这个就是你表妹梦娇。昔年在你舅舅家里,你也是见过的。”   刘庄心中一片茫然。他儿时去过舅舅阴兴家中,舅舅对他款待备至,家中老幼皆是围绕他一人打转,令人目不暇接,哪里记得什么表妹梦娇?   但是他心中也深深明白,自己之所以有今日,南阳豪强及阴家助力甚大,尤其是舅舅阴识,竟是劳心劳力,鞠躬尽瘁,自己无论如何也应该善待他家的女儿,于是面上浮起浅浅的笑意,迎上去道:“表妹。”   一声“表妹”引得阴梦娇心中如小鹿乱撞,面颊飞起一片粉色。   “太子殿下。”阴梦娇的声音细如蚊呐,带着少女特有的娇羞。   刘庄面上更是堆起如春风化雨一般的笑意,“表妹”长,“表妹”短,一通言辞说下来,惹得阴梦娇时而咯咯娇笑,时而娇羞低头。   “虚伪。”马玛丽心中禁不住暗暗吐槽。她冷眼旁观,看的真切,哪里看不出刘庄对这个表妹只是面子上的热切罢了,这厮的眼睛可时不时瞟向旁边的秦姑娘呢。显然,比起玲珑娇俏的阴家表妹,曲线诱人、身材高挑的秦姑娘更吸引他。   阴皇后似乎也发现了刘庄的目光。“这位是贾姑娘。这两位是阎家姐妹。这位是秦姑娘。秦姑娘闺名是——”她善解人意地问道。   “回皇后的话,民女闺名雪瑶。”秦姑娘轻声说道,声音清婉动人。   阴皇后笑着说道:“既然到了宫里,倒要改了称呼才好。难道管教姑姑事先未提起过?”   秦雪瑶这才红着脸改成“臣妾”,这就是默认自己是太子宫的人了。   秦雪瑶!果真是好名字!马玛丽心中不由得暗暗称赞了一声。   转眼再看刘庄,只见他的目光在秦雪瑶身上一掠而过,就仿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敢光明正大看他们心中垂涎已久的美色那般。   装!看你能装到几时!马玛丽很不屑。   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情,马玛丽自然做不出来。眼下皇后宫中,群美环列,她乐得大大方方的一一鉴赏,看了这个看那个,正如小老鼠掉进了蜜油中,正是乐得其所,别提有多开心了。偏偏这些少女们忙着应对皇后和太子,对马玛丽落在她们身上的放肆目光无暇顾及。便是那位分数高达一百分的皇后阴丽华,更是忙着对太子刘庄嘘寒问暖,根本顾不上管她。   ——人间至美至乐,不过如此,夫复何求!   然而好景不长,皇后终于想起了她的存在,扬声说道:“先前陛下说,马家三小姐,亦是今日进宫……”   太子刘庄瞟了马玛丽一眼,冷声说道:“丑成这样,也想侍奉孤?也不到河边拿水照照自己!”他显然还记挂着方才认错人的窘事,因此迁怒于马玛丽。   然而刘庄这话一出口,殿上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便是方才对马玛丽怨恨不已的阴梦娇,也惊疑不定地望了刘庄一眼,想看看这位皇太子殿下是不是睡着了在梦中说胡话。   马玛丽此时年纪尚轻,但身量颇高,便是秦家女秦雪瑶,也要低她半头;乌发如云,在阳光下反射出令人炫目的光线;她不施粉黛,却足以令许多精心打扮的少女失却颜色;她粗布衣裙,在一堆绫罗绸缎的映衬之下,反倒脱颖而出,便如同夜晚天幕之上的清冷明月,足以令所有耀眼的星星失去光辉……   这样的女子,就是阴梦娇见多识广,也不得不承认她是天生的美人胚子,未来的绝代佳人。哪怕知道她不过是小宫女身份,阴梦娇仍然已经下意识地将她视为自己最强劲的对手。现在皇太子殿下居然说这女子长得太丑?阴梦娇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或者整个世界都错了!   阴皇后率先回过神了,她轻轻一笑道:“庄儿,这回你可猜错了。你父皇召这宫女入宫来,是希望有个人同我做伴,闲来无事时候多说说话。”   阴皇后还有一句话不便说出。光武帝下诏命马玛丽和太子宫的姑娘们同一天进宫,本是一种羞辱,自然只是打算让皇后拿她当寻常宫人使唤了。原先皇后见太子刘庄对马玛丽那般光景,还以为他对人家姑娘有意,心中正在犯难该如何两全其美,如今听说他嫌弃人家姑娘太丑,虽然令人吃惊,但也因此松了一口气。   岂料太子刘庄的脑回路不知道怎么长的。从前他和皇后母子二人颇为默契,心意相通,多余的话都不用说一句,从来都没有误会过彼此的意思。可如今,他先前明明知道光武帝意欲羞辱马玛丽的用意,却似遗忘了一般,听了皇后的话,竟然以为光武帝这是打算把马玛丽这个女孩留为己用,老夫少妻了,当下大惊,失声叫道:“这却如何是好?父皇的目眩之症刚刚痊愈,怎能如此不顾惜身体?何况,他若如此,怎对得起母后。不成,儿臣这就去求旨,请父皇收回成命!”   刘庄这话一出口,殿中众人都要风中凌乱了。任谁也不知道皇太子殿下究竟是怎么了,更是不明白太子殿下话里话外的意思。   众人皆沉默不语。片刻之后,倒是马玛丽“噗嗤”一笑,率先打破了沉默,向着刘庄说道:“太子殿下多虑了。皇上与皇后娘娘情比金坚。民女沐皇家恩泽,奉旨进宫,只是一心为了侍奉皇后娘娘,更无他念。”   马玛丽这么一解释,众人方明白了太子殿下先前的话,顿时目光各异,只是不敢说出来。   刘庄却觉得颇为尴尬,脸刷的红了,粗着声音恶声恶气说道:“你知道最好!我母后生性宽仁,若你敢有半点服侍不周,孤定然饶不了你!”   只是他先前那般误会,如今这番话说出,倒是有了几分色厉内荏的意味。   众人顾念他的面子,谁也不敢说破,唯有阴皇后轻咳一声道:“皇儿,你莫要吓唬这孩子了。本宫看她聪明伶俐,定然不至于出什么差错。”又吩咐道:“将马姑娘带下去安置。”   太子宫中来了新人,虽然因礼制尚不完善,未及册封,没有名分,但是阴梦娇、秦雪瑶这几个女子已经板上钉钉是阴皇后的儿媳妇了。皇后因此特别高兴,吩咐在西宫偏殿设宴,聊表庆贺之意。   宴席张罗了好半天,于傍晚时分,有黄门过来传达光武帝刘秀的旨意:“皇上在云台批阅奏章,说政事繁忙,就不过来了。又有口谕要太子殿下顾念身体,不可肆意妄为。”   此时以孝治国,刘庄听闻光武帝口谕,忙跪下领旨,口称不敢。待那黄门传完口谕,又依制给皇后、太子礼罢退去,刘庄望着母后眉宇之间淡淡的失望之色,主动说道:“孩儿今日不回东宫了,便在这里陪母后。”   阴皇后笑了:“傻孩子,你父皇心怀天下,本宫又岂会在意这个。你也把你母后忒小看了。何况,今日你太子宫中来了新人……”   然而刘庄却执意不从,非要留下来陪阴皇后不可。这种事情倒也不罕见。当年阴皇后还是阴贵人时,随光武帝大军奔波,于军营中产下刘庄。刘庄幼时郭皇后执掌皇宫,不用说,母子二人暗地里受了不少说不出口的委屈,母子二人自患难中捱过,母子亲情非常人可比。便是刘庄加冠之后,也常宿在皇后宫中,孺慕之情令皇帝也是叹息不已。   这日宴后,太子宫中姬妾自被执事宫女送回东宫安置妥当,刘庄却陪伴着阴皇后说着各种贴心话。直至夜深,皇后自去歇息,他便熟门熟路至西宫的书房中安眠。   原本这夜极其寻常。纵使太子宫中来了新人,然刘庄几年前加冠之时,早经光武帝所派侍女了解了阴阳和合二道的真实含义。在他看来,女人不过是为他绵延子嗣和笼络豪强的工具罢了,并不值得十分在意,便也不很期待。直至这夜他做了个怪异且香艳的梦,在梦中,他紧紧抱住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少女,反复不断地问道:“你到底是谁?你的闺名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浣衣   这年刘庄不过二十三岁,正值一个男人一生中最血气方刚、龙精虎壮的时候。做了一个那般香艳的梦,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自然觉察出床榻之间略有些狼藉,被褥和亵裤间都沾染了少许。   他原先也并不以为意。   皇家视子嗣为头等大事,自二十岁弱冠那年开荤以来,与太子宫中宫人被翻红浪时,再狼藉的场面都有过。眼下只不过是他醉心政务入了迷,冷落枕席之事大半个月,精满自溢而已。并不是羞耻之事,也不惧被人知道。   床榻自会有他母后宫中的宫人帮忙收拾,料想以母后之细心,定然会知会太子宫中执事姑姑,从旁劝谏自己要张弛有道,不可视开枝散叶为等闲事云云。   刘庄正低头想着心事,甚至昨日所见阴梦娇、秦雪瑶诸女的音容笑貌一一在脑中闪过。殿外有脚步声传来,继而有人进了屋,他也未及抬头,只是心中略有些烦躁地说道:“是秋姑姑吗?劳烦秋姑姑收拾一下床榻。”   他口中所称秋姑姑是皇后宫的老人,如今已经四十多岁,最是能干妥帖。见太子殿下额外交代,便知必有缘故,当下低声应诺,也不叫他人经手,自己走上前去,将那床锦被略略一翻,心中便有了数。她也不声张,既有太子殿下交代,便将那床锦被抱到屋外。   此时又有侍女上前服侍刘庄穿衣。那条弄脏了的亵裤自然是不能用了,被团成一团扔在床下。刘庄光着两条腿,十分镇定地在侍女面前自顾自换上一条新的。皇宫先后经两位手段高明的皇后整治,风气甚好,宫女们也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眼下见到这种令人荡漾的场面也只是微微垂下眼睛,面颊微红,捧着衣服的姿势却是变也未变。   偏偏在这个时候,屋门口突然有极细微的女子声音传来,想来是皇后宫中的侍女在互相询问什么事情。   这原本是极正常的宫女之间的交流,刘庄只消装作不知道就好,然而他却突然身子一抖,大声叫道:“是谁在哪里?你——你别进来!”紧接着,他飞快地从地上拾起那条脏亵裤,整个人跳回了床上,扫视一圈发现锦被已经被拿走,无物可遮掩,遂将床边的帐子放下来,整个人一副做坏事被捉住不敢见人似的心虚模样,闹得这些服侍他的人全都懵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怎么了?”为首的侍女稍稍靠近了床铺,隔着帐子大胆发问道。   刘庄这才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的心虚,这种行为极不妥当,然事到如今也只有强撑下去了,因此大声说道:“外面是何人在喧哗?”   侍女柔声回禀:“是秋嬷嬷遣了小宫女前来问话。殿下,可要宣她进来?”   “秋嬷嬷行事越发莽撞了!”刘庄故意恶声恶气地说道,“哪里来的小宫女,如此不懂规矩?宣——宣她进来!”   他自然知道那小宫女是谁。他从一开始就分辨出了她的声音。   这是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心砰砰跳得极快,竟是前所未有的慌张。他仿佛有种被人捉个现行的羞耻感,恨不得躲了她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然而,话到了嘴边,却话锋一转,竟然宣她进来了,在这种狼狈不堪的情况下!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难道,他的口舌背叛了他的心?   床帐甚是密实,刘庄隔着帐子向外望去,只能望见一个高挑窈窕的身影。他更加确认就是她,他不会认错。   那影子盈盈向他下拜,礼数分毫不差。他却只想起那个可恶的少女第一次见面冲他翻白眼的情景。他禁不住在心中冷笑:装!我看你能装到何时!   然而,床帐外的人比他想象中要可恶得多。   马玛丽平静地站在床帐前面,给床帐中不知道在抽哪门子风的太子殿下行礼,姿势无可挑剔。——她是老马家送进宫中放手一搏的最后指望,既然答应入宫来,自然不会在这些小事上给老头子丢脸。   然而,她屈膝拜了许久,身体都有些酸麻了,床帐中的人仍然一言不发。只有两道灼热的目光透过床帐而来,让马玛丽觉得浑身不舒服。然后她轻轻抽了抽鼻子,疑惑且小声地说道:“咦,这屋子里的气味好生古怪!”   刘庄从迷茫和气恼中回过神来。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到了脸上。“滚出去!谁叫你进来的!”他大声吼道,顺手抓起枕头丢出床外。   马玛丽身手不凡,轻轻一侧身,于刻不容缓间避开了他的突然袭击,按照宫中礼仪又躬身行了个礼,诺然退了出去。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床帐中的刘庄报以同情的目光:红脖子八成是有狂躁症。想是昨夜宿在此处,未能与秦姑娘欢.好,就内分泌失调,梦.遗了不说,还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然而马玛丽刚刚走出屋外没多远,便又被唤了回去。   这下子屋中的布局又与先前有所不同。只见屋子正中的博山炉里龙涎香散发着浓郁的芳香,原本垂下来的床帐被整整齐齐的重新挂起,皇太子殿下身穿一身绯色衣服,背对着马玛丽,负手而立,正凝望着窗外的景色,远远看过去,倒也有几分蒹葭玉树的风仪,单就这一个背影而言,勉勉强强可以打到九十分。   但是马玛丽昨日刚见过美貌值高达一百分的阴皇后,正在见猎心喜间,怎么会将一个正面八十背影九十的人放在眼上?刘庄这身姿虽美好,但是马玛丽却更加好奇另外一个问题:太子殿下到底在看什么呢?要知道,这是西宫偏殿的厢房。厢房后窗正对着的,是一面白墙啊!光秃秃的墙壁有什么好看的!   马玛丽虽然心中疑惑,明面上的规矩仍然是做得一丝不苟,颇为老头子长脸。她这次行礼之后,刘庄倒没有再走神,很快地命她平身,声音里带了几分轻快地问道:“方才孤听到房外喧哗,说秋嬷嬷命你来问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马玛丽犹豫了一瞬,往周围看了看。刘庄便会意了,他很上道地屏退了左右,声音更加轻柔地问道:“别怕,你究竟想说什么呢?”   马玛丽见四周无人,自忖最大程度地照顾了这位太子殿下的隐私,便大大方方地回话道:“秋嬷嬷说太子殿下昨夜大喜,床榻间衣物被褥想来要悉数换过,她心中甚明太子殿下不欲声张之意,自送了锦被去浣衣司,半路又想起殿下的贴身衣物尚未送去,便唤婢子前来问一声,是否要一起送去。”   刘庄只听了个开头,就觉得脑子里嗡嗡地响成一片,他心中愤怒无比:秋嬷嬷一定是老糊涂了,这等事情,告诉母后也就罢了,闲杂人等,何必张扬?连她都知道了,还说什么甚明不欲声张之意?   “你……你小小年纪,什么事情也不懂,秋嬷嬷不该派你来……”刘庄抱着最后一线指望,颤声说道。   谁知马玛丽平生最恨被别人瞧不起。她是尊贵的玛丽公主,哪怕尚处在幼年期,又有什么事情不知道的!更何况是地球这种规则极为简单明晰的地方!   “谁说我不懂?”马玛丽颇为委屈地为自己辩白道,“你不就是做了一个春.梦,然后那……那什么了呗。想是昨天看到漂亮姑娘,把持不住了嘛!又有什么奇怪的?”   她一抬眼,看到刘庄黑着一张脸,仿佛很是恼怒,这才醒悟到自己似乎多说了话。她想了一想,连忙安抚他道:“你千万不要因此羞愧。这是你们人类正常的生理现象。就和猫狗到了一定时候要发.春,青蛙到了一定季节要排卵一样,再正常不过了。到了你这个年龄,如果没有,这才不正常呢。”   她看到刘庄的脸越来越黑,仿佛有杀人灭口的趋势,突然心中又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难道刘庄有恋母癖?想想也是,听说他昨夜本有机会回宫同美人们亲近,却为了陪阴皇后,留宿此处。想来近人情怯,身不由己,做出这种有违伦理道德的事情,因此心中烦恼……   马玛丽想到这里,对刘庄反倒多了几丝怜悯之意。地球上的人伦道德是铁律,她无意触犯。因此遇到这种尴尬的场面,也只能半吐半露地劝当事人道:“这种事情也不能怪你。实在是那姑娘生得太美……”   “美?”刘庄听她说一大通似是而非的胡话,虽似懂非懂,但马玛丽脸上的得意之色是瞒不了人的,更兼话语如此粗鄙。   他当下又急又羞又恨,一来恨秋嬷嬷平日做事妥帖,如今却出了这般疏漏,二来以为她知道了真相,觉得面上甚无地自容,三来见她这般自以为是,自我陶醉,仿佛吃定了他一般。   想起老马家大言不惭地要求她成为自己的“妃匹”,狂妄自大,刘庄就觉得说不上来的厌恶,觉得必须给她一个下马威才好,于是冷哼一声道:“若是这也算美的话,天底下就没有丑人了!”   马玛丽闻言,却是眼前一亮。阴皇后在她眼中,已经是美貌值高达一百分的美人,难道这世上还有人美得过她去?   当下眼神放光,好奇问道:“谁比她还美?我才不信!”   突然又想起,光武帝除了阴皇后以外,还曾经娶了一位郭皇后,难道这位郭皇后,比阴皇后更美?改天定然要见识见识。 作者有话要说:  阿柯和奔奔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1-09 17:44:53,谢谢!      ☆、好感度攻略   马玛丽垂手站在阴皇后身后,瞪着眼睛,听这据说是宫中第一妥当人的秋嬷嬷睁着眼睛说瞎话:“老婆子奉太子殿下命令,急急送被褥到浣衣局去。路上小马姑娘主动出主意说要将太子殿下换下的衣物一并拿去,老婆子见她一副伶俐聪明的样子,心中虽有犹疑,却也不好拂了她的意。谁料想惊扰了太子殿下!”   马玛丽本来想要分辩,但突然发现,她在宫中势单力孤,根本无人作证,不甘地咬着嘴唇,却一言不发,只是等着阴皇后开口。   玛丽公主不是笨蛋,事情明明白白地摆着,再清楚不过了。有人不想她在宫中好过,所以定下了这拙劣的计谋,想让她入宫第二天就出岔子。秋嬷嬷是阴皇后从娘家时就服侍的老人,一向忠心耿耿,地位稳固无可动摇。她对马玛丽这小小幼女下手的唯一理由,一定是受人指使。能指使秋嬷嬷的人,这皇宫之中倒也有几个。但嫌疑最大的,除了昨日进宫的那位美貌值高达九十分的阴梦娇,哪里还有别人?   马玛丽因此感到十分委屈和悲伤。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颜控,美貌值高达九十分的美人,一向是她仰慕和亲近的目标。可这位阴姑娘,从昨日开始,望着她的眼神便非常不友好,暗含怨毒之色,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论起初始好感度,只怕这位姑娘对自己是负数。马玛丽倒有心排除万难,不畏艰险,为了醉卧美人膝的目标忍辱负重,大刷特刷好感度,可禁不住这位这般陷害折腾啊!这下子难度也忒高了!   阴皇后看了一眼马玛丽,只觉得心中好生抱歉。秋嬷嬷暗中已向她招认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原因,无非是阴梦娇感到了威胁,想给这新入宫的小宫女一个下马威。原本是想趁着马玛丽人生地不熟的,让其他宫女刁难她一番,伺机陷害。谁知阴差阳错,马玛丽虽然福星高照,逃过了其中的小小陷阱,却不知怎么的,惊扰了太子刘庄,惹得刘庄勃然大怒。   光武朝讲究家和万事兴,这等宫闱的勾心斗角原本是最忌讳的事。无论是从前的郭皇后,还是如今阴皇后主事,一经查出,必从严处置。只是阴皇后却感到为难。于公,她是一国之母,理应秉公办理,洗刷这小宫女的冤屈,于私,她却是阴梦娇的姑母,自当袒护自家侄女。   阴皇后不会忘记,自己和丈夫刘秀新婚之时,丈夫受更始帝刘玄猜忌,不得已远走河北,那漫长而难熬的几年里,是娘家阴家一直供养自己,安慰自己;她也不会忘记,为了这如画的江山,阴家和阴家的亲家邓家做过多少努力,为了丈夫抑制外戚的平衡之道,受了多少委屈。如今阴家女儿进宫第二天,就被卷进这种不光彩的事情里,无论如何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但本质上,阴皇后又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她被阴家和丈夫刘秀保护得很好,厌恶一切权术斗争,也不想明白其中的深层含义。她甚至不明白制衡之道,在从前当贵人的时候居然还干过吹枕头风为娘家人请封的事情。后经阴兴劝阻,才悻悻收了手。(见《后汉书阴兴传》:帝嘉兴之让,不夺其志。贵人问其故,兴曰:“贵人不读书记邪?‘亢龙有悔’,夫外戚家苦不知谦退,嫁女欲配侯王,取妇眄睨公主,愚心实不安也。富贵有极,人当知足,夸奢益为观听所讥。”贵人感其言,深自降挹,卒不为宗亲求位。)像这样一个单纯善良的女人,她心中的世界,是有功当赏有过当罚的,她既然知道了事情真相,就不愿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阴皇后沉吟着尚未讲话,刘庄倒先得意起来,冷哼一声道:“孤就说秋姑姑一向老成持重,怎会将事情办砸?原来有人不知天高地厚,妄图走捷径……母后,这可不合宫中的规矩!若要父皇知道……”   “皇儿。”阴皇后心中大惭,突然温言道,“眼下天光不早,你父皇想来已罢早朝,你该去云台去了。后宫之事,交由本宫打理便是。”   刘庄入太子宫不过寥寥几年,光武帝的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光武帝恐太子来日登基执掌天下时力有不逮,便日日带在身边,好生教习,故而每日在云台批阅奏章时,也时常唤太子过去侍奉。   学习政务是国之大事。刘庄一直想做一个贤明的君王,自然不会推脱,躬身作礼而退。   事情最后以秋嬷嬷被罚三个月俸禄而告终。虽然很多不明所以的人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她们不敢质疑皇后的决定。   阴皇后含糊着将前事一略而过,淡淡唤马玛丽道:“玛丽,皇上原本命你留在此处,侍奉本宫。只是……若你有什么想法,不妨也说出来吧。”目光里隐隐流露出一丝歉意。   她是过来人,自然明白侄女对马玛丽下手的原因。实在是这姑娘太漂亮了!穿着粗布衣裳也能艳压群芳,就连长相颇为出众的阴梦娇、秦雪瑶二女在她面前都成了摆设。她家又足够嚣张,失势一败涂地的时候,还敢尚未入宫就扬言要做王妃太子妃,这可是犯了大大的忌讳。不成众矢之的才怪。莫说阴家,想来便是和她家有姻亲的贾家,也对这个姑娘有些提防。   何况知子莫若母,自家儿子刘庄的品性阴皇后可是很清楚的,他自幼便在意相貌,不但在意自己的,更是在意别人的。眼下虽说他和马玛丽有相看两厌的光景,那是他属鸭子的嘴硬,不足为凭。   想到这里,阴皇后便觉得马玛丽是一只烫手的山芋,一时之间无处安置。欲要顺从光武帝安排,留在自己身边好生磨砺,又担心委屈了儿子;欲要成全儿子爱美之心,又恐耽误了侄女和儿子的感情。   阴皇后左右为难,终于打算听听马玛丽自己的意见。但是,若是她自请往太子宫侍奉,阴皇后真的会欣然同意吗?便是阴皇后自己也不知道。   马玛丽却没有想那么多。她尚在幼年期,天性顽皮跳脱,见到这美貌值一百分的美人在旁温柔地开口询问,当下所有的不快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虽然有堂兄马严苦口婆心哀求说一入宫就当争宠,为马家光耀门楣不遗余力,但是美人当前,谁还管那么多?马玛丽当下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奴婢自然是愿意侍奉皇后娘娘,跟随左右!”   阴皇后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原本是宽仁正直的人,为家族计不得不做违心之事。眼下见马玛丽竟然愿意远离太子宫,只觉得她实在是个善良贴心的好孩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中多了几分好感。   秋雨连绵,秋叶纷飞,皇宫之中一片萧瑟的景象。然而马玛丽的心却始终在春天里,每日里在皇宫这个美人窝里,殷勤服侍着阴皇后这位顶级美人,以及时常来到皇后宫中拜见问安的各位王子姬妾们,其乐陶陶。当然,各位王子的姬妾们也都是风姿各异的美人,美貌值大多分布在□□十分不等。   尊贵的玛丽公主从前在老家时,也曾在寝殿中养过能发出美妙歌声的夜莺,拥有纯洁无辜眼神和毛茸茸皮毛的雪白兔子……,但是饲养这些宠物,又怎能比得上如今她在皇宫中饲养美人来得美妙?   同样是殷勤小意的服侍,老家的宠物们傲慢且娇生惯养,时不时给脸色看,而在此处,美人的一颦一笑,一个回馈的眼神,一句温柔的话语……那种微妙的圆满的感受,便如同喝了最醇厚鲜美的浓酒那般,令人微熏而陶醉不已。   皇宫里一个小宫女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对于玛丽公主这个外星人来说,所有的杂务不过是举手之劳。她只消拍拍手,便自有无所不能的飞行器隐在暗处为她搞定。因此她洗衣是洗得最干净的,打扫房屋是打扫得最快的,至于纺纱织布、刺绣烹饪……在几个月里,阴皇后按照记仇的光武帝的要求,将马玛丽接连换了七八个岗位,无不胜任有余,堪为个中翘楚。   “这孩子着实是个实诚人,心灵手巧,品德出众。”阴皇后不由得心中暗地评价道,她心中对马玛丽的愧疚又增添了几分。   终于有一天,阴皇后在御花园游玩时不慎遗失了一只贵重的簪子,遍寻不着。马玛丽却于深夜敲开皇后寝殿的门,将簪子送上。阴皇后想着马玛丽深夜不寐,为自己四处寻找簪子,感动万分,不由得脱口而出道:“玛丽啊,从此以后,你不要做那些小宫女才做的杂务了,专门为本宫梳头吧!”   马玛丽原本深夜突袭,只是为了见识美人卸妆后的样貌,想不到轻易寻到的簪子,竟然能为自己带来这么大的好处,当下便乐得有些发晕了!这可是顶级美人的梳头宫女,标志着和美人关系前进了一大步!   尊贵的玛丽公主想起老家克里斯帕米克亚星球那些游荡于花丛、情人无数的哥哥们,只觉得自己离成人的梦想越来越接近了,不由得心旷神怡,踌躇满志。   很快的,当皇宫的天空中落下了第一瓣雪花的时候,马玛丽凭借着炽烈的热忱和全心全意为美人服务的一颗诚心,迅速成长成为阴皇后身边最受宠爱的侍女。便是王子们的姬妾也不得不讨好她,投她所好。   作为阴皇后的亲生儿子,刘庄也时常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并时不时投以关注的目光。只是在皇宫这个美人窝里,一个八十分美人的关注显然显得那么渺小,不值得一提。   在和顶级美人阴皇后的好感度刷至一个很难突破的瓶颈之后,马玛丽开始着手于攻略其他美人。本着先易后难、越美越优先的原则,太子宫中的秦姑娘、贾姑娘等人都成了她的闺中知己。几个姑娘年纪相仿,便时常聚在一起,忍不住讨论些宫闱私事,马玛丽都本着保密和理性的原则,诚恳说出自己的建议。因此,好感度就刷的更高了。   ——“由是选后入太子宫。时年十三。奉承阴后,傍接同列,礼则修备,上下安之。(出自《后汉书皇后纪上明德马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阿柯和奔奔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1-10 22:51:29   阿柯和奔奔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1-10 22:51:59   谢谢   ☆、男人,又是男人!   每日晌午过后是马玛丽最开心的时候。   阴皇后娘娘有午后小憩的习惯,前来问安的各路达官显贵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皇后宫中的各色宫女们凡不用当值的,一边手中忙着绣活儿,一边聚在宫门边走廊下听马玛丽绘声绘色地讲故事。   被这么多朝气蓬勃的少女围住,那么多双佩服的期盼的眼神望着,马玛丽毫无疑问觉得极有成就感。自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后,史料原本残缺不齐,多有以讹传讹,不尽不实之处。然则克里斯帕米克亚的时空跃迁技术早已发展成熟,玛丽公主但有需求,自有忠心耿耿的属下为她搜罗各个国家、各个朝代的原始史料。是以讲起故事来格外理直气壮。   这天马玛丽讲的是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她颇为义愤填膺地说道:“世人都说褒姒是祸国妖姬,实则是大大委屈了她。一个国家要腐朽或者灭亡,必定是自上而下,无数征兆尽显,终于无力回天,轰然崩摧,又和美女又什么关系?正是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马玛丽只顾得气愤了,讲故事中却有些牵扯不清、过于跳脱的嫌疑,将西周的褒姒和春秋时期的西施串到了一起。幸好听她讲故事的这些姑娘年纪都不大,没读过多少书,很多人连褒姒、西施这两个名字都没听说过,更不会计较什么了。是以讲故事的人发泄了自己的不满,获得了成就感,听故事的人也获得了对历史初步而模糊的认识,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哟,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沿着宫墙边的长廊走了过来。众宫人皆认得前头个子略高的那人正是太子宫中的秦姑娘秦雪瑶,后面那人是服侍她的宫人。   后宫三千粉黛,原本名头众多,从皇后、夫人、昭仪、婕妤、美人等名目不等,便是太子宫中的女人,也有正妃、良娣、孺子三等。无奈光武朝精简后宫,厉行节约,提倡简朴,六宫称号剧减为皇后、贵人两等,就连阴皇后当年为贵人,也不过是按例金印紫绶,俸禄不过数十斛,寒碜得厉害。另有美人、采女等,连俸禄都没有,只靠着一年到头的赏赐过活。皇帝的女人尚且如此寒酸,太子就更甭提了。是以秦雪瑶入太子宫数月,受了太子刘庄宠幸,众人依然只能以秦姑娘称之,聊表恭敬。   秦雪瑶和太子宫中的其他女人如阴梦娇、贾姑娘、阎姑娘等比起来,出身略微寒了些,父兄在朝廷里并不身居要职,只是不大不小的中等官。但秦雪瑶自恃貌美,言行间自有一股清高自傲的气质,宫中多有人暗地里说她难以接近,目下无尘的。只有马玛丽爱极了她这副如出水芙蓉般的清高孤傲劲儿,每日里细心呵护着,如同呵护着一朵娇嫩的兰花一般。   因此众人远远见秦雪瑶走了过来,忙屏神静气,待和秦雪瑶行过礼后,便寻了个法子偷偷溜走了,留下马玛丽一个人和她攀谈。   秦雪瑶见状不由得冷笑一声:“哼!她们心中想的什么,我都明白。说我不好伺候,无非是看我出身不好,刻意拿捏打压罢了。遇到阴梦娇那样装腔作势拿乔的,全堆着笑脸贴过去了!”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眼圈都红了。   马玛丽叹了口气。美人儿就是这点不好,彼此间不待见,互相拆台。在马玛丽看来,秦雪瑶是个好姑娘,阴梦娇也是个好姑娘,大家聚在一起亲亲热热、有说有笑不好吗?偏偏要互相使绊子。秦雪瑶这副情景,十有八.九是在太子宫中受了阴梦娇的气,跑过来寻她诉苦了。   马玛丽轻车熟路地问道:“这次又怎么了?阴梦娇又嘲笑你了?”   “没有。”秦雪瑶摇了摇头,“她哪里顾得上嘲笑我。她明明前夜才侍寝过的,今日午膳,太子殿下难得回来吃,结果就……白日宣淫,简直恬不知耻!”她一面说,一面流下泪来。   果真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无非是侍寝没抢过别人而已,这有什么好哭的?   马玛丽心中大摇其头,暗地奇怪侍寝有什么好的,一张雕花大床上一个人酣睡多么安逸自在,侍寝的时候还要和别人分享床榻,万一身上盖的被褥被人抢走,难免受凉,万一对方睡相不好,反遭其害,这么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偏偏这些姑娘们一个两个挤破了头也要去抢,真不知道图个啥?   然而秦雪瑶哭得梨花带雨,分外伤心,马玛丽忍不住想柔声安慰她,翻了一个白眼,想了又想,很快想起一个能够安慰秦雪瑶的理由,或者说,是借口。   “你莫要再哭了!”马玛丽表情严肃地说道。   秦雪瑶抬起了头,哭得更厉害了。   “再哭,再哭就不漂亮了哦!”马玛丽恶声恶气地说道,暗想秦雪瑶果然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哭,永远都没有笑看起来好看。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总是哭泣的女人,尤其是男人更不会。他们嫌麻烦。这个道理,我原本以为你会懂。”   提前“男人”这两个字,秦雪瑶的哭声果然略微小了一些。马玛丽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现象,心中微微有些酸涩,但是却没有就这个现象进行慷慨深入的陈词。   “你的男人既然是太子殿下,你就该知道,他不会将男欢女爱当做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他是未来的皇帝,他的身下匍匐着无数生灵,”马玛丽熟练地说道,就仿佛小时候在老家克里斯帕米克亚星球象牙高塔上她的老师告诉她的那样,虽然她尚且年幼,不能深深完全理解这句话,但并不影响她此时的照本宣科,“因此无论是你,或者是阴姑娘,都是未来帝王调剂娱乐的手段,挑选你或者她侍寝,本无分别。他最在意的事情,只有江山社稷,万物苍生。有的时候,有需要了,看谁顺眼,就挑谁了,有的时候,觉得心中烦了,看谁懂事,就挑谁了……”   “那……你看这次……”秦梦瑶完全六神无主了,她想也不想,完全信任了马玛丽的话,紧张地追问道。   “显然,你这次很不懂事。”马玛丽直截了当地说道,她这番话非但没有惹怒一向孤傲的秦梦瑶,反而使她更加信服了。   秦梦瑶懊恼地咬着嘴唇,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不过,”马玛丽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听闻太子殿下一向颇为收敛,从不沉溺于男女情.事……”她一边说着,一边感到心中莫名的酸涩,她本人恨屋及乌,极不待见光武帝刘秀的儿子红脖子,然而秦梦瑶摆明了事事皆以此人为先。是以为了哄骗她,竟然不得不说起红脖子的好话,简直……简直令人情何以堪!   “那这次是?”秦梦瑶并不笨,她立即问道,目光里满是喜悦,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弟弟关内侯阴兴的祭日。”马玛丽如是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太子殿下想用宠幸阴家女儿的方式表达对舅舅的感激。”   秦梦瑶的眼睛立即明亮了起来。“我没输!我没输!”她轻声说道,突然想起了什么,轻盈地转身,朝着来路折回,都没来得及向马玛丽告别。   马玛丽知道她一定又想到了争宠的新招式,急急忙着试验去了,因此不以为忤,只是幽幽叹着:“红脖子有什么好的?为什么秦姊姊这么漂亮的人会愿意为他侍寝呢?”   “为什么不可以?”突然之间,又有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   马玛丽抬头看时,只见正是她名义上的外甥女贾姑娘贾雯。   “因为秦姊姊长得比太子殿下美丽啊!”马玛丽很认真地说道,在她看来,在地球人的圈子里,颜即正义。尊贵的公主殿下只会因为宠物长得是否美丽可爱而对他们投以关注,至于身份,地位,性别,拥有的财富……这些在公主殿下眼睛里又算得了什么?   贾雯吃惊地掩口说道:“这……这怎么能行?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啊……再说,他是男人……”   “男人又怎样?男人就该有特权吗?”马玛丽很不能理解贾雯的逻辑,“无论是男人是女人,评判标准都该是一致的,应该一视同仁。不能因为男人身上某个部位多了二两肉,某些地方少了一些器官,而发生改变。无论是拿颜作为衡量标准,还是拿智商,考试成绩,对社会的贡献……不应该人为的以性别或者社会约定俗成的标准决定哪些人应该干什么,而应该根据他们自己的特长和爱好,给予他们自由决定未来道路的权利。”   贾雯翻了一个白眼,她这下子肯定,自己这位小姨妈又抽风了。   “其实,小姨妈你和秦姊姊,应该是一样的人。”贾雯突然说道,“莫要忘了,马家千辛万苦送你进宫来,是为了什么。”   “我没有忘记啊。”马玛丽很轻松地讲道,“他们送我入宫来,是因为我能当上皇后,改变他们的未来。”   贾雯表情严肃地说道:“你从来不争取太子殿下的宠爱,将来拿什么当皇后?我知道你一直在说笑,一直视家族荣耀如儿戏,可是我不能!”   贾雯的声音突然呜咽起来:“我……我进太子宫几个月了,太子殿下还没有宠幸过我……我……小姨妈你帮帮我……帮帮我……”   马玛丽颇为无语地看着贾雯。原来她这次来寻她的目的,竟然和秦雪瑶是一样的。   男人,又是男人,又是这个可恶的红脖子。马玛丽难以抑制的,只觉得心中一片低落。她们都是她颇为喜爱的美人,她一向小心翼翼地呵护和喜欢着,如今竟然为了一个美貌值仅仅八十分的红脖子,来向她问策,全然不顾她心中的感受…… 作者有话要说:     ☆、私相授受   大殿上鸦雀无声,唯有杯盘相击声清晰可闻。马玛丽远远站在殿下,见阴皇后笑语殷殷地亲自拿了银箸给刘庄布菜,心中就莫名其妙一阵厌烦。   这是皇后宫中一次寻常的午膳,太子殿下生怕母后孤单,便非要在这里用过膳再告退。   在外人看来,这是母慈子孝的承欢膝下,在马玛丽看来,却颇为讨厌。难道美人有她一个人照顾还不够吗?   但同时,马玛丽又清楚地知道,哪怕十个她加在一起,在阴皇后心中的分量,也不如刘庄一个人。她感到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在贾雯心目里,只怕也是一样的。贾雯和秦雪瑶找她说话,说的最多的就是刘庄,刘庄!就仿佛地球不是围绕着太阳转,而是围绕着刘庄转一样!   她忍不住盯着刘庄的背影仔细看,有些羡慕,也有些嫉妒。她手中托着一个茶盘,慢慢地靠近。   她没有忘记贾雯的恳求。她袖子里藏着一个荷包。荷包针法细密,内有异香,是贾雯亲手所绣。先前贾雯求她,将这个东西趁机给太子。   “奇怪,你是他宫中姬妾,送传情之物大大方方自己直接送过去就是了?何必托我?“马玛丽颇为奇怪地睁大了眼睛。   “人家……人家不好意思……”贾雯面上飞红,声音细如蚊呐。   马玛丽被她少女娇羞的神情给击中了,弄晕了,那一刻,贾雯的评分在她心目中飙升到九十分。于是,她乐陶陶地应允作这鸿雁传书的鸿雁。   刘庄用膳的姿势无可挑剔,举手投足尽显优雅。他吃的很慢,母后阴丽华夹给他的菜肴全部被他一点不剩地吃完。这是对长辈的尊重和爱敬,更何况母后熟知他口味,挑选的俱是他平日里爱吃的美味佳肴。   但是刘庄面上带笑,心中却难免有几分心猿意马。   因为他知道有人在盯住他看。   他没有回过头去看一眼,却知道那个女孩子已经盯住他看了很久了。   事实上,自从那个女孩子入宫以来,他就时常觉得她在看他。可每每回头才发现,这只不过是一场一厢情愿的错觉。   那个女孩子只是在和年龄相仿的宫女嬉笑打闹,或者正在倚着栏杆发呆,半点没有往他身上看的迹象。倒是他的目光常不自觉地围着她转,看着她奉承他的母后,小心翼翼地讨好他的姬妾,心中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庄儿,你莫非看上玛丽了?”大约是有次,刘庄看她看得露了行迹,被阴皇后发现了,她便屏退左右,神情慈爱地看着他,“冷眼看她这么多天,玛丽倒是个好姑娘。若你真的看上她了,便带她回去吧!”   “哪里的事!”刘庄断然否认,“马家不知天高地厚,犯了忌讳。孩儿怎会喜欢这种女孩子!”   阴皇后于是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叹气声中,刘庄感到莫名的心虚。   刘庄不会忘记,在某一个原本极其寻常的下午,他打御花园里经过,远远看到一群莺莺燕燕围住那个女孩子,听她信口开河讲各种不靠谱的故事,阳光照在她乌黑的长发上,反射出醉人的光泽。那一刹那,他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加速,仿佛听到有什么叩开心门的声音。   那一天后来的时间里,他心境乱糟糟的,不堪收拾,烦躁中带着迷茫,迷茫中带着喜悦。就仿佛一道闪电划过黑夜一般,他无师自通地明白了很多事情,什么叫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什么叫做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但他是未来的皇帝,而皇帝是事事要以天下为先的。他有他的表妹,以及表妹身后站着的阴邓两家势力。当阴梦娇躺在他身旁心满意足地睡去,他心中不是没有柔情涌动的。他想,这样就很好。   而现在,她正在向他走过来。   这一次,绝对不是错觉。这种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   一步,两步,他能感受到她在靠近,他的心也开始剧烈地跳起来。   马玛丽随随便便地朝着刘庄走了过来,她小心翼翼将手探进袖子里。刘庄林看得清清楚楚,她藏了东西,打算递给自己。   宫中宫规严明,一向最恶私相授受。更何况,在阴皇后的眼睛注视之下,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好时机。她,究竟想干什么?   马玛丽心中却坦然的很,丝毫没有任何担忧。她自然知道宫规,但是这等掩人耳目的事情,无非是光学声波学的问题,在尊贵的玛丽公主眼中,又算得了什么大事?   她大摇大摆地走到刘庄面前,一个狭小而私密的空间自然成形。在外界看来,一切都那么正常而富有秩序,宫女马玛丽站在原地不动,太子刘庄正在慢条斯理地进食。但实际上他们的距离已经颇为接近,接近到足够她将袖子里的荷包拿了出来,递给刘庄。   “有人给你的,”她言短意骇地说道,“今日申时,御花园桂花树下,有人等你。”然后转身而去,干脆利落,自觉颇有几分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洒脱。   但是刘庄却不这么觉得。他觉得马玛丽这个姑娘简直疯了,简直就是在作死!给他她她她…她居然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暗示于他!   作为英姿勃发、前程光明的太子殿下,刘庄在皇宫之中从来都是众星捧月的人物,虽然宫规森严,仍挡不住极个别大胆的宫人异想天开。   有一年一个宫女趁着他宿醉之时,爬上了他的床,他直接将她推了下去;还有一年一个宫女送了一个香囊给他,被他直接拿到阴皇后的面前,道:“母后是不是该请绣娘教教下人们如何做针线活了?针法如此拙劣也敢拿来卖弄?”那个宫女自是被逐出了皇宫;   就连几天前,舞阴长公主的夫婿梁松之妹梁有容来宫中向阴皇后问安时,趁机向他抛媚眼,也被他直接叫破,羞得人家小姑娘无地自容。事后阴梦娇取笑他不懂得怜香惜玉,他却明白,自己只是嫌女人多了麻烦多而已。   然而此时此刻,马玛丽的荷包在静静地躺在刘庄案头左手边,被他宽大的袖子遮挡着。   他抬头向四周望去,发现竟然无人注意到此间先前的异象,迷惘之余,却也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他突然有些拿不定注意,要不要将马玛丽偷偷塞给他荷包的事情嚷出来呢?他心中很清楚,只要他说一句话,这个嚣张大胆、目中无人的姑娘便会颜面扫地、被逐出宫去。   他终于回头望了马玛丽一眼,只见这个可恶的少女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眼神时不时溜向旁边一名宫女的酥胸。简直可恶极了!   只听得耳边“啪”的一声,刘庄回头看时,发现原先放在案头的荷包已经不小心被袖子拂落,掉到地上了,不由得微微一愣。   刘庄一个愣神的工夫,阴皇后温和的声音已然响起:“什么东西掉了?”   许多人都朝着这个方向望过来。   便有宫女回禀道:“娘娘,似乎是一个荷包。”   “荷包?”阴皇后的眉眼间微微有些困惑,“哪里来的荷包?”   刘庄知道,这个时候,只要他说一句话,那个可恶的姑娘就会跌入谷底,万劫不复。现在那个姑娘在想些什么?她会不会很惊慌?她的脸上,会不会出现如小鹿一般纯真无助的表情?   那一瞬间刘庄心中似乎闪过了很多念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他微微屈身,伸手将那个荷包拾起来,握在手里。   “没什么。是儿臣不慎遗落的。”刘庄如是说道。   阴皇后面上的神情更加微妙。知子莫若母,儿子刘庄从来不爱这些香囊、荷包一类的小玩意儿,而今却将一个荷包珍而重之地随身携带。这其中的意味,颇为耐人寻味。   “是……”阴皇后迟疑了片刻,想起侄女阴梦娇娇艳如花的绯红面容,“莫非是梦娇?”   刘庄心头不由得一阵烦躁。“让母后见笑了。”他含糊着说道。   阴皇后午膳之后照例要小憩片刻,刘庄陪着说了几句话,就匆匆告辞。临出门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望了马玛丽一眼,只见她正在远处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小宫女嬉笑打闹,将地上的积雪团起一个个雪球,互相往身上乱丢。   旁若无人。镇定自若。   那一瞬间刘庄心头微微有些气恼,他仿佛有无数个气愤的理由,然而一个雪球砸过来,他只觉得一阵冰寒袭面,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谁?”跟在刘庄旁边的小黄门赶紧扑过来,一面替他拍掉衣服上的雪痕,一面紧张地大叫。   小宫女们你推我,我推你,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承认的。   刘庄揉了揉眼睛,望着一群脸蛋鼻子都冻得通红的女孩子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罢了,不必为些许小事打扰了母后休息。”刘庄终于吩咐道。   “太子殿下事母甚孝,堪为万民之楷模。”小黄门赶紧恭维道。   尊贵的太子殿下离去了。留下一群小宫女们惊魂初定,就开始犯花痴。   “吓死我了!”有人拍着胸脯,给自己压惊。   “太子殿下好生仁慈!”有人喃喃说道。   “若是能在太子宫中侍奉……”有人悄声说道。   有人冷笑一声:“帝王之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话说,你们谁还记得北宫娘娘的遭遇?”   这声音夹杂在一堆花痴太子的声音里,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马玛丽的眼睛却亮了。她转头望去,只见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面上长长一道疤痕。马玛丽认得她是那个每日在宫中扫地的莫姑姑。莫姑姑每日里住在西宫,却总不忘将隔壁的长秋宫一同打扫干净,她好奇了很久了。   “北宫娘娘?北宫娘娘可是那位……”马玛丽的眼睛露出兴奋的光芒。   “噤声。”那刀疤妇人却冷冷向她道,“刘家人不是你们这些小丫头可以肖想的。想要接近他们,就要有粉身碎骨的决心。”   小宫女们沉默了片刻,终于有人出言表示愤然:“莫姑姑,皇上和皇后娘娘仁慈,宫中这才有了你容身之地。若你还不识好歹,小心祸从口出!”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凡是灾祸,早在最初便显示出端倪。”刀疤妇人声音生硬地说道,“我若怕时,二十几年前,便不会进宫。难道如今反而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柯和奔奔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1-11 22:51:22 谢谢!   快考试了,接下来的更新时间不是很固定。请知悉。   ☆、侍寝   御花园中,银装素裹,阳光静静照耀在白雪之上,反射出一片柔光。   刘庄步履轻快地走在御花园的甬道之上。他的靴子踏过厚厚的积雪,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跟随他的小黄门自觉不妥,请罪道:“昨夜里刚下了这么一场雪,下人们还未清理干净。太子殿下不若来日再来赏玩?”   刘庄轻轻摇了摇头,唇边却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每日不是跟随父皇学习理政,就是在书房中跟随太子少傅桓荣学习经书,偏这日下午他的父皇要同三公商议政事,太子少傅回乡祭扫,故而偷得半日闲。   太子行踪虽算不得上机密,但也不是人人尽知的。偏偏某人就知道了,还特意选在这日相见,可见,那个看似鲁莽的少女也有着深思熟虑的一面,必然平日里对自己颇多关注,目光流连。   “你且下去,孤想一个人走走。”刘庄如是吩咐道。想起即将发生的旖旎之事,他的心跳就快了几分。   小黄门犹豫片刻,便眼神恭谨应了,独留刘庄一个人行走于乱琼碎玉之间。   御花园中路径蜿蜒,枝头有积雪被惊扰,纷纷扬扬洒下。刘庄却丝毫不觉得寒冷。他步履匆匆,有雪花钻进他厚重的皮裘大衣里,他也浑然不觉。   远远望见一座假山的时候,刘庄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   那假山的前面有一座小桥,小桥的那头,便是桂花园。每当金秋八月之时,桂花那甜丝丝的香气便沁人心扉,一直甜到人的梦里。而桂花园中最老的那棵桂花树,据说已有百年寿命,见证过朝代更替,国家兴衰。   如今已是隆冬时节,桂花早已凋谢,这棵百年老树想来亦被厚厚的白雪所覆盖,失去了平日里苍翠青绿的样子,但并不影响它见证一段即将开始的感情。   刘庄想到那个女孩子选择桂花树下相见的深意,不觉心中也有几分雀跃。自从他坐上太子之位以来,便被时时刻刻教导着要喜怒不形于色,沉稳大气,却无人还记得,他也期待着做一个无忧无虑、为所欲为的孩子。   桂树之下果然有一个女子楚楚而立,她绯色的斗篷宛如雪地里的一捧火焰,分外鲜明。   刘庄却放缓了脚步,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一眼就看出,这个女子不可能是马玛丽。马玛丽身材更为高挑,她从来也没有穿过这般华贵的斗篷。   刘庄迟疑地望着那个女子,突然觉得那个女子的身影有些熟悉。   “殿下!太子殿下!”那个女子一眼便看到了他,满脸惊喜地朝他走过来。   那一瞬间刘庄的面色变了数变。他已经认出来,这个女子是他太子宫中的姬妾,南阳贾家的女儿。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装作不认识她。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刘庄勉强说道,面上重新挂起他待太子宫中姬妾们一贯的温柔,只是那份温柔因猝不及防,只是堆在脸上,未映入眼睛里。   “天冷路滑,你还是早早回宫的好,莫要冻坏了身子。”刘庄心中颇为不耐,敷衍着说道。   贾雯在御花园已经等了很久了。   她是太子宫中的姬妾,打探太子殿下日常行踪正是她每天要做的功课之一。毫不客气地说,在这点上,她从来没有觉得她做的有什么不如别人的。便是几乎平分了太子宠爱的阴梦娇和秦雪瑶两人,也只不过能做到这种地步。   ——正所谓过犹不及,若再打探下去,就要犯了忌讳,变成窥测尊意了。   除此之外,她女红做得也极好,待宫中下人也颇为和气,在奉承阴皇后方面,也并没有输了谁去。   然而她在各方面都做到她所能做的极致,太子殿下依然丝毫没有要宠幸她的意思。   贾雯是重臣贾复的孙女,自然读过书,知道红颜弹指老,芳华不等人的道理。贾家既然把她送进宫中,她就再也没了退路,必须放手一搏。更何况,能够有像太子殿下这样文武双全、气宇轩昂的夫君,正是天底下所有闺中女儿的期望,她为什么不争取?为什么不努力?   所以,她才看准了这个时机,又求得胆大心细的马玛丽帮忙,才成功将这个荷包送到了太子的手里——太子宫中有阴梦娇、秦雪瑶虎视眈眈,只有独辟蹊径,换一个战场,她或许才能有机会。   贾雯在等待的这段漫长时间里,想了很多可能。然而,当刘庄说出那番漫不经心的话的时候,她还是感到莫名的悲伤。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她没有获得刘庄的宠幸,却也因此得以安静地躲在角落里,观察刘庄的一举一动,一个挑眉,一个笑容,揣摩刘庄真实的心情。   她是聪敏的,却也是不幸的。因为她注定比阴梦娇难以讨好。   譬如说此时此刻,若是阴梦娇听到刘庄说这话,必然会乖乖回宫,心中喜滋滋地认为这是刘庄在关心她。然而贾雯却强行抑住心中那一丝酸涩,抬头望着刘庄,直截了当地问道:“殿下可知道,妾身的闺名?”   刘庄一时语塞。他惊愕地看了贾雯一眼。   “孤自然知道。”他面上浮起浅浅的微笑,目光比先前的敷衍郑重其事了许多,“你是贾家的女儿,左将军胶东候第五子所出。”   贾雯面上浮起一个嘲讽的笑容,那嘲讽只浮现了一霎那,极快地隐去了。以至于对面的刘庄觉得那只是一种错觉。   “妾身姓贾名雯,家父讳武仲,家母马氏,是皇后娘娘宫中的马姑娘的长姊。”贾雯一面看着刘庄脸色,一面说道。她的脸色甚是温婉,就如同任何一个温柔的淑女那般。   然而刘庄却只觉得不自在,就仿佛被贾雯察觉了他最隐秘的心事。他心中迷迷糊糊地想:难道这个贾雯窥破了马玛丽私相授受之事,故而教训了她一通,来到此处?若是如此的话,这个贾雯胆子也太大,管的也太多了!   “妾身和马姑娘交好,因此托她将那个荷包,送到太子殿下手中,又大着胆子邀殿下到此。”贾雯继续说道,眉眼温婉,声音柔和。   刘庄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明白贾雯话里的含义的。其实贾雯的话清晰而明了,只怪他自己先入为主,有了错误的意识。原来……原来马玛丽只不过是替人传话,替人传东西而已……   一时之间,刘庄心中百般滋味,难以言说,憋闷非常,偏偏还得摆出一副好夫婿的模样,听眼前的这个女人继续喋喋不休。   但是很快,刘庄就发现,他要面对的场面比他想象中要严峻得多。因为贾雯缓缓开口说道:“太子殿下既然知道妾身祖父是左将军胶东候,想必也应耳闻,妾身祖父作战勇猛,为光复汉室立下赫赫战功。”   “父皇早就说过,贾大将军乃本朝第一猛将!”刘庄如是敷衍道。   贾雯屈膝行礼,不卑不亢:“谢太子殿下。想来太子殿下也应略有耳闻,昔年妾身祖父随皇上征战五校农民军时,身负重伤,皇上曾指腹为婚,亲口许诺,愿结为两姓之好……”(见《后汉书?贾复传》“闻其妇有孕,生女耶我之娶之,生男耶我女嫁之,不令其忧妻子也。”)   刘庄原本漫不经心,闻此言却猛地抬头,诧异地望着贾雯,见她泰然自若,从容不迫地继续说下去:“皇上甚器重贾家,妾身祖父亦不忘旧事,故年前太子宫采选之际,才荐了妾身,入宫侍奉太子殿下。”   “妾身自幼便知要侍奉太子殿下,故德言容功,不敢有半分松懈。如今入宫数月,未能为太子殿下分忧,闲暇之时,深惭愧对皇上厚爱,家族嘱托。想来是妾身天资不足,便请太子殿下,遣送妾身回家。妾身族中尚有族妹……”贾雯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开始呜咽,抬起头的时候,眼泪便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掉了下来。   刘庄的心沉甸甸的,难受得厉害。眼前的少女一改它日温柔可亲的样子,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堪怜。长期形成的良好教养告诉刘庄,此时此刻,他应该扶她起身,为她拭干泪水,柔声劝慰她,轻声细语哄着她,直到她破泣为笑。可是……可是这样一来,她就会成为他的又一重枷锁,成为甩不掉的责任,日日夜夜,压得他喘息不得。   不!她已经成为他的责任了!从父皇母后将她选进宫的那一天起,或许更早些,从父皇向贾复许诺指腹为婚的那刻起,就已经注定,刘家必须和贾家结为亲家,让贾家成为皇亲国戚,长长久久的富贵下去。而他既然已经成为当仁不让的太子,这种责任,非他莫属。   “雯儿,你莫要哭了。”刘庄轻轻说道,他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却吐不出心中的压抑和烦躁,“先前是孤杂务缠身,冷落了你。今夜……今夜……”   贾雯闻言,猛地抬头,眼睛里满是惊喜和难以置信的光芒,她定定地盯住刘庄看了又看,突然间又娇羞地垂下头去。   她只不过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旁观之时,犹能细心冷静,待到亲身上场的时候,却不知道,情爱是会蒙蔽人的双眼的,而她心中所想所要,其实并不比阴梦娇少多少……   ……   夜已经很深了。房中的大红蜡烛已经燃到了尽头,红色的烛泪漫出烛台,肆虐一片。   刘庄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睛,目光里满是迷茫。旁边的贾雯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什么,闭着眼睛望刘庄胸前靠了靠。刘庄有心推开她,看到她眼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又有几分不忍心,只好睁着眼睛数帐幔上的花朵,打发难熬的光阴。渐渐的两根红色蜡烛都烧到了尽头,一切归于黑暗。   “什么时辰了?”鸡鸣时分,倒是贾雯率先爬了起来,手脚麻利地忙着催刘庄梳洗穿衣,俨然一位称职的贤内助,较阴梦娇和秦雪瑶二人并无高下分别。   刘庄拿冷水拍了拍脸。昨夜算是他和贾雯的洞房花烛夜,然而他却丝毫未感到欢喜,反而陷入了迷茫和苦恼之中。   记得很小的时候,他的父皇曾经拿吴季子的故事教育他,希望他不要和哥哥刘疆争夺皇位。他当时憋着一口气,觉得只有当上皇帝,才能让娘亲更加扬眉吐气。而现在,他却开始有些不知所措了。这种生活真的是他想要的吗?他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宫廷斗争相关   天空中彤云密布,如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阴皇后所在的西宫宫殿之中,却是一片温暖。大殿两侧,兽面黄铜火盆之中的银炭烧得正旺,热气夹杂着千福熏香炉里的百合熏香扑面而来,令人舒服得只想睡过去。   马玛丽百无聊赖地站在殿下伺候着,默默地看一大群诸王的姬妾围着阴皇后,正在七嘴八舌地凑趣讲笑话。眼下诸王年纪不大,姬妾们也多半是十多岁的妙龄少女,正是桃李之年。但是马玛丽平日里看多了,便有些审美疲劳,听她们兴致勃勃讨论的话题实在是平淡如水,了无新意,全然提不起兴趣。   “不就是红脖子昨夜睡了贾雯吗?这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喋喋不休追问的?”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马玛丽小声嘟囔着,神色里老大不以为意。   但是其他人却不那么想。太子殿下如今尚未定下太子妃,所以东宫之中的女子们都是有机会问鼎未来的皇后之位的。原本他只宠幸过阴女和秦女,如今半路中又杀出一个贾家女来,她们如何能不好奇?正赶上贾女初承甘露、前来向阴皇后问安,既然凑巧碰上了,她们怎不多盘问几句。   这群久居深宫的女子没有一个好打发的,因此不过片刻,贾雯和皇太子在御花园桂花树下相遇定情的事情便被问了出来。   “太子殿下说他心怀天下,无意纠缠儿女私情。”贾雯面上带着一丝初为人妇的女子所特有的羞涩,轻声细语地说道,“妾便说,皇家当以开枝散叶为重,子嗣有关江山永固、皇家气运,非私情,乃是社稷之大事……”她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偷眼看阴皇后,显然,她担心她这么大胆的说辞,会惹得阴皇后不喜。   “说得好!”阴皇后面带微笑点了点头,“庄儿尚无子嗣,着实是本宫心中之隐忧。”一双美目在阴梦娇、秦雪瑶等人身上逐一扫过,几个小姑娘仿佛不堪承受她这种期待的目光一般,纷纷低下头去。   “后来呢?”便有人快言快语地追问道。   贾雯试探着看了阴皇后一眼,见她面上全是鼓励,这才轻声说道:“后来,妾便提醒太子殿下道,昔日皇上曾与妾的祖父在桂花树下有盟誓,说要结成亲家。太子殿下闻言没说什么,便……便安置了……”   “是啊。”阴皇后微微笑着,感叹道,“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难为贾将军还记得。如今想来,正是天赐良缘。贾将军当年打仗之时,便是一员勇将,想不到如今他的孙女也是智勇双全……”   没油没盐的话题还在继续着。马玛丽望了一眼滴漏。她换班的时辰就要到了。看来,是听不到这些美人们谈论其他的有意义的话题了。   她和旁边的小宫女交换了一个眼色,就准备端着杯盘诸物就此退下,突然之间,听到太子宫中阎氏姐妹花之中的妹妹大声问道:“如此冷的天气,贾姐姐你怎会去御花园中闲逛?又怎会恰好同太子殿下遇到?莫非是事先约好了不成?”   马玛丽闻言,下意识地向贾雯望了过去,刚好发现贾雯也在拿眼睛望她,目光交接之时,马玛丽突然生出一种感觉:她和贾雯的关系,似乎永远也回不到从前去了。这种感觉让她觉得颇为莫名其妙,似乎毫无理由。哪怕贾雯和她颇为不待见的红脖子睡了一觉,贾雯还是贾雯啊,她们两个的友谊怎么会因此而变化呢?她马玛丽从来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   贾雯的心中却有无数个念头在翻滚。昨天夜里,她得以侍奉太子殿下,心中难以自持,那些痛苦和甜蜜的滋味自不必多说。然而就在她极痛也是极幸福的下一个瞬间,太子殿下突然松懈下来,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母后宫中的那个小宫女,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哪个?“贾雯当时就是一惊,心中疑窦丛生,却见太子殿下颇为笃定地,轻声说道:“孤记得,那个小宫女的闺名,似乎是叫玛丽?”   太子殿下当时面上的神态,分明是极困惑,却又是极向往。一个小宫女的名字何足道哉?偏偏郑重其事地用闺名来称之,其中不乏珍重之意……莫非……莫非正如阴梦娇所猜测的那样,太子殿下喜欢玛丽?   贾雯原本就不是一个笨人,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当下就打定主意,从此以后,同马玛丽划清界限,以免引发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贾姐姐倒是说话啊。”一声娇呼将贾雯从恍惚中惊醒,贾雯抬起头来,见阎氏姐妹花中的妹妹,闺名阎芳的,正在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她看,就仿佛她脸上能看出花来似的。   “莫非,贾姐姐和太子殿下先前就已经看对眼了?”阎芳面上满是娇俏之色,追问起问题来却不依不饶。   “芳儿,不得无礼!”阎芳的姐姐阎华叫道,冲贾雯看似友善地一笑:“说起来,贾姐姐真应该感谢令祖贾大人,若非贾大人昔年奋勇杀敌,又怎会有今日的天赐良缘?”   这话说的,嘲讽味十足,其中的火药味,连马玛丽这般不善女人间勾心斗角的迟钝人都听出来了。她颇为担忧地望了贾雯一眼,却见贾雯面上并无异状,不觉好生佩服。   “罢了,你们都少说几句吧。”阴皇后终于出面调停,“既然已经入驻东宫,便都是一家人。更应该和睦。你们早晚都是要为本宫、为刘家延续香火的,都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这话虽然简单,却暗含安抚之意,隐隐透露着阴皇后会劝说儿子雨露均沾的意思,阎氏姐妹和其他几个尚未侍奉过刘庄的姬妾立即安静下来。   其后,美人们谈论的究竟是什么话题,马玛丽已经无从得知了,因为外面已经有小宫女默默进来,顶替了她的位置。说起来,皇后宫中的宫女,有轮休,有美女看,工作还真是轻松。但是此时此刻,站在宫墙旁边,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马玛丽的心情却有些沉重。   看来,红脖子所在的东宫之中,争风吃醋的麻烦事很多啊。马玛丽应贾雯之情帮她送了一个荷包,方有了昨夜之事,贾雯能应付接下来的争斗吗?这么多美人,大家聚在一起,相亲相爱地多好,何必每日里明枪暗箭,争个你死我活?马玛丽颇有些疑惑地想着。   不久之后,马玛丽远远望见贾雯和秦雪瑶、阎家姐妹一同退出大殿,便下意识地像从前一样,迎了上去。   但是贾雯却没有像平日里那般停下来和她攀谈,微微侧了侧身,竟然视而不见般地避了过去。   “你瞧瞧她,才服侍太子殿下过了一夜,就翻脸不认人了。”秦雪瑶看着贾雯远去的背影,待阎氏姐妹花走开之后,附近唯剩她和马玛丽两人时候,如是说道,“难道她以为,她这就算得了宠,可以越过那一位去了吗?玛丽,你现在该知道什么叫做日久见人心了吧?”   “玛丽,我知道你是聪明人。”秦雪瑶说道,“我猜她的得宠必然跟你有关系。可是如今你也该明白,你认错了人。不如,你来帮帮我,你我二人齐心协力,必然能打败她,到时候,她才知道狗眼看人低的下场!”   马玛丽沉默不语。   秦雪瑶以为她还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又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我一直很不明白,你们家里花这么大力气送你进来,难道是为了让你在这里侍奉皇后娘娘的?你又不是长得丑,整日里穿着这么寒酸的衣裳,何必呢?或者,你想借机跟皇上……不,皇上春秋已高,跟着他哪有什么前途可言。可若你帮我,我便助你成为太子殿下的女人,你我二人联手,我自负美貌不凡,你又为人聪明冷静,可从旁提点,到时候,便是某人有娘家撑腰,又能奈我们何?”她一边说,一边过来拉马玛丽的手。   马玛丽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轻轻推开她,上下打量着她,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怎么?你不愿意?”秦雪瑶眼眸里讶然之色一闪而过。   秦雪瑶是真的不能懂。似马玛丽这般已近标梅之期的少女,既然已经入宫,嫁人无望,还这般散漫不思进取,整天乐呵呵地与世无争,有人向她示好,想拉她一把,她还作死地拒绝,她的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其实,我只是想好好看看,玩玩而已。”马玛丽轻声说道,“我不想卷入这种是非中。你这般说,我很失望。”   玛丽公主的确很失望。她原本答应入宫,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看美人而来。但一个美人最美丽的,不是皮相,而是心灵。后宫,像一个大染缸一般,让这么多美人深陷其中,遗忘了从前的纯净和善良,互相刻薄,互相算计,令她感到有些幻灭。   这是马玛丽第一次感受到后宫争斗的残酷性。玛丽公主并非蠢人,如果把男人的宠爱当做稀缺资源的话,她也很能明白东宫之中这些女人彼此争斗、互相挤兑的原因。   可是,资源总归是有限的,与其争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还不如如同划分蛋糕一样,划分势力范围,你有我有大家有,岂不是更好?   如果红脖子身体不好,伺候不了这么多女人的话,还可以开源,从宫外引入优良品种,岂不比这般坐在枯井中抱残守缺、彼此厮杀要来得美妙? 作者有话要说:     ☆、封缄之吻   秦雪瑶的招揽在非我族类的玛丽公主面前,自然是无功而返。   于是东宫之中,三足鼎立。阴梦娇凭借娘家的强大背景以及和太子殿下所谓的青梅竹马的情分拔得头筹,秦雪瑶凭借高挑的身材和姣好的容貌紧随其后,东宫新贵贾雯不知道借着什么,样貌平平,家世在这豪强林立的后宫中亦不惹眼,居然也能在一月之中分得两三日,简直太邪门了!   “说到底,我们只怪自家没有一个好爷爷,当年不顾性命地替刘家卖命杀敌罢了!”马玛丽在长廊之中看雪景的时候,无意间听到阎家姐妹花如此愤愤不平的声音。那一瞬间她真的想拉住她们,告诉她们天地间除了美貌程度八十分的红脖子以外,还有许许多多美貌的男人,结了婚还能离婚呢,哪怕进了东宫,也不妨碍她们寻找自己的幸福……   但是,每当马玛丽的肺腑之言即将出口的时候,嫡母蔺夫人的声音便回响在耳边:“入了宫,你就是刘家的人了。哪怕只是一个没名没分的宫女,也不可妄动别的心思……”呸!谁说的?   想来,阎家姐妹亦是受这种思维局限吧。更何况,人各有志,说不定她们进宫,是为了别的呢……   马玛丽一直沉浸于美女互相勾心斗角的幻灭中,情绪甚是低落。直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小黄门将她引到一个小院落里,一个气宇轩昂、意态闲雅的男子转过身来。   “严哥!”马玛丽又惊又喜地叫道。原来,此人正是她的堂兄马严。   “姑娘不可在此久留。”带她来的那人轻咳一声说道。马严随即眼疾手快塞上一个东西,那人眉开眼笑,退了出去。   待到小院落中再无他人时,马玛丽“嗷”地一声,扑了过去,兴奋地抱住马严蹭啊蹭啊,就如同离家已久的小女孩重新看到自己最喜欢的毛绒玩具那样。   说来也奇怪,老马家长相最像老头子马援的,除了早夭的弟弟马客卿之外,就数堂兄马严了,一样的眉目如画,高大俊朗。   老头子久经沙场,难免带着一身的杀气,素有威严,玛丽公主虽然极其向往,却不敢过分亲近;堂兄马严则不然,多了几分柔和,马玛丽便经常仗着年纪幼小,对马严又蹭又抱,暗自揩油。   但是这一次,马严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带着纵容和溺爱的笑容,由着马玛丽胡闹。   他神情肃然,往后退了一步,先是逃离了玛丽公主的魔爪,接着郑重其事说道:“玛丽,你如今已是大姑娘了,男女授受不亲,怎可再像从前那般肆意妄为?”   马玛丽撇撇嘴,对于外星公主而言,地球人的性别毫无意义,她的眼中只有美丑,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都是糊弄小孩子的鬼话,最没意思啦!   然而马严更进一步,趁机直接说道:“便是为兄知道你是顾念亲情,一时忘形,自问光风霁月,绝无他念,可你嫂嫂若知道,却只会心中不安。似这等亲昵之举,原只能在挚爱之人之间做出。”   马玛丽眨了眨眼睛:“可严哥哥就是我挚爱之人啊!”   马严不由得苦笑。他素知自家堂妹秉性,原盼着她入宫有所收敛,故今日以挚爱之语,加以试探,想不到她仍懵懂不开窍。   她相貌虽好,但和宫中诸位皇子朝夕相见,竟然毫无进展,马严心中不由得焦躁,知道必然是她没用心的缘故。   “你挚爱之人,当往皇宫中寻。否则,我马家就复兴无望了!”他思及叔父之冤,不由得意态萧索。   美人儿做出这么一副失望的样子,马玛丽心肠早软了。她降临地球原为拈花惹草,凡事可有可无,见状忙劝慰马严道:“严哥哥莫慌,我一定努力在皇宫里寻找!”   马严心中暗松一口气,转嗔为喜,只是面上仍然不肯放松,意在逼堂妹务必在意,务必用心。   谁知他二人在此密谈,久别重逢之亲切形容,全然被皇太子刘庄看在眼里。   刘庄这日路经永巷,正雄赳赳气昂昂欲俯瞰众生之时,无意间窥见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   似马玛丽这般高挑窈窕的身段,是皇宫之中独一号的,于是轻而易举便吸引住刘庄的目光。   因为先前的会错意,刘庄心中一直对马玛丽有种说不出的愤怒憋屈感,偏偏这种感觉不能宣之于口,只能秘而不宣。   是以这些日子里他每次看到马玛丽,便刻意调转目光。   这次原本也一样。刘庄明明看到了她,却装作没看到,正打算举步前行,突然想起:小黄门带她来永巷做什么?难道是她行动差池,母后阴皇后终于厌了她,发落她到此?   这种探究的想法既然已经萌芽,就很难自行消弥。刘庄好奇心起,左右无事,便屏退左右,一个人偷偷跟在马玛丽身后,打算一探究竟。   想不到,竟然发现马玛丽在私会男人!   刘庄这些天来也留宿到贾雯屋里几回,也不知道怎么的,马玛丽其人竟成为他和贾雯最常说的话题。   在贾雯颇有偏向性的叙述中,马玛丽自然成为了势利媚俗的女人:先前和未婚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又为了荣华富贵和未婚夫解约,上书进宫说要成为诸皇子的正妃,进宫后工于心计,讨好阴皇后,时刻虎视眈眈想上位……   “小姨妈最想接近的人只怕就是太子殿下您了,”贾雯如是说道,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看他眼色,“若是……若是太子殿下不弃,妾身愿从中牵线搭桥……”   不可否认的,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刘庄的心毫无来由难以抑制地乱了一下子,但他几乎是立即不假思索地答道:“不必了,娶妇娶德。似这等虚荣庸俗之人,孤避之不及!”   实际上,他心中对马玛丽的感觉,更多的是气愤和疑惑:你不是想成为刘家的女人吗?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日日都在你面前晃上几回,你还不赶快上前巴结?你求我呀,求我呀?怎么连求我也不敢,是不敢,还是另有想法?   如今,刘庄却目睹了另一种可能性:马玛丽心里有别人?她竟然敢另有所爱!顺着院门的缝隙望进去,容貌秀美的少女同那高大俊朗的中年男子有说有笑,他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讨论些什么,但他们……他们在搂搂抱抱,简直成何体统!   刘庄只觉得仿佛置身于熊熊的火海之中,愤怒的火焰简直要把他整个人烧着了。他下意识地握起拳头,面上青筋暴涨,分外狰狞。   刘庄深深吸了一口气,想了一下。身为皇后的嫡子,尊贵的皇太子殿下,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秽.乱宫闱,他自然有资格愤怒。   刘庄眯着眼睛望了望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小黄门,压低声音说道:“胆敢为些钱财俗物,视宫禁于无物,孤要你好看!”   ——他看得清清楚楚,小黄门将马玛丽引至此处,从那中年男子手中收受了好处。   小黄门整个人都傻掉了,他受人所托,将一个小宫女的哥哥带过来相会,一来因为托付他的人颇有面子,托辞不得,二来酬谢很是丰厚。原本皇后仁厚,这等事情时常有之,虽与宫规不合,但算不得什么。谁会想到,太子殿下竟然莅临永巷,偏偏对这等小事感兴趣!   在小黄门吓得浑身颤抖的工夫,刘庄已经飞起一脚,踢开大门,冲了进去。   此时此刻,马玛丽正在和马严说她这些日子的生活。她颇为委屈地解释着,她这些日子是多么辛苦地寻找和呵护她心目中的美人,是多么努力地为了马家的复兴大业奋斗。但是无论她怎么说,马严都一副不是很相信的样子。   ——直到直到刘庄破门而入。   马玛丽略为烦躁地看了刘庄一眼。和懵懂的刘庄不同,她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对红脖子的吸引力。但,那又如何?对尊贵的玛丽公主而言,无论想攻略地球上的哪个美人,何曾在意过他们的想法?想亲近就亲近,不想亲近甩一边就是。宠物自己的意志,无关紧要。   不过,刘庄这个时候冲进来,倒让她想到一个成功堵住马严的好办法。她想到做到,猛地抬起头来,微笑着向刘庄勾了勾手指头……   马严看到刘庄闯进来的时候,也有些发愣。老马家已然败落,他这次为了进宫,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虽说此事可大可小,但若是皇太子一定要追究的话……   不,没有若是了。马严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他的堂妹马玛丽微笑着勾了勾手指头,传说中不好女色一心国事的皇太子殿下就痴痴傻傻地凑了上去。然后,两个人的唇瓣就碰在了一起……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刘庄只觉得自己如在梦里。那是一个他无法抗拒的邀请。他除了顺从内心的呼唤别无选择。那个姑娘和他距离那么近,他清楚地看得到她的长发闪着醉人的光泽,闻得到她的衣香。那个瞬间,世界那么的圆满和美妙……   刘庄迷糊了片刻,突然发现旁边有人在吃惊地望着自己,长期位居尊位的高傲唤回了他的理智。   他恼羞成怒转头问马严道:“你是何人?”   马玛丽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子丽,”她落落大方地呼唤着刘庄的字,显得既敬重又亲近,就仿佛她经常这么叫一般,“你不得鲁莽,这是家兄。快,叫严哥哥。”   “严……”刘庄就像被蛊惑了一般,刚要叫出口,突然间反应了过来,“你……这算什么?”   他望着马玛丽,正想说着什么,然而对着她明亮坦然的目光,突然满面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顿了顿,冲出门外,飞也似的逃走了。   “严哥哥,你都看到了吗?”马玛丽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这几个月一直在和皇太子殿下交朋友,目前……额,目前成绩还算不错。你就不要再担心了吧。”   马严这才从这震撼的一幕中回过神来,慢慢地说道:“好,好……不过,太子殿下最后似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样子?”   “有吗?”马玛丽说道,“也许,是他害羞了?不管怎么说,严哥哥不必担心今日入宫之事败露了,对不对?”   马严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争宠   刘庄夺门而出,落荒而逃,一直转过了两个院落,才慢慢停住了脚步。   冷风吹拂之下,他心头面上的燥热之气尽数除去。   有光武帝刘秀二十九岁初婚做榜样,老刘家普遍晚婚晚育。是以太子殿下对男女之事开窍本来就晚,再加上他是未来的皇帝,更是被教育娶妇娶德,他宠幸太子宫中的女人,无非是因为这些女人是父皇母后为他选的,女人们身后都站着各大豪门势力,对他未来的帝王业有所裨益。   但是人毕竟是情感动物,皇太子也是人。对于新奇的格格不入的东西,难免就好奇了些;对于出众的引人注目的东西,难免就多了些关注……没错,他说的就是马玛丽。   那个不惜撕毁窦家婚约上书入宫的女孩子,那个身材高挑容貌秀丽的女孩子,那个细心殷勤照顾阴皇后和诸王姬妾,却有意无意忽视他刘庄存在的女孩子……她入宫时曾经扬言要当皇后,却欢欢喜喜当个小宫女从不肯献媚于诸王;她甚至还甘冒奇险私相授受,结果转头来才发现她竟是为了别的女子争宠……   刘庄不能不感到困惑,在困惑之余甚至还对自己的魅力产生怀疑:难道是他不够好,才使一个入宫时扬言要嫁给太子获取荣华富贵的女孩子,权衡之下放弃了献媚的想法,视富贵于浮云?刘庄从小就颇为在意自己相貌,被人这般轻视,他口中不说,心中的不自信却与日俱增。   这件事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成为刘庄心中深深的疑团,偏偏不好询问外人,只能自己一个人琢磨。而今日,疑团终于被解开,事情终于豁然开朗了:马玛丽竟然大胆到在旁人注视之下凑上去亲他!如果这不叫献媚,那么什么叫献媚?   刘庄只觉得长期压抑在心头的窝火之气一扫而空,他的心情微妙得几乎难以言喻:一方面,作为青年男子,被美貌少女如此青睐,无疑是件羞涩中夹杂着喜悦的事情;另一方面,在不自信和窝火困惑随着这一吻彻底土崩瓦解之后,他又开始嫌弃和抱怨,嫌弃马玛丽作为未出阁的少女,实在是太过热情大胆了一些,这可不是名门淑女的做派。   如何回应马玛丽成了刘庄心中最棘手的事情。他因此而心神恍惚不已,当天夜里便宿在了贾雯的房中。   在东宫诸女之中,贾雯的容貌比不过秦雪瑶,论娘家势力更是比阴梦娇远远不及。是以刘庄虽然幸了她,但在她屋中过夜的次数却不是很频繁,因此刘庄每次来,对贾雯而言都如同过年一般。   这次也不例外。贾雯亲自为刘庄除下外面披的貂裘大衣,又沏了一杯蜜水捧给他喝了,打足精神陪他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好久的话,听得远处鼓声响起,才红着脸催促道:“殿下,该安置了。”   刘庄起初心不在焉,等贾雯连着说了两三遍,这才任由她服侍着宽衣解带,待侧头瞥见她脸上红晕,慌忙说道:“今夜……孤有些累了,你且好生歇着吧。”   这便是不行周公之礼的意思了。贾雯心中好生难过,却不得不强颜欢笑,答了一个诺,又尽心尽力钻到被窝里去暖床,等到诸事妥当,刘庄方躺下了。在他的认知中,女人服侍他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因此心中坦然得很。   贾雯一个人躺在床外面,静静地想心事,只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碍了太子殿下歇息。但等了许久,耳边听到刘庄翻了一个身,又翻一个身,不住地长吁短叹,就是迟迟不肯入眠。   贾雯捱了许久,身上也乏了,眼皮沉重得有些睁不开。正在她朦朦胧胧间想要睡去的当口,突然一只手在被子里伸了过来。贾雯一个激灵,睡意全醒了。   莫非?是太子殿下想要了?贾雯下意识地握住那只伸过来的手,就想往自己胸前引。想不到刚刚触到贴身穿的小衣,那只手便似受了惊吓一般缩回了,紧接着刘庄的声音在空旷的帐子里响起:“你睡了不曾?孤有些睡不着,咱们聊一聊?”   贾雯悄悄地捂住嘴巴,打了一个哈欠。深更半夜里不睡觉也不行周公之礼,聊哪门子的天啊?   但是贾雯是个聪明人。她借着烛光看了看刘庄面上期期艾艾的神情,陡然间清醒了:太子殿下只怕今夜来此,就是为了聊天的!她失落之余,不由得又自嘲般地想着:原来自己除了暖床之外,尚有别的用场。但不知太子殿下是看上了贾家外廷的势力,想暗暗办一些事情,还是看中了自己这些日子里在后宫之中经营的人脉,希望自己在什么人面前说几句话呢?   贾雯想到此处,重新抖擞起精神,柔声问道:“不知殿下想聊些什么?”   刘庄犹豫了一下子,看了看她的脸色,方言道:“说起来,孤和你走到今日地步,多亏了你小姨妈。上次曾说过,她为孤送了这么一个可心贤惠的人儿,孤总该感谢她一二。”   就如同数九寒天里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贾雯的心一下子变得冰冰凉。她满心的憋屈,满心的酸楚,只是不好发作,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种情绪掩饰住了,勉强笑着道:“殿下说笑了。妾身是依照采选之规,奉圣旨进宫伺候太子殿下的,又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便是太子的人了。又同小姨妈有什么相干?难道若小姨妈不帮忙,殿下就打算一辈子冷落妾身不成?人人都说殿下圣明仁孝,想来定然不至于狠心若此。”   刘庄一愣,正待再说些什么,便见贾雯又是一笑,柔柔开口说道:“小姨妈自幼时便自负美貌,扬言必要嫁给大富大贵之人。家母时常为她担忧,说身为女孩家有貌无德,毕竟不是长久之计,须知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听说她一意孤行,解了婚约进宫,暗地里嘱咐妾身好生照拂。”   “如今蒙殿下问及,若是殿下有意,妾身自当从中撮合。只有一样,她并非马家嫡女,听闻是昔年外祖父平定羌族时,同羌女所出。”贾雯静静说道,言语里颇为克制,听不出一点情绪来。   但是她的话语却让刘庄原本有一些躁动的心彻底冷了下来。没有人比刘庄更清楚,父皇刘秀结亲最看中出身,最看中庶嫡。无论是自己母家阴家,还是郭皇后的娘家郭家,皆是有名的豪强望族。就连宫中不甚受宠的许美人,也是贵族嫡女出身。刘庄记得清清楚楚,当年为刘庄诸兄弟选妃之时,父皇刘秀便同母后商议,说诸王定例可娶四十妇,尤其是身为太子的自己,身边的女人自该是嫡女出身。只有嫡女,才举止高贵,进退有礼,不会重蹈成帝时飞燕合德之祸。   “你又在说笑了。”刘庄慌忙笑着掩饰,“孤怎会对她有意?她是母后身边得用的宫女,便说酬谢,也不过是些金玉明珠之物,你想到哪里去了?”   贾雯微笑着说:“是我想茬了。既然殿下有意给她恩典,不如妾身明日问问她,看她究竟想要什么?”   刘庄只觉得心中乱糟糟的,难受得厉害,他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该为这么一个举止轻浮、贪慕虚荣的女子花太多心思,然而却很难硬下心来。“不必了。”他终于说道,“明日,待到明日,孤要亲口问她。”   刘庄想到这里,心中终于稍稍安定下来,就此睡去了。贾雯却开始烦躁不安,彻夜难眠。   贾雯第二日顶着一对大大的黑眼圈起床,服侍过太子殿下起身后,便赶着敷上一层厚厚的粉,梳妆打扮完毕,至皇后宫中问候。好容易挨到告辞之时,贾雯且不忙着离宫,只是四处寻找马玛丽的下落。   她不过在皇后宫的院子里走了几步路,便看见马玛丽正在同阎氏姐妹花有说有笑,朝阳照在她光洁如玉的脸颊上,泛出难以言喻的动人光泽。   贾雯想到自己彻夜难眠的憔悴,对比一下马玛丽的光彩动人,越发恼怒,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来到马玛丽跟前。   自贾雯成功邀宠之后,她疏远马玛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马玛丽知道是为什么,有心辩白,只是贾雯一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只好一个人暗自郁闷。如今见贾雯直直冲着自己而来,马玛丽又惊又喜,道:“你终于不疑心我了?我就说呢,哪能为了一个男人,影响你我的感情呢!你今日气色不大好,这铅粉有毒,不该多敷的,我上次说的粉,已经制出来了,涂在脸上,保证轻白红香,温和天然无刺激,待我研磨好,给你几包……”   她说得正起劲,听在贾雯耳中,却是满满的奚落。当下也不假思索,扬起手来,就打算给马玛丽一个巴掌,一边打一边还说:“狐狸精,谁准你在宫中搔首弄姿抢男人了?”正骂间,突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觉悟   马玛丽惋惜地看着滑到在地的贾雯,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拥有读心术,眼前这个年轻女子的想法逃不过她的眼睛。她明白,贾雯只是愤怒,只是不甘心,在皇后和太子那里受了委屈,便想冲着她这么一个地位低下的人发泄出来。只可惜,她找错了人。   对于一个颜控来说,秀色可餐的贾雯正如同雪猫那样的宠物,马玛丽可以允许猫儿慵懒,有心计,甚至在必要时候借自己的势,但在猫儿伸出锋利的爪子要挠她的时候,她还是本能地会选择躲避。总没有主人受伤讨宠物开心的道理吧。   所以马玛丽在贾雯伸出手的时候,不过微微动了动念头。额,改变重力分布这种事情,其实再简单不过,而重心不稳,一跤跌倒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贾雯一跤摔得不轻,一时爬在地上,爬不起来。   “贾姐姐!”阎氏姐妹花趁机落井下石,“在宫中行走,步步皆要小心。怎么这么不注意,步履匆匆,就摔倒了呢?”   “是啊是啊!宫中凡事皆要小心。哪怕一片叶子落下来,也是有可能砸到头的。贾姐姐平日里何等谨慎人,怎么……”   贾雯怒气冲冲地爬起来,望了望马玛丽,不知道怎么的,心中竟然有几分畏惧,讪讪说不出话来,正在不知道该如何了结间,阴皇后已经差小宫女出来问究竟。   马玛丽漫不经心地回话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太子宫的贾姬不小心,走路滑了一跤。想来是天寒地冻,路上有些滑的缘故。”   马玛丽在宫中人缘极好,出来问话的小宫女听了后,见贾雯并没有反驳,便就这么回去汇报了。留下贾雯一个人灰头土脸地站在当中,受阎氏姐妹花两个人的奚落。   马玛丽就像没有注意到贾雯的窘境一般,同阎氏姐妹花又说了几句话,便匆匆走开了。   贾雯望着她远去的身影,眼睛里满是怨毒。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不智,似这般大吵大闹,除了被人奚落外,还有别的什么用处?若是吵到皇后知道了,说不定会一高兴,就直接拍板,替太子做主,把马玛丽赏赐给他。到时候,成了皇后赏赐的人,她越发不敢动了。   要冷静!要理智!贾雯一声不吭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眼睛里闪着寒芒。   马玛丽叹息着走开,她并非不明白贾雯心中所想。但是面对着已经狂化了的宠物,一味的怀柔已经失去了意义。凡事总要宠物想明白了才好。若是她不断付出努力,宠物都无法驯服,那么这样的宠物留之何用?天大地大,不如放逐。   至于说贾雯心怀怨恨有可能造成的那些后果,若是不利于别人,自有别人会收拾她,若是针对自己,嘿嘿,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的阴谋诡计都是没有作用的。   可是尽管如此,马玛丽还是感到难过。她对这只宠物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宠物就不能体谅她,理解她呢?为什么会为了另一只宠物和她翻脸?   看样子,红脖子是不能碰的了。如果碰了红脖子,只怕阴梦娇、秦雪瑶和阎家姐妹都会像贾雯这样和她撕破脸,这么多只宠物一起倒戈,这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可是,红脖子现在是太子殿下,是堂兄马严最殷切希望自己招惹的对象。若是不碰红脖子,就必须另外选一个人,并且这个人要有足够保证老马家荣华富贵以及替老头子翻案的能力。这样的人选……还真是难找啊。   马玛丽顿觉有些头痛,轻轻揉了揉眉心。她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皇后殿的边缘,凛冽的寒风中,时不时有雪粒砸下。而在这样的天气里,阶前的宫人还要辛苦打扫地面。   马玛丽禁不住起了恻隐之心。她认得这个宫人。这是一个年纪大约三十多岁的妇人,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然而狰狞之下,骨相和灵魂依然不失为一个美人。   马玛丽对于美人总是殷勤备至的。于是她向天空指了指,彤云密布的天空渐渐露出了晴朗。雪停了。马玛丽紧接着向那刀疤妇人走去,想再帮她一把。   正在这时,令马玛丽预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刀疤妇人东张西望了一回,大概以为左右无人,便突然间放下手中扫帚,鬼鬼祟祟地朝着北宫走去。   北宫里的那位娘娘,一直都是马玛丽想见的。她曾经趁人不备,偷偷溜进去几次,但苦于无人带路,不好唐突。如今见刀疤妇人和北宫有关,顿时好奇心又起,悄悄地跟在后面。   北宫前面自有持戟的甲士拦截,但是见这刀疤妇人,便如同没有看见一样,任凭她走了进去。   马玛丽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在持戟甲士面前招摇,但翻墙和掩人耳目的事情从来便难不倒她,轻轻一跃,便跳进墙去,三转两转,跟在刀疤妇人身后,眼睁睁见她进了一座大殿,将门紧紧闭上。   此处出人意料地比阴皇后所在的西宫更加疏朗开阔些。便是山石楼阁,也与西宫的小巧别致不同,依稀看来倒有几分北地的风格,却又富丽堂皇。马玛丽联想到传说中那位娘娘的出身,不觉来了精神。   传说中那位娘娘性情暴躁,颇多怨言,有吕霍之风,想来住在这里,心胸也会开阔舒展些吧。   马玛丽将耳朵贴在窗棂之上,听殿中的动静。只听得刀疤妇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在她停口不语的时候,耳边只得一片沉静。   她将耳朵靠得更近一些,这才听到刀疤妇人正在鸣不平:“娘娘也太过小心了些,既有皇上眷顾,何必如此?若再拖着,只怕这病势是越发沉重了……”声音里带着几丝呜咽,尤觉凄然。   殿中沉默了很久,突然之间,一声幽幽的叹息打破了沉寂。这声音如箫如笛,如泣如诉,幽而不怨,哀而不伤。这是属于品性高贵之人所特有的忧郁,马玛丽一下子就被镇住了。   她将耳朵贴紧窗,生怕遗漏了一点讯息。   只听得殿中一个好听的女子声音轻轻说道:“燕娘,你何必如此劝我?难道我竟不知何为圣心?红颜弹指老,色衰而爱驰。女子位居皇后,已是至尊,与母家相互扶持,谨言慎行,尚可安保永年。如今大势如此,我退居王太后之位,诸亲仍不知收敛,广交宾客,妄议朝政。疆儿辞位,尤恐不能释上之疑,唯有一死,方可太平。”   那刀疤妇人燕娘呜咽的声音传出来:“娘娘你何必如此?待奴婢告诉姑爷去!待奴婢告诉姑爷去!”   “你错了,燕娘,天家无父子,皇室无夫妻。”先前那好听的声音道,“当年结缘之时,不过舅父权宜之计,他另有图谋,彼此隐瞒,各自心肠,比不得他和皇后娘娘鹣鲽情深。哈哈,自我不见,于今三年!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燕娘越发呜咽:“娘娘你怎可如此想?昔年真定王谋反兵败,郭家势单力薄,姑爷一意立你为后,当时说好封阴家侯爵的,拖至直至阴家母子遇害,方得晋封。娘娘因小事和姑爷置气,姑爷为度田才携了阴娘娘回乡祭祖……”   “住口!他哪里是你家姑爷?”那个好听的声音继续说,“燕娘,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他也从来对我是虚情假意……”   马玛丽听到这里,早已明白,和刀疤妇人对话的那名女子,便是她最想见到的人郭圣通皇后。   她并非笨蛋,明明见到刀疤妇人在人前埋汰刘家人,此时又称刘秀为姑爷,各种说好话,她自然知道其中的缘故。无非就是郭皇后对刘秀这个小白脸又爱又恨呗。作为郭皇后的侍女,燕娘只有劝郭皇后往好的方面想,省得她看不开。   可惜燕娘还是不明白,兴许郭皇后真的是不爱刘秀了。一个渣男又有什么好念念不忘的,还不如改嫁呢。   只可叹刘秀这厮气量狭小,宁可咒自己封郭圣通为王太后,也不肯令伊人改嫁。实在是心胸狭隘之至。偏偏这厮又爱名声爱得厉害,有几分又当又立的嫌疑,既要当好皇帝,还想当好人,好丈夫,没有汉高:祖杀韩信的狠辣,也没有宋太:祖杯酒释兵权的彻底,东汉才深陷外戚宦官专权的局面。   马玛丽正在想着一些有关朝政大局的形而上之事,突然间身边一个声音惊醒了她。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那个声音突兀而来,温和之中却又带着几分尊贵,从容不迫,这是长期居于上位的人日积月累才能陶冶出的气质。   马玛丽骤然回首,然后她的心脏剧烈地收缩起来。就如同……就如同她第一次见到老头子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戏说恩仇(一)   马玛丽在阴皇后宫中侍奉。这些日子里,作为一个颜控,她看尽了百媚千红、或俊朗或美艳的男男女女,也曾经对每个人做出精准严苛的点评及打分。   马玛丽品鉴过对容貌自信且自恋的太子红脖子刘庄,也观赏过自称长得很像刘秀年轻时候的山阳王刘荆,甚至也偷窥过据说最得郭皇后喜爱的小儿子刘焉的相貌……   算起来,光武帝的男性血亲姻亲,她见了个遍,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眼前的这个男子。   他脸颊的轮廓依稀有几分刘庄的影子,却比刘庄温和圆润一些,肤色皎洁,宛如明月清辉;眉眼和山阳王刘荆有五六分相似,却秀彻脱俗,清冷入骨,烟火气全无;他的鼻子挺秀,和刘焉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马玛丽并非蠢人,结合基因遗传学的推论,眼前这人的身份也推演得七七八八了:可恨!他竟就长着一张姓刘的脸,想来定然是渣男刘秀和郭皇后所生子女中的一人。   再联系一下阴丽华宫中请安的情况,此人她既然从未见过,除了那位长期称疾闭门不出的前任皇太子刘疆之外,还有哪个?   一时之间,马玛丽心潮澎湃,难以自持。   刘疆相貌犹在其次,关键是那种失势皇族的忧郁光环无时无刻不环绕在他身旁,便如同一个美貌值翻倍的buffer,令人心折不已。   若是她在初到地球之时遇到刘疆,难免怜爱之心大起,不分青红皂白,先化作一个蛋,引诱对方去探寻,便如同……便如同当年对待老头子马援的那般。   只是,如今……   如今她已成为老马家的女儿,担负着老头子死后家族重兴的重任,便不能过于任性。   眼前这美人姿色气质虽好,无奈气运不佳。先太子这个身份,注定在将来新帝登基之后为人所忌。这不是一句兄弟情深能打发的事情。和这个美人走的太近,自己自然安然无恙,老马家只怕有几分受不起呢。   不过,马玛丽又一想:管他呢!古人曾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只要美人儿伺候自己妥贴,就算为他杀个几万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横竖地球这种低智位面不值得呵护和留恋。美人儿高兴最重要了!   一瞬之间,马玛丽心中闪过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念头,然后,她抬起头来冲着美人儿灿烂一笑,轻声说道:“殿下,相请不如偶遇,既然您也对听壁角如此感兴趣,不如,一起听?”   马玛丽猜得一点也不错。站在她面前的年轻男子正是从前的皇太子、如今的东海王刘疆,不过,这个素来聪慧沉静的男子已经被马玛丽这番不着调的言论弄晕了。   刘疆苦辞太子之位后,常年不在愁中即病中,故而深居简出。光武帝对这个儿子也颇多爱怜愧疚,免了他晨昏定省。   但郭皇后是刘疆亲生母亲,母子情分已是不同,如今听闻他母亲抱恙,他自然免不了探望。   想不到刚行至母后寝宫之前,便见一个影子在窗边偷听。于是,出言叫破自是应有之义。   马玛丽毫无畏惧地抬起头来,刘疆看到一张灿烂的面容。此时雪过天晴,霁然中有着彻骨的寒意,这女孩面上的笑容却如冬日的骄阳一般,驱走严寒,令人眼前一亮,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洋洋的气息。   偷听是不对的,谁知道她是哪家派来的奸细。这些事情,刘疆比其他人看得更清楚,更明白。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此时此刻,他反倒不想去想这些尔虞我诈、阴暗险恶的宫廷斗争,他感到无比地厌倦。似这样明媚的女孩子却是别家的探子!后宫还能不能好了!母后不是皇后了,太子之位也让给他们想选的人了,还要怎么样?   他宁愿同她一起站在走廊里,互相不说话,什么也不去问,不去想,互相傻傻地看着,静静地享受着生命里的美好时光,就如同他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然而很快地,这种妄想就被冷冰冰的现实打破了。   寝殿的大门随即打开,刀疤妇人燕娘站在门口。看到刘疆,她恭谨地屈身行礼,然而待到她望见马玛丽时,嘴角便露出一丝诧异来。   其实马玛丽自己不知道,她在宫女当中相当的有名。而这是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一方面是她相貌出众。由于光武帝刘秀气量狭小,容不下马援的缘故,连带着他的子女也受到了连累。再加上马玛丽请求入宫的上书中口气太大,激起刘秀的逆反心,原本做妃嫔绰绰有余的相貌如同明珠蒙尘,成为一个小宫女。但这些情由,宫中女侍自是不知。看到她这样出众的相貌,难免会议论纷纷,猜测着她何时飞上枝头做凤凰。   一方面是她确实仗义能干,颇重朋友之义。许多很麻烦的事情,如纺布,洗衣,扫地等,往往工作量极大,时间又紧,每当这个时候,马玛丽就会主动跳出来,说你们去休息,这些事情她来做,然后,第二天大家就会发现一切井井有条。她这样的人,小宫女们又有谁不喜欢的?   除此之外,像刀疤妇人这样精于世故的年长宫女,多多少少还看出几分马玛丽和宫里几位皇子及皇子姬妾的关系有些错位。少年慕色而好艾,几位皇子难免对这位皇后宫中容貌最出挑的宫女多几分关注,虽不及爱,但已经引得皇子姬妾多有提防,生怕她就此攀高枝的,又岂只是一个贾姬而已?只是她本人却一副恍然未觉的样子,同那些姬妾们亲亲.热热,宛如亲生姐妹,不知道是真心如此,还是另有图谋。   无论如何,刀疤妇人都觉得,马玛丽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看似天真烂漫、实则深不可测的人。似这样的人,怎么会和她家一向与世无争的东海王殿下在一起?她可猜不到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突破北宫宫门侍卫的防线,大大咧咧地来到此处。她听到此处喧哗,却没听清楚两人究竟说的是什么,自然认为是东海王殿下事先和马玛丽相识,带这个小宫女来此处的。想到这里,不觉多看了马玛丽一眼,面上忧色更重。   刘疆神色自若地和刀疤妇人打招呼:“孤来探望母后。这个小宫女……”   这等阴差阳错的误会自然是三言两语便能澄清的。可是马玛丽脸上的诚恳神色却叫人难以拒绝:“我就是想见见郭皇后。我还没见过她的样子呢。就一眼,就一眼,行吗?”   这般幼稚兼跳脱的话语,和她灿烂的外表极其违和,刘疆和刀疤妇人闻言都默然无语了。这是……这是一个奸细应有的态度?   刘疆和刀疤妇人都不是傻子,寝殿里的那位,是他们拼了性命也想护持的人,如何肯放马玛丽这种莫名其妙的人进去?   然而已有清冷的声音传来:“是谁想见我?早说过了,我哪里还是什么皇后?”   马玛丽兴奋地沿着声音望了过去,然后她看到了一个身穿素色衣裙、梳着少女发髻的中年女子,她的眼睛再次发直了。   郭圣通!她才是郭圣通!怪不得刘秀命人把守北宫宫门,似这等女子,他自己既然见不到,自然也不许别人看见!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女子能有如此清澈的眼神,就仿佛从前的那些岁月、那些甘苦冷暖全都不存在似的。岁月宛如一条缓缓流动、永不静止的河流,从她眼睛里流过,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这是真正看透了世态炎凉才能拥有的返璞归真,简单率直。这样的眼睛,宛如一面最清透的镜子,会让一切心思苟且的人自惭形秽。   “在我的眼睛里,你是世界上最尊贵的女人。”马玛丽赶紧行大礼,由衷地赞叹道。她所说的世界,自然是指地球而言,横竖这年代的人们也理解不了超越这片大陆的存在,不是吗?   “听说世上女人之尊贵,莫过于皇后。所以我想不出别的词称呼你。”马玛丽理直气壮地说道,虽然她这番说辞,在外人看来颠三倒四,古怪无比。   郭圣通却没有计较她言语里的怪异之处。大概是因为,她见多识广,经历过大风大浪,所以,不在乎了?   “你错了,皇后之上,还有太后。”她淡淡说道,从话语里竟然听不出一丝情绪。   可是马玛丽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她。   马玛丽一转身,就看到了宫殿墙壁上一副木刻的字,轻轻念出声来:“阴贵人乡里良家,归自微贱。自我不见,于今三年。宜奉宗庙,为天下母……”   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将这幅笑死人的圣旨刻在这里,究竟是什么意思?某人又当又立,政治婚姻秀真爱,注定为后人嘲笑。你怎也忒地看不开,难道你以为梳个少女发髻,就可以掩盖你被小白脸利用的事实了?美女,想开一点,他利用了你,你不是也玩弄了他那么多年吗?算起来他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都在用心地侍奉你,现在他老了,不中用了,在眼前晃还碍眼,何必呢?”   只听得“啪”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刀疤妇人惶恐地睁大眼睛,仿佛听到了最荒诞不羁的言论一般;刘疆脸色铁青,分明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写本文之初,有人私下同我讲:真要写马明德,可是她的遭遇很惨啊!我大惊:她的遭遇哪里惨了?   然后,我看到了网上的一些说法,很想笑出声。以讹传讹,简直是谬以千里。   因为本文外星穿,塑造的女主形象可能和明德马皇后本人相差甚远。既损了她高大上的形象,索性在本章统一驳斥网络对她的误解,将功折过。   1、首先是说皇帝宠爱阴贵人超过马明德。   我就不懂了,不知道网络上的人怎么能闭着眼睛得出这种结论。   比史料,阴贵人就一句“有宠”,马明德“遂见宠异,长居后堂“,到后来是“宠敬日隆,始终无衰“,怎么就能得出马后不如阴贵人受宠,或者阴贵人受宠了,马后就不受宠的结论?   然后说娘家待遇。阴家是皇帝母族,是刘庄得以上位的最强后盾,无任何证据能证明阴家因为阴贵人得到皇帝额外的眷顾。反观马家,光武帝时候受人欺负,没什么人能出头,到了明帝朝这个汉朝最防外戚的朝代,马家成为四姓小侯,马后之兄马防马光为皇帝近臣黄门侍郎,就连堂兄马严也受到皇帝褒奖,至明帝死,章帝即位时,已是车水马龙,繁华鼎盛。   比自身地位。马明德是皇后,阴贵人是贵人,贵人需要给皇后行礼,这好比吗?   比儿子,阴贵人的儿子刘畅受明帝喜欢,给他双倍于其他儿子的封地面积(等同于明帝兄弟的封地),但可能是忽视了教育,刘畅在史书上很不光彩(畅性聪惠,然少贵骄,颇不遵法度。归国后,数有恶梦,从官卞忌自言能使六丁,善占梦,畅数使卜筮。又畅乳母王礼等,因此自言能见鬼神事,遂共占气,祠祭求福。忌等谄媚,云神言王当为天子。畅心喜,与相应答。永元五年,豫州刺史、梁相举奏畅不道,考讯,辞不服。有司请征畅诣廷尉诏狱,和帝不许。有司重奏除畅国,徙九真,帝不忍,但削成武、单父二县。)。对于明帝这样一个有为的君主来说,不可能不知道《触龙说赵太后》中所说的道理,如果对刘畅是大爱的话,这种没教育好他的事情不可能发生;   马后自己没有儿子,明帝把贾贵人的儿子要过来给她抚养,子以母贵,在幼时立为太子,细心栽培,择贤良辅佐,章帝成为贤君,史称明章之治。这怎么看,也是前者之爱不如后者啊。   2、 汉明帝朝,秦贵人的家族待遇好像超过了马皇后家。   说话人凭借的史料是:   “【后汉书卷七十六循吏列传第六十六】   秦袁字伯平,扶风茂陵人也。自汉兴之后,世位相承。六世祖袭,为颍川太守,与群从同时为二千石者五人,故三辅号曰“万石秦氏”。彭同产女弟,显宗时入掖庭为贵人,有宠。永平七年,以彭贵人兄,随四姓小侯擢为开阳城门候。“   然后,此人给出结论:秦贵人的哥哥永平七年的时候就因为妹妹得宠封了侯。   我很想知道说话的人是否清楚什么叫四姓小侯,什么叫随四姓小侯擢?又是否清楚汉时的侯爵之位?   首先解释一下四姓小侯。 《后汉书·明帝纪》载,明帝“崇尚儒学,自皇太子、诸王侯及功臣子弟,莫不受经。又为外戚樊氏、郭氏、阴氏、马氏诸子弟立学,号‘四姓小侯’,置五经师。”由于当时外戚四姓不是列侯,故曰“小侯”。   四姓中,樊是刘秀母家,郭阴是刘秀两位皇后的娘家,马是马后娘家。   一个跟随四姓小侯而晋升,搭便车的人,有什么资格嘲笑四姓小侯里的任何一家?   东汉实行两等封爵制,皇子封王,功臣封侯;赐爵也只有列侯、关内侯两级。而城门侯是侯爵吗?当然不是,城门侯是看守城门的官,位在城门校尉之下。一座城有几个城门,就有几位城门侯。   拿这个嘲笑马皇后,实在是大谬。   3、明帝和马后只是政治伙伴,明帝不爱她。   说这话的人,一定在开玩笑!一个皇帝,把一个娘家失势、没有儿子的女人扶植为皇后,并且宠幸始终无衰,原来只是拿她当政治伙伴!   那样的话,皇帝为了这个政治伙伴也太拼了吧。东汉的皇帝大多长的不错,从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开始用身体讨好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讨好了二三十年,这皇帝做得,太不容易了!这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而且,所谓的政治伙伴,要么是在朝中有势力的,要么是有特殊政治才能的。刘庄宠马明德的时候,还是太子,那时马家落魄得很,无人撑腰,马明德在刘英大狱前,也从来没有展现过对朝政的独特见解。何谈政治伙伴?   所以,明帝对马后,自宠异始,以敬宠终,历史上能做到这点的,又有几个?   4、明帝爱玩,出门不带马后,是因为不待见她。   这论调来源于 《后汉书马皇后列传》:   帝幸濯龙中,并召诸才人,下邳王已下皆在侧,请呼皇后。帝笑曰:“是家志不好乐,虽来无欢。”是以游娱之事希尝从焉。   我就更不懂了。   宴会中女主人有多难做有多累自不必说,要招呼诸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才能宾主尽欢。皇帝去濯龙园中玩,团团招呼了一大帮子人,身为皇后,如果跟从的话,能落什么好去?   更何况,马后一向是惜名的人,她如果欣然相从才是见鬼了。   后世人对她不从皇帝游幸的看法是称赞她贤德,认为她“有脱簪辞辇之风”,把她和姜后班婕妤两位贤良后妃相提并论。   我从这段话中只看到了马后的贤后志向和明帝的理解包容。“是家志不好乐”,我家那口子志趣不在游玩娱乐事上,这是亲密无间的夫妻才会说的话。怎么就能因此因为马后不受明帝待见?   今时今日,在中国古代的众多妃嫔中,明德皇后没有得到和地位相称的关注,任凭被人在网上谩骂诋毁。但凡有几个死忠粉,事情又怎么会到这个地步,上述谬误是很容易辩驳的啊!   作为贤后,明德马后肯定不愿意别人讨论她是否得宠,因为太过小家子气,不是她这种思想境界的人追求的东西。   纵观历史,贤明的帝王没有常规意义的真爱,而作为一个娘家落魄、自身无子的后宫女人,马明德凭借人格魅力已做至极致,无论是女权者还是男权者,都没有理由对其质疑。   对于女权者来说,历史上那么多又生孩子又娘家功劳大又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皇后妃子们不掐,骂马明德做什么?至少马明德从不以干政为耻;   对于男权者来说,娶到马明德这样一个皇后,算是祖宗烧高香了,比赵飞燕、郑贵妃之流要光彩得多,至少人家心胸豁达,容得下姬妾养子;同样无子的曹丕宠后郭女王,也是拿马明德作为效仿的对象。   一个史书上说马明德“常称疾而终身得意”,这样一个女人,网上硬有人说汉明帝对她一点感情也没有,她在明帝眼里不受重视,骂她是“皮条后”,“老鸨”,让天底下那么多失意的女人情何以堪?      ☆、戏说恩仇(二)   光武朝这场以妻为妾、又再度以妻为妾的闹剧,在马玛丽看来,简直就是光武帝刘秀一生之中最大的败笔。比马援冤案更加遭人诟病。   在一个君主□□的国家里,这样的视婚姻如儿戏其实充分说明了刘秀刘文叔对于广大豪强控制力的不足。   和其他朝代不同,刘秀从起义之初就不是众人看好的君主。   烽烟四起、山头林立的时候,跟随老刘家的南阳豪强们显然更加认同刘秀的哥哥刘演刘伯升。后来刘伯升遭到更始帝刘玄猜忌,死了,众人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勉强承认刘秀为主。   但是他们对刘伯升的感情和信赖并没有因此消散。后来刘秀遇到危险,传闻说生死未卜时,南阳豪强们就打算立刘伯升的儿子为主,不再考虑刘秀后人这档子事。很明显,在他们看来,刘秀之所以能成为头领,是因为他是刘伯升的弟弟,继承了刘伯升的政治遗产。现在刘秀大概也许似乎不行了,这笔遗产自然顺理成章由刘伯升的儿子来继承。当然,后来刘秀大难不死,奉刘伯升儿子为主的事情就只能说说而已了。但是有心人都不会忘记,这事情的来龙去脉究竟是怎样。   而且,当时天下,除了刘秀这块割据势力以外,尚有陇西势力、蜀地势力等,群雄林立,刘秀的资本,并不见得比其他人雄厚多少,也没有压倒性的优势。   刘秀为了取得最后的胜利,煞费苦心,可以说是团结了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而前后两场婚姻,就是他拉拢势力的一种努力。   史书上是这样记载刘秀和阴丽华的缘分的:大意是说刘秀年轻时候去新野,听说阴家小姐阴丽华生的美貌,所以“心悦之”。后来他就跑到长安去读书,看到执金吾这个官很威风,所以就发出壮志豪言:“做官当为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   刘秀跑到长安读书那年,大概是二十岁。而阴丽华大概是九岁十岁的光景。   听说一个九岁十岁大小的女孩子生得美,就心心念念着娶人做妻子,撇开萝莉控、怪叔叔的嫌疑,其实也算是一段很美好很浪漫的回忆了。反正古人结婚早,刘家和阴家门第相当,阴家的亲家邓家又和刘秀关系不错,若是有意的话,早早结下秦晋之好不就得了?   可是刘秀并没有这样做。二十岁的他在长安城中学习了整整五年,甚至闲暇还做点小生意,又跑回家务农了整整三年,然后跟随兄长刘伯升起兵。一直等到兄长遭受更始帝刘玄猜忌身死后,在情势极端恶劣的情况下,他为了自保,不得已运用了很多障眼法的小伎俩,譬如说不表自己征战昆阳的功劳,也不和兄长旧部接触,也不服丧,饮食言笑一切如常。而迎娶阴家小姐阴丽华为妻,也是刘秀众多障眼法中的其中一样。这一年,阴丽华已经十九岁了,在古代普遍早婚的大背景下,也算蹉跎成老姑娘了。   刘秀靠迎娶阴丽华等障眼法避免了被兄长诛连、被更始帝怪罪的危险境地,新婚三个月后,就把阴丽华送回了新野娘家,自己跑到河北去了。   跑到河北以后,刘秀运气不错,拿下了河北许多地方,又成功招降了依附于王郎政权的真定王刘扬。为了消灭王郎政权,刘秀无视自己和阴丽华成亲的事实,娶刘扬的外甥女郭圣通为妻,缔结了婚姻。   公元25年,刘秀依靠政治婚姻带来的河北势力,终于形成了“跨州据土,带甲百万”的庞大势力,登基为帝。同年,刘疆出生。   与此同时,刘秀并没有拒绝阴家人对他王朝争霸事业的帮助。从刘秀的哥哥刘伯升起兵开始,阴家和其亲家邓家就已经率子弟、宗族归附,数年转战中立下汗马军功。   此时真定王刘扬很不服气刘秀能当皇帝,蓄意谋反,被镇压。为了安抚河北残部,刘秀立郭圣通为皇后,刘疆为皇太子。原来明媒正娶的妻子阴丽华却委屈在贵人之位上,需要日日向郭圣通行礼。   当然,在刘秀翻脸不认人之后,曾经亲自下诏书说,当初立皇后时,他觉得阴丽华有母仪天下的美德,本来打算立阴丽华为皇后的。后来阴丽华以自己无子推让了。   然而在马玛丽看来,像刘秀这样一个惺惺作态、最善作秀的皇帝,如果真心想抬举某人,会因为对方的推让而作罢吗?皇后之立,何等大事,堂堂皇帝因为对方一个推让就改变主意了,可见这立后之心也不是那么真切。也可见,在当时,沽名钓誉的光武帝心中,立郭圣通为皇后的确是最恰当的选择的。   如果说第一次以妻为妾是基于安抚河北残部的考量,第二次以妻为妾则是为了安抚度田中受到打击的河南南阳豪强。   红脖子刘庄童言无忌地解释“河南、南阳不可问”,戳破了窗户纸后,刘秀借机大怒,为了贯彻执行度田这一方针,杀了不少人。为了安抚南阳豪强,刘秀赶紧迎合他们的意思,立阴丽华为后,然后又特地回到南阳老家祭祖,大谈特谈自己的柔道治国术。   “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在难过些什么。”马玛丽一脸莫名其妙地对郭圣通说道,“那厮虽然沽名钓誉了些,但是给你的待遇,一直很不错啊。这般年轻时候可以打到九十分的帅哥,用他最青春年少的身子侍奉你,然后等到人老了,伺候不动了,就恼羞成怒改立一个善解人意、不需要他伺候的女子当皇后。你又有什么可难过的?一个时不时会头晕住在云台休养的老家伙,就算陪着你,你能开心快活得起来?权当他死了,开开心心地当你的王太后不好吗?”   这说的究竟是什么跟什么?刀疤妇人无语问苍天:为什么马玛丽说的每个音节、每个词语她都明白,可是合在一起她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呢?   东海王刘疆更是觉得自己如在梦中,他从小就尊敬他的父皇,也更是深爱他的母后,母后被废之后,他常为母后而难过,只是不明白该怎么做。他自幼身为太子,学习帝王之道,马玛丽心中所想,其实有不少也是他心中所想。他清清楚楚,身为帝王,不可妄动私爱,所谋之事,唯在平衡,父皇的两度立后,其根源究竟是什么,他甚至比马玛丽更加清楚,因此也就更加痛苦。   他用自暴自弃、推辞太子位发泄着自己的痛苦。郭后被废之后,他依然坐在太子之位,刘秀还煞费苦心用封侯郭家、各种政治联姻加重着他的筹码。然而他却不再如同从前的十几年那样迎合和顺应着刘秀的期望。   他开始苦苦哀求退位,一次又一次的上书哀求,一次被驳回,就再度上书,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的身体一日日地变坏,他变得体弱多病,最后甚至为他诊病的御医也告诉皇帝:除非顺了殿下的心思,否则他早晚要撒手人寰。   刘秀无奈之下,准了他的退位之请。他的病势这才缓解了。这其中的原因,就连刘疆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又或许,其实刘疆是明白的。他就是在恨。他恨政治的冷血无情,他恨现实的残酷冰冷,他恨父皇曾经给他编织的那个一家人和美温馨的美梦。他不愿再做皇帝,因为一旦当上皇帝,他就会同他最渴望的东西背道而驰。   刘疆疑惑地望着马玛丽,他不明白这个笑得灿烂无邪的女孩子怎么敢有那么大的勇气。刘疆在最恨、最痛苦的时候,也不敢质疑他的父皇。但是他不敢说的、不敢想的话,全部由马玛丽说了出来,说得嚣张,说得离谱,说得夸大事实,有的言语甚至是离经叛道、强词夺理,有的话刘疆自己也只能表示绝不认同。但是马玛丽好的坏的真的假的一股脑全说了。刘疆感到震撼不已,在震撼之余还隐隐有着他自己也不敢承认的酣畅淋漓。   刘疆有些迟疑地望向母后郭圣通。他不知道自己深爱的母后在听了马玛丽这一番离经叛道的话之后,该如何对待。母后被废之后,退守北宫,言行举止与往日大异,时而老成持重,深谋远虑,时而蛮横嚣张,暴躁锐利,时而天真稚气,宛如孩童。无论如何,若是马玛丽因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而受到怪罪,刘疆心中却有几丝不忍。   “哈哈,哈哈!你说的很有道理!”郭圣通眨了眨眼睛,宛如一个调皮的少女,“这幅圣旨简直是笑死人了,拿《诗经小雅》里的话秀恩爱,真是太无趣了!我又不跟他们争这个。若不是他骂疆儿太醉心战事,和他柔道之意相悖,我才懒得理他呢!只是,可惜了疆儿的太子之位…”   “横竖这个太子之位,儿臣早也不想坐了。”刘疆见状颇为诧异,但是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安抚道,“做皇帝有什么意思,只要母后开心就好。”   “哈哈,柔道!大汉早晚要毁在柔道手中!开国的时候不杀人,结果豪强尾大不掉,只会成为历代皇帝的噩梦!”马玛丽肆无忌惮地大笑道,和神智有些失常的郭圣通王太后一拍即合,说话说得很是投契。   这天马玛丽一直陪郭圣通到了夜间,看着她用过了晚膳,才心满意足地从北宫正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刀疤妇人同她一起出来。   “今日的事情,你所作所为,多有大不敬处。王太后和殿下生性仁厚,都会为你遮掩。但若你自己走漏风声,牵连了北宫……”刀疤妇人一心护主,忠于职守地恐吓着马玛丽。   “放心吧。我是真心喜欢同太后娘娘相处。”马玛丽很是认真地说道,“对了,以后我还能见到东海王殿下吗?”   “你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奉劝你离娘娘的孩子远一点!”刀疤妇人护主心切,面露凶光。   “不是啊。”马玛丽赶紧澄清,“你不觉得东海王殿下有几分像娘娘吗?心中心结未解,恐怕长此以往,会伤及身体的啊。”   “你有本事替殿下治病?”刀疤妇人口气里满是不屑,她深深明白,刘疆的病,恐怕和郭圣通的被废关联颇深,然而朝中政局如此,实难逆转,“的确,殿下这般人才,确是女子心中良人。只是此事却是看你的造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戏说恩仇(三)   静的宫殿里,清贵儒雅的东海王刘疆殿下正在挥毫作画,刀疤妇人侍立一旁,喋喋不休。   “她是故新息侯马援和羌女所生,和窦家有婚约,却为了进宫来,退婚了……”刀疤妇人尽职尽责地向刘疆汇报道。   “新息侯?”刘疆微微蹙眉。   “是。新息侯。”说起马援来,刀疤妇人颇有些愤愤,“新息侯自己不和我们来往,还要告诫别人也不跟我们亲近。说是什么诸子并壮,旧防未立,大狱将起。结果他自己倒是身后凄凉!”   刘疆轻声道:“其实孤觉得马将军说的很对。太子这个位子不是那么好做的。父皇只想着平衡之道,一个两个都不愿意辜负,其实……马将军不过说了句实话,可是这实话,却没什么人想听。原本,若是窦家和马家联姻能成,陇西豪强便尽为臂助。可惜梁松鼠目寸光……”他一边说,一边轻轻咳嗽起来。   刀疤妇人道:“公主殿下也是心疼弟弟。驸马爷也是一心向着郭家的。只有马家,两面三刀,新息侯死后,连一个做主的都没有。听说唯一有个有出息的儿子叫什么客卿,聪明伶俐,却早早夭折了,作孽呀……”   刘疆想起那个见了他总是露出灿烂笑容的女孩子,不由得说道:“倒是看不出,她的身世这般苦……”   刀疤妇人闻言便有些着急,只怕自家殿下涉世未深,被人给骗了,是以言语间便有了指向:“是啊。也难怪这女孩子一入宫,便晓得讨人喜欢。先是攀上了西宫那位不算,又开始奉承娘娘了。这明里暗里的意思,当谁不知道呢!”   刘疆微笑道:“母亲是真心喜欢同她说话。这几日我见她气色都好了许多。”   刀疤妇人发急道:“若不是借着奉承娘娘,怎能日日得见殿下?以婢子看,奉承娘娘是假意,想攀附殿下才是真心。无非看着殿下如今圣眷尤重……”   刘疆见她这般惶恐急切,心中反而觉得好笑,故意逗她道:“燕姑姑,你好好想想看,其实从前,孤也不是日日都来探望母后的……”   “殿下!”刀疤妇人果然更加焦急了,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殿下早届弱冠之年,贵为东海恭王,按制当有四十妇。若细论起来,天下诸女,殿下尽可采撷。只是,只是这女孩虽美,但心机太深,嫌贫爱富,并非良配。殿下可知道,楚王殿下有意抬举她,她却故意装作不知道,可恶之至!宫中还有传闻说,她家花大力气把她送进宫来,其实是奔着皇后之位来的……”   “皇后之位?”刘疆面上露出诧异的神情,挑眉道,“若论皇后之位,只怕不是她一人努力便能谋到的。尚要看母家如何。马将军故后,诸马碌碌……”   刀疤妇人摇头道:“那也不尽然。娘娘当初在位时,真定王已诛。郭家可不比阴邓两家军功赫赫。娘娘不还是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后?”   提起阴郭二后废立之事,刘疆静默了良久,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摇头道:“燕姑姑,你不懂。这里头的事……若论为君之道,父皇确是其中楷模。为帝者,岂有因私废公之理?废立者,星辰交替,乾坤之道。”   他苍白的脸上突然出现潮红色,显是心情有些激动,一边说一边敲击着桌子,修长的手指骨节有些发白:“孤蒙父皇母后厚爱,学了这么多年的为君之道,却只觉得被压得透不过气来。孤现在只想一个人躲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每天习字作画钓鱼,游山玩水,为什么他们还总是不肯放过孤?”   “为什么要一个人?”门外突然有极欢快的声音响起,“我也想去,带上我好不好?”   紧接着,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了,马玛丽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   她进来的时候带起一阵寒风。   寒风拂过刀疤妇人的裙角,刀疤妇人朝着马玛丽怒目而视道:“殿下在此,怎能如此不遵礼仪?不知道要先行请人通禀,殿下准你进入再进来吗?”   马玛丽这些日子却是已经熟悉了刀疤妇人的脾气,知道她不过是面恶心善,一心护主的忠仆。她朝着刀疤妇人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我知道你们是不会反对我进来的啦!”   刀疤妇人更是惊住了:“你你你,怎敢在殿下面前如此放肆!”   马玛丽却很不以为然。当年老头子在世时候,她也是这般肆无忌惮缠着老头子不放,更出格的事情都做过。眼下见到和老头子属于同一级别的忧郁美男刘疆,正在见猎心喜之时,怎能轻易放过?   她这些日子学习宫中的规矩其实学的很好,知道刘疆是尊贵的东海王,老刘家又一向好面子,所以才没像在老马家时候那样直接做出上头上脸的事情。她也知道,有的事情,是要等刷足了好感度以后再做的。毕竟男女有别嘛!   在尊贵的玛丽公主看来,这种级别的做鬼脸,怎么能叫做放肆呢?所谓放肆之事,难道不是指搂搂抱抱、甚至更亲密层次的接触吗?   不过说起来,也多亏了她的女儿身份,所以这皇宫中的诸多美人,其实已经被她做过一些相对比较放肆的事情了。譬如说,她曾经欣赏过容貌值高达一百分的阴皇后的出浴之姿,也曾和阴梦娇、阎氏姐妹等女子有过朋友性质的拥抱,在秦雪瑶、贾雯最开始春闺寂寞的时候,还曾经同她们同榻而眠过,现如今,她又得以成功接近容貌值同样高达一百分的郭王太后,服侍过她喝药、更衣,当然,随手的揩油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想到这里,马玛丽便如同掉进蜜糖里的小老鼠一般,心中得意极了。   “太后娘娘已经睡下了。”马玛丽向着刘疆和刀疤妇人说道。   刀疤妇人立即不吭声了。她知道郭圣通一向有头疼、失眠的毛病,甚至深夜也睡不着觉。然而每次马玛丽来,竟然能在中午安然入梦,单凭这一点,她就不能拒绝她履足北宫。   但是,刀疤妇人却也不能坐视马玛丽在她眼皮子底下成功上位。若是别人,也就算了。可是,现在坐在马玛丽面前的可是她看着长大的东海王刘疆!   刘疆此人极重情义,在请辞太子,退居东海王之位后,曾经公开说过,此生此世只愿得一佳人,白头偕老足矣,对于他四十妇的姬妾建制,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直到今日,连郭太后最小的儿子刘焉都经宫人引导,晓得男女之事了,东海王的后宅,却连一个屋里人都没有。   这样专一的男子,自然应该得配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似老马家这样趋炎附势的,先是当墙头草不看好郭家,后又解除了婚约把闺女往宫里头送,这样的人家,怎么能算是东海王的良配呢?   刀疤妇人一生不曾嫁人,可并不代表着,她不了解男人的心思。贪恋美色是男人的本能。就连标榜克制少欲的光武帝刘秀,都曾经在郭圣通和阴丽华不方便侍寝的时候找良家子许美人泻火,这才有了楚王刘英。而马玛丽的相貌实在是出挑的,一向忧郁少言的东海王殿下竟然破格对这个女子刮目相看,这本身就很值得人警惕。   刀疤妇人一生最讨厌尔虞我诈。然而此时此刻,为了刘疆的终身幸福考虑,她不得不出面当一回恶人。   “玛丽,”她笑意盈盈地问马玛丽道,“前几日我见楚王殿下拜见皇后娘娘时,曾经私下里送你胭脂。想来你好事将近,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哪有这种事?”马玛丽惊讶地睁圆了眼睛,“楚王殿下是拿出一盒胭脂来着。说是听说我会制胭脂,想请我猜一猜,彩蝶坊的胭脂究竟是什么配方。可是这个东西我怎么猜的出来?就把胭脂还给他了。怎么,以你的意思,他本来是打算送我胭脂?可是那样的胭脂,我要来做什么?”   她这般懵懂无知,不解风情,连刘疆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楚王刘英行三,算起来没比刘疆小几岁,兄弟们小时候一起长大,刘疆自然知道自家三弟是什么德性。   刘英最喜欢撩拨女孩子,宫中怨女甚多,早在几年以前,刘英便喜欢随便施点小恩小惠,引得略有些姿色的女孩子上心,然后就私下里强要了她。若是刘英肯给人家女孩子一个名分,将其纳了,这倒罢了,此人最喜欢翻脸不认人,睡过以后就不认账,女孩子只好吃个哑巴亏,申辩无门,权当吃一亏长一智了。后来刘英终于夜路走多了遇上了鬼,一次睡了女孩子后,女孩子竟然怀孕了。皇帝追查起来,事情水落石出后,将刘英好生训斥了一顿,又给他寻了个厉害的正妃,这才煞住了这股子邪风。   “幸而你没有上当,否则就可惜了。”刘疆微笑着说。   “我配置的胭脂,都是天然无刺激的!”马玛丽嚷嚷着道,“我怎么会看上那些假冒伪劣品?我调配的脂粉,也是上等货色,轻白红香,与众不同。对了,殿下你要不要来点?若是送给心仪的女子,倒也是美事一桩!”   “心仪的女子?”刘疆有些发愣。这些日子里,马玛丽对他颇为热情。若是照常理推论,这个小宫女无疑是在向他献媚,可是此时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又是置身事外。他再聪明,也不能理解外星人的全部思维。怎么会知道,尊贵的玛丽公主所谓的喜欢和爱,和男女之爱根本就是两码事呢?   幸好刘疆反应很快。“孤尚没有心仪的女子。若是有时,定然向你索要胭脂水粉送她。”刘疆笑着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梧桐雨(一)   马玛丽每天到北宫的时间开始渐渐地多起来。   虽然她从编制上,属于阴皇后宫中的宫人,有职责在身,但是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一样,只要她乐意挤,总是会有的。   对于尊贵的玛丽公主来说,宫人职责只是她角色扮演游戏中的一个无关紧要的设定,她若欢喜时,自会刻意将时间调得慢一些,享受工作之中的愉悦,若是不欢喜时,便自可将这些枯燥无味的东西视为角色扮演游戏中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让它一掠而过。   至于其中的技术问题,自然交给万能的飞行器去搞定。毕竟,玛丽公主来到此处,是要玩游戏的,而非被游戏玩的!   马玛丽每天去北宫的时候,都要从长秋宫路过。   长秋宫原本是皇后的寝宫,郭圣通为皇后的时候,便居于此处。而阴丽华当时身为贵人,居于西宫。后来郭圣通退位,搬到北宫去住,阴丽华为后,却未曾迁宫,这座长秋宫便废置起来。   长秋宫中种着几棵高大的梧桐树。传说梧桐树是凤凰栖息之所,而长秋宫中起居坐卧的本应是人中之凤,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如今凤去台空,寂寞梧桐锁长秋,便显出几分萧索来。   马玛丽从旁边路过的时候,偶尔会不留神多看几眼,梧桐树那光秃秃的树干在寒风里发出悲鸣一般的声音,是喧嚣过后的苍凉,是繁华尽头的冷峻。   有的时候马玛丽会觉得讽刺。一座长秋宫,一侧坐落着是苦尽甘来的西宫,一侧却连接着是繁华落尽的北宫。她仿佛一个追逐着绝世好戏的看客,每日里看过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春终成皇后,便紧接着看陈阿娇梦断金屋退守长门。   至于故剑情深、南园遗爱什么的剧情,鉴于男主角是最喜欢惺惺作态的光武帝刘秀,她觉得如此比喻简直是侮辱了汉宣帝的苦心,故而只是看透世事般的冷笑,不予置评。   一半是喜中含悲,一半是悲中带喜。苦尽甘来的未必心满意足,繁华落尽的未必眷恋旧梦。都是人之常情。   一个最明显的证据就是,有一日,马玛丽在西宫的庭院里跟小宫女们讲着王宝钏的故事。她说某朝有这么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女子,在丈夫薛平贵最危难的时候嫁给了他,丈夫却很快离开她去打仗。她在家中苦守寒窑十八年,结果丈夫衣锦还乡的时候,已经娶了他国的代战公主。薛平贵不忘旧情,封原配为皇后。   这本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马玛丽发誓没有经过任何的加油添醋。但是阴皇后不知道从谁那里听说了,立即变了脸色。次日马玛丽为她梳妆的时候,她便声音颤抖地问她:她是在编故事讽刺她是不是?   马玛丽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阴丽华为什么这么生气。阴丽华同样是在刘秀遭到更始帝猜忌的危难关头嫁给刘秀,同样是新婚燕尔便和丈夫分离,丈夫同样娶了身份高贵的女子为妻,她阴丽华和王宝钏三击掌净身出户不同,她的娘家人还一直和刘秀一起并肩战斗,然后她当了十几年的贵人,十几年间都要向郭圣通行大礼,十几年后,苦尽甘来,才当上了皇后。   算起来,阴丽华的遭遇和王宝钏影影绰绰有相似之处,也难怪她这么敏感,认为马玛丽是在影射她。   幸好阴皇后素来宽仁,知道她心思简单,未必存着什么坏心,说了两句也就揭过去了。所以马玛丽没有告诉她,在未来的某个时代里,薛平贵被众人视为渣男典范,而更讽刺的是,在几乎同一个时间节点,和薛平贵相似行径的某人却被评论为最痴情的帝王,被反复提及和歌颂。   高维度世界里的外星人只要想看,便可以看见三维世界里的未来。而这未来是如此荒谬双标缺乏逻辑性,令玛丽公主理解无能。   给郭圣通讲故事的时候就要愉快许多。陈氏阿娇是已经发生过的历史,她至少不会以为马玛丽是在影射谁。   所以身穿素服、头上梳着少女发髻的中年美妇人静静地听完这个故事,带着几丝天真抑或是盛开之后的真实,十分肯定地说:其实汉武帝没有对不起陈阿娇啊。她家那个时候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不是吗?长公主需要女儿当太子妃,所以才拉了汉武帝一把。这也算不得什么。至少他们也有过近十年的恩爱。至于后来,卫子夫的娘家那么给力,本人又生了儿子,陈家和长公主帮不上什么忙了,此消彼长之下,谁该做皇后不是很显然的事情吗?而且,陈后即使被废,汉武帝对她也算不错,肯让她退居长门,又肯给她娘家体面。   “陈阿娇只做错了一件事。“被宫中人称作是疯疯癫癫的郭圣通平静地说道,“她只是不该爱上刘彻。她不该那么天真的啊!“她一边说着,一边不由自主就泪流满面。   她静静流泪的时候,眼泪犹如最晶莹剔透的水晶,折射着悲伤和忧郁的颜色,令马玛丽不由得心疼。   马玛丽只得扑过去抱住她,笨手笨脚地安慰着她。有绝色美人在怀无意是道赏心悦目的风景,然而马玛丽的心却被美人的悲伤充斥着。   马玛丽清楚地知道,郭圣通不是为陈阿娇而哭,而是为她自己而哭。她郭圣通嫁给刘秀,起初源于她舅父真定王刘杨战败之后的联姻,她不得不嫁,没有别的选择。整个河北也没有别的选择,不得不被刘秀绑上战车。至于到了后来,河北豪强没落,河南南阳势力渐渐坐大,河西势力难以抵御,此消彼长之下,谁该做皇后也是很显然的事情。   长秋宫就这样如同一道屏障,将悲剧和喜剧隔开。悲剧总是因为求不得、爱别离而格外震撼人心,不由得马玛丽不频频加以关注。她对刘秀的厌恶也与日俱增。   有的时候郭圣通会在她的怀抱里倦极睡去,安静、纯白犹如孩童。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拥抱着这个拥有极纯真灵魂的女人爱不释手,心中愤愤地想道,若是她提早穿越三十年就好了。   可是,若是早穿越三十年,她能干什么呢?是和刘秀争天下,还是劝说两个美丽的女人不要出嫁?或者,直接召唤飞行器,将这两个女人抢走?   可是飞行器只能带走一个人,面对两个同样美好的女人,马玛丽也只能茫然无所适从。总之,总之是不能把妹子留给刘秀这个渣男的!一个也不行!   “在想什么呢?“一个声音打破她的胡思乱想,马玛丽抬起头,刚好能望见刘疆含笑的眼睛。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替郭圣通合上幔帐。又冲刘疆做了个轻声的姿势,这才同他走出屋外。   屋外阳光明媚,春暖花开。他们坐在阳光下,阳光照在脸上身上,暖暖的,如同母亲温暖的怀抱。   “后来…后来那边的弟弟就死了啊。父皇很是恼怒,指责母后失职,所以你看,圣旨里有吕霍之风几个字。“时隔多年,刘疆已经能够轻描淡写地说起这些是非恩怨,心中依然有些钝钝的疼痛,但是至少面上已经能笑出声来,“看,现在母后就不用操心那些烦心事了。孤也不用。这样的日子真是自在啊。“他一边说,一边端了一杯酒,轻轻润了润嘴唇。   马玛丽不由得定定地将他望着。许是常年多病的缘故,刘疆的面色有些苍白,整个人有些消瘦,阳光照在他的长睫毛上,在他眼睑上铺下一道片神秘忧郁的深影。他的手指骨节均匀修长,比玉同色,拿着酒杯的样子更是优雅无比,如同玛丽公主老家那些天生的王族。   马玛丽沉默了一阵子。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感到有些难过。   “听说,王太后的身体不太好。“马玛丽轻轻说道。其实她知道,实际情况只要更糟。外表看着虽好,却是油尽灯枯的迹象。作为一个外星人,马玛丽是有些能耐的。只是她拼命往郭圣通身体里输入生命力,然而她却似乎一意求死,那些生命力便如同指缝里挽留不住的沙砾,不停地悄悄溜走,马玛丽连一点办法也没有。   “已经好许多了。“刘疆强笑着说道,他狠狠喝了一大口酒,就仿佛这样就能掩饰他心中的不安似的,“其实这些日子里,母后很高兴。孤想,若是你留在北宫,她会更高兴。“   刘疆一边说,一边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马玛丽并不能明白这份期待深层的含义。她只是莫名地感到沉重,本能地觉得不可以就此答应下来。事实上也没什么好答应的。她来到皇宫是为了见更多的美人,郭圣通很美,刘疆很美,甚至北宫的其余皇子也很美,但是单有这些还不够,她想看到更多。   “我…我这不是每天都会来玩吗?“她含糊着说道。   “也是。“刘疆愣了一下子,收回了目光。他从不强求,这个世界上,他从来不想欠别人什么,他也从来不欠别人什么。更何况,这是突如其来的想法,根本也算不上成熟。   马玛丽和平日一样走出北宫大门的时候,并不知道有人因为她的拒绝而感到淡淡的遗憾。她只是像平日一样,在经过长秋宫的时候,盯着那几棵梧桐树看了几眼,然后,就听到刀疤妇人冷不丁在她身后说话:“马姑娘,左右逢源、贪得无厌的人,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作者有话要说:  janies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2-09 21:56:58   阿柯和奔奔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2-10 08:52:41   谢谢   ☆、此事古难全   马玛丽并不觉得自己贪得无厌。她只是单纯的喜欢美人而已。美人正如娇艳的鲜花,凭什么在喜欢富丽堂皇的牡丹的时候,就不能同时喜欢风露清愁的芙蓉呢?   可是宫中的人却不这么以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马玛丽也从来没有刻意掩饰过。于是她近来和北宫走的很近的消息很快就在宫帷之中流传开来。原本和她尚算要好的阎家姐妹迟疑着疏远了她,这是站队问题,再天真无邪的世家少女也懂得其中的利害。马玛丽和北宫走的近了,她们自然就疏远了。   就连一向宽容大度的阴皇后在听说了之后,也曾专程召她问个究竟,听马玛丽言说每日在北宫侍疾之后也沉默了很长时间,轻声说道:“你这孩子倒是有心了。“   顿了一顿,又斟酌着说:“既是如此,本宫便索性将你调到北宫去,如何?“   马玛丽面上心中尽是不情愿。她慌忙指天誓日地保证她不会影响了西宫的差事,请美人儿不要因此嫌弃了她。态度殷殷,任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为之动容。   话说到这份上,阴丽华自然不好嫌弃。否则,落到有心人眼里,只怕横生是非。   “那也由你吧。只是诸事要谨慎。北宫之事,若是乱了分寸,本宫也救不得你。“阴丽华叹息着说道,她的目光里满是感叹,“她也是个苦命人。“   然而苦命不苦命,在乎一心。正如子非鱼,焉知鱼非乐一般。哪怕设身处地,依然无法领略当事人真正的想法。又譬如说旁人看阴丽华,以原配嫡妻之身,新婚燕尔即遭停妻再娶,立后之时又因为无子这个笑死人的理由,虚辞了几下便失去元后之位,靠着善解人意处处体谅丈夫,又凭着娘家人的争气和度田之争的博弈,这才母仪天下,荣归后位。在旁人看来这般经历已是不堪之至,和王宝春苦守寒窑十八年一样具有讽刺意味,然而只要当事人觉得有情饮水饱,她便是时时刻刻处于幸福之中。   说白了,苦命不苦命,这档子事全看当事人怎么想。有的女子被丈夫捧在手心,小心翼翼呵护犹自伤春悲秋,自怨自艾,沦为深闺怨妇;也有女子明明被男人利用,出钱出人出力,却因为男人的几句甜言蜜语、轻飘飘的空头承诺,便心花怒放,只愿年年有今日,岁岁如今朝,旁人还能说什么?只能说人各有志啦!   只是若马玛丽身为帝王,能选择时,自然是芙蓉牡丹并归□□,若二者只能选其一时,谁在疲倦的时候不想拥有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呢?   “不,玛丽,你听我说,你真的只能选一个。“日子过得飞快,就在马玛丽看美人看得目不暇接的时候,堂兄马严再一次买通宫禁,站到了她的面前。   “而且,这个选择其实是没得选的。“马严神色紧张地说道。   “为什么阴皇后和郭太后我只能选一个?“马玛丽很不服气地叫道,“我可以对她们两人一样好。我又不是那渣皇帝,我只是想单纯地对她们好,又不是要娶她们。“   马严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这不是你娶不娶的问题,而是你嫁不嫁的问题,一个女子是只能嫁给一个男人的。你既然已经和太子殿下有约,就该催着他给你名分。至于东海王殿下,他自然是极好,只可惜,与你有缘无分。“   马玛丽原本想澄清事情哪里有那么复杂,她只不过是想和刘疆交朋友而已。但是听到后面的“有缘无分“,她立即有几分不服气起来:“凭什么?凭什么说我和东海王殿下有缘无分?“   不过区区一个东海王而已,若是她真的看上了哪个人,自然有办法将他打包带回老家,无论那人是否情愿,无论那人究竟是地球上所谓至高无上的皇帝,还是一文不名的穷书生,又有什么分别呢?横竖这些人在玛丽公主的眼睛里,其实是一样的low啊!   “因为你是叔父的女儿。“马严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严肃地说道,“最该恨叔父的人不是别人,就是郭家,就是东海王殿下。“   马玛丽沉默了。她虽然有的时候天真得近似冷酷,胡搅蛮缠不讲道理,但若是论朝政格局这些事情,她的眼光比当朝皇帝也不差什么。   当年,建武初年,河南、河北、河西豪族三伙势力三分朝堂。河北势力在真定王刘杨谋反之后,群龙无首,渐渐地衰落下去了。而为了保持格局的平衡,光武帝刘秀亲自扶植起河西势力。当时的刘疆还是皇太子殿下,而河西三大家,窦家、梁家、马家便是刘秀为刘疆准备的势力,和河北势力一道,成为刘疆的后盾。   后来这位以种田种的好而出名的“柔道“皇帝,因为处理不了因为“柔道“导致的豪强林立、土地兼并事件,在时机不甚成熟的时候非要度田不可。结果豪强们对他的命令阳奉阴违,他就下令治罪了很多人,激起民变,以河北山东闹得最厉害。刘秀为了执行他的度田计划,违背了他以往高调标榜的“柔道“,杀了很多人,在时局最动荡的时候,还曾经寻求老头子马援的支持,假惺惺说他杀了很多人,为此心中不安。老头子的回答很有意思,先是委婉说那些人是死有余辜,接着又说可惜死了就再也回不过来了,其实就是旗帜鲜明地反对度田。   度田是建武十六年的事情,而到了建武十七年的时候,刘秀就和河南、南阳豪强达成妥协,立他们心中的正统阴丽华为皇后。而第一次立后则是在建武二年,刘扬谋反之后。光武帝两次立后的时间点如此微妙,任何一个对政局保持敏锐度的人都不难猜想其中的原因。   然而马玛丽的思绪很快就被马严拉回到老头子身上:“此事之后,窦家、梁家造谣说,若是叔父支持度田,只怕皇上便不用向阴邓两家妥协…“   “不妥协就不用废皇后。毕竟国之非福嘛!“马玛丽冷笑道,“但那又怎样呢?“   她虽然在冷笑,但是情绪还是渐渐低落下去。   不用妥协就不用废皇后。阴丽华固然是原配有宠,但是已经受委屈受了十七年,早不立晚不立,偏偏在度田之后立为皇后。若是郭圣通因为这个对老头子有想法的话…   马玛丽并不怕刘疆不和她做朋友,因为抛却那个忧郁光环,刘疆的美貌值并没有达到一百分。但是如果郭圣通因此对她有什么成见,从此再也不见她,那是多么的遗憾!   其实马玛丽知道得更多。早在度田之前,老头子其实已经暗中倒向南阳系了。在明面上支持郭家的时候,他将自己的长女马姜嫁给南阳系贾复的儿子为妻,其实已经暗暗布下了一步闲棋。   老头子从来都是善于审时度势的人,只会站在胜利者那边。但是老头子的选择不那么和光武帝刘秀的胃口,所以两人的矛盾才越来越大,最后闹到不可收拾的境地。   到了后来,老头子公开劝阻他人不要和郭后之子来往过密,以防大狱兴起的时候受到牵连,已经是公然和郭家撕破了脸。这些事情,郭圣通久居深宫,她知道吗?就算她不知道,刘疆和她的其他儿子会不会偶然间向她提起?马玛丽想到这里,心情一片低落。   “叔父一生为国为民奋不顾身,从不结党谋私,原拟堂弟客卿可继重任,不料客卿早夭,致使死后为小人所乘,孤儿寡母求告无门…“马严又开始唠唠叨叨起来。   马玛丽知道他的意思。无非是告诉自己,这世上只有她能救马家了。而她救马家的唯一方法,就是靠着从前老头子布下的那笔闲棋、那点子香火之情,好好奉承阴皇后和太子刘庄,将来最好能在刘庄后宫中混个美人贵人什么的,好拉马家一把。   马玛丽从前总说要进宫当皇后,可是那只是她凡事都要争最好的壮志豪言,只是说说而已,自己也没怎么用心去努力。可是在马严一再逼迫之下,她不得不正视这个其实很严峻的话题。   “那啥,想当未来的皇后,就必须奉承太子殿下吗?我另外寻个人当太子好不好?“马玛丽吞吞吐吐地说道,“贾雯好像不是很高兴我接近他…我看刘疆身边就很好,没有女人,省得麻烦…“   “太子废立,国之大事,岂能儿戏?“马严几乎都要气笑了,“若是似你说的这般容易,朝廷何以争论不休至今?时局之事,叔父什么时候看错过?诸王后院,有四十妇的定制,太子殿下只会更多。多你一个,少你一个,贾家外甥女又岂会说三道四?她又有什么资格不高兴?除非,除非是你自己不愿意…“   说到这里,马严突然想起一个可怕的可能性。他瞬间脸色惨白,往前走了两步:“玛丽,你老实告诉我,你和东海王殿下是否有私情?莫非你已经对他一往情深,不能自已?若是如此,堂哥也不好再为难你…“他说话的时候整个嘴唇都在颤抖,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   私情?私情是什么?什么叫做一往情深,不能自已?马玛丽的眼睛顿时亮了,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好奇。   作为克里斯帕米克亚星球未来的王位继承人,尚未成年的玛丽公主执政技能已经点亮了一些,她的私人老师却并没有打算教会她私情究竟是什么。因为这些情感对于合格的帝王来说,是一种累赘,极少人能够两全其美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评论中有人说作者在“强.奸历史“,我想说,二十四史就明明白白摆在那里,任何人都可以解读,只要有依据,能自圆其说,又怎么算“强.历史“?   非要按照非黑即白的方式,说刘秀一定爱这个不爱那个,或者爱那个不爱这个,才算不曲解历史吗?古人还有人说阴丽华“此后手段不减武才人“呢!反对者们难道穿越回古代把李贽骂一顿?   帝王的所谓真爱小姑娘们随口听听也就算了,千万别当真。一个合格的帝王,最爱的必须是江山社稷。成功帝王所抬举的女人,必须符合他的政治利益。   至于本文,是作者调侃之作,主要反映作者本人对于史书(包括正史野史)光武明帝两朝的理解,非郭党,非阴党,有根据黑刘秀不解释,介意者勿入   ☆、所谓私情   “臣弟观皇兄近日心神不宁,颇有几分魂不守舍的意味,莫非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有了什么私情,饱受相思之苦?“一次很平常的家宴上,东平王刘苍如此打趣着自家哥哥皇太子刘庄。   刘庄脸色骤变,手中酒杯也拿不稳似的晃了两晃:“连你都看出来了?“   刘苍心中疑云顿起。他是刘庄的亲弟弟,和刘庄素来亲近。   其实原本刘庄神态形容和过去本无差别,只是略微烦躁些,若不是刘苍心细,倒也看不出什么异常。就连是刘苍,虽然看出些端倪,也猜不出其中的究竟,只当他是因为政务烦躁。他们的弟弟刘荆恶意满满地说刘庄定然是为女人烦恼的时候,刘苍还曾经斥责过他。想不到,还真是…   “是哪家的姑娘?“刘苍的八卦之魂瞬间被点燃。   刘庄脑海里,马玛丽无忧无虑的笑脸一闪而过,紧接着那些他打探而来的相关资料便充斥而来。他突然觉得心中有点堵,不想多说。   “罢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一个妾生女罢了。“刘庄想轻描淡写地将事情揭过,“孤对她有点兴趣,可也不是非她不可。“   刘苍于男女之事却是很懂。他虽然比刘庄小上几岁,但是自幼没有那些烦人的事情压身,他也没有背负什么重大使命,所以年纪轻轻,已经是妻妾满堂了。   “父皇一向最看重这个。“刘苍眼神里满是心领神会的光,“皇兄又是太子,妾生女通常是入不得皇兄后堂的。除非,除非是阴家邓家的女孩,皇兄再跟父皇母后说几句好话…“   刘庄本来想揭过的,但是看着刘苍这么认真地为他分析,竟然也被绕进去了。他轻轻叹一口气,苦笑道:“若是阴邓两家的女儿,孤也不必烦恼了。或者,哪怕是贾家,也有指腹为婚的事情做说辞,也不为过。她偏偏…“   “看样子她家在父皇眼中不受宠啊!“刘苍了然地说了一句。   刘庄用力点了点头。岂止是不受宠,简直是恨之入骨。明明知道她父亲马援是清白的,明明知道马家和梁家是仇家,却偏偏要最恨马援的驸马梁松去调查案情,随意寻了个什么罪名,便收缴了新息侯印信,老人家差点连入土为安也不能。简直是太不受待见了!   “其实这事也不难,皇兄是未来的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又有什么女子是得不到的呢?父皇年事已高,等到父皇百年之后…“刘苍平静地说道。   “住口!“刘庄脸色变了,怒斥道。   “皇兄息怒。臣弟不过说说而已。“刘苍十分的冷静,“臣弟心中,其实和皇兄一样,都盼着父皇福寿无疆,千秋万代。臣弟只是想提醒皇兄,皇兄贵为太子,理应知道什么是父皇所好,什么是父皇所厌。昔年以大哥之受宠,只因违了父皇的柔道大计,他便毫不留情出言斥责,最终退守东海,储君易主。皇兄当慎之。“   “你说的对。“刘庄不由自主地叹息。他想起马玛丽明亮毫无畏惧的眼神,突然觉得心中有些发酸。   “既然是一个妾生女,皇兄又确是有意,私下里含糊着也就是了。“刘苍不以为然地劝说道,“只要别弄出人命来,便是父皇有所察觉,母后自然会想办法为你掩饰。“   不弄出人命?刘庄心中迷茫,然而看着刘苍的眼色,他很快反应了过来,这是在说子嗣之事。他也知道,三哥刘英,便曾和宫中许多宫人含糊过,若不是有宫人怀孕,纸包不住火,这事也不会传到皇上耳朵里。   “孤若是想宠什么人,怎会让她受了半点委屈?“刘庄不由得脱口而出道。   刘苍吓了一大跳。这架势,可不是仅仅有点兴趣而已啊!   “皇兄,你说的不对。“刘苍很快地反驳道,竭力想打消刘庄的想法,“以父皇对母后之盛宠,原配之身,尚有十七年贵人。女子若宜家宜室,自当事事为夫分忧,又怎会抱怨她夫君给她委屈?“   刘苍拿他们的母后阴皇后做例子。刘庄很快就哑口无言了。然而,他隐隐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拿什么跟母后比?母后深明大义,她…她为了入宫,为了荣华富贵,不惜跟未婚夫解除了婚约,她怎么会善解人意,心甘情愿为孤受委屈?“刘庄想起贾雯的话,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刘苍有些目瞪口呆。他静默了许久,小心翼翼地问道:“既然…既然这个女子如此贪慕虚荣,绝非良配,皇兄你又何必把她放在心上?想来…想来那个女孩子,定然是极美?“   刘庄心中一片茫然。美吗?他其实并不清楚。他只知道,一旦她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他就很难把目光移开,这种行为和他皇太子的身份地位极不相称,所以他每次都要费好大的力气,才掩饰得让别人看不出来。   “皇兄,你当以国事为重。“刘苍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劝说道,“你的后院,美人难道还少吗?阴家表妹,秦姑娘…你知道不知道,因为你娶了阴家表妹,刘荆那小子在背地里说了多少阴阳怪气的鬼话?臣弟逾越,还劝皇兄当知足常乐啊!“   “你是不知道。孤和玛丽…孤和她…“刘庄一时忘情,正想将他和马玛丽一吻定情之事和盘托出,话说到一半,不觉便红了脸,说不下去了。   刘苍却是眼中精光一闪。   “玛丽?你说母后宫中的那个马姑娘?“刘苍飞快地问道。   刘庄白净的脸上开始有粉色弥漫。“母后宫中,还有几个马姑娘!“他低声说道,有些羞恼,又带着一些隐秘不欲为人知的喜悦。   “皇兄你是关心则乱。“刘苍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是母后宫中的宫人,只要求了母后赏赐,不就结了?她家臣弟也有所耳闻,父皇确是不喜。可惜仔细论起来,当年伏波将军几度弃暗投明,却是从龙之功,母后也不好不给这个情面的吧?“   “弃暗投明?几度?“刘庄有些糊涂。伏波将军马援原本不是光武帝刘秀的嫡系,他本来是割据势力隗嚣的臣子,建武四年时候受命出使洛阳,见到刘秀,相谈甚欢,留下一段著名的“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之后,决议归降。从此,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此乃弃暗投明。只是,刘苍所言弃暗投明,分明另有缘故。   刘苍心中都开始摇头了,面上微微一叹说道:“建武十六年,皇兄忘了吗?伏波将军出了名的审时度势第一,虽不能雪中送炭,但最擅长锦上添花。“   刘庄默然。只觉得刘苍所言,虽然有几分刻薄,但也是实情。建武十六年,南阳系占据优势,马家随即倒戈相投。刘庄还知道,光武帝刘秀之所以后来那么讨厌马援,和建武十六年之事关系颇大。想到这里,他心中顿时百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可是刘苍显然还有话说。他又叹了一口气:“若论这位马姑娘的相貌,确实是出挑的,皇宫上下,难有女子与之匹敌,只是她也确如皇兄所说,贪慕荣华富贵,两面三刀,左右逢源。伏波将军为国尽忠的本事没学到,这左右逢源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女子,绝非良配,还是罢了吧!“   刘庄心中一沉道:“此话怎讲?“   刘苍面色沉痛地说道:“皇兄你也知道,三哥素来是有几分调皮的。“   刘庄心里便是一阵慌乱。刘苍所说的三哥是许美人所出之子刘英,素来品行不端,喜欢玩弄宫人,直至娶妻,才收敛了几分。难道说,他故态复萌,对马玛丽?   刘苍见刘庄脸色都变了,也不敢再卖关子,连忙说了下去:“皇兄你也知道那位马姑娘在母后宫中有多出挑,曾经留意她的皇子可不止一个。只不过见她面上虽然和气,实际上难以亲近,也就渐渐撂开了手。只有这位三哥,又拿出昔日戏弄宫人的招数,递给她一盒胭脂,其意不言而喻…“   “竟有此事?孤怎么不知道?“刘庄自己也没发现,他的声音骤然冷得像冰。   刘苍赶紧澄清道:“皇兄你别急,这位马姑娘眼高于顶,怎么会理会三哥?大家事后嘲笑三哥一阵也就罢了,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你不知道。只是前几日,臣弟方听三哥很不屑地说,那位马姑娘是恋上东海王殿下了,时常出没于北宫。“   “东海王?“刘庄有些恍惚,曾几何时,他便是东海王殿下。那时的他,承欢于父皇刘秀膝下,刘秀耐心地跟他讲吴季子的故事,想让他不和大哥刘疆起纷争…   “东海王殿下就是大哥啊。“刘苍苦笑着说道,“似这等朝三暮四的姑娘,皇兄你还是忘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误会   刘庄的脸色沉了下去。   在这个世界上,若论他最不想打交道的人,无疑就是从前的太子殿下,现在的东海王刘疆了。   光武帝刘秀前后有两位妻子,立了两任皇后,而作为郭圣通的长子和阴丽华的长子,他们难免被有心人在各种场合比较分析,各大豪强世家纷纷站队,打着他们的旗号为自家争取利益。   刘疆和郭圣通的背后站着河北豪强和河西豪强,刘庄和阴丽华的背后站着河南豪强。后来,河北日趋没落,河西三豪族分化,梁马两家先后向阴家投诚。但是在光武帝刘秀的平衡之道干预之下,郭家势力广泛和河南、南阳豪强联姻,强大的南阳豪强之中又分化出现不少心向刘疆的泛郭氏势力。是以刘庄这边虽然优势逐步扩大,然而支持刘疆的势力仍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容小觑。   建武二年,光武帝刘秀立郭圣通为皇后,立刘疆为皇太子。   到了建武九年的时候,当时还是贵人的阴丽华母亲和弟弟被贼寇所害,刘秀特地下诏安慰阴丽华,在诏书中说当初他曾经打算立阴丽华为皇后,为了表彰她辞让的懿德,许诺封她的弟弟为列侯。拖到建武九年,阴氏尚未封侯,却已经遭祸,实在是一件令人悲伤和惋惜的事情。所以于建武九年追封阴丽华死去的父亲和弟弟为侯。   诏曰:   吾微贱之时,娶于阴氏,因将兵征伐,遂各别离。幸得安全,俱脱虎口。以贵人有母仪之美,宜立为后,而固辞弗敢当,列于媵妾。朕嘉其义让,许封诸弟。未及爵土,而遭患逢祸,母子同命,愍伤于怀。《小雅》曰:“将恐将惧,惟予与汝。将安将乐。汝转弃予。”风人之戒,可不慎乎?其追爵谥贵人父陆为宣恩哀侯,弟为宣义恭侯,以弟就嗣哀侯后。及尸柩在堂,使太中大夫拜授印绶,如在国列侯礼。魂而有灵,嘉其宠荣!   建武九年的这道圣旨除了安抚阴氏之外,也向外界透露出一个信息:郭圣通的皇后之位是阴丽华让的。此诏一出,郭圣通果然“不安其位”,建武十四年后,“宠稍衰而数怀怨怼”。   后来,建武十六年度田,建武十七年废郭立阴,都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   刘秀昭告天下,说郭圣通的皇后之位是阴丽华让的。到了建武十七年的时候,果然废除了郭圣通的皇后之位,让原配妻子阴丽华归位。   下诏说:   皇后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宫闱之内,若见鹰鹯。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今遣大司徒涉、宗正吉持节,其上皇后玺绶。阴贵人乡里良家,归自微贱。“自我不见,于今三年。”宜奉宗庙,为天下母。主者详案旧典,时上尊号。异常之事,非国休福,不得上寿称庆。’可是太子呢?   刘疆并没有立即失去他的太子之位。在建武十七年封阴丽华为皇后以后,刘疆继续做他的太子,因为心中不安,一直通过左右及诸王求恳,希望退位就藩国,刘秀一直拖延到建武十九年才答应。   那道诏书是这么说的:“《春秋》之义,立子以贵。东海王阳,皇后之子,宜承大统。皇太子强,崇执谦退,愿备藩国。父子之情,重久违之。其以强为东海王,立阳为皇太子,改名庄。”   立刘庄为太子的诏书里,夸奖着刘疆(通假字通强)谦让的美德,立刘庄的理由却只有一句立子以贵。   刘疆做了十几年的太子,民众根深蒂固的观念不容小觑,原本影响就很难消除。偏偏天下人都知道刘庄的太子是刘疆让的,这叫他怎么理直气壮地面对刘疆?当年郭圣通因一道圣旨不安其位,他刘庄又怎能全然无动于衷,置身事外?   刘庄只觉得耳边有些嗡嗡作响。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姑娘发间的清香似乎还萦绕在鼻端,唇畔的柔然尚未褪却温度,就恋上别人了?而且那个人还是刘疆!他有心不想相信刘苍的话,可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刘苍没有说谎。   “如此倒也罢了。”刘庄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发飘,“原本孤想着,既是少女慧眼识珠,不好辜负。如今看来……倒也了却一桩心事了。”   刘苍见他如此说,诧异一闪而过,却也不再多说,两个人开始讨论一些经义上的疑难之处。   刘庄心不在焉地顺口应答,冷不丁开口问道:“既是她对大哥有意,大哥是个什么意思?他们……宿在一处了?”   刘苍见他双眼微红,声音有些沙哑,吓了一大跳,盯着他看了又看,愁眉苦脸道:“皇兄,你……你这又是何苦?记得你几年前就立过誓,凡事绝不同大哥相争……”   刘庄微微一怔,那是建武十九年,他被立为太子的当天发下的誓言。堂堂原配嫡子,屈居藩王之位两年,好容易被立为太子,居然在立为太子的诏书上写明是被人让位的!何等奇耻大辱!从那一刻起,他就发誓,大事小事绝不和刘疆相争,好让天下人看看他的器量!   然而这件事不是相争,他只想弄明白真相。他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地看着刘苍:“你少废话,他们宿在一处了?你亲眼所见?”   刘苍不由得大感尴尬。但是被刘庄逼着,他也只有实话实说:“这倒未曾。皇兄你也知道大哥,一向体弱,迄今尚未娶妻,不好女色。他又是个圣人,若是有意,少不得求了父皇,过了明路的。如今却是音信全无,可见大哥也看出那位姑娘贪慕虚荣,存心不良,由着她剃头担子一头热罢了。”   刘苍话音未落,就见刘庄飞也似的往外走,忙讶然问道:“皇兄你去哪里?此事与大哥无关,你若闹起来,面上可不好看!”   刘庄顿足,面沉似水:“你当孤是什么人?孤是去寻她……找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说清楚!别人玩剩下的,孤可不会要!”   刘苍张口结舌,也只得由着他去了。   刘庄一阵疾行,一直堪堪走至皇后宫前,才放慢了脚步。   此时春和景明,目光所到之处,一片明媚。柳枝轻拂,微风和煦,隐隐约约传来少女的欢笑声。   刘庄凝神听那声音,突然间脸上一红,心跳也快了几分。   马玛丽就站在西宫的秋千架前,和一群小宫女轮流坐秋千。她用力将坐在秋千上的小宫女推上高空,一边推一边大声笑她胆子小。   这样笑闹了一阵,马玛丽的头发也乱了,不由得叫道:“小的们,快寻梳子来,给姐姐梳头发!”   身边便有小宫女啐一声道:“美的你!”却一边笑着,一边拿了梳子来,真个为马玛丽梳头。   马玛丽的头发极黑亮浓密,在阳光下闪耀着璀璨的光辉。梳头的小宫女一把握不住,又散了下来,如流水般从肩头滑落,闪闪发着光。   刘庄悄然向前走了几步,就再也挪动不了步子了。他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呼吸声也急促起来。自然而然的,先前的那些愤怒全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刘庄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马玛丽面前。   小宫女们受到了惊吓,惊讶地捂住嘴巴,跪在地上向太子殿下行礼。先前替马玛丽梳头的那名小宫女更是连梳子都落到了地上。   浑浑噩噩中,刘庄却已经将那把梳子拾了起来。   “你们都下去吧。”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马玛丽头发散开着,悄无声息地想跟其他人一起退下,他连忙叫住了她。   “你过来。”他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烧,但心中却有着微微的喜悦,“头发乱成这样子,怎么好乱跑?”语气里有一丝责备,却又带着亲切。   小宫女们闪着疑惑的眼睛,一散而空。   马玛丽叹了口气,走近刘庄。   “看样子,你是想替我梳头发了?你会吗?”   无论他或者她,都没有考虑这副场面是如何的诡异。身穿尊贵服饰的太子殿下竟然用梳子帮一个小宫女梳头,神情专注。   “你到底会不会?这下子糟糕了,美人们又要误会我了!真是不想和你打交道啊,总被人误会……”马玛丽语速很快地抱怨着。   刘庄的脸色顿时变了。他拿着梳子,望着马玛丽雪白修长的脖颈,简直有把那把梳子□□她血肉、要她血溅五尺的冲动。   “你这水性杨花的女人!”他恨恨说道,“孤一直在想,该怎样才能安置你,你倒好,不过短短几个月,就敢去找别人!误会?你就那么怕他误会?难道他不误会,就肯要你?”   他又盯着那乌黑发亮的长发看了一阵子,手一扬,将那把木梳扔进旁边的乱草丛中。 作者有话要说:  查了一下刘秀大女儿的生母,史书无记载,众说纷纭。   如果舞阴长公主是郭圣通的女儿的话,那她就是和刘疆差不多年纪,因为郭圣通是24年嫁给刘秀的,刘疆是25年出生的。如果舞阴长公主是阴丽华的女儿的话,就是阴丽华被送往新野老家时候生的。鉴于刘秀妻妾较少,所以大胆排除许美人等人的可能性。   我本来是想把舞阴归给郭圣通的,这样刘秀没那么渣,刘庄也没那么渣。不过按时间来算,郭圣通需要生孩子生的很辛苦,年头生一个,年尾生一个,或者干脆是双胞胎;   如果是阴丽华生的话,事实就是:刘秀在老婆大肚子回娘家生孩子的时候停妻再娶,然后在郭圣通有儿子、阴丽华有女儿的情况下,冠冕堂皇地以“阴丽华无子和固辞“立郭圣通为皇后。无子你就不会再等等?人家是原配,又不是不会生育!简直是渣无止境!   而且这样的话刘庄也很渣,为了讨好老婆马明德,在登基第四年,就把刘秀留给他的辅政大臣兼他同母姐姐的老公梁松寻了个借口处死,还把姐姐和姐姐的孩子发配到很偏远的地方去。阴丽华也不说说他!简直是太不孝了,有违孝明帝的名号!   要不,我们就让刘秀和刘庄再渣一点吧?反正这文的主角是马援的女儿。反正某家粉丝也是恨不得将所有身份高贵的公主都归给阴丽华所生,就好像生孩子生的多就能证明专情似的。   顺便说下,我查过史书,东汉女主称制的几个皇后,除了出身低贱的汉献帝之母何后以外,似乎都没有生孩子。   写这篇文的初衷,是因为看多了争着抢着生儿子的宫斗文,就好像女人的唯一价值就是生育一样。可是我很想提醒大家,生儿子真的不应该是女人的唯一追求。   ☆、口非心是   马玛丽望着那把被扔到乱草丛中的木梳,愤然看了刘庄一眼,没有再说话,披散着头发就要去捡木梳,却觉得手腕一痛,被刘庄紧紧握住。   “放手!”马玛丽很气愤地嚷道。和一般人想象的不同,一向骄纵的玛丽公主其实很珍惜资源。文明发展到她家星球的这个阶段,资源的可再生和不浪费已成为根深蒂固的观念。所以她很看不起刘庄这种乱扔东西泄愤的行径。那乱草丛下藏着一条污水沟,被刘庄这么一扔,木梳还能用吗?   “败家子!”她用鄙视的眼神看着刘庄。如果说先前因为刘庄眼中的迷恋令一颗少女心有所触动的话,眼下对方毫无教养的行为使得她对刘庄的好感度骤降。   “孤是太子,糟蹋得起东西!”刘庄紧紧握着她手腕,似乎想把她手腕捏断一般,他的眼睛里也是怒火熊熊,“好过你这个贪慕虚荣的妾生女,水性杨花,朝三暮四!”   “太子又如何?”马玛丽大声说道,目光里满是讥诮,“你这个太子怎么得来的?天下人谁不知道?还不是别人让的!”   这却是刘庄心中最痛的伤!他自幼聪慧,通晓五经,勤奋好学,尊师重道,慧眼独到,可是,那又怎样?因为一道圣旨,他这些引以为傲的东西全部都变得无足轻重,就连眼前这个女孩子都知道他的太子之位是他大哥让的!这叫他堂堂太子殿下,未来储君,如何抬得起头来?   时间就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他怒气冲冲地瞪着她,她也愤怒讥诮地瞪着他,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仿佛想把她食肉寝皮,但实际上,他的手指指尖都在颤抖。   马玛丽就在此时趁机抽出手腕,手腕上早已是红肿一片。若是旁的女子,只怕此时会娇声叫痛,落几颗泪珠子惹男人怜惜消气。但是玛丽公主是何许人?主人怎么会向一只不听话的宠物低头认错求怜惜?   她不过心念一动,早已切断了手腕的痛觉神经。如果不是刘庄眼睁睁看着,怕太过惊世骇俗吓到了他,手腕皮肤瞬间复原如初也绝非难事。   刘庄看着马玛丽的手腕,心中乱成一片,有愤怒,有嫉恨,有痛惜,有后悔,有慌乱。然而最终他却冷冷说道:“就算是他让的,又该如何?现在入主东宫的,又是哪个?”   他说话的时候,心中却有些伤感。有刘疆珠玉在侧,他这个皇太子,固然占了嫡子以贵的名头,却始终不能得到兄弟们信服。   郭后生的几个儿子刘辅刘康刘延就不必说了,就连和他一母所出的弟弟刘荆都时常冷嘲热讽,阴阳怪气。至于许美人所出的楚王刘英,那个墙头草当年依附大哥刘疆,等到自己当太子了又和自己好,其实是靠不住的。刘焉刘京他们年纪太小,看不出倾向,也指望不上。唯有东平王刘苍,是他的有力后盾,然而也仅此而已。   刘庄想到这里,眼圈有些发红。他看着马玛丽,想到她几个月前的主动示好,到如今的冷若冰霜。伏波将军马援审时度势,站队之精准,是连光武帝刘秀都啧啧称奇,又爱又恨的,马玛丽是他的女儿,是否也是看出,自己其实外强中干,才绝情地改恋他人?   不,决计不是。阴邓两家在朝堂中势力牢不可破,自己又娶了阴家表妹,贾复之孙女,入主东宫多年也无失德之处;大哥刘疆却一副无欲无求的圣人样,连从前支持过他的势力也心灰意冷,怎么能兴得起波澜?   鬼使神差的,与阴家表妹耳鬓厮磨时她幽幽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女子重情。妾身自幼便盼着嫁你为妻。虽然殿下操劳国事,无心后堂。妾身也绝无怨言。”   难道,这个原本贪慕虚荣的妾生女因为爱上了大哥刘疆,便把她从前那些出人头地的志向全忘了?   刘庄想到这里,心中又酸又苦,百般滋味,难以言说。   刘庄和马玛丽的这番冲突不自然瞒不得人。   刘庄虽然早将附近宫人们一驱而散,但这些小宫女们遥遥望见太子殿下对马玛丽疾声厉色,心中怎能不惊惧?   小宫女们虽然听不清楚刘庄究竟在说些什么,但是马玛丽处于下风是一定的事情。这个时候马玛丽一向为人好的优势展现出来,小宫女们互相打了个眼色,便有人去禀报阴皇后,说马玛丽不知何故冲撞了太子。   “奴婢们在外间听候吩咐,玛丽头发散了,奴婢正在用木梳为她梳头。太子殿下不知道怎么了便过来,把木梳扔到一边,抓住玛丽的手不放。”小宫女眨眨眼睛,避重就轻地说道,心中却很是笃定,阴皇后一向慈爱宽仁,必然不会因为她们荡秋千梳头发这种小事责罚。相反,阴皇后最可能做的事情,就是为马玛丽解围,问清事情究竟。   “怎么回事?”阴皇后果然吩咐人将刘庄和马玛丽唤来,见马玛丽发髻散乱,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吩咐她自去梳洗,又屏退左右,方问刘庄道:“庄儿,怎么了?你怎么会和一个小宫女置气?”   刘庄原本深深地低着头,听母亲发问,慢慢抬起头来,阴丽华才发现爱子双眼通红,不由得惊呼道:“这是怎么了?”   刘庄心中酸涩,胸膛亦起伏不定,突然说道:“这个太子当的没意思,儿子不想当了!”   阴丽华大吃一惊。她最明白自家儿子的心情。当年在刘疆太子之位稳如磐石,郭圣通尚居后位时,刘庄就开始流露出对太子之位的隐隐向往。其间固然有阴邓两家有意引导,然而儿子这些年的努力,她也看在眼中。当年最艰难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梦想。   阴丽华想到这里,便知道刘庄是一时说气话,宽容地一笑道:“傻孩子,哪有说不当就不当的道理?岂不是教你父皇失望?又在说气话了!”   刘庄见左右无人,红着眼睛冷笑道:“他又怎会失望?他不是一直都觉得该是大哥当太子吗?”   阴丽华闻言也不觉有些头疼,劝解道:“凡事都要有个先来后到的道理。你如今是太子,还计较这个做什么?”   刘庄心中酸涩难言,眼中泪水再也忍不住,一颗一颗砸到地上。他索性扑到阴皇后怀中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为什么?为什么当年父皇明明娶了母后,却又娶了郭氏?为什么父皇把母后丢到新野老家,自己跑到河北去?”   阴丽华叹了口气,无奈说道:“庄儿,这些事情母后不都告诉过你吗?当年战乱,我怀着你姐姐,回新野待产,音信全无。你父皇便以为我不在人世……”   “骗人!”刘庄哭喊着,“也只有母后才肯相信。若是他心中真有母后,怎会不遣人探明究竟?便是母后有什么不测,尸骨未寒,他急急同新人成亲,简直理法难容!再者,凭什么觉得以母后无子便以郭氏为后?他就不能再等等?若是大哥是许美人的孩子,郭氏一无所出,他难道还要立许美人为后?”   阴丽华轻轻一叹,乱世之中,安身立命,谈何容易,怎能以常理度之?感情的事情,又怎么好讲道理?然而她知道这些话刘庄是肯定听不进去的。刘庄之所以这么伤心,无非是受了什么刺激,可是他也不想想,同样是夫君刘秀的儿子,刘疆的遭遇不是更惨?刘疆尚未说话,他刘庄,又有什么资格埋怨?   她和刘秀恩爱甚笃,无事不可宽容,自然容不得儿子说丈夫的不是,于是沉着脸道:“庄儿,怎可如此说你父皇?何况,你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不能一心一意?男儿自当志在四方,不为儿女私情所困。便是你自己,后堂的女人难道还少吗?”   刘庄一愣,讪讪说道:“那……那都是父皇母后所赐,并非……”   阴丽华面上却露出了然的笑意:“有什么不同吗?你既然已经是她们的良人,自当为她们筹谋,安置妥当。一日夫妻百日恩,感情虽有浓有薄,但要彻底划清界限,谈何容易?”   刘庄默不作声。他和阴家表妹诸女感情尚浅,可有可无,尚参不透其中的牵绊与无奈。但阴丽华讲的许多道理,他又实在反驳不得。   阴丽华见他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便唤了人捧了水盆诸物来,亲自为他梳洗。又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玛丽一向热情谨慎,待人妥贴,又怎么冲撞你了?”   刘庄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讲什么才好。   阴丽华却轻轻一笑,笑声里满是了然。不知道为何,刘庄脸上便有些发热。   “你是不是看上她了?抓住人家姑娘的手不放?”阴丽华笃定地说道,“你这些日子看她的眼神一直不大对,母后早看出来了。只是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刘庄只觉脸上烧得不行,耳边传来母后阴丽华的声音:“这姑娘我瞧着倒好,不骄不妒,放到东宫去,倒也教人放心。虽说是妾生女,父亲又是获了罪的,可你舅舅说,只怕还是为你担了委屈。你父皇那里,莫要怕他。就是你表妹不高兴,也自有母后替你担着。”   “母后,你误会了。”刘庄定了定神,咬牙说道,“孩儿才没看上她。只不过她总想着撩拨大哥,孩儿才不得已教训了她几句,免得大哥笑话母后宫中尽出些张狂人。”   “这样啊。”阴丽华微微感到诧异,但是自家儿子这么说了,她也只好信以为真。   “你大哥的事情,你就莫要管了。玛丽想怎样,随她去便是。就算北宫嘲笑我不会管教人,我也不是担不起。”她秀眉微蹙,面带隐忧,“你大哥那个性子,你父皇和我都捉摸不透。明明心中想要,嘴上偏偏说不要,还不是苦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白首之约(一)   北宫寝殿之中。梳着少女发髻的素净妇人卧在床上,面色平和,同样穿着素净衣裙的马玛丽侍立在侧,目光温柔。   马玛丽望着面色平静的郭圣通,心中颇有感触。她看得清清楚楚,这个真性情的女人终于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只怕是看不到来年的风景了。   马玛丽固然觉得惋惜,然而却并不难过。在尊贵的玛丽公主眼中,这个世界生命的终结标志着另外一个世界的开始。她很想问她一句,她是否愿意跟她回老家去……   然而郭圣通却丝毫没有察觉她温柔目光里的含义。   “罢了,我也乏了。你去陪疆儿吧。”郭圣通如此说道。   马玛丽却有几分不情愿。有美貌值高达一百分的美人可以亲近,其他的美人自然便如那浮云了。   “东海王殿下在钓鱼呢。”马玛丽轻声说道,“我还是陪着娘娘比较好。”   郭圣通微笑起来,她轻轻摸着马玛丽的手。她梳着少女的发髻,她也希望她永远都是那个无忧无虑待字闺中的少女。然而,她不是。她是刘疆的母亲,自该为儿子考虑。   “我困了,我睡着的时候,不想有人在旁边。”郭圣通如是说道,“疆儿身子骨有些弱,我不大放心他一个人。”   看样子她是真要赶自己走。呆在九十五分的美人旁边也不错。马玛丽心中迅速盘算着,屈膝行礼,道了一声诺,便真个去寻刘疆了。   马玛丽并不知道,在她离开的时候,郭圣通盯着她的背影说:“看样子她是真的有心对疆儿好,连我这脾气古怪的老婆子,都服侍得很是妥贴。”   刀疤妇人迟疑着说道:“奴婢见殿下对她也是淡淡的……”   郭圣通摇头道:“疆儿一向淡漠,你可见他对其他女孩子笑过?难得有个另眼相待的……”   说到这里,她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从前的刘疆,决计不是这样。建武十七年之前,他是德行才能最无可挑剔的皇太子,刘疆待人谦和,使人常有浸沐春风之感。跟他那个起初只想着当田舍翁的父亲不同,刘疆志向远大,有着媲美秦皇汉武的梦想。如果他能顺利登基为帝,一定会是一位圣明贤德的好皇帝。可是,这一切愿景全被建武十七年的一纸废后诏书给终结了。   其实,废后也是郭圣通自己的愿望,婚姻以谎言开始,她却不愿意这种令人窒息的虚假伴随着她到坟墓中去。   起初,起初是怎么样的呢?两家人谈婚论嫁,刘秀的使者告诉她舅舅,刘秀从前有过一个妻子,因为战乱,已经分离了,音信全无,凶多吉少。她还能说什么,难道非要看到前妻的尸骨墓碑,才肯嫁吗?舅舅刘杨的意思很明确:舅舅打了败仗,想向刘秀投降,有些不放心,所以非得外甥女嫁过去以婚姻为牵绊才好。   于是便十里红妆出嫁了,夫君意外地俊秀温柔,体贴细致,这样的良人,看起来足以令所有的少女托付终身,她郭圣通为什么要免俗?   所以爱便爱了,现在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好羞愧的。只是突然有一天,洛阳城外的军帐里突然出现一个抱着孩子的秀美妇人,刘秀那帮从南阳起兵时便跟随的部下们若无其事地向她笑着介绍:“夫人,这是主公的正室。”   阴丽华来了。她才是自家夫君的正室。   所有人对她的解释都那么轻描淡写:原先不是说生死未卜,凶多吉少了么,苍天保佑,母女平安。   在那些人的心目中,只怕三宫六院才是值得艳羡的事情。他们才不会管女人怎么想。   所以只有她郭圣通一个人尴尬着。她原本想就此离去的,可是她已经有了刘疆。母亲郭主的目光洞悉世事而意味深长,她告诫说:乱世之中,你一柔弱女子,又能去哪里?疆儿怎么办?世人皆知你是刘家妇,谁敢收容你?纵使再嫁,世上可有人,能越过文叔去?你既有过他,怎能会再爱上别的男子?对他是否公平?再者,就算你能成功离开,你舅舅怎么办?郭家又怎么办?   她是北地胭脂,自幼在燕赵悲歌之地长大,心中亦有不亚男儿一般慷慨激昂的情怀。但在世事面前,也只有彷徨无措,迷茫而无主张。   她的舅舅素来知道她秉性,先开始坐不住,率先反叛了,很快被刘秀镇压下去。之后,郭家真的是孤立无援了,只有指望她了。   刘秀封她为皇后,又封刘疆为皇太子,对她说:朕会永远待你好,疆儿会是未来的皇帝。你不要担心丽华,她很好相处的,我们一家人相亲相爱在一起,不好吗?   他频频临幸,亲吻着她,爱抚着她,在她耳边说些各种情意绵绵的话,把充满热力的生命种子散播到她身体深处。他是那样的勤奋,所以他们相继有了刘辅、刘康……好多个儿子和女儿。   但是她却不再相信他。她反复质疑:他明明是新婚之后把阴丽华送到老家待产去了,新野阴家亦是豪族,怎就能生死未卜、音信全无?谎言的背后,究竟是什么?明明舅舅已经谋反,他为什么要封她为皇后,她究竟还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   她的母亲郭主告诫她:别想太多。你觉得尴尬,难道阴贵人日日向你行礼,她就不尴尬?   其实她也想不明白阴丽华,不明白阴丽华为什么可以容忍自己的原配夫君对另一个女人情意绵绵,和另一个女人生儿育女。   阴丽华谦让,而她不。阴丽华不嫉妒,而她不。阴丽华待所有的妃嫔子女一视同仁,而她不。她深深明白,他不是不爱她,他只是太贪心,他想皆大欢喜,他想左右逢源。但是她不能容忍。   刘秀尽力安抚着她,容忍着她的坏脾气,终于有一天忍不住了,向她发火:你为什么就不能像阴丽华一样?   她高傲地抬起头,眼睛里却无声流下泪水。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像阴丽华一样?她是郭圣通,她就渴望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因为她的夫君做不到,她为什么不能失望难过和抱怨。   所以“失势见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便有了建武九年那道安抚阴丽华的圣旨,圣旨里将她郭圣通嘲笑了个遍,说阴丽华有母仪之美,说郭圣通的皇后之位是阴丽华让的。她见到那圣旨的时候,心里只是有些痛,这痛意并不那么明显:看,刘文叔果然知道她最在意的是什么,他自己做不到,就反过来讽刺她。如果说母仪之美就必须容忍丈夫有许多女人的话,那么她郭圣通情愿没有母仪之美。   “只是……只是有些对不住疆儿。”郭圣通叹息着说道。   建武十七年废后的时候,她其实有些如释重负般的解脱感。刘秀这个人虽然虚伪,但面上给她的待遇相当不错。自古以来的废后,从来都没有她这般殊荣的。他对她和她的家族,都做了妥善的安置,不用奉承那个伪善的男人还可以安享富贵,对她而言是极好的。   可是,那年刘疆不过十七岁。十七岁的刘疆伏在她身边哭了一场,从此变得忧郁和沉默。他甚至辞去了刘秀为他定下的婚事,开始不珍重自己的身体。   无论谁都不会认为,刘疆的变化和废后之事毫无关系。比他年纪小的皇子,早已妻妾成群。唯有他,无论皇帝皇后如何安排,郭圣通如何劝说,他都不肯动送来的绝色美女分毫。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刘疆公然以西汉卓文君的《白头吟》讽刺他的父皇,刘秀听闻后却对他更加怜爱和愧疚。   “殿下……殿下确实是……太执拗了……”想到这里,刀疤妇人也禁不住摇头。   春日午后的阳光最是和煦,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花木成荫,投下深深浅浅的影子。   刘疆裹了披风坐在河岸边的树影里,安安静静,却皎如云中之月,皑如高山之雪。   马玛丽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看了好长时间,才将银盘里切好的贡梨呈到他面前。   梨是上好的真定贡梨,郭圣通的家乡特产。果肉雪白而汁水清甜,兼有清火止咳之奇效。因在冰窖里储了一冬,又带了些冰雪的寒冷,是以马玛丽非常妥贴地等待那股寒意散去,才拿给刘疆吃。   她眼中含笑,打量着刘疆的气色,见他原本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皮肤细腻而透着玉色的光泽,不觉有种难以言说的愉悦和满足感。这么难养的人也被她调理得如是美貌脱俗,她相当开心。   刘疆等待着她将手中的银盘放下,轻轻说道:“玛丽,你坐下来,我有话要问你。” 作者有话要说:     ☆、白首之约(二)   刘疆的声音温润平和,从容不迫,但神情却有些迟疑。在马玛丽带着疑惑的目光里,他慢慢伸出手来,挽住少女的手臂,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来。   其实这一刻,刘疆已经想了很久,直到今日,才想明白了一些,拿定了主意。   宫中本没有秘密,更何况,刘疆的弟弟们大多对那边的人和事很不服气,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偏偏他们对刘疆都有些敬畏,是以和他有关的消息,都会在第一时间送了过来,譬如说几天前阴皇后宫中,太子殿下和马玛丽的那场冲突。   “皇后娘娘笑着说太子多虑了,她说大哥房中空虚,若马姑娘能引大哥一笑,皇后娘娘也很是欢喜。”传过来的消息如是说道。   刘疆并不是只听信一面之词的主儿,然而阴皇后此后便免了马玛丽的一切差事,仍拿她当西宫的人,鼓励她往来北宫走动。这恩典其中的含义,如此刻意露骨,若是刘疆还装作不知道,就有些矫情了。   “皇后欺人太甚!明知道大哥有一生一世一双人之念,却把咱们家的仇人送来!”刘疆的弟弟刘康如是愤然道,“就算有几分姿色又如何?竟然还是妾生女!”   刘疆却只是淡淡地微笑:“门第庶嫡又有什么关系?论世间门第,有哪家高得过皇家去?可是高祖起兵之前,不过是沛城的亭长。”   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所谓的庶嫡,不过在一念之间。他刘疆本人当了整整十七年的嫡子,但那又怎样?一纸废后诏书,什么都变了。所以说天底下的人都可以重视庶嫡,唯有他刘疆不会。   在此之前,他已经拒绝了刘秀和阴丽华许多次的好意,甚至无视母亲郭圣通的劝说。但是这一次,他突然觉得不应该拒绝阴皇后的美意。   其实他一直都没恨过阴皇后和她所出的弟弟妹妹们。他知道他们也很无辜。他只是单纯不喜欢他们送来的人。但是这一次,他却想笑纳一次。   所以所有的问题到了最后,只剩下一个,那就是马玛丽本人的意愿。至于刘疆,他得承认,他从一开始就并不反感这个女孩子。和那些刻意在他面前表现的所谓绝色女子不同,马玛丽的一切行为都是由心而发,绝无做作。他很喜欢。   刘疆的目光如同和煦的春风,在马玛丽面上一拂而过。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终于开口,语气里却分明有些不自信:“如果……如果我向皇后娘娘讨要你,你愿意不愿意?”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却如同新酿的蜜酒一般醉人。他的眼神清澈无辜,却是充满了期待。   被这样一双眼睛望着,马玛丽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愿意。”马玛丽飞快地回答,不假思索。记得第一次,刘疆向她说出类似的话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拒绝。如今她却觉得,虽然是差不多的话语,她应该选择接受。   “我眼下处境,想必你也早尽知道。”刘疆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马玛丽缓缓眨了眨眼睛,她很清楚刘疆话里未曾言明的含义。无非是前太子身份尴尬,他自身体弱多病,朝不保夕。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马玛丽心中是这般想的,她也毫不犹豫直接说了出来。   刘疆白净的脸颊上出现一丝红晕。   “若是……若是你不嫌弃,我会禀明皇上,娶你为妻。”他轻轻说道,“从此相偕而老,白首不离。”他声音极其缓慢,宛如盟誓。   马玛丽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是真心的兴奋。   在这个世界上游荡了这么久,她努力表现着自己的爱心,全心全意地照顾着形形色.色的美人们,她也自信因为可爱而美丽的她很有魅力,理所当然应该赢得人们的喜爱。   可是,美人们表达喜爱的方式却令玛丽公主微微有些遗憾。把她当作女儿的有之,把她当作妹妹的有之,把她当作下人理所当然享受她的示好的有之,还有红脖子那个以喜欢为名,行暴虐之事的败家子……   建武年间礼乐崩坏,上有光武帝刘秀二度以妻为妾,公然游说臣子“贵易交,富易妻“,上行下效之下,社会风气可想而知。因此刘疆这样的承诺更加显得难能可贵。   阴丽华曾经在言谈中无意间透露:男人若是愿意以女子为正妻,是一件极难得的事情,至少说明他对女子的重视。   郭圣通曾经语气确凿地告诉她:看一个男人对女人是不是真爱,只需看他是否一心一意。   眼下这位美貌值高达95分的美人竟然毫不犹豫地对马玛丽说,要娶她为正妻,然后待她一心一意,这是多么难得的成就!   马玛丽兴奋得心花怒放,她也决定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对这位给予她最热情反馈的美人一些回报。她原本一直纠结着的事情也如浮云了。   原先刘疆问她是否愿意来北宫,她尚犹豫着为几颗树木放弃整座森林是否不智。如今她却劝说自己:横竖刘疆也是东海王,想见阴丽华和众美人姐妹,总是有机会的。   马玛丽所谓的“报之以李”是真正严肃意义上的“报之以李”,她甚至开始考虑嫁给刘疆这个富有技术含量的话题。   外星人和地球人构造不同,有很多地球人视为本能的东西,马玛丽无论怎么想也不能理解。譬如说,她不能理解男女结婚以后为什么要睡在一起,也很难弄明白为什么男女在进行某些脖子以下不能描述的事情以后,有一定的几率可以孕育后代,而且,竟然还是女人生孩子!   马玛丽为了这些严肃的生理问题求助了飞行器,结果弄到一大堆图文并茂的书册和高清无.码的影像,看完之后,仍然觉得适应无能。更确切的说,她甚至把那些东西定义为丑陋和令人幻灭的画面,拒绝接受。   但是堂堂的尊贵公主,怎能被地球人都可以胜任的事情难住?所以马玛丽决定暂时把这些待攻克的任务扔到一边,开始全心全意地对待眼前这位有意向她投诚的美人。   马玛丽侧头想了想,决心从最简单的开始。   然后,她凑到刘疆身边,用嘴唇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这一个吻和几个月前那个为了让堂兄马严闭嘴的动作不同,这个吻是满怀诚意的,而那个动作……是充满了敷衍的。在经过了几个月的沉淀期之后,马玛丽不认为那个动作还有任何的契约效力,所以她相当坦然自若。   刘疆起初带着微笑看着马玛丽的欣喜若狂,一个家道中落前来宫中寻求荣华富贵的少女有这种反应很容易理解。   刘疆也不忌讳别人贪图这个。说句悲凉的话,他刘疆和母亲的娘家郭家穷得只剩下富贵了,他怕什么?这个女孩子落落大方,并不掩饰自己的渴望,这点纯真尤其难得。她既然知道自己的处境,想来也不会提十分过分的要求,凡她要的,他尽力去满足便是了。   但是当少女所独有的清香笼罩着他,娇嫩如花朵般的唇瓣轻轻吻在他额头的时候,刘疆仿佛听到了自己心门被叩开的声音。   他有些紧张,也有些忐忑。从前也有花枝招展的美艳女子向他投怀送抱,他只感到贪欲驱使下的丑陋人性。而如今马玛丽这般做来,他却感觉到少女一颗纯净无暇充满爱意的内心。   他感到心中有些悸动,他感到脑中有些眩晕。   不由自主地,他开始有了回应。他小心翼翼地拥抱着芬芳而软绵的少女身体,那种悸动和眩晕在不知不觉中继续加深。   百忙之中,他犹记得凝望她的眼睛。那眼睛明亮纯净犹如水晶。 作者有话要说:     ☆、白首之约(三)   其实那天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尽管有些恋恋不舍,刘疆还是很快就松开了她。宫中人的耳目防不胜防,往往很微小的一件事会被渲染到极大。刘疆既然打定主意要给少女体面,自然会照顾得无微不至。这等传出去有可能败坏她名节的事情,眼下还是得克制一下。   只是北宫是王太后郭圣通的领地。这等事情瞒不过她,刘疆也没打算瞒。所以等到马玛丽离开北宫之后,母子两人便有了如下一番交谈:   “是她?”   “是,孩儿想清楚了。”   “那就好,那就好。”郭圣通显得很高兴,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伏波将军是你自幼崇拜的人物,如今你又看上他家女儿。这是一件大喜事,待我去跟皇上说,必不叫委屈了你们。”   刘疆面上露出迟疑的神色:“母亲,你……原谅他了?”   郭圣通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了。她有些迷茫。   虽然她要的一心一意,刘秀给不了,但是平心而论,荣华富贵这些,他已经是竭尽所能的给了。他给了她父母兄弟们最大的体面,率文武百官给她母亲郭主送葬,给她兄弟高官厚禄,频频临幸郭家,给了她儿子们的郡国面积超过了阴丽华的儿子们许多……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爱恨是非、原谅不原谅的已经没意思了,他们只是不合适。他认为的所谓宠爱看重,她不是那么在意。她想要的东西,他不可能给得起。他们只是不应该在一起。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她是不想看见这个人的。   “不想见就不要勉强了。”刘疆轻声说道,“这等事情,儿子自会处理妥当。”   刘疆对于父亲刘秀的感情更要复杂,一方面,从他幼时刘秀就对他倾注了大量情感和期许,父子天性的慕孺之情无可避免,另一方面,虽然从政治的角度,他明白建武十七年事不可避免,但是从感情的角度,他始终不能接受,无法释然。   一直拒绝刘秀给他指派的婚姻和送过来的美人,就是刘疆叛逆的一种表现。刘秀对此愧疚怜惜而无可奈何。所以他很清楚,只要他提出娶亲,无论是娶谁,刘秀都会欣然应允大喜过望。   郭圣通对这一点也很明白,所以她并没有反对。   “那就快一些,以免夜长梦多。”她轻轻笑着说道,“我还等着抱孙子孙女呢。”   刘疆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她年纪尚小……是不是太快了?”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觉得马玛丽其实并不是很懂婚约这种事情代表的所有含义。他不愿意勉强她。   郭圣通面上却是洞悉一切的样子:“看样子你是真心为她好。只是她也不小了,马家想办法把她送到宫里来,所谓何事?”   她看到刘疆有些惊讶愕然想解释的样子,紧接着说道:“你别慌,动机什么的并不重要。世人谁不想富贵?我又怎会因为这个看轻她?只是你也不小了……”   刘疆沉默片刻,抬起头:“总要等母亲大安了才好提此事。到时候儿子想办得热热闹闹的,咱们北宫,许久没热闹过了……”   其实他这话不尽不实。他弟弟们一同居于北宫,每日里大宴宾客,前院喧嚣,何曾收敛过半分?但是这种热闹不是郭圣通想要的。   刘疆知道郭圣通最希望什么。他之所以会和马玛丽定下白首之约,其中一个很大原因,就是为了让郭圣通安心。   郭圣通瞬间就明白了儿子的心意。她本想说,只怕娘亲的身子是好不起来了,但是这种煞风景的事,她实在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提起。   母子二人相视而望,他们心灵相通。郭圣通想,她虽然经历了那么一段不圆满的婚姻,却因此有了这么几个好儿子。小儿子刘焉活泼可爱,大儿子刘疆处处体贴。上天果然不曾薄待她,这样很好。   东宫之中,雕梁画柱,歌乐齐飞。   刘庄端坐于主位之上,有些消沉地看着一殿的美人进献歌舞。   他的姐夫梁松和舅舅阴就两个人在旁边滔滔不绝地介绍。   “乐人感念太子贤德,故做歌舞。”阴就得意地说道。   “正所谓天子之德,光明如日,规轮如月,众耀如星,占润如海,光明皆比太子德贤。 ”梁松也忙欠身道,他精通文墨,说起话来出口成章,“ 乐人以歌诗四首,以赞太子之德。其一曰《日重光》,其二曰《月重轮》,其三曰《星重耀》,其四曰《海重润》。 ”   阴就不等梁松说完,就急急说道:“若是太子殿下觉得尚可,此舞不日将进献于皇上……”   刘庄这才瞟了他一眼:“舅舅有心了,姐夫也有心了。孤尚有要事,歌舞之事容后再议。”   待到送走了两位前来溜须拍马的两位亲戚,刘庄不由得去寻弟弟刘苍抱怨:“舅舅也太过急切了!如今突然私底下寻乐人大肆颂扬,越发显得没有底气,面上太难看。”   其实他心中有句话不便说出:天下人怎么想,一点也不重要。他再好,他的父皇却只夸他大哥,一纸诏书在上,他的太子位便永远是刘疆让的,就算今后他成为九五至尊,也洗刷不了这个耻辱。   刘苍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却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大哥同意要她了。”   “什么?”刘庄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几乎是立即反应出刘苍话里的意思,那一瞬间他只觉得眼花耳鸣,有些站不住。   “孤才不信。”他定了定神,冷笑道,“那就是一个圣人,一脸圣贤样,先前母后送了那么多美女到他房中,他都无动于衷,怎么会……你……你说的是真的?可有凭据?他们……做出什么事情了?”   刘苍赶紧解释说:“虽然臣弟的人没有亲见,北宫也没有什么风声传出,但是那边人看马姑娘的眼神声气全变了,想来因她是大哥心中十分要紧的人,这才……”   刘庄愤然一拳打在案上,震得笔墨诸物颤动个不停。   刘苍长叹一声:“臣弟就知道会是这样子。只是眼下事情已成定局,皇兄你又不方便和大哥抢女人,也只能撩开手,横竖世间美人何其多……”   “什么叫做已成定局?”刘庄猛地抬头,他的眼睛如斗鸡眼一般,倒让刘苍吓了一跳,“他们睡过了?拜堂成亲了?有了孩子了?她明明是先寻孤的,就算孤不要她,她也不该再去寻别人!”   刘苍心中暗想:当初若不是你将此事挑破,母后又怎会下旨免去马姑娘日常杂务,专程命她去北宫侍奉?这般虽不算过了明路,却也八.九不离十了。事已至此,阖宫尽知是母后做主将马姑娘送给刘疆,若此时反悔,岂不是自打嘴巴?   “这个臣弟就不清楚了。”刘苍面有难色、慢条斯理地说道,“大哥素来是个谨慎人,北宫又是郭氏的地盘。人家关起门来,谁知道在里面做什么?以臣弟的愚见,马姑娘身形单薄,未必已珠胎暗结。只是……”   刘苍还没说完,只听得一声巨响,却是刘庄已经将旁边的书案踢翻。   刘苍吓了一大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看到刘庄已经一阵风似的冲出去了。   “殿下,这……”服侍的宫人们煞白着脸,不知所措。   刘苍想了想,摆了摆手,吩咐侍者收拾这满地狼藉。   果真是有得必有失啊!他心中感叹着,吃着上好的果品,由着绝色的美人在对面向他乱抛媚眼。   身为未来储君,太子应该学会平衡,学会雨露均沾,而不能有私爱。所以刘苍对刘庄的心事,一点也不看好。他心中甚至无比庆幸,他们的大哥刘疆心地仁慈,替刘庄收了这个祸水,从此国泰民安,盛世成矣。   “太子殿下怎么来了又去了,那么慌张?”美人扭动着腰肢过来说道,顺便向刘苍献上香吻。刘苍知道,她不是真心发问,只是一个接近自己的由头。   “美人红唇如樱桃,古人诚不欺我!”刘苍笑吟吟地笑道,气定神闲。   至于刘庄,刘苍知道他大概是去寻那位姑娘了。但是刘苍觉得他半点成功的指望都没有。   因为在皇上刘秀的眼中,太子之位是刘疆让给刘庄的。所以刘庄从此就永远亏欠刘疆,给多少补偿都不过分。无论刘疆想要什么,只要他微微露出想要的意思,皇上都会做主为他抢到。 作者有话要说:     ☆、雨霖铃(一)   刘庄怒气满满地冲出了刘苍的居处,被冷风一吹,渐渐地清醒起来。   尽管很不甘心,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去和大哥刘疆理论,是完全没有用的。事情若是传出去,无论是父皇刘秀还是母后阴丽华,都只会劝着他放弃:是啊!大哥刘疆都放弃太子之位了,作为既得利益者,他难道就不能大度一点,不过是区区一个女人而已,他难道就不能在这些小事上谦让一点吗?   可是他却一点也不想谦让,不能谦让。对他而言,这可不是小事,这是了不得的大事。他一想起马玛丽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画面,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心痛得无法呼吸。所以,坚决不能允许。   这是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感受。那个女孩子头发上闪动的光泽、唇畔的柔软和芬芳曾经伴随着他经历了许多隐秘的梦境,他曾无数次梦到他和她一起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他想,他也许是真的迷上她了,她理所当然是属于自己的,怎能这般轻易被别人夺走?   刘庄想到这里,下定了决心。他却有直接去寻马玛丽。他先回东宫换了身衣服,重新理了理头发,立于铜镜之前揽镜自照,自觉形貌昳丽,气宇轩昂。他要去寻她,他要以最好的状态站在她面前,让她看到他的英武不凡,值得托付。他要告诉她,他心中中意她,要她留在他身边,他会保证待她好,他会许她荣华富贵……   然而,所有的言语在马玛丽开口的那一瞬间便失去了价值。马玛丽在他走过来之前就望见了他,看左右无人,便直接向着他说到道:“你来得正好,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   她看着刘庄的眼睛,仿佛洞悉了他心中所想和将要说出来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刘庄觉得她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我知道你心中大概是怎么想的,但是希望你什么都不要说。因为说出来,只是徒添尴尬而已。我的尴尬,你的尴尬,你大哥的尴尬,还有皇室的尴尬。”   “是的。我已经决定跟他在一起了。虽然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但是我想还是最好告诉你一声,省的你有什么不必要的想法。”少女的面容犹如阳光下带着露珠的花朵,令人忍不住想去接近和呵护,然而她口中轻轻吐出的话语拗口且怪异,让刘庄感觉被人狠狠打了一鞭子。   马玛丽充满怜悯地望着他:“让你产生了误解,实在不好意思。但是我觉得从道义上来说,我是无可指责的。难道因为你有几分喜欢我,我就非得跟着你不可?”   刘庄只觉得有些混乱,有些迷茫。他定了定神,想质问几句,但是嘴唇轻颤,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他发不出声音不要紧,自有善解人意的玛丽公主翻译他的话。马玛丽看了看他,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倒道:“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说你后悔向皇后提建议把我送到北宫了,你想说你能许我荣华富贵?可是,他长得更美,我更喜欢和他在一起。说起来,还要多谢你成全啊。”   长得美?这算什么理由?什么时候世间男子以美丑论英雄了?更何况,他长得哪里不如刘疆了?刘庄的肺都快气炸了,要知道他字子丽,一直以自己相貌堂堂而沾沾自喜,宫中的女人,从阴家表妹到寻常的小宫女,就没有什么人认为他不美的。如今…如今竟然是因为相貌败给了别人吗?   “所以,就这样吧。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纠缠我。”马玛丽的话既然已经说完,她便打算就此离开,以免让别人看到,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等一等!”刘庄突然似如梦初醒般大叫道,声音里带着一点破釜沉舟般的毅然决然,“你不要走!”   “你别忘了一件事,”刘庄孤注一掷般地说道,“孤是太子,他只是藩王!”   “那又怎么样?”马玛丽的眼睛明亮,目光里尽是对未来的向往,虽然地球上的所谓荣华富贵对她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事情,但是刘疆的承诺却让她感到自己受到了重视,是以格外开心,“他会娶我为正妻,待我一心一意。你能吗?”   她像看一个白痴似的看着刘庄,然后,叹息着摇摇头,在刘庄呆若木鸡的时候,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开了。   其实马玛丽觉得她自己相当仁慈,她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没说。她怕打击到刘庄。感情的事情最重要的当然是人心所向,比起脾气暴躁、阴晴不定的太子刘庄来说,温柔俊美、成熟体贴的东海王刘疆显然更和她的心意。虽然因此失去了在皇宫之中观看美人的权利,但是她义无反顾,义不容辞。   留下刘庄一个人站在原地,恍恍惚惚,就如同仍然在做梦。   刘苍大概是会诅咒这个看起来平淡无奇的春日的。下午的时候,他正在和新收的美人你侬我侬,刘庄便不由分说闯了进来,向着他发了好大一通牢骚。而后好容易打发走了瘟神,他和美人一番搂搂抱抱,亲亲摸摸,正待干柴烈火、甜蜜温存之际,他的院落大门又被人踢开了。   来人是楚王刘英,许美人所生的儿子。刘苍尽管心中不喜,却不得不整衣起身迎接。   “了不得了,太子殿下在我那里喝酒,怎么劝都不肯走。六弟,你一向足智多谋,又和太子亲厚,快想个主意吧!”刘英咋咋呼呼地嚷嚷道。   刘苍头疼捂住太阳穴,他一个小小藩王,素无大志,不过想和自家美人恩爱一番,容易吗?   刘苍赶到楚王刘英居处的时候,刘庄仍然坐在酒案边上,一边喝酒,一边颠三倒四地说胡话。   刘庄是真的觉得难过。他是第一次对女孩子这么上心,偏偏对方决意嫁给他人。若是旁人,他贵为太子殿下,只要微微透出意思,对方自然什么都不敢同他抢,乖乖地双手奉上。可是,这个人是他的大哥刘疆。这叫他怎么好意思开口?是以愁肠百结,百转千回。   刘苍看到哥哥这幅潦倒颓废的样子不觉叹了一口气:“天下之大,绝色女子比比皆是。何必如此自苦?”   刘苍心中才没把这当做一回事,自古少年哪个不善钟情?便是他刘苍本人,也有过少年爱知色而慕少艾的时候。刘庄想来是属于晚熟型的,到了二十多岁上才遇到了劫难,此劫过后,必然世事洞明,大器可期。   “什么?女人?”刘庄还没说话,刘英的眼睛倒先亮了,“原来太子殿下这番模样,竟然…竟然是为情所苦吗?殿下怎么不早说,小王别无所长,唯内帷之事,自有一番心得。”   刘苍心中暗自不屑,无语之至。然而刘庄却如病急乱投医一般,一把抓住刘英的手:“当真?”   在刘苍暗自的叫苦不迭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很快被弄清楚了。当刘英知道太子殿下的属意之人竟然是自己戏弄过的小宫女后,背上冷汗刷地就下来了,见刘庄根本没往那档子事上想,更是竭力表现,力图将功补过,挽回一点面子。   男男女女之间的事情,分析起来倒也不难。无非是自恃姿色、贪慕虚荣的小宫女贪恋东海王殿下正妻之位尊荣,又感动于对方的一心一意而已。   “可是她也不想想,孤是太子,先已纳了那些女子,事已至此,怎能尽遣诸女,与她一心一意!”刘庄十分委屈地嚷道。   “女人的话,随便听听便是,不可当真。难道她说大哥会对她一心一意,大哥就当真娶她为正妻,再不纳别人?”刘英很不以为然地说道,“她只不过是一个妾生女,家里又遭父皇所忌…”   刘苍摇头道:“只怕她所言非虚。大哥是个圣人,素来便有一生一世一双人之意,既然许了她,以父皇对大哥的看重,自不会阻挠。”   “圣人?”刘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在刘庄面前好好表现一把,闻言冷笑一声,“难道他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不成?便是柳下惠,只怕也难过美人关!”   “你有什么办法?”刘庄急急问道,仿佛将要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站在一边的刘苍看到他这副神情,颇为无语,暗自摇头。   “无非是美人计了!”刘英抖擞精神,踌躇满志,“小王先前从西域得了两名美人,是一对母女,皆肤白貌美,能歌善舞,尤其是这女儿,更是天姿国色,倾国倾城。原拟进献给太子殿下享用。如今索性将两女献给大哥,任他圣人只怕也要动心。届时大哥美人在怀,太子殿下趁机……” 作者有话要说:     ☆、雨霖铃(二)   刘英能想到这个办法,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事实上,他的出生便与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有关。   建武的头几年里,正是皇后郭圣通盛宠之时。她生性高傲,光武帝刘秀一开始的时候也肯耐着性子哄她开心。   只是再温柔软绵的男人也有底线。一次殿前歌舞的美人太过妖娆,刘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郭圣通就出言讥讽。   当时刘秀的原配阴丽华也在场,刘秀自然觉得面上无光,于是大吵一架,开始冷战。   原先刘秀的后宫只有阴丽华和郭圣通两人,阴是原配,先为刘秀生了一个女儿,娘家又一直跟随南征北战,所以郭圣通尽管不情愿,也只得容忍她的存在。刘秀艰难地在两女之间寻找平衡,已是身心俱疲,偏偏郭圣通还不领情,处处得寸进尺,令他大失所望,心灰意冷。   刘英的母亲许美人就在此时趁机而入。由刘秀母家樊家举荐,身家清白的许美人得以入宫,当时就册封美人。刘秀刻意抬举她来打某人的脸,是以很是临幸过一段时间。   刘英便于这段时间里无声无息地被孕育出来。尽管其后许美人迅速失宠,史书上也以罕见的“无宠”总结归纳了她一生的命运,可是刘英还是顽强地存在了下来,于建武十九年被刘秀册封为楚王。虽然拥有的封地面积和质量都是刘秀诸子中最差的,但是好歹是藩王了不是吗?   所以刘英天生就在夹缝里生存,感受颇深,比其他皇子更加懂得从这种事情中牟取利益。   他献出了这个计策后,心中也是颇为得意,十分期待地望着刘庄,希望能得到赞扬。   刘庄却于这些弯弯道道不甚明白。他喝多了酒,只觉得脑子已经不甚清醒了,只是求助似的看着刘苍,希望他这个自幼亲厚的弟弟给他拿主意。   刘苍一向有些看不起刘英,觉得他人品太差,听了他这不靠谱的主意以后更觉得太过小家子气。见刘庄有问他的意思,当下便摇头,断然说道:“不可!皇兄乃太子之尊,未来储君。连争一个女人,都要用这些鬼蜮伎俩。成何体统?”   刘苍目光烁烁,深深望着刘庄:“皇兄若是真心喜欢她,便应该用堂堂正正的方法得到她。何况,西域美人美则美矣,难登大雅之堂。若是大哥真迷上了西域美人,皇室也只会颜面无光。事情若传出去,拿什么和父皇交待?”   刘英原本认为自己的计策妙极,想来必然能建奇功,不想刘庄本人还没说什么,刘苍倒率先跳出来反对,顿时心中便老大不情愿。亏得他还顾念着刘苍和太子一奶同胞,自己间疏不间亲,不敢过于造次,但是面上的不豫之色已经显露出来,斜眼问道:“莫非六弟有什么高见?”   刘苍正色道:“高见倒谈不上。只是觉得太子殿下霁月光风,必定不会使出这等诡道对付大哥,难道为区区一个女子,就手足相残不成?”   刘英冷笑道:“难道不为这个女子,太子殿下就能处处容忍东海王骑在他头上了?他是旧时太子,朝野必有人暗中心念故人,若他效仿前汉萧何,自污名声,也便罢了。偏处处清心寡欲,堪比圣人,其志不在小,太子殿下不可不防!如今小王欲献美人,为解太子殿下相思之苦尚在其次,实为试探东海王之意,正是一举两得!”   刘英这话说的直白,刘庄和刘苍闻言,不由得相顾失色。   因为光武帝刘秀先后娶了两位老婆、立了两位太子的缘故,郭家势力和阴家势力一直争持不休。在刘秀喜闻乐见的兄友弟恭之下,其实暗流涌动,是一笔糊涂账。   郭圣通固然是被废之后退居北宫了,可是她生的儿子并没有因此不受皇帝待见。相反,因为愧疚或者平衡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刘秀一直比较优待这几个孩子。所以这几位藩王公然在北宫之中结交群臣、饲养食客,声势浩大,已经隐隐对刘庄造成了威胁。伏波将军马援当年就曾经说过,“国家诸子并壮,而旧防未立,若多通宾客,则大狱起矣”。意思是说郭圣通生的几个儿子养宾客的危害很大,恐怕将来清算之时,会遭受大的灾难。可是刘秀明明听说了这样的话,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刘秀没有反应,不代表刘庄的支持者没有意识到危险。刘庄的手下也做了许多安排,例如说阴就和梁松私下寻乐人做歌颂扬太子才德,就是其中的一种应对方式。   可是这等暗流涌动的事情,只能停留在心照不宣的层次。一旦被刘英这个大嘴巴说出来,就那么对味了。   刘英的话其实相当的诛心,相当的有分量。意思大概就是说东海王刘疆当了整整十八年的太子,朝野当众难免有念旧的人。如果刘疆退位以后,自污名声,让支持他的人失望,倒也罢了,偏偏他像圣贤一样没有过错,看样子心中的志向不容小觑,将会对太子刘庄未来的江山稳固造成影响。而他献美人,最主要的目的,不是为了帮太子争夺一个区区宫女的心,而是为了拿这个做引子,试探刘疆的志向,以便做出相应的对策。   “住口!孤同大哥亲如手足,岂可妄加猜测诋毁!”刘庄反应很快,立即说道。   刘英眼神暗了暗,还没说什么,刘苍却拍了拍刘英的肩膀,以示安抚:“三哥,我知道你是为了太子殿下好,只是我们兄弟十人一向友爱,哪里会到了这种地步?若是想得太多,反倒叫父皇寒心了。”   伪君子!刘英心中很不屑。他使尽浑身解数,想让刘庄像信赖刘苍一样信赖他,但是,始终差了一口气。   没关系!太子不让做,他刘英可以帮太子做!这样子有了功劳,就是他一个人的了,和刘苍无关!刘英目送着刘庄和刘苍相携走出自己院子,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   朦胧的烛火下,身披轻纱的美人身材高挑,体态婀娜,肌肤胜雪,艳光四射。她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说一句话,就已经吸引了殿中所有人的目光,就仿佛所有的光线都从那里发出似的。   “怎么回事?”东海王刘疆淡淡望了那两个美人一眼,向着楚王刘英问道。   刘英嬉皮笑脸背后藏着奸诈:“这两个美人是一对母女,是小弟花了大价钱从西域得到的。母亲叫娜塔莎,今年三十岁,女儿叫瑞莎,刚满十五岁。大哥你也知道自西域诸国不遵大汉号令之后,这些美女有多么难得。”   刘疆点点头:“西域小国鼠目寸光,早晚会追悔莫及,重归大汉。——只是三弟得来美女如此不易,将她们带到我宫中,又是何意?”   刘英面上便做出懊恼的神色:“美人刚刚得来,尚未上手,谁知我们家那位善妒,吵得鸡犬不宁,不肯罢休。没奈何,我只好骗她说是为了大哥准备的,她才肯信,便非要逼着我给大哥送过来。”   刘英这番话唱作俱佳,深得两面三刀、口蜜腹剑之小人精髓,刘疆一时竟然分辨不出真假。但是饶是如此,此事依然不可思议。刘疆不由得微微皱眉道:“你要我替你打掩护?这却是不成。”   “你既然已经娶妻,便应该一心一意,好好过日子。每日里沾花惹草,已是不该,又欺负小宫女,更是不该将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往家里带。”刘疆苦口婆心地教育自家弟弟。倒不是他歧视西域人,只是这两位所谓的美人,穿着实在是暴露,肩头、腰部、双足……许多地方都是不着寸缕,时不时地向他抛媚眼,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好人。   “这……”刘英万万没想到他自己都舍不得用的美人,竟然在刘疆眼睛里被批的一文不值。   “不是打掩护。”他慌忙否认说道,“小弟被这些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因而去请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就出了个主意,说大哥房中空虚,不如将这对美人送给大哥。这些美人用来暖床是一流的,又能歌善舞,便是大哥不想收她们,宴会之时命她们跳舞助兴,也是一件美事。”   “跳舞助兴吗?”刘疆陷入了沉思当中。许久,他才问刘英道:“此言当真?果真是太子的意思?”   “绝无虚假!若不信,大哥可以去寻太子问个究竟!”刘英夸下了海口,心中却不免有些发虚。 作者有话要说:  许美人“无宠”是史书上的原话啊,至于她是怎么从后宫脱颖而出的呢?结合光武朝的诸道诏书可以看出,阴丽华是宽宏大量的,郭圣通是容不得人的。所以我比较倾向于刘秀和郭圣通冷战的时候,有了许美人这档子事。   ☆、雨霖铃(三)   清晨。春寒料峭,空气里有一种冷清的味道。   瑞莎坐在一盆清水前面,静静望着水中自己的面容。   那真是一张美艳绝伦、无懈可击的脸。甚至有些美艳得过于凌厉,以至于看到她的人无不生出自惭形秽之意。   “这个女人将来必然是要富贵的!”认识她的人纷纷这样说,谨慎而不敢过于逼迫。在某种微妙的心态下,出身卑微而绝色的她迄今还冰清玉洁,保留着处子之身,这听起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其实也不算十分出身卑微。   她有一半的汉人血统。她死去的父亲是某家豪门的子弟。孤身从西域辗转来到大汉的美貌少女娜塔莎爱上了贵族家年轻的子弟,一直养作外室而难以登堂入室,男人死后便重操旧业,拉扯着女儿长大,这是一个极平常的故事。   只是作为母亲的娜塔莎却一直不肯透露那个男人的名字。“除非你有出息,他家是不会认你的。”娜塔莎说,一向心硬似铁的她在说起那个男人的时候还会落泪。   可是瑞莎知道他姓杜。她暗地里给自己起了个喜欢的名字叫杜若。她静静等待着出人头地的那一天,而如今,那一天就要到了。   那真是一个高贵淡雅的男子,拥有一双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的眼眸和颀长如青竹般挺拔的身姿。杜若看见他的时候,他正站在湖边若有所思,袍服雪白,一尘不染,然后,缓缓转过身来,冲着她微微一笑。   “三弟。”他用极好听既温柔的声音唤道。原来他不是在看她。他看见了楚王殿下。可是她瞬间被击中了。她仿佛看见自己心中,久已冰封的心湖畔骤然冰雪消融,然后,漫天遍野的野花野草开始疯狂地生长。   她知道他是谁。他是东海王殿下,楚王事先告诉她,她就是为了取悦他而来。这样多好。   自从她被人带到楚王宫中之后,她本以为她命中的贵人是楚王。可是楚王妃为此大吵了一架。好色而惧内的楚王刘英选择了妥协。   “从此以后,我命中的良人就是东海王殿下了。”她静静地想道,用木梳梳理着自己微微有些卷曲的头发。她的头发在朝阳下显出微褐色,更平添了几分妩媚的味道。   “东海王殿下那个人,我总有些看不透。”她的母亲娜塔莎也从床上起来,一面穿衣服一面说,“竟然当众拒绝收留你,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别穿那件衣服了。”杜若见了忙阻止道,“他不喜欢我们穿太露的衣服。还有,从此以后我叫杜若,娘,你要记得。”对于良人,少女总是细致周到的。   娜塔莎一愣,静默了片刻:“可是他甚至没有多看你一眼。而且听说他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   “那又怎样?”杜若骄傲地抬起头,“至少他留下了我。“年轻的姑娘自信而细心,她觉得凭借美貌利器在手,必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更重要的是,因为喜欢,她愿意去争取。有的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曾有无数人仰慕迷恋于她容颜,从市井通往皇宫的道路上追求者的尸骸堆积成山,她却在看到刘疆的第一眼,就觉得他值得托付。所以,她愿意追求,愿意付出。   阳光静谧,照在刘疆柔和的脸上。细而柔软的漆黑长发松散地覆在他额头上,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淡淡的影子。   他静静地坐在他常坐的位置上,等着他的女孩来寻他。这个女孩子,当然不会是杜若。   只是,和以往略有不同的是,一向从容的他心中有些忐忑。   昨夜,他一改常态,将杜若这等姿色的美人留在自己身边,宫人们难免已经开始议论。他知道以马玛丽和人相处的本事,只怕也听到了些风声,他在想该如何解释,才能令少女不因此介怀。   是的,他有充分谨慎的理由留下她,却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少女放心。他虽然未娶妻,却早已在母辈的宫廷斗争中知道了女人在狂怒时候的不可理喻。他甚至做好了迎接狂风骤雨的准备。刘疆并没有等太久。预期中的脚步声很快来临,步履匆匆,如同林叶和夜风的低语。   然后,刘疆缓缓转过身来,看见马玛丽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发红的脸颊。她应该是一路小跑而来,呼吸有些喘,额角出了些薄汗。细碎的头发被汗水打湿,有些委屈地贴在鬓角。   刘疆心中顿时涌出一股柔情。他爱怜地将少女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用手帕轻轻擦去她额角的汗滴,定定地望着她。   “我是真心喜欢你。”他的声音很轻,语速很慢,但是声音里透着坚定,似乎在安抚些什么。   “我知道的呀。我早就知道了。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想知道的时候,会自己去看。其实没有人真正能骗的了我。”马玛丽语速很快地讲道,“我也跟你一样。我是真心的喜欢你。”   风儿柔软地吹拂着面颊。刘疆忍不住想微笑,看,他真心喜欢的女孩也喜欢他,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可是,那件事情你不该隐瞒我的!”马玛丽话锋一转,有些气愤地讲道。在喜欢自己的人面前,她觉得她有气愤和抱怨的权力。   刘疆心中微微一颤。看,她还是埋怨了,他就知道,女人是极有危机感和领地意识的,她怎么可能不埋怨?当年他母后盛宠之时,曾经对哪怕是原配阴丽华的受宠也颇有微词,更不要说那些来历不明的莺莺燕燕了。如今刚刚定情,自己便这样,她怎能没有危机感,怎能不失望抱怨?简直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他本来想和她好好的讲道理,告诉她:他目前身处危局之中,他的兄弟们不服气,想造反,但是他不想,他只想远离是非,好好地过日子;他还想告诉她,送过来的美人极有可能是太子刘庄通过楚王刘英对他的试探,他如果不收的话,太子殿下必然不能安心,所以为了安抚太子和太子的身后势力,他必须收下,还要收得感恩戴德,欢天喜地……   可是,马玛丽真的开始抱怨了,刘疆又开始后悔。   难道除了收下这两个美人外,他就没有别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了吗?难道他收下了这两个美人,太子和太子的背后势力就会不再忌惮他,就能让他过得事事遂心吗?难道他死活不肯收下这两个美人,双方撕破了脸,他刘疆就当真怕了他们吗?   他刘疆只是不好战,不是不能战,之所以愿意事事退让,无非是顾全大局,不想血流成河,浮尸千里而已。这个道理,想必刘庄和刘庄的身后势力也明白。   当年汉初之时,萧何德高望重。高祖刘邦有相疑之意,恐他为筹谋造反邀买人心。故萧何故意放纵家人,为霸一方,直至乡民的诉状递至刘邦案头,刘邦才哈哈一笑,疑虑尽释。这是功高震主的悲哀。   可是,刘疆认为,自己却不必做到萧何那份上。因为他不是萧何,他做了十八年的太子,接受了整整十八年的帝王教育,品质高洁,那种自污其名的事情,他怎么做得出来?而刘庄也不是刘邦,他是自己的弟弟。   刘疆是真的后悔了。然后他便开始想着该怎么安抚马玛丽。   他的全部经验来自他的父皇。他清楚地记得,那些年里母后郭圣通经常歇斯底里般冲着父皇刘秀大喊大叫,泪流满面,刘秀便语气温柔地说着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用强势且坚定的姿态用力地抱着郭圣通,不叫她挣脱,然后,两人拥吻,爱抚,一爱泯恩仇。   刘疆的手试探着伸到马玛丽的肩头,轻轻揽住她,正准备有样学样地吻下去,突然间便愣住了。   他脸上浮起淡淡的红色,在马玛丽清澈得仿佛照得见影子的目光里,自惭形秽,无地自容。她是那么的纯洁无暇,而他们尽管定情,却未正式缔结婚姻。   “你这是做什么?”马玛丽疑惑地眨动大眼睛,声音里尽是好奇。   刘疆的手顿时尴尬地悬在空中,搂住她也不是,就此松开也不是。   但是马玛丽却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她突然间转过身子,凑到他胸前衣襟之处深深嗅了两下:“咦,你身上的气息真好闻,是熏了什么香料?有一种很干净的感觉。”   刘疆顿时大窘,脸上更红了。她是那样纯洁地发问,没有任何心机,所以更使得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似乎无论如何回答,都是一种亵渎。   幸好马玛丽没有再逼问,她只是顺势将头倒在他怀里,静静地感受着他身上干净好闻的气息。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于是微微调整了一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由着她这样靠着,没有再说一句话。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他们身上,风儿也不知不觉中停住了,就仿佛不想打扰两人似的。   如此这般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疆终于直起身子。既然她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他觉得他需要给出一个解释。   从前他母后生气的时候,父皇刘秀虽然也尽力安抚着她,可是刘疆知道,刘秀宠爱过母后的第二天,必然是会去寻个机会安抚阴贵人。他是这般努力,但是话里却从来不给准信。这样子的面面俱到,或者这样子的三心二意、避重就轻,不是刘疆想学习的。   他只打算有她一个人,不必这般两面讨好,维系平衡。所以他只需要诚实地给出自己的答案。   “是我错了。”刘疆轻轻说道,“我这就去把那两个美人还给太子殿下。”   但是他耳边同时出现了马玛丽的声音:“听说你宫里新进了两个美人,为什么把她们藏起来,不给我看到?我还想和她们交朋友呢?”   她的语速极快,以至于这么长的一段话几乎和刘疆同时讲完。然后,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雨霖铃(四)   杜若随着小黄门前来见见东海王刘疆。小黄门说,东海王殿下宣她来见。   因此,她怀着期待的心情,浑身上下无不精心修饰。   然而少女所特有的全部羞涩和喜悦在见到刘疆的那一瞬间就不翼而飞了。因为在她看到刘疆的同时,她也看到了马玛丽。   杜若将马玛丽从头打量到脚。其实那只不过是一个衣饰普通甚至有点随便得过分的少女,她身上素淡的宫女服几乎是随处可见,耳朵上带着一对小小的镶银耳钉,除此之外,别无饰物。   马玛丽的头发极黑极厚重,若按照杜若的想法,这等的美发是应该用来大作文章,至少也要竖一个飞仙髻,插上几朵鲜花的,然而她却图省事一般结发髻于顶,待其自然垂下后以碧色缎带束成燕尾模样,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辜负了上天的恩赐。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装束普通的少女,却让杜若感到了莫大的威胁。   杜若从来自负天姿国色,此番应命而来,更是挖空心思装扮自己,力图美到极致。她这几年在衣饰上的积蓄也颇为了得,如此用心装扮起来,果然是既华贵又不落俗套,美艳大方,衣饰和容貌相得益彰,衣服衬托得人格外出众。   但是马玛丽却和她不同。杜若是衣服衬人,马玛丽是人衬衣服。不知道为什么,一套普普通通的宫女服穿在马玛丽身上,也能让人突然觉得俊逸秀美,灵气逼人。   杜若从来因为自己的美貌而无比的自信,但是在看到马玛丽的时候,也不由得心中惊疑不定。   正如一个美女看到一个在容貌方面足以和她匹敌的对手一般,必然上下打量,心中反复掂量。美女从来最知道美貌的附加价值,所以大凡有点智慧的美女,都不会对着美丽而神秘的同类妄动干戈。在杜若看来,马玛丽就属于这样的同类。   马玛丽看着杜若,目光里充满了欣喜。天底下竟有这般美艳的女人!和大汉那些一见杜若就惊为天人的凡夫俗子不同,玛丽公主其实见识广博,知道杜若之美是黑海流域的罗斯族人和汉人混血的结果,是以兼取两家之长,既拥有罗斯族人肤白貌美、身材高挑曲线火辣等优点,又有着传统汉人所特有的皮肤细腻光滑、体味芬芳…简直是上天的宠儿!   两个少女彼此一照面,杜若的心就是微微一沉,但是马玛丽却露出欣喜的神色!看,有一个美貌指数高达九十五分的美女!况且杜若的眼睛是琥珀色的,褐色的头发微微卷起,眼睛极大,鼻梁极高,五官深刻而突出,在马玛丽看来,这只不过是美貌风情的一种,然而在缺什么爱什么的大汉人的眼中,只怕这样的容貌,才堪称世间极致!   马玛丽贪婪地望着杜若的容颜,直到原本落落大方的美人儿被盯得有些窘迫,楚楚可怜地向刘疆求救,这才恍然知觉,有些遗憾地收回了目光。   东海王刘疆见杜若望着自己,轻咳一声开口道:“你是母亲还是女儿?“   杜若没料到他竟然会这般发问,心中不觉失望,原来东海王殿下竟然没好好看过她们,以至于分不清楚自己和母亲了吗?对于一个桃李年华、尚未婚嫁的少女,被误认为是母亲,无疑是件令人沮丧的事情。   但是,杜若更加沮丧的事情还在后面。刘疆对她自称杜若、解释名字来龙去脉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显示出皇室贵胄特有的淡漠疏离。紧接着,他转头望着马玛丽,眼中的笑意却十分温和柔软:“现在知道没什么好看的了吧。还愣着干什么,你不是要看钓鱼吗?“他知道马玛丽实际上不喜欢繁文缛节,所以和她熟了之后,已经开始习惯自称“我“。   杜若心中一片死寂。她的脸上一下子没有了血色。她聪明剔透,此情此景,怎能不明白自己的指望恐怕是全盘落空了?然后,她听见那个叫马玛丽的少女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要。钓鱼有什么好看的?你刚才说她和她母亲跳舞跳的极好,我想看杜若跳舞。“   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是比这更让人难过的呢?你拼尽全力,在舞蹈中竭尽全力地展现着你的美丽和爱慕,而你心仪的对象却高坐于看台之上,和他心仪的姑娘相对而笑,时不时因为你的舞蹈而挑剔地指指点点:“转圈太快了一些…这个舞步不大好…“若是跳的好时,也不过是多看几眼,随即便和他喜欢的姑娘眉来眼去,拿舞蹈当做取悦那位姑娘的手段…杜若便是想象,都能想象得出那种极难堪又心痛的滋味!   刘疆却并没有立刻同意。他在考虑另外一件事情。暂时收留杜若母女,还可托词为楚王刘英拜托,仍然存在将来完璧归赵、顺利甩掉烫手山芋的可能性。然而若要命她母女为自己载歌载舞,事后再说什么完璧归赵,只怕便要多费些唇舌了。命她们跳舞助兴的风声一旦传出,这睡过与没用睡过之间,大有口舌官司要扯皮。到那时,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但是马玛丽正在用十分期待甚至有些渴望的眼神望着他。这让刘疆在诧异的同时又非常内疚。   诧异的是,她为什么会喜欢美人的歌舞?自己的母后和妹妹们对于能歌善舞的美人总是鄙视和嫉恨的,说她们只会勾引男人。她到底在想什么?她难道不担心自己被引诱吗?但是她的目光如此期待,这又绝非试探或者装腔作势。   内疚的是,她从来没有向自己开口恳求过什么,这是她第一次开口,难道就要让她失望吗?   迅速给出答复的反倒是杜若。她不能容忍自己成为刘疆讨好心上人的工具。   “歌以咏志,舞以抒情。“杜若落落大方地在刘疆面前拜了一拜,朗声说道,“小女子虽然命如草芥,却也不愿对歌舞这般不尊重,就这样随随便便跳给人看。“   她这番话语自然是无理之至,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刘疆望着马玛丽的样子,她便有一种豁出去了的冲动,她宁可因此受到刘疆的责罚,也不愿随随便便就满足马玛丽的心愿。也许马玛丽就是故意这般说,借以羞辱她的,她怎甘心受辱?   刘疆的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东海王殿下素以贤德著称于世,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发火。他被当做未来的帝王教授了整整十八年,自然懂得什么叫做恩威并施。而事实上,他手下的奴仆一向很听从管教。   刘疆心性细致,杜若的那点心思未曾隐瞒,他早就看了出来。正因为如此,眼下杜若拒绝跳舞,给马玛丽脸色看,他才越发不能容忍。   “原来跳给孤看,就算随随便便?“他冷声说道,“楚王送你母女二人来此的时候,你求孤收留,可不是这般说的。你…“   他有意说出更重的话来,甚至责罚杜若一番,好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明白什么人是能得罪的,什么人是不能得罪的,但是杜若的眼泪已经大滴大滴地砸了下来。   刘疆不会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美女流泪便心软,可是他身边自有善于怜香惜玉的那个人。   马玛丽早在刘疆声音变冷的那一霎那便感到不妥,待到看到杜若因此流泪的时候,只觉得一颗心都在隐隐作痛。她怎么能看着美人流泪而无动于衷呢?   “殿下,“她软声唤道,“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你还是莫要为难她了吧。“她一边说,一边冲上前去,用帕子替杜若擦眼泪。   杜若更觉得难过,她十几年的人生中一向被人捧着敬着,无数人震慑于她的美貌,几时受过这等羞辱?顿时放声大哭,不能自持,向刘疆匆匆行礼作辞,掩面而去。   马玛丽很是失望地回到刘疆身边。   “我很喜欢她,可她不喜欢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忍不住向刘疆感叹道。   刘疆望着她愁眉不展的模样,只觉得她娇憨可爱,不由得微笑着摇头。   “别想太多,这不是你的错。“他安抚着马玛丽,声音如同一阵温润的春风,“而且,你不是想看她跳舞吗?我已经想到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了。“他心中的两全其美,自然是可以满足马玛丽想看舞蹈的愿望,又不至于会让楚王刘英等人误会他和那对母女之间有什么。   “真的?“马玛丽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兴奋地抱住刘疆的肩头,以示友善。   “是真的。明日我置办一桌酒宴,请弟弟妹妹们一同乐一乐。届时请她出来,言明是太子和楚王好意相赠,我不敢领受,便请同观歌舞,转赠给二弟、六弟什么人,都不失一件美事。“   “为什么你自己不留着?我感觉她比较希望留在你身边。“马玛丽不解地问道。   “你说呢?“刘疆笑着反问。 作者有话要说:     ☆、雨霖铃(五)      刘疆毕竟是光武帝刘秀的长子,在位长达十八年的前太子殿下。他发出的帖子,就没有人敢于不响应的。于是第二天里,北宫热闹非凡,包括太子刘庄在内的九个弟弟以及尚待字闺中的两个妹妹刘礼刘和刘绶都来赴宴。   这是马玛丽第一次见到刘秀的儿女济济一堂。说来真是讽刺,马玛丽对刘秀非常不待见,但是对于他的儿子和女儿们,总是能做出水准以上的打分。她把这种现象简单地解释为基因的优化组合:刘秀作为史上最成功软饭男(开个玩笑,刘秀其实没那么挫),样貌自然是不错的,在加上郭圣通和阴丽华二女的美貌加成…大家团团欢聚一堂的时候,相互作礼应答,实在是赏心悦目!   马玛丽端坐于刘疆身边,时不时打量着各位美人,顾盼神飞,心满意足,简直觉得世上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但是她这番神态,落在其他人眼中,就别有一番滋味了。刘辅、刘康、刘延是郭圣通所出,已然成年,同居北宫,早听闻风声,知道大哥有意抬举故伏波将军的庶女为妻,所以还不是太惊讶,只是觉得马玛丽衣着实在太寒酸,和郭家“金穴“的地位有些不相称;刘英在宴上趁机大肆向刘庄、刘苍二人表功,说他的计策多么美妙;刘焉、刘京年纪幼小,只懂得看热闹;刘荆不知道为何和太子刘庄颇不对付,狠狠瞪了他四哥一眼,就神思不属、神游天外去了;只刘庄一人死死盯住马玛丽,见她和大哥形容亲密,同席而坐,心中妒恨交加,被坐在旁边的刘苍狠狠撞了几下,这才没有当场失仪。   不多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马玛丽期待已久的歌舞表演便开始了。杜若母女在一队歌姬之中,身姿高挑,分外出众。汉家女乐以轻盈婀娜为主,音乐起时,舞者长袖飞扬,犹如风摆柳絮,彩蝶翩翩,分外柔美。   但是马玛丽只不过看了几下,就忍不住失去了兴趣。这等雅乐,她在皇后宫中大宴外命妇时候见过很多次了,实在有几分审美疲劳。而杜若母女身材高挑火辣,健美有余,柔弱不足,跳起这种舞蹈来虽然也很美,却不能发挥本身的特长。原本马玛丽对杜若期待甚高,以为她一定会跳出西域所特有的热辣性感风情,却想不到她为了迎合刘疆的风格弃所长于不顾,正是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而杜若的母亲,纯粹肤白貌美的白种人,对马玛丽这等不以西域美人为奇为美的人来说,也不过能落得美则美矣,毫无灵魂的评价,比起杜若的兼采中西之长来逊色多了。   然而,在土生土长、物以稀为贵的刘家王孙公主眼中,杜若母女无疑是场中最亮丽的风景。刘礼刘和刘绶两位公主都是花朵一般的年纪,更兼打扮得花枝招展、珠光宝气,和杜若母女一比,难免有自惭形秽之感。而刘辅、刘康等人,早已经眼睛睁得老大,心中感叹大哥艳福匪浅。   “如何?“刘英洋洋得意地问刘苍道,“小王的这个美人计,如何?“   刘苍原本很看不上眼刘英的下作,然而看到杜若母女的光彩照人,也不由得感叹道:“一个人美到这种程度,大概就可以停止了吧?“心中暗叹道:果真计策不在于是否下作,只在于是否选对了人去执行。似这般美人,莫说大哥这等鲜与女子打交道的新手,便是自己浪迹情场这么多年,只怕也很难把持得住吧?   “看样子,三哥这次真的是立功了。“刘苍低声说道。   “立功?立什么功?“刘庄有几分魂不守舍地说道。   刘苍看到他这幅模样,只觉得无奈,小声向他道:“西域美人打扮得花团锦簇,艳光夺人。那位马姑娘虽然和大哥同案,却是浑身寡淡。大哥的心思,只怕是已经变了。难道皇兄看不出来吗?“   刘庄却不这样认为。在他看来,西域美人固然有几分姿色,然而美艳有余,气质却略嫌俗气。马玛丽衣饰虽然持续了她以往的简朴风格,但容貌端庄秀丽,宫中无人可出其右。这等低劣的美人计,刘疆又怎会上钩?只怕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皇兄你看到马姑娘的眼神没有?“刘苍轻声提醒他,“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分明已经不安其位,强颜欢笑。这正是皇兄上前安慰佳人的好机会啊!“他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道。   反正对刘苍来说,这狗血的三角恋爱,他是一点也不愿意招惹,故而出谋划策的时候,一点也不走心。他见马玛丽目光中有厌倦之意,不知道她是对期待已久的歌舞失望,自然而然就以为她是因为自身地位遭到威胁而担心,故而不假思索,召唤刘庄上前安抚,不管成功失败,他都顾念了兄弟之义,不是吗?   刘庄后院之中,虽然也有阴梦娇等女,但是他自继任太子之位以来,刘秀便对他寄以厚望,处处高标准、严要求,再加上朝野之中的泛郭家势力时不时作梗,怎有心思顾念儿女情长?若不是马玛丽这个意外,只怕他也不会着急上火这些事情。是以他和女人打交道的本事,比起弟弟刘苍来差远了。此时刘苍是信口开河,不负责任地乱讲一气,但在他来看却如同金玉良言一般,不由得低声称谢,伺机而动。   郭家经光武帝刘秀频频眷顾,有“金穴“之称,刘疆的封地又是光武诸子之中最大的,国力强盛之至,是以宴会之上各种新奇瓜果菜蔬众多,烹饪之精,已臻极致。刘疆作为主人,频频劝饮,招待诸位弟妹,只求尽善尽美,宾至如归。   马玛丽看得倦了,见宴会一时半会儿没有结束的意思,便向着刘疆耳语一阵子,揽着裙子退下了。   她按照平日里的习惯,跑去看病榻之上的郭圣通,只见郭圣通的气色好了一些,半靠在床上,向着她含笑而视,一边笑,一边招手让她过去。   郭圣通难得有和她这般亲近的时候。于是马玛丽心花怒放,坐在床边,美滋滋地听着她说话,却听到郭圣通幽幽地叹了一声,拉住她的手说道:“那两个西域美人的事情,我听说了。总之是疆儿做事欠妥当,忽略了你的感受。待我回头说他。“   马玛丽一下子就愣住了。她呆呆地望着郭圣通,看到她的手腕越发纤细苍白,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不过你放心。“郭圣通顿了顿,缓了口气,接着说道,“这孩子是我从小看到大的,知道他其实最倔,一根筋,认死理。这些日子来,我也看出,他待你是不同的。所以你放心,他绝计不会像别人那样,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了,或者妄想着什么齐人之福,两美并蓄。待我身上大安了,就去拜见皇上,为你们主婚。你千万不要因此心寒才好。“   “不心寒!不心寒!“马玛丽好容易才反应过来,她飞快地摇着头,“殿下宫中的美人越多,我越开心,怎么会心寒呢?娘娘是没有看到,那两个西域美人,长得真俊啊!“   她偷眼看了看郭圣通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还是娘娘长得最美!“   郭圣通不由得笑了:“你这小姑娘,嘴巴就像抹了蜜似的,就知道讨我这古怪的老婆子开心!“她顿了顿,又说道:“你的意思,我大概知道了。你放心吧,若是疆儿…疆儿当真敢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我定然会为你做主!“   马玛丽一头雾水地告别了郭圣通,刚出门没走几步,又遇上了郭圣通的女儿、刘疆的四妹淯阳公主刘礼刘。刘礼刘年纪和马玛丽相仿,有着长长的眼睫毛和迷人的小酒窝,马玛丽也很喜欢她。   刘礼刘一见到马玛丽就拉起她的手,亲亲热热地话起来家常,绕来绕去说了半天,最后才半吐半露地安慰马玛丽道:“你莫要难过。在本宫眼睛里,你可比那个狐媚子西域美人美多了。你走了以后,大哥很有几分心神不宁,还被二哥嘲笑了呢!“   马玛丽恍然大悟,原来刘礼刘和郭圣通一样,都是害怕她因为西域美人的存在而难过,特地走过来安慰她的。但是她们言语里固然是善意的安慰,心中其实已经觉得,马玛丽也许就要输了:西域美人固然出身微寒,但老马家不受皇帝待见,戴罪之身尚未洗清冤屈,马玛丽一个生母不详的庶女,身份地位又能比杜若高到哪里去?固然马玛丽也很美,但是这种美,是端庄的美,是润物细无声的耐看的美,她们对刘疆,其实也是信心不足,有些担心他如同天底下大部分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样,分不清楚珍珠和沙砾。   马玛丽只觉得事情有几分荒谬可笑。她喜欢美人,她从来都是将自己放在超然的地位上,用俯视的观点看着这些各怀心思的美人们,既怜爱又疼惜。她和刘疆最为亲近,也是因为刘疆长得比较俊美,气质脱俗,又对她的反馈比较热烈,这是一个综合衡量后的结果。   出于超然地位的她根本没有意识到,杜若喜欢刘疆、打算靠刘疆上位跟自己有什么利害冲突。而且,她很清楚刘疆的选择。   很显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在这场风波中处于劣势,唯有她自己,却有着强烈的信心,知道自己并没有败。 作者有话要说:     ☆、雨霖铃(六)   觥筹交错,酒酣耳热,眼看宴会即将接近尾声了。刘疆环顾四周,只见众人皆是一副欢欣之景,他正要说话,突然心中却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来。   刘疆又看了一眼,只见太子刘庄所坐的案桌仍然是空荡荡的,不由得提高了声音问道:“太子殿下去何处了?”   刘苍代为回答:“方才起身更衣,只怕还要过会儿。”   刘疆点了点头,但是心中那股不安不但没有消除,反而越来越浓烈。正在这时,那个叫娜什么莎的西域女人揽着裙子飞快地跑来,奔到他面前,语气生硬地说道;“不好了!太子殿下和马姑娘一起落到水里去了!”   这一句话宛如平静水面上投下的石头,立即掀起了轩然大波。   北宫中,金明池畔。两个浑身上下湿成落汤鸡的人彼此愤然地望着。旁边的宦官宫人跪了满地,纷纷捧着毛巾、衣饰诸物,目瞪口呆,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马玛丽浑身湿淋淋的,一边用力用手拧着自己厚重的长头发,一边毫不留情地指责着对方:“你太过分了!我在金明池畔好好地坐着,你不由分说就冲过来,把我推到水里!”   被她指责的对象正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刘庄。如今正值春季,乍暖还寒,他刚刚被人从池子里打捞上来,喝了两口脏水,又吹了些冷风,冻得瑟瑟发抖,刚刚披上一件披风,由着侍者用干布擦他衣服上的水。他听到马玛丽的指责,气得七窍生烟,怒道:“孤是看你站在池子旁边,怕你想不开要自杀,冲过来救你,却不想被你带到了池子里,你反倒恶人先告状…”   他更衣归来,不慎走错了路径,见到这少女落寞地站在金明池边,突然弯腰向水边探去,一副即将下水的模样,焉能不惊?他立即就反应过来,莫不是三哥刘英的计策歪打正着,太过成功,让她受到了挫折,心灰意冷,导致生无可恋?当机立断扑过去阻止她跳水自杀,谁知被连累拖下水中也就算了,想不到更是受了这顿抢白!   马玛丽用力甩着自己的头发,甩出一串串水珠,她的脸也气得发红:“有你这般没脑子的吗?人站在池子旁边就是想自杀,像你这样蠢的人……像你这样蠢的人……”她原本想说像你这般蠢的人怎好当太子,话到嘴边就住了口,她想起这里是北宫,今日是刘疆宴会诸王,担心给刘疆带来麻烦。   其实马玛丽更是觉得委屈:她告别了淯阳公主,看宴会一时半会儿没有结束的意思,就来到此处,好端端地在金明池旁边看风景,看到水面清澈如镜,忍不住动了玩水的心思,刚刚弯腰打算掬一捧水,就被这蠢货推下池子里!若是单单如此,也就算了,她自有破水而出、滴水不沾的本事,偏偏这蠢货一直在水中抱住她不放,口中还大呼小叫,引来无数人围观,她一身的本事也不敢施展,唯恐惊世骇俗,结果…结果就弄成这样全身湿哒哒的,烦死人了!   刘庄听她这么不知好歹,心中便在隐隐作痛,冷笑一声道:“是,我是蠢,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你选他不选我也就算了,看到他看上新人了,跑到金明池边寻死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就到他跟前闹去啊,总说我做什么?”他一怒之下,索性也不称“孤”了,就这么“你“”我”的乱叫开来。   “这简直是莫名其妙…”马玛丽听了刘庄的话,越发糊涂,疑惑地看了刘庄一眼,暗想:原来此人头脑有些不大正常,被他喜欢上实在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她想到这里,决意速战速决,向着刘庄道:“太子殿下见教的是,我要回房换件衣服,就不再奉陪了。”说罢,就想转身走掉,以免跟这个不正常的疯子在一起,连带着自己也显得不正常了。   “慢着!”刘庄却突然大声叫道,拦住她的去路,上下打量她一眼,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塞给她,冷着脸说道,“将这个披上,免得着凉了。省得他见到了,还以为孤欺负小宫女。”但是他尽管贵为太子,却也是一介凡人,论起体质来比马玛丽差多了,不过刚刚脱下披风,就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马玛丽非常鄙视地望着他,只觉得这个家伙又蠢又喜欢逞强,比起综合素质来比刘疆差远了。正打算拒绝间,突然便听到一个声音在身后传来:“太子殿下不必如此。今日招待不周,反令太子殿下落水,微臣诚惶诚恐,殿下若是因此着凉,岂不是更添罪孽?宫人已备下热水,快请穿上披风,早早至偏殿换洗。”   这声音俨然就是刘疆!马玛丽欢呼一声,转身过去就奔向刘疆,众目睽睽之下便扑到他的怀里。刘疆不动声色地安抚着她,亲解了身上的披风给她披上,又从旁取了一块干布裹住她头发,这才向旁边人吩咐道:“送马姑娘至后堂沐浴换洗。”   “这…”刘庄刚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刘疆就抢着说道:“是臣下御下不严,惊扰太子殿下了。来日必定携她向太子殿下请罪,如今还请太子殿下珍重身子,先去偏殿换洗。”   待到分别安置了两人,又先行打发弟弟妹妹们离开,刘疆才有机会召来现场的目击者,问个究竟。这些人都是北宫的下人,对他自是不敢隐瞒,但是七嘴八舌,众说纷纭,使得就连刘疆,也猜不透事情的真正始末:   “小的不清楚,小的发现太子殿下的时候,他已经落水了,在水里乱扑腾。救上来的时候,还紧紧抱着马姑娘不肯放手。小的说句不该说的话,总觉得他们有私情……”   “说来也奇怪,马姑娘一向为人甚好,从来都没见她跟谁吵过。可是先前那和太子殿下吵架的架势,把小的都给吓破胆了,这简直……简直有几分像是夫妻在拌嘴……”   “太子殿下激愤之间,曾经说是马姑娘骗了他,弃了他选殿下,现在想起来,不久之前似乎有过类似的风声,说是马姑娘进宫是冲着太子殿下去的……”   “对了,先前在宴上伺候,你们看到太子殿下的眼神没有?席间那么多美人,他一概不看,一直死死盯住马姑娘,直到东平王殿下狠狠撞了他几下,这才回过神来。过会子却又故态复萌……”   “够了!”刘疆沉默地听着这些话,起初尚不以为然,到了后来,终于有几分不堪重负。他只觉得胸口像有一块大石头在压着,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来。   “这些事情,谁也不许说出去!”他最后决定道,“若是泄露出去,休怪孤辣手无情!”   但是这日宾客众多,各种小道消息还是难以避免地流传开去。宫中开始流传着有关落水事件的多个版本:   有的说太子刘庄看上了东海王身边的宫女马玛丽,□□不遂,宫女愤而跳水;   也有的说宫女马玛丽眼见勾引东海王未果,转而勾引太子,两人于金明池畔欲行不轨之事,一时忘情,双双落水;   也有人说宫女欲引诱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从,步步后退,不慎落入水中;   更有人说太子不慎落水,宫女欲谋富贵,奋力相救,谁知救人未果,全身上下倒湿了个光光,失了名节;   ……   总之,虽然众说纷纭,然而落水这种事情,对于马玛丽的名节而言,多多少少都是一种伤害。   诡异的是,因为东海王刘疆平日的名声太好,虽然也有流传版本说马玛丽因为刘疆移情别恋而愤然自杀,然而这个版本很快就被人群嘲,渐无声息了。   “一个小小宫女,罪臣犯官之后,若能得东海王殿下的看重,是她的荣幸;若不能,便是她命中注定没福。她有什么资格责怪殿下移情别恋?”宫人们如是说。   处于风暴的中心,刘庄也听说了这种情况。他知道他一向脾气不大好,对宫人宦官有些苛刻,比不得刘疆为人宽容,所以并不怨恨人家造谣说他□□未遂。相反,他怀着雀跃窃喜的心情,主动约见了马玛丽,向她承诺道:“既然事已至此,孤索性顺水推舟,禀明母后,纳了你可好?”   他得到的自然是马玛丽鄙视的目光。这个人是傻子吧。她暗中想道。有九十五分的美人可以亲近,谁愿意吊死在你这颗七十五分的树上?是的,刘疆由于有忧郁气质加成,待人又温柔,已经被她鉴定为美貌指数九十五分。而原本容貌堪堪八十分的太子刘庄,由于脾气暴躁,加上深陷爱河,行为举止难免格外笨拙,分数正式下调为七十五分。就这还是看在他母后是阴丽华的面子上呢!否则七十分没商量!   然而待到她来到北宫,却发现美貌指数高达九十五分的刘疆也开始有几分不正常。   原本他清冷忧郁得惹人怜惜,如今却一改淡漠从容的气质,变得热情似火起来。从前是她主动投怀送抱,求亲亲求抱抱,现在却是他主动出击,于无人处各种拥抱、亲吻。   她起初还享受着这种变化,直至有一天,他一面喘息着,一面将手伸向她的衣带。   她迷惑不解、却又下意识地阻止了他。   “不喜欢?”他的眼神很奇怪,明明热烈得像火,却又冷静得像冰。   她眼睛里闪过几丝迟疑和迷惑。“最好不要吧。”她小声说道。   刘疆闻言一声不发,直接放开了她,朝着门口走去。他有些生气,眼下风声鹤唳之时,他很急着将事情定下来,作为回击那些谣言的最有力的武器。但是她不愿意。他实在不愿意联想太多,然而自有线报告诉他,就在落水事件之后,有人见过她和太子偷偷见面。   “玛丽,有件事我必须要你知道,我只会有你一个,从此之后,你也只能有我一个。明白吗?”他在即将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又转身回来,向着她说道。   “明白!”马玛丽用力点头,大力地保证着,虽然她并不明白她究竟答应了什么。   刘疆的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方才……是我的错。”他重新拉起马玛丽的手,向着她温柔地笑道,“是我太过唐突。明日,我会同你一起去面见皇后娘娘,言及大婚之事,想来这样宫中就没什么人敢说闲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雨霖铃(七)   禀明皇后阴丽华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刘疆自建武十七年之后,常年称病在身,刘秀和阴丽华知道他的难处,颇为体恤地免了他晨昏定省之礼。   是以他大驾光临,对于皇后所在的西宫来说,是件了不得的大事。皇后阴丽华从感情上很怜爱这个失了太子之位的孩子,从礼节道义方面,更是不能出丝毫的差错,以免让刘秀看到了心寒。   但是听起刘疆说明来意,阴丽华还是有几分震惊。她倒不奇怪马玛丽这孩子得了刘疆的喜爱,她惊讶的是,在宫中传闻沸沸扬扬之时,刘疆仍然毫不犹豫地甚至是强硬地说希望娶马玛丽为正妻。   于情于理,阴丽华都不能让刘疆失望。然而她这一次,却是有些为难。   “你是东海王。“她沉吟着说道,“你的妻子便是东海国的王后,你可知晓?“   刘疆唇边露出微微的笑意:“儿臣觉得玛丽会是一个好王后。“   马玛丽的待人真诚、细致体贴阴丽华自然是领教过的。可是此时此刻,她却不能直接应允。婚姻者,结两姓之好。马玛丽的人品相貌自然是没的说的,可是家世…只怕就不那么妥当了。刘疆和她亲生的儿子刘苍他们不同,稍有懈怠,只怕就会有好事者做文章,说她苛待庶子。   阴丽华沉吟良久,终于轻叹一声道:“此事本宫却不好直接做主。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总要禀报你父皇知晓。“她又看了一眼刘疆,想起刘疆正值血气方刚之年,恍然大悟一般,暗示说:“你既然看重她,本宫索性就过了明路,将她送入北宫,你要好生安置。“   有了阴丽华这道口谕,马玛丽就算是刘疆的人了。东汉建立之处,礼乐崩坏,连东宫刘庄的几个女人都是抬进宫来便算了事,根本没什么仪式,也没给什么位分,其余诸王宫中,楚楚王刘英外,也大抵如此,待到他们正式就国之时,才会议定王后人选。   至于刘疆一定要早早抬举马玛丽当王后,只要刘秀同意,再下一道圣旨就是了,若是不同意时,经阴丽华口谕,马玛丽还算是刘疆的姬妾,不耽误为他暖床侍寝,只是没王后的名分而已。   这此间的道理,刘疆自然明白。他原先便拟待母后郭圣通身体大安后,向刘秀禀明此事,好让马玛丽成为正式的王后。只是这几日宫中风言风语,始终不休,他为了保护马玛丽,堵住那些流言,也为了斩断刘庄可能有的那些绮念,这才有了求见阴丽华之事。   现在看来,成果大大超过预期。马玛丽不仅在名义上成了他的女人,还从永巷直接搬入北宫,其中便利之处,不言自明。刘疆其实是一个正常的年轻男子,自然也渴望着和喜欢的女人发生一些亲密的事情。如今皇后阴丽华如此安排,他自是感激而退。   刘疆退下之后,阴丽华却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晌午过后,她没有像平日那样直接小憩,而是命人将正在云台协助父亲理政的太子刘庄唤了回来。   阴丽华深深看了刘庄一眼,叹了口气,方道:“前几日,你去北宫赴宴,不慎落水。事后,宫中各种风言风语传得沸沸扬扬,你可知道?“   刘庄的脸刷地红了,他大声辩道:“母后!你不要相信宫中的风言风语!儿臣才没有调戏她,儿臣是以为她要跳水,所以去救她…“   阴丽华不动声色地说道:“母后当然相信你没有调戏玛丽。如此说来,传闻说她和你有私情,也是子虚乌有了?“   刘庄心头微微有些苦涩。他原本以为,经过这一场,两个人的关系至少会有所不同。他甚至在她日常经过的路上流连,做好了被她质问责骂,以名节受损要求负责的准备。然而什么都没有,哪怕是路遇,她对他仍然是一丝不苟的行礼,看着他的眼神里,有着说不清的疏离戒备意味。有的时候他离开走几步后,会回头看她,见她奔向北宫的身影是那么的轻盈、迫不及待。   阴丽华看他不答,又轻轻叹了一声道:“她当然不会和你有私情。她和你大哥刘疆两情相悦,你大哥一意抬举她为王后。今日你大哥来禀明了我,我已经做主,让她搬到北宫里去住了。从此以后,不管有心也好,无意也罢,你总要避些嫌疑,莫让别人说闲话。“   刘庄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狠狠用刀剜了一块下来,几乎痛的不能呼吸。他自然知道搬到北宫去住是什么意思,就如同阴梦娇、秦雪瑶等女搬到东宫一般,就是名正言顺成为他大哥的女人了!一时之间,仿佛有无边无际的潮水涌过他头顶,他整个人都要窒息了一般。   阴丽华望着儿子脸色瞬间变得雪白,岂有不明白他心意的道理,叹了口气安抚道:“这种事情,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原先我也看你待马姑娘有几分意思,打算把她赐给你,你别扭着不肯答应,一意要送她到北宫去。既然如此,就不要后悔。你宫中梦娇、秦氏、阎氏、贾氏,又有哪个不是宜家宜室的女子?她们个个温柔贤淑,又对你一心一意,你当好好待她们,莫要辜负了这番情意才是…“   刘庄喃喃道:“情意?“整个人如同失魂落魄了一般。   其实他先前也曾想过这一天的到来。   从刘苍得到消息,告诉他刘疆有意马玛丽的那刻起,他就已经无数次地模拟出事情终成定局后的场景。他也无数次地告诫自己,他是不能和刘疆争的,他身为太子,应当不以儿女私情为重,应当谦让,应当在看着他们花好月圆的时候摆出最淡然的笑容,说着最衷心的祝福。   他刘庄是太子,未来的储君,又有什么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他即将拥有整个天下,又何必在意一个目光短浅、贪慕虚荣的女子?   然而,当母后阴丽华亲口宣布他的失败的时候,他还是觉得难过。这种难过的感觉,就如同生了一场大病一般,瞬间浑身都没了力气,所有的心气、志向都一下子消失了,简直是生无可恋。   阴丽华望着儿子,有些心疼,但是也无可奈何。   作为一个母亲,她私心其实不那么希望儿子爱其他的女人爱得死心塌地;作为阴梦娇的姑母,她其实特别盼着阴梦娇能成为自己儿子的正妻,未来的皇后娘娘;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她又特别清楚私情对于帝王的杀伤力,她不愿意太子因为爱某个女子,因私废公。   所以刘庄听说消息时候的反应越大,表现出来对马玛丽越不舍,阴丽华就越是觉得,刘疆愿意挺身而出,实在是一件多么两全其美的事情。   “你去吧。“阴丽华最终向着刘庄说道,“年轻人难免一时糊涂,不知道什么才是最适合你的。梦娇是你表妹,家里从她小时候便想着和你凑一对,这些年一直是拿未来皇后的标准培养的。你莫要辜负她。“   当天夜里,刘疆却未免觉得马玛丽有些辜负良辰美景。   他把皇后阴丽华的意思告诉马玛丽,马玛丽也特别开心地搬到北宫来了。他其实有些羞赧地提议马玛丽夜里到他殿中来睡,马玛丽也欣然同意。   然而,两个人脱掉外衣以后,马玛丽欢呼一声便扑到他的怀里,又是亲又是蹭。他是一个正常的年轻男子,眼见心爱的姑娘在怀又这般热情,难免生出绮念。但是他刚刚试探着伸出手去,就被马玛丽握住了。   “别闹了。乖,早些睡吧。“她含糊不清地说道,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拱在他怀里睡着了。   她的睡姿是那样纯洁无辜,使得刘疆觉得任何出格的动作都是在犯罪一般。他温柔地试探了几次,却始终无懈可击。   这样连续两天,刘疆虽有暖香温玉在怀,却是看得动不得,彻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得已深夜洗浴,缓解身体的躁动。他原本身子就弱,深夜浸浴,不慎感染风寒,卧床不起。   刘辅等人前来探望他的时候,见他深深的黑眼圈,无不心领神会般地窃笑:   “温柔乡素来是英雄冢,大哥还是悠着点!“   “小弟那里尚有上佳山参一支,便送来给大哥补补身子!“   “错!你知道什么?大哥这病症,鹿茸酒最是合用!“   “你们休要胡说八道!大哥先前病了那么久,如今虽然喜得佳人,却也要有所节制,徐徐行之方是养生之道。“   这些素日里喜欢看热闹、唯恐天下不乱的弟弟们,纷纷以为刘疆是因为纵欲过度才病倒的,简直让人情何以堪!   刘疆心中五味杂陈,暗地里却把二弟刘辅留下,忍住羞赧,旁敲侧击问他与姬妾日常相处。刘辅大惊道:“女子服侍丈夫,天经地义。若想时,直接上便是了,何须瞻前顾后,考虑女子感受?“   见刘疆肃然摇头,刘辅一面感叹他太宠女人,迟早宠出灾祸来,另一面却给出了个不算太离谱的主意:“房中诸事一向是女子出嫁前,由其母密授。大哥既然开不了口,又下不了狠手,便让她母亲教教她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卖女儿   马玛丽并不愿意回到老马家。和宫中琳琅满目的美人儿相比,老马家实在是太寒酸了,三个兄长马廖、马防、马光相貌平平,姐姐们皆已出嫁,不在家中,嫡母蔺夫人倒是有几分姿色,可惜一直对她不冷不热。   “夫人她不喜欢我。她待我面上倒是很过得去,可是我知道她不喜欢我在家中。“马玛丽老老实实地向刘疆说道,一脸为难。   刘疆心中一怔,继而想起了她的庶女身份和生母不明,于是对蔺夫人的心情也很能体谅,微笑道:“可是她毕竟是你的嫡母。人生在世,父母亲族,岂能随意割舍?况且送你回家的人自会嘱咐他们好好照顾你,不必太过担心。“   “如今你病了,我怎好离开?“马玛丽有些苦恼地说道,恋恋不舍。   刘疆暗想就是她整日在身边,自己才会心思浮动,致使着凉抱恙,只是这等事情自然不好明说,于是安抚她道:“待我病好了,就接你回来,从此我们便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美人都这么说了,马玛丽只有很善解人意地从了。   她带着满满一箱子金银珠玉等物,坐在车子里高高兴兴地回到了老马家。因伏波将军马援蒙冤而变得门可罗雀的老马家彻底被惊动了。   蔺夫人亲自下厨张罗了一桌宴席,马廖马防马光三人齐齐奔出,和送马玛丽返家的宦者们攀谈,询问其中的究竟。   宦者们久在皇宫中侍奉,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故弄玄虚,见马氏三兄弟待人接物不是那么妥帖,便有几分不喜,待想到马玛丽今后的富贵,才给了几分薄面,打哈哈向着蔺夫人言道:“马姑娘是有福之人,很快就要侍奉贵人了!只恐她年纪幼小,不懂得服侍人,烦请夫人私下里多费些心思,将来少不得夫人和马家的好处。“   老马家诸人听闻此事,不由得喜气洋洋。蔺夫人和马玛丽的嫂子们便开始你方唱罢我登场地向着马玛丽狂轰滥炸,传授闺房之事。马玛丽私下里对这种行为很反感,但是碍于面子,只得胡乱应付着。   马廖之妻便悄悄问道:“究竟是宫里哪位皇子看上妹妹了?“   提起刘疆,马玛丽就忍不住嘴角上扬,分外得意,炫耀似的说:“就是皇上的大儿子,东海王殿下了!皇上儿子中生得最美貌的那个!他要我做他妻子呢!“   几个女人听了这话,面上恭喜,私下里却跟自家丈夫议论纷纷:   “小妹一向疯疯癫癫的,时有出人意表之举,莫非是弄糊涂了?我们这等人家,已经败落。要知道,结亲最讲究门当户对,怎能成为东海王正妻?“   “就是。若说是东海王之妾,我还相信一二。毕竟小妹人生得美。做正妻就太离谱了。对了,东海王是哪个?是郭后所出,还是阴后所出?“   “你糊涂了!自然是阴后所出。老爷子当年在时,早已向南阳系投诚。郭家和咱们家可有什么交情?窦家为什么一直跟咱们家过不去?他家就是郭家的一条狗!想来定然是小妹懵懂,弄错了。“   “可是她说是皇上的大儿子…“   “阴皇后的大儿子当年被分封为东海王,就是现在的太子殿下。“   “还是再问问小妹吧。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问什么问?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这等事情八字没有一撇,既然对咱们家小妹有意,自然有见面的一天,到那个时候,不就水落石出了?“   他们没有再就此事仔细地询问过马玛丽,因为马玛丽有时像小大人一样懂事,有时却像无知孩童一样幼稚,他们已经失去了和她平心静气交流的勇气和耐心;也因为现在的老马家,其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便如同溺水的人渴望岸边的一棵救命稻草一样,无论是哪个皇子看上马玛丽,都是谢天谢地祖宗坟上冒青烟,何必管谁是谁呢?只要知道有这么个人就够了。   就在这样匪夷所思却又极端现实的情况下,太子刘庄秘密造访了老马家。所以,事情开始突然向着先前预料不到的方向发展。   “看,我说的没错吧!“马廖很是得意地向着他的妻子悄声说道,然后,整一整衣襟,肃然迎出门去。马防、马光如法炮制,整个迎接场面相当的热烈。   刘庄走进马家大门的时候,其实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日子里,他的心被悔恨、不甘、痛苦等情绪纠缠着,难以平复。他总觉得这是一场看不到硝烟的战役,他原本占据了绝对优势,不知道怎么搞的,尚未出招,就已经被宣告落败了。   但是她的影子又突然变得无处不在,在清晨正衣冠的铜镜里,在路边草叶的露珠里,在金明池粼粼的柔波里,在云台堆积如山的奏章里,在四书五经密密麻麻刻满了字的书简里……他突然被压迫得难以呼吸,简直是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不行!孤要去寻她说个清楚!“他实在觉得透不过气来了,寻到弟弟刘苍,向他倾诉道,“孤要告诉她孤的心意!“他心中已经下定决心,如果他做出了所有的努力,还得不到胜利,那么就愿赌服输,做一个有气度的失败者,默默地给予他们祝福。   刘苍望了望他面上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出一个地址。   “这是?“他迷惑不解。   刘苍便开始冷笑:“你不是要去寻她说清楚吗?她如今已经不在宫中了。这是马家的所在。“   “他们分开了?大哥忍心赶她走?“刘庄不知道他是惊讶多一天,还是喜悦多一点。   刘苍的目光于是更加怜悯:“大哥有病在身,只怕是因美人在旁,不利于修身养性,才暂时送她回家。如果臣弟没有猜错的话,马姑娘算是在家中待嫁吧。“   其实不只是待嫁。母后阴丽华说的明明白白,听闻自那日后马玛丽便住在了北宫之中,既过了明路,便算是刘疆名正言顺的女人。自己若是再行打扰,于理不合,事情传出去只怕有失皇家体面,兄弟情分。只是权衡再三,刘庄还是悄悄地来了,他敌不过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让刘庄惊喜莫名又有些糊涂的是,他刚刚叩开马家的门,就得到了隆重的招待。   老马家尽管在马援死后落魄了,可是好歹也是阖家进宫告过御状的人,建武十九年后刘庄在刘秀的默许和支持下频频出现在各种场合,马家三兄弟又怎么会不认识这位未来的储君呢?   于是阖家人欢天喜地,大摆酒宴招待,比起马玛丽返家招待宦官那日,待遇不知道高出了多少。刘庄刚刚委婉地表明来意:他想见马玛丽一面,马防便捧着个酒樽来到席前:“太子殿下莅临寒舍,蓬荜生辉,正是马家的荣耀!还请先满饮此杯!“   其实说实话,马氏三兄弟的劝酒词很是稀松平常,但是刘庄知道这三人是马玛丽的哥哥,怎能不给面子?老马家自马援以下,都是些处事豪爽有余、拿捏分寸不足的家伙,刘庄很快被这三个人灌得有几分微醺。幸好他还记得来意,坚持说要见马玛丽说句话便走,请他们不要误会。   马氏三兄弟对望一眼,便由马光引着刘庄来到一间厢房前。刘庄看房屋格局像是姑娘的闺房,心中忐忑着是否妥当,就被马光狠命一推,推进了屋里,然后,门就从外面锁上了。   整个视野都暗了下来。刘庄抬起头,看到他朝思暮想的姑娘就站在他面前不远处,正一脸鄙视地望着他。   他贪婪地望着她,只觉得她的眼睛里干净、纯粹,既有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又好似蕴藏着洞悉万物至理的睿智。他那颗躁动的心立即就平复了下来。   刘庄突然就觉得,他这么大费周折来训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已经不虚此行了。所以他向她点了点头,傻傻地笑了一笑,转身,打算开门走人。   但是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不用试了。“马玛丽突然开口说道,“这群穷疯了的人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开门的。门开了,荣华富贵就跑了,至少他们是这么以为的。你大哥说,父母亲族,不能随意割舍。所以我也只有呆在这间房子里。不如,我们坐下来谈一谈?“   刘庄只觉得她说的话非常怪异,然而在怪异之余他又感到了难以掩饰的狂喜。   他看了马玛丽一眼,正在迟疑着该如何开口,马玛丽却又说道:“不知道你们刘家人心中是怎么想的,一点也不干脆利落,有话只喜欢说一半。坐在皇位上的那个是,你大哥是,你也一样。既然这样,不如我来替你说吧。“   她看着刘庄的眼睛,然后刘庄突然就有一种心事完全被看穿的无所遁形的感觉。然后她开口说:“我大概明白你来到这里的意思了。你想告诉我,你非常非常喜欢我,甚至比你大哥还要喜欢我。你想向我保证你将来会待我好,尽你所能地待我好。是不是这个意思?可是这一切,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刘庄已经来不及羞赧了。他惊讶地睁大眼睛,似懂非懂地听着马玛丽发出一系列的奇谈怪论:“我记得这些意思,其实你已经向我表达过一次了。事情因此而改变了吗?什么都没有改变。所以起决定作用的不是你,而是我,我喜欢和谁在一起,我就会和谁在一起。我选择和谁在一起,他的未来自然不会太差。而我,显然更喜欢你的大哥。所以,很抱歉啊。“   刘庄的身子微微晃了一晃,他禁不住感到奇怪:听了女孩子这样的话,他应该是很伤心很伤心的,可是为什么现在却感到麻木了呢?就好像已经被打击得遍体鳞伤,再沉重的伤势也无法再榨出一滴鲜血了那样。   “门外头的那几个蠢货不是这样子想的。他们不相信我会成为你大哥的正妻,任凭我说什么他们都不肯信。他们觉得你是太子,跟你在一起更有前途,所以就把我们锁在了这里,逼着我跟你发生某种事情。“马玛丽继续说着一些让人听了似懂非懂的话,她突然微微蹙起眉头,“这种事情,我这几天深入学习过了,还是觉得不能接受。嗯,虽然仔细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还是有些恶心…“   “既然你那么喜欢我,能不能为我考虑一下?“她歪着头向刘庄说道,眼神明亮而天真,“你去泡个冷水澡怎么样?或者,干脆一头撞在床头,晕上一晕?“   刘庄听着她这些怪诞的长篇大论,只觉得如同身在云里雾里。他隐隐约约听出了最后一段话的含义,正想解释说他不是那种见到美女就要欺负的好色之徒,突然察觉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脸随即涨得通红。   “据说你这副模样应该是药力发作了。“马玛丽慢吞吞地说道,就仿佛自己完全置身事外一般,超脱而冷静,“外头那几个蠢货,还真是什么下作手段都使得出来啊。可惜了老头子的一世英明。你看看你,身为太子,一点防备之心也没有,酒也是可以随便乱喝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私人审美   刘疆原以为他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马玛丽。但是就在两人分离的第七天里,他心中牵挂着的姑娘重新回到了皇宫。   他很后悔他一时好奇追问原因,因为马玛丽给了一个他完全不能接受的回答。   “嗯,他们都是一群坏人。“马玛丽的神情很是气愤,又带着一丝理直气壮的无辜,“一群穷疯了的家伙,靠卖女儿谋求富贵,太丢人了!“   刘疆此时犹有心情抚摸她乌黑柔亮的头发:“熙熙攘攘,世间人多为利益奔走,也是常情。况且,些许富贵,我又不是给不起。“   “可是他们不相信你会娶我。“马玛丽很是委屈地说道,“我说什么他们都不肯相信。所以,他们把我卖给了别人。“   刘疆脸上的微笑终于敛住了,紧接着马玛丽的话让他的心直接从阳春三月跌至数九寒冬。他甚至觉得他是在做梦。   马玛丽说的话颠三倒四,夹杂不清,幸亏他长时间和她相处,已经明白了她描述语言的方式。所以,他清楚地意识到,马玛丽用了几百个字的长篇大论,其实只告诉了他一个信息:   她失身了。她的母亲和哥哥为了荣华富贵,将她反锁在屋子里,送给了当今的太子殿下、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刘庄。所以,她跟刘庄睡了。   “他强迫你?“刘疆沉默了很久,然后缓缓问道,他的声音里满是经过了克制的愤怒,愤怒之余更有着无尽的怜惜。他的手指苍白青筋凸起,深深地吸着气,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事情显而易见,她是柔弱而美丽的天真少女,而他的弟弟刘庄,英姿勃发,正值男子一生之中精力最充沛的年纪。   马玛丽侧着头想了想马家三兄弟给刘庄下的药,又想了想自己前后的一些表现,有些迷茫,觉得这么说似乎不是很公允,于是摇了摇头。   刘疆看到马玛丽这种若有所思最终否定的样子,心中似有数不清的失望涌了出来。   “那…是怎么回事?事情总要有原因。“刘疆追问道,他的心中失落和酸涩难以形容,“莫非…莫非是你跟他你情我愿…“   他刻意将话说的荒谬离谱,因为他只希望听到马玛丽否定的答复,就仿佛只要她否定了,他就有了充足的理由或者借口,就可以骗自己说完全不在意,然后继续包容体贴地对待她,深思熟虑地为她善后一般。   是的,善后,东海王未来的妻室和太子殿下有染,于公于私,这都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必须在私下里做大量细致入微的工作,才能彻底抹平这件事情的影响,做到皆大欢喜。   马玛丽又低头想了很长时间。她想得非常认真,刘疆看得出她完完全全陷入了回忆之中,所以心中更是难以抑制的酸楚和愤怒。   “好像这样说,也不能算错吧。“她思考了很久,最后含糊地回答道,刘疆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竟然开始泛起淡淡的红晕,所以,感觉到分外的难过和伤心。   “既然如此,你还来寻我做什么?“刘疆突然推开她,声音也一下子变得冰冷。   他其实是一个特别骄傲的年轻人。哪怕是他碍于局势所迫,不得已上了请辞太子的奏章,由储君退居藩王的时候,他也没有丧失过这种骄傲。   而维护骄傲的最好方法,是把自己包裹起来,用淡漠疏离的态度对待外界,恰到好处地微笑着,让别人感到如沐春风,却始终如雾里看花,拉不近最后的那几尺距离。   马玛丽曾经成功地走进了他心防之类,他也开始期待如普通人般的甜蜜和美好。然而,很显然,他信错了人,受到了伤害。所以他重新用那层淡漠疏离的外壳把自己包裹好,将这个曾经接近过他的女子推到心防之外。   “因为,我喜欢你啊。“马玛丽的目光坦诚而明亮,语气娇憨而诚恳。   刘疆看着她明亮的眼睛,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只是单纯的感到难受和郁闷。所以,他下意识地又距离马玛丽远了些,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你和别人做那种事情,你自己说是你情我愿并非受到强迫,你还敢说你喜欢我?“刘疆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艰难地说道。   “可是我真的喜欢你啊。“马玛丽很委屈地说道,目光全然不似作伪。   “我…我那样做,是因为他当时很难受,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她语无伦次地解释道。   刘疆有些自嘲地扬起嘴角。他想,她看不得刘庄难受,却忍心看着自己难受,又亲又蹭各种挑逗、搅皱一池春水然后再心安理得的睡去,亏自己还苦苦克制着害怕吓坏了她…   “还有,还有我的嫡母蔺夫人一直在外面逼我求我,好吧,我知道这其实也不算理由…“马玛丽可怜兮兮地补充道。以玛丽公主的秉性,像蔺夫人这种无关紧要的人,就算跪在外面磕头,也没有丝毫的用处。她又不是老头子,甚至连马严也不是!   “还有,母亲和嫂嫂们一直告诉我这件事情有多么美妙,所以我有些好奇…“马玛丽看了看刘疆越来越冰冷的神色,心中有些慌张地想道,看来自己是越描越丑了。   “其实最关键的问题是,他好像很热,所以脱了外衣,我突然就觉得,他其实长得很美,嗯,比那张顾盼自怜、洋洋得意的脸要美多了,至少可以打到九十五分。所以我一时好奇,就扒了他的衣服…“马玛丽一边看他脸色,一边说道,声音也越来越小。   刘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简直要气笑了:“你觉得他长得很美,故而扒了他的衣服?你还敢说你不喜欢他?“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偏偏他刘疆喜欢着这样的女孩子!   刘疆缓慢地抬起头来,尽量以平静的目光望着马玛丽,一个决定似乎已经要脱口而出。   就在这一瞬间,马玛丽突然不顾一切地大叫起来:“你好好想想清楚!凭什么要赶我走!你心里分明还喜欢着我,只是有些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而已!可是你凭什么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我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是,我是一时糊涂,误以为他不穿衣服的时候很美,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结果…呸!看了简直要洗眼!我后悔死了,我把衣服都给扔了,换了一套新的。我知道你可能会有些奇怪的观念,不愿意和别人弄脏的衣服亲近,可是我已经换了新衣服了,你为什么还这样摆脸色看?“   刘疆被她这么一番稀奇古怪的话给绕晕了,皱着眉头道:“我听不明白你的话。到底是美还是丑?“   马玛丽趁机抱紧了他,一副死赖着不肯撒手的样子,一边嗅着刘疆身上混合着熏香和体味的味道,一边喃喃说道:“我也想不明白居然会有这样的怪人。他身上的气味倒是不难闻,甚至和你有几分像。脱了衣服以后,上半身和腿都很好看,我也想不到,他那个地方竟然会那么丑!“   刘疆被彻底绕糊涂了。他有些麻木地由着马玛丽抱着,呆滞地听着她语无伦次地诉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起初,起初是怎么样的呢?   马玛丽很是洋洋得意地奚落了刘庄一番,说他不该随便吃来历不明的东西。然后刘庄就在被奚落的打击和被拒绝的羞惭之中,忍受着那些奇怪的酒所带来的煎熬。和刘疆一样,他其实也相当骄傲。因为骄傲,他不打算屈从于天然的欲望,和一个不喜欢他、甚至刚刚很决绝地拒绝过他的女子发生什么关系。可是,来自药酒的折磨是那么强烈,他仿佛整个人在烈火里灼烧,难受得要命。就在几乎失去了意识的时候,他解开了他袍服的第一颗扣子。   当袍服被脱下,甚至里衣的衣襟也开始敞开的时候,马玛丽的神色开始有了变化。对于颜控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崭新的领域。她发现了新大陆。原来…原来穿衣服的男人和不穿衣服的男人长得是不一样的啊!   客观地说,马玛丽其实以前没有见过男人不穿衣服的身体。她没有偷窥别人换衣服的嗜好。尽管刘疆先前曾经和她同床共枕过,但是一来是尊重,二来是克制,从未给她看到过不穿衣服的样子。   而刘庄的身材相当完美。他有着修长均匀的骨架,因为勤于锻炼的缘故,肌肉的形状相当性感,既不过分粗壮,又不显得纤弱无力,整个人有着一种生机勃发的感觉,就如同三月春风里蓬勃向上的一棵松柏一般。那天因为吃了来历不明的东西的缘故,他肌肤泛着微微的粉红色,里衣敞开着,晶莹的汗珠在他结实的胸膛缓缓滚落,马玛丽不由得看呆了!   刘庄仿佛注意到了她的注视,于是狼狈地躲开她的视线,寻了一面墙壁靠墙坐着,艰难地支撑着。其实如果不是她和他同处一室,他或许还有某些略显得下流的法子慰藉自己,可是眼下他只恨不得自己能一头撞死过去。   “我只是想看看他的胸,所以就跟着他奔了过去。刚刚拉开他衣服,他就发狂了…“马玛丽向着刘疆抱怨道,“想来毕竟是他误会了我的意思,所以不能算强迫…“   其实那个场面有些激烈,所以马玛丽特别不愿意回想。刘庄一面流泪,一面疯狂地亲吻着她,说一些自以为情意绵绵、实则幼稚肉麻到可笑的情话,做出各种稀奇古怪、完全不知所云的承诺,然后就拼命地解着她的衣服。   马玛丽从来不知道,男人的力气可以大到这种程度,竟然完全无视她重力法则的阻拦。所以她干脆就不阻拦了,她只想看到他身体的全部,只想知道他的身体的每个部位是不是都像胸膛一样美。她想尽办法地扯开他的衣服,一直把他的亵裤扯破,然后……   眼前的景象彻底让她幻灭了!她不愿意再和这个一张脸八十分、身材九十五分、但是亵裤里的东西只能打负分的家伙打交道,所以干脆利落地放弃了对身体的掌控权,重新还原成灵魂体,看这个表里不一的奇怪宠物和她视为衣服一样的皮囊纠缠。就如同她能容忍她的宠物猫扯破她的裙子,能容忍她的宠物狗在她衣服上撒尿一样。自然,事后将这件衣服人道销毁,简直是必须的事情。   “他的那个东西真的很丑。“马玛丽向着刘疆说道,并且公允地描述出了具体的形状、大小、色泽、温度、软硬程度等一系列数据。外星人的标准和地球人截然不同,他们不讲究大小、软硬、持久度、技巧等对地球女人而言十分实用的考察点,他们只是苛刻地评论美或者丑,而且是以玛丽公主私人审美的角度。   马玛丽并没有看到,刘疆紧紧握着双拳,指甲已经陷进了肉中,她只是十分诚恳地向刘疆叙述着她目击到的事情:“前后一共做了四次。第一次时间很短,第二次和第三次时间都很长,折腾了很久。我以为终于结束了,所以换了一件衣裳,打算好好睡上一觉。结果到了拂晓的时候,他又摇醒了我,把我新换的一件衣服也弄脏了。这简直是资源的浪费!简直是不可饶恕!所以我就赶紧回宫里来了。“   马玛丽叙述的时候,心中微微有些迷茫,其实在整个过程中,处于游离态的她的灵魂看到的东西更多,例如说那个身材很傲人某处很猥琐的家伙在全过程中处处可见的克制忍耐,和时时压抑不住的冲动爆发混合起来,那种小心翼翼的甜蜜恩爱的情绪笼罩着整个屋子,连半空中恬不知耻却又理直气壮观望的她也不慎沾染了一些。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呢。   但是这又能怎样呢?第三次之后,玛丽公主认为事情已经平息了,所以将原本的身体人道毁灭,高高兴兴地钻进新鲜出炉的洁净身体里休息,结果…结果她不得已在极短的时间内又把视作衣服一般的身体再次人道毁灭了一次。   “那个东西,实在是丑极了。他就是一个败家子!“马玛丽向刘疆抱怨道。   “出去。“刘疆突然低声说道。   马玛丽抬头,目光里有几分迷惑不解。   在马玛丽长时间的叙述过程中,刘疆有几次差点气晕过去,但是他终于强行镇定地听完了所有的话,虽然他心里乱糟糟的,其实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出去。我叫你出去。“刘疆说道。他的声音镇定而平静,然而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哆嗦得犹如一片寒风里的树叶。 作者有话要说:     ☆、纸上谈兵   这日刘庄称病在东宫休养,探望的人络绎不绝。他皆躲在帐中不见人,自称是得了风寒。   待到东平王刘苍前来探病时,刘庄突然一把抓住刘苍的袖子不肯放,拼命打眼色,然后屏退了左右。   刘苍会意,知道他打算说昨日往马家探望之事,先笑着缓和气氛道:“皇兄昨日出城游玩,可见到什么新奇古怪的东西?说来也奇怪,大哥先前日子得了风寒,你如今也自称得了风寒,就不能想个别的什么由头吗?”   刘庄打断了他的调笑,直接说道:“我跟她睡了。”   “啥?”刘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懵懂地追问了一句。   这是一件令人颇感羞愧、极难描述的事情。但是刘庄心里又清楚他必须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刘苍不可。只有这样,这个一向以捷才著称的弟弟才能帮他理清思路,给出建议。   “我……我昨日去马家拜访,马家设宴,我多喝了几杯,就宿在玛丽的闺房之中了。”刘庄的声音压得极低,显然,他也知道这件事情做的不是那么地道,“现在,她是我的女人了。”   刘苍没有说话。他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事情怎么会这样的呢?他早就收到消息,马玛丽已经入住北宫之中,成为东海王刘疆唯一的女人,夜里和他宿在一道,想来荣华富贵可期。   所以他肯给刘庄马玛丽家的地址,其实心中也是打算逼这个初次动情的糊涂哥哥早早看清事实,挥剑斩情丝而已。   想不到,刘庄就这么莽撞地去人的家里,对方就爽快地把他往自己女儿的闺房里让,然后,居然就睡了?   好吧,皇兄刘庄初次动情,莽撞而血气方刚,这也就算了。但是老马家好歹出过伏波将军这种见识高明、深谋远虑之辈,怎么会做出这种奇葩的事情来?放着好好的东海王王后不愿意做,反而没名没分地跟着太子厮混?这样子能混出个什么名头来?   “怎么不说话?”刘庄见刘苍只是沉默着,一味地矜持,心中越发不安,催促道。   “皇兄你——好狠!”刘苍终于说道,语气里满是佩服。   “什么意思?”刘庄不解。   “对心仪的女人用强,你就不怕她恨你一辈子?”刘苍好奇地问道。   “我没有!”刘庄分辩道,可是刘苍眼睛里明明白白透露出不相信他的意思。   “那毕竟是大哥的女人。就算你再喜欢,也不该……你是太子,想玩女人,什么样的找不到?其实女人把衣服脱了,闭上眼睛,不都是一个样子?何必毁了她一辈子?”刘苍想起马玛丽天真明亮的笑容,一向隔岸观火的他也有几分不忍之心。   “我……我真的没有。”刘庄十分地委屈,他选择向刘苍和盘托出事情真相,可不是为了听训斥的。他只是想知道,他和她到底还有几分可能。   “那酒里有东西。酒是她兄长倒的,我不好不喝。后来他们就把我推进屋子里,她……她又很主动地脱我的衣服。我当时……我当时有些昏了头,以为她定然是回心转意了。她那么主动,我整个人又烧得有些迷糊,拒绝不了……”刘庄的声音里有些苦涩。   刘苍敏锐地感觉到了他声音里的变化:“既然她回心转意了,这是好事啊!”看样子这位马姑娘的脑子也烧得不轻,放着东海王的王后不做,愿意到太子殿下的后院里争宠。她难道认为凭了刘庄一时的宠爱,就可以赢得过阴家表妹吗?太天真!   “后来……后来我才知道不是的。”刘庄垂头丧气地说道,“今天一大早她搭我的车子回宫,全程冷着一张脸,临到宫门时候才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刘苍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   刘庄想起清晨之时,马车秘密地驶进皇城,那个女孩子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舍他而去。临别之时,一脸冷漠地向他说道:“昨夜之事,还请太子殿下不要放在心中。江湖救急,只希望殿下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最好,千万莫要和他人提起。家兄昨日多有得罪,望殿下大人有大量,网开一面,他日必有厚报。”   刘庄当时就被弄糊涂了。她这是……忙着撇清的态度?   “后来,我想起昨夜她的眼神分明就是很嫌弃。她一直嘟囔着说,好丑,丑死了!既然嫌我丑,脱我衣服干什么?”刘庄将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最后又补充着说道,眼睛里满是自尊心受挫的郁闷伤感。   “所以,我想让你评评理,我哪里长得丑了?”刘庄很不服气地问道。   刘苍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好半天都合不上,心中只觉得混乱至极。他梳理了好半天思绪,这才正色说道:“男人之美丑,原本就是次要的东西。何况皇兄你素来以英俊洒脱著称,阴家表妹更是从小就对你颇为钟情。是以问题的关键不是美丑,而是,你长得是美是丑,和马姑娘有关吗?人家摆明了想不认账,当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好继续巴着大哥当她的东海王王后。皇兄你最好也就这样大事化小算了。难道还要这般私下里偷偷摸摸地来往,闹得西宫和北宫两边面上都不好看?到时候那一位闹起来,论理还是我们这边理亏,你忍心看着母后为了你向那位赔礼道歉吗?母后向她磕头行礼了整整十七年,才终于熬出头来。你忍心?”   刘庄听到这里,不由得沉默了。刘苍的意思,他自然听得懂。可是若就这么算了,他心中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若我……若我现在就向大哥负荆请罪去,我再送十个美女送到他宫中。郭家不是一直想多尚几位公主吗?我去求母后,将妹妹刘绶嫁到郭家去……”刘庄语无伦次地说道。   刘苍沉默地望着刘庄,恨不得狠狠踢他几脚。南阳豪强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才替刘庄挣到了太子的位子,又替他各种刷声望,这厮却要为一个睡过的女人,向对家低头请罪了!送美女也就罢了,竟然想拿妹妹刘绶的婚姻做筹码,简直是不可饶恕!   “你够了!”刘苍终于忍无可忍地讲道,“皇兄你是和美人睡,睡出什么毛病来了吗?大哥一旦知道这件事情,最大的可能性是,故作大方,将那个什么马姑娘送到你宫中,狠狠地打母后和你的脸!到那时候,嫁妹妹有用吗?母后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这位马姑娘虽然人品不佳,水性杨花,却难得是明白人。既然她要你不再声张,显然也是奔着东海王王后的位子去的,自然也不会声张。这事就这么算了吧。”他用力地摇摇手,仿佛想把这件乱七八糟的事情给撇清似的。   “你还没告诉我,她既然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为什么那么主动脱我衣裳?”   “这都想不明白?跟你在一起有什么好的?她能抢得过阴家表妹去?”刘苍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无非是大哥这几日生病卧床,不能跟她睡了,难耐寂寞,就找替身了呗!唉,这种女人,大哥也不该娶。若不是为了母后和皇兄你的颜面,我真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大哥去……”   刘庄心中,却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那天夜里,他其实还是有一丝理智尚存的。因为担心索求过度,吓到了对方,所以一直做得都很妥帖很小心。那其实是一次既快乐又痛苦的体验。欲望就如同堤坝上游被拦截了很久的洪水,一旦堤坝开了一个极小的口子,便争先恐后地要宣泄而出,偏偏又要控制水量和水流速度,甚至泄洪泄到一半,就要匆匆收了口子。他是那么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甚至为此而隐隐自豪。   可是,如今听了刘苍的分析,他突然又想到,对方若是因为难耐寂寞才脱他衣服,会不会是嫌弃他做的时候太规矩,太没有激情了呢?甚至是,没吃饱?因为这个,才打算死不认账,对他各种嫌弃?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简直是太冤了!   “你在想什么?这种神情”刘苍很警惕地望着他道,“皇兄你还请听我一句话,好好跟你东宫的女人过日子,莫要再惦记别人了!你是未来的天子,自当以子嗣为重。如今你膝下空虚,不但母后忧心忡忡,我也为你捏一把汗。”   刘苍说到这里,脸上突然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有托病离宫也要一夜四次的精力,都留着疼爱阴家表妹,只怕来年母后就能抱孙子了!还有,刘荆那小子一直觊觎阴家表妹,你若是冷落了佳人致使后院起火,别怪事先没提醒你!”   “刘荆喜欢梦娇吗?”刘庄恍惚着随口问道,“怎么没听他说起?梦娇也真是的,若是早说了,索性成全了他们不识更好?”   刘苍无力地摇了摇头:“阴家表妹想成为未来的皇后娘娘。刘荆那小子又有什么出息?皇兄你果真是病了,已经病得糊涂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妥协和原谅   马玛丽忧伤地坐在刘疆寝殿门口的一张小板凳上,望着紧紧关闭着的殿门,迷惑不解。   在此之前,刘疆做的每件事情都让她赞叹不已,心折不已,她和他的观念完全契合,甚至认为自己在这贫瘠低智的地球上寻到了一位可以列入未来灵魂伴侣考察对象的人物。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在此间陪伴刘疆至身体寿命的终结,再用尽甜言蜜语哄他,把他打包带回自己老家去,进行更深层次的感情发展。   可是,这次她却是失望了,在她看来微不足道、简直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却令一向温和的他大发雷霆,甚至还把她赶到了门外,不管她怎么解释,都不能挽回。   对于此间男女的忠贞关系,马玛丽其实也做过一番研究。婚姻关系并不是人类社会刚刚产生便存在的。在遥远而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成年男女之间的关系并不固定,曾经有过群婚、伙婚等多种形式。在这个时候,谈一对一简直是要笑死人的事情。直至春秋时期,尚有许多名人是非单婚制关系的产物。秦汉时期,男女关系亦十分开放,寡妇再嫁、贵妇养面首之类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所以哪怕抛开外星人有关灵魂、衣服观念的影响,站在刘疆的角度,马玛丽也不明白他有什么值得恼怒的地方。有必要这样子嘛?宋元明清四代的贞洁观念,都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典范,早晚是要被群嘲的。为什么刘疆要在这种事情上这么恼怒呢?   是,她是答应过从此只能有他一个男人。可是这些东西,就和一个人答应过早晨吃两碗饭一样,最后因为并非出自本意的原因,结果只吃了一碗半,固然有遗憾,但是,有必要大动干戈吗?   刘疆安安静静地坐在寝殿里,一个人发呆。   他仍然觉得他如同经历了一场噩梦一样,很长时间回不过神来。在马玛丽和他叙述事情的经过的时候,他犹自有能力强撑着,让自己看上去不太失态。然而在把马玛丽赶走之后,这件事对他产生的影响终于彻底爆发出来。   他只感到心痛得无以复加。便如同有一把很长很尖的刀子,在他心口狠狠地戳了一刀一样,刚开始的时候,连血都来不及流出来,他甚至也感觉不到疼痛;紧接着有少量的血液涌出,他虽然痛,但是还可以强行保持一个良好的风度;最后整个伤口被鲜血撑开,鲜血喷涌而出,一阵又一阵尖锐刺骨的痛意从伤口传出,让他整个人都无法安宁。   他原本以为,马玛丽就是那个他等了很多年的女子,善良纯净、聪明活泼、富有生气和活力。他也愿意将生命中的一切都拿出来,和她一起分享。他规划好了许多打算同她一起经历的美好的事情,他希望双方的人生犹如两棵彼此缠绕的藤蔓一般,无数值得怀念的和不容忘却的会渗透到生命的点点滴滴。   然而如今,他却感觉,被人当胸刺了一剑。整个心都空了。空荡荡的风从四面八方透过他心中的伤口,那种渗入骨髓的寒意让他痛到麻木。   和刘庄、刘苍两兄弟猜测的不同,刘疆其实不那么在意妻子的贞洁本身,他只是不愿意和人分享。他怕麻烦,也怕受到伤害。   在刘疆长达二十几年的生命历程中,对他影响最大的事情无疑便是建武十七年的那次废后。而那次废后的起源,便在于他父皇刘秀的三心二意。   其实公允来说,刘秀前后两次娶妻、前后两次贬妻为妾都是有许多政治因素的。高高在上的人,未必不需要妥协和退让,刘秀的婚姻里充满了太多的无可奈何以及无可奈何之后随遇而安、善意经营的味道。   然而再长袖善舞、殷勤小意的男人也无法回答一个纠结但是现实的问题:两个女人,都是很好很好的,你很爱她们,她们也对你有情有义有恩,那么,你究竟要选哪一个当正妻?   这种事情没有平局。皇后乃天下万民之母,关乎江山社稷的事情,是不能用平妻、两头大等称号来含糊的,也不能用今日睡西宫,明日睡长秋宫,今年给你一个儿子、明年给她一个儿子来平衡。   所以,怎么办呢?拼娘家吧,拼贡献吧。   建武二年那次,郭圣通的舅舅刘杨谋反之时,在郭主的一力主张下,郭家倒向了刘秀。谋反被镇压后,河北豪强惊怖,急待安抚。正好阴丽华也善解人意地以无子的理由请辞皇后之位,并未谦让再三,刘秀便嘉其让,许诺来年封其父兄为列侯。故而郭圣通为皇后,刘疆为太子。册立之时未尝没有感情,也做过天长地久、元后嫡子的美梦。只是,情势比人强,哪能事事尽如人意。   建武十七年那次,刘秀正在为安抚因度田而心怀怨恨的豪强而心力憔悴,宫中又闹出了阴丽华爱子刘衡夭折的惨剧,身为皇后的郭圣通难辞其咎,不思己过,反而做出退位的架势吵嚷抱怨。于是便顺理成章地废后了,刚好和阴丽华关系密切的南阳豪强们能够借着阴丽华的上位而得到慰藉。   这件事的失败者只有一个,就是郭圣通本人。她的弟弟们因为废后反而得到皇帝出乎寻常的眷顾,她的儿子们也得以封王,并且赏赐了额外的封地面积。   或许这件事的失败者还有一个。就是刘疆。他从中看透了政治的虚伪和皇家的伪善无情。所以尽管他仍然坐在太子的位置上,甚至有实力和暗地里支持刘庄上位的那些人们大撕一场,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但是他却开始意志消沉,开始连年卧病,他选择了退让,一退再退,一退到底。   所以他可以不介意妻子从前有过什么不贞的行为,但是不能介意妻子和其他的男人保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因为,太麻烦,太伤心。   在他看来,马玛丽和刘庄的关系就是这样含糊暧昧着,说不清道不明。马玛丽说最喜欢他,却心甘情愿地和另外一个男人做那种夫妻之间的亲密的事情,不但主动地脱下那个男人的衣裳,还不知羞耻地详细描述着她看到的隐秘部位和经历的亲密事情。   这样的一个女子,刘疆本能地难以接受。   不知道坐了多久,夜幕开始降临了。马玛丽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子,百无聊赖地望着天空的繁星。   在玛丽公主的眼中,星星是一种颇为神秘的东西。每一颗闪烁的恒星都代表着一个星系,每一个星系中都有可能,有像地球这样适合生命诞生、繁殖、进化的星球,从低等生物到高等生物、从低智到高智、从认识能力理解能力只有一维到二维、三维、甚至更高的维度……   春天的夜晚显然还有些寒冷。但是对于玛丽公主来说,她自有让全身都永远舒适的办法。所以她只是慵懒地伸了伸懒腰,开始为刘疆推算命运。生命是一条河流,无数个选择便如同无数个河流的分岔路口,每一个选择都代表着未来不同的方向。   但是推算刚刚开始,马玛丽就愣住了。刘疆的命运不再是清晰的发展轨迹,在她面前变得晦涩难明。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它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刘疆的命运和她相连了。   相连了也很好呀,说不定这就意味着从此她就和刘疆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了呢。而且她还可以从别人的命运中,推测刘疆命运的发展轨迹。   所以马玛丽又开始推算郭圣通的命运,同样陷入了晦暗之中。紧接着是阴丽华,再接着是刘庄。她一个一个地试过去,甚至连她最厌恶的刘秀的命运也推算过了,同样看不清楚。   马玛丽终于开始恐惧起来。她从前无数次地帮刘疆他们推算过命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她开始回想着这些天她究竟做了什么错事,隐隐觉得,事情可能和刘疆生气有些关系。   “这个也没什么。虽然我觉得你生气得很没道理,但是由于我很喜欢你,所以可以暂时妥协,退让,向你认错,哄你开心。这可不是因为我自己觉得错了,或者我害怕你哦。”马玛丽这样自言自语地说道。她跳了起来。她是一个行动派,几乎立即展开了行动。   北宫中跟随刘疆时间最长的宦官头领来求见刘疆:“小人听说马姑娘惹殿下生气了。她年纪小,不懂事,殿下大人有大量,就给她一个机会吧。”   北宫中在郭圣通身边最有体面的嬷嬷前来给刘疆问安:“奴婢听说殿下不高兴,赶马姑娘出去了。这孩子心地纯良,人是好的,若是做错什么,殿下说她几句便是了。”   二皇子刘辅前来寻大哥说话:“那样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究竟什么地方惹得大哥不开心了,竟然要赶她出去?就算她穿得太寒酸,有失皇家体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所谓神物自晦。女人嘛,脱了衣服长什么样子才是最重要的。”   尚未出嫁的妹妹刘礼刘前来问罪:“大哥你太让我失望了!马姑娘究竟哪里不好了!哼,我知道你们男人都是一群喜新厌旧的东西,必然是心中恋着那个西域美人,故而旧人不如新人了。大哥,你太让我失望了!”   ……   刘疆惊讶地发现,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马玛丽已经迅速渗透到他人生的各个领域。她能请动许多很难请的人来给她说情,这其中许多人,是刘疆本人都要给几分面子的。这些人甚至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些什么事,就开始为她说好话,求他给她一个机会。   夜色已经很深了。刘疆衣履单薄,坐在床上出神,久久不能睡去。高高的烛台上蜡烛火焰摇曳,灯影忽明忽暗,烛泪汹涌流出。   那些来说情的人都不晓得,哪里是他不给她机会,分明是她把事情做绝,让他没办法给机会。   ……   寝殿的门在安静了很久以后,又被人推开了。   刘疆见到来人居然是杜若,不免感到有些意外。   杜若这个女人,心思浅薄而直白,他几乎是一眼便看透了。他不打算成全,所以曾经想把她们母女都打发走,但是被马玛丽拦住了。不过刘疆心里清楚,尽管马玛丽对她们母女有恩,杜若却一直不喜欢马玛丽。   “怎么你也来为她说情?”刘疆涩然一笑,问道。   杜若眼中露出诧异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天亮了。是嬷嬷打发奴婢来请殿下梳洗的。”   杜若随即将窗户打开,明亮的阳光照了进来。   原来他竟然这么坐着发了一夜的呆。   刘疆知道,打发杜若前来的那位嬷嬷怕是知道马玛丽被赶出门,特地捧杜若来上位的。可是若是这么急迫,太小看人了。   刘疆不动声色地挽起袖子,自己动手洗脸洁面。他枯坐了一整夜,身体未免酸麻,如今刚好活动活动手腕。   杜若在一旁捧盆跪着,一点不满的情绪都不敢显露。这姑娘,终于开始有些沉稳的气质了。只不过比起马玛丽的亦庄亦谐,差远了。   殿门再次被人推开,那位刀疤脸秋嬷嬷走了进来:“刚才奴婢在北宫之中,遇到了马姑娘……”   “你们都在逼孤!”刘疆莫名其妙就有些委屈,“你们都不问问,她究竟做了些什么!你们倒是教教孤,就算孤有心原谅,又该如何是好?”   秋嬷嬷一愣:“奴婢并非逼殿下原谅她。若是不喜时,直接赶她走,甚至出宫,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只是殿下也不说清楚,就这么把人晾在外头。那孩子足足在外面等了一天一夜了,头发眉毛上满是露水,衣服也被打湿了……”   秋嬷嬷还没有说完,只听见一声巨响,杜若手中捧着的铜盆已经被打翻在地,溅起的水花把她的半幅裙子都打湿了。   刘疆如一阵风似的从寝殿中奔出。   在寝殿外的走廊中,他渐渐放慢了脚步。   马玛丽听到了脚步声,慢慢抬起了头。   阳光定定照在他们年轻的脸上,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他胡子拉碴,眼眶深陷,泛着一圈深青色,但是眼睛里却好像有火焰在燃烧。   她的头发眉毛上满是露水,衣服也湿了一半,但是面容无辜,眼睛里满是期盼和忐忑。   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我再问你一遍,我跟他,你究竟喜欢哪个?”他定定望着她的眼睛,不容她回避。   “是你,自然是你,一直都是你。你这么美,我好喜欢好喜欢你……”马玛丽委屈地说道,她的声音甚至都有些哽咽了。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   刘疆已经冲上去,把她一把抱住了。他抱得是那么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没有下一次。”他低声警告道。 作者有话要说:     ☆、善妒的男人   刘疆向来进退得体,颇有谦谦君子之风,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但是此时此刻,他已无法顾及旁人的眼光。便如同原本淡淡的感情经过发酵,突然变得浓烈起来。情绪的阀门一旦打开,便无法轻易控制。幸亏是在北宫,他还料理得了,他这般想着。   怀中的少女柔软而温暖,强烈的对比下使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有多么寒冷僵硬。毕竟,他风寒初愈,又在殿中枯坐一宿。   “你身上好冷。”马玛丽的声音中有一些迷惑不解,还有一些嗔怪。   他怕身上的寒意冻坏了她,忙松开她,有些歉意地笑笑。   但是马玛丽却一把抓住他冰冷的手,反过来更紧地抱住他:“你看看你,我才几天不在,你就把自己冻成了这个样子。万一又生病了该如何是好?”   她侧着头想了想,突然把颈间戴着的一个玉色吊坠取了下来,挂在他脖子上。“有了这个东西,你就不会再生病了。”她满意地看着他戴着吊坠的样子,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这个吊坠看起来是普通的玉石所制,其实却是一个能量珠,想来会对他的身体有帮助。   这是极亲密的人才会做的事情。男女之间表赠贴身携带之物,其间多少旖旎不言而喻。刘疆苍白的脸上泛起淡淡的血色,眼神也越发明亮起来。他伸手调整了一下吊坠的位置,将它贴肉藏好,拉着马玛丽的手,携她一同进入殿中,看到杜若正跪在地板上用布擦洗被水打湿的地方。   “抱歉,先前……是孤太过心急了。可曾伤着了你?”刘疆此时才有暇跟杜若讲话,目光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歉意。   怨不得世人皆说东海王殿下谦卑有礼,体恤下人。但是被他这样道歉,杜若心中反而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楚,她很用力地将眼泪逼了回去。   “不敢。”杜若低头轻声说道,快手快脚地收拾着地面和水盆,“殿下……殿下尚未洗漱完毕,奴婢再去打一盆水来。”她不等回话,匆匆离开,身影里多多少少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刀疤妇人秋嬷嬷看着这一对明显是刚吵过架却又和好的小儿女,感慨万千。她从女童时期开始服侍郭圣通,见惯了她和当朝皇帝吵架拌嘴冷战分分合合的全过程。不知道为什么,她从这对小儿女身上依稀看到了当年郭圣通和新姑爷的影子。   怎么会呢。殿下可从来不是三心二意的人。再说,身为东海王,若是真的另有新欢,这位出身微寒的马姑娘也没什么资格和立场指责的。她老婆子无论如何都是会站在刘疆这边的。秋嬷嬷如是想道,把心中那丝不祥的预感远远抛开。   “既然如此,奴婢就不打扰殿下了。”秋嬷嬷躬一躬身,就此退去。   朝阳透过窗棂,淡淡地照进寝殿里,为两个傻傻站着彼此对望的人披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光影。她很自然地将头靠向他的肩膀,他却转到她侧面,两个人开始接吻。   这是一个热烈得有些过分的深吻,带着几丝霸道、几丝不容拒绝的意味,和刘疆平日的温文随和大不相同。他不断加深着这个吻,就仿佛和谁置气一般,仿佛要向谁宣告主权。   马玛丽渐渐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甚至很犹豫着:要不要开启胎息系统?   然而她眼中的这一抹犹豫在刘疆看来无疑是分神了。他揽住她腰的手下意识加重了力道。“你到底在想谁?专心些。”他声音里有些酸涩,也有些不满。   这种事情简直是无师自通的。更何况,身为尊贵的东海王殿下,没有吃过猪肉,也不至于没见过猪遍地跑,做起来自然比一般的新手驾轻就熟了许多。   等到马玛丽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刘疆的床上了。刘疆正在神情专注地解着她的衣带。他的面容依旧俊美沉静,姿态动作仍然优雅得无懈可击,不知道为什么,却让她心头生出一丝不适。就仿佛刘疆不再是美貌值九十五分的美人,而是一头眼中绿幽幽死死盯住她即将噬咬的饿狼一般。   这种目光,她并不陌生。前夜太子刘庄发狂之时,眼中的目光便是如此。然后,刘庄就不停用某个很丑陋的东西入侵她视作衣服一样的身体,就如同她从前养的尚未驯熟的宠物猫和宠物狗那样,在衣服上留下痕迹,还在衣服上撒尿!简直是不可饶恕!   马玛丽的思绪尚未理清,她的手却已经自然而然地做出反应。她一把握住了刘疆的手,阻止他继续行动。   不知道为什么,刘疆看起来仿佛很热。他的脸上有些发红,满脸亮晶晶的全是汗珠,呼吸也喘得厉害。若非刚刚把能量珠给他挂好,马玛丽几乎就会以为他是发烧了呢!   那双温暖软绵的小手覆在了自己的手上,传递得却并非完全是温暖。刘疆几乎是在瞬间便明白了马玛丽的意思,他心中有些发苦,也有些发酸。   “不喜欢?”他轻轻说道,却是以看穿一切、无庸置辩的语气。   “我……我……只是……”马玛丽语无伦次地说道。她尚有几分懵懂,却隐约地意识到,刘疆接下来想做的,和前夜刘庄所做的应该是同样一件事情。她不喜欢刘庄,所以可以容忍他如同宠物猫、宠物狗一样未开化、野性难驯;但是她喜欢刘疆,对刘疆有着更高的期待,所以特别不愿意看到,他做出和刘庄一样低级恶劣、没有教养的行为。   “不用再说了。”刘疆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他的身体尚热,却已经被打击得毫无兴致了。事情明明白白地摆着,她愿意和他弟弟没名没分地偷情,却不愿意和他光明正大地行敦伦之礼。   再温和的人也是会有脾气的。刘疆心中气苦,忽而转身,背对着马玛丽,再不看她。   马玛丽便有些着慌。她忙凑过去抱他,不停地拿头蹭着他的背,又在他脖颈里哈气。   “别蹭了!再蹭下去,孤不能保证能忍住不碰你。”刘疆的反应很大,几乎是一瞬间坐了起来,坐在离她很远的地方,面色不善地望着她。   “让孤猜猜看,他要了你,事后又翻脸不认账,是吧?”刘疆面上显出一丝自嘲的笑容,他想起了他三弟刘英的风流韵事。刘庄虽然一向无此劣迹,但是鉴于他和刘英关系颇好,常有往来,不排除是一丘之貉的可能性。   “你走投无路,故而又想起孤的好来。可是既然如此,索性什么都不要说,就瞒上孤一辈子,也好过如今这样!还是,你觉得,你事先都说了,日后做出什么对不起孤的事情,还可以指着孤一直原谅你?”怀疑的种子一旦撒下,便开始疯狂生长,刘疆瞬间想过了各种阴暗的可能。   刘疆真的非常愤怒,非常失望,心中酸苦难当。   他并非不谙世事的傻子,昨夜他坐在殿中枯坐一宿,也曾设想过各种可能性。   譬如说,这次原谅了马玛丽,日后她和刘庄旧情复炽了,该怎么办?他该如何面对?   又譬如说,这件丑事不小心被人捅了出去,被大家知道了,该怎么办?皇家体面要不要?   再譬如说,他的母后郭圣通若是知道他的意中人居然是这么个三心二意的女子,会不会为他伤心难过?   还有,若是马玛丽和人春风一度就此珠胎暗结,诞下子嗣,这个孩子又该如何处置?是算刘庄的,还是算他的?   刘疆的生母郭圣通和他名义上的嫡母阴丽华,都是生育能力超强的主儿。就连一向不得宠的许美人,也不过是在刘秀和郭圣通冷战期间受了圣眷几次,便有了刘英。所以在刘疆的认知中,因男女结合而怀孕,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   是以今日之事,半是情之所至,半是有意为之。此事之后,若是马玛丽有了孩子,自己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认下他,夫妻之间可以免去许多猜疑和不必要的尴尬,岂不是少了许多麻烦?   可是,刘疆万万没有想到,到了如今,马玛丽还是一副不愿意的模样!最开始她不愿意,尚可以说是因为不够名正言顺,后来,皇后阴丽华就做主,将她正式送入自己房中;然后她不愿意,尚可以说是因为稚女懵懂,未解床帏之事,后来,他将马玛丽送回马家,马家做得也相当到位甚至是太过分,不但教会了她理论,还让她和弟弟刘庄实战演习了好几次;现在,她为什么还不愿意呢?   除了她心中其实不喜欢自己,另有所爱以外,几乎没有别的解释。   而鉴于她曾向刘疆描述过的那些不堪入目的场景,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也是呼之欲出了。   “我……我……”马玛丽心中焦急,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总之,你误会了!”   “孤误会了吗?一夜四次,孤误会了吗?”刘疆笑了笑,他平日的笑如初阳温火,如今却如同冰寒冷风,语气里还夹杂着掩饰不住的酸意。   “不必解释了。”刘疆凝望着眼前这个他一度觉得可以白头偕老的女子,轻轻一叹,“收拾收拾起来,孤亲自送你去东宫。太子殿下一定会留下你的。”   然后他惊愕地发现,马玛丽眼睛里涌出了泪水,泪水晶莹如珍珠,大滴大滴地涌出,从她的眼角流向嘴角,继续往下流,最终一滴一滴地砸到枕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脆弱情感   马玛丽其实并不是很懂得眼泪究竟为何物。   她曾经看着别的女孩子因为喜悦、悲伤而流下晶莹的液体,她对此很好奇。不过,由于美人在哭泣的时候,难免会鼻头发红,鼻翼抽动,看起来便不那么美了,不如传说中的梨花带雨,所以她并不打算尝试这看起来不够美的行为。   但是昨日她坚持着离开老马家,搭坐刘庄的车子重入皇宫的时候,她的嫡母蔺夫人曾经向她面授机宜:“你跟着太子殿下一起回宫也好。男人大多是风流的性子,若不看紧点,难保他快活过了,就把你抛在脑后了。既然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自然要缠着不放才好。”   又想了想道:“看起来太子殿下像是对你有几分情意,不若好好利用一番,趁热打铁,给你兄长谋个官职,比什么都实惠。一日夫妻百日恩呢,这百日的恩情不用可就白瞎了。你只管拿家里的事求他,若是果真为难时,你就哭给他看。这一哭二闹三上吊可是咱们做女人的秘密招数,你这么一哭呀,男人保准就心软了,为难的事情也会寻思琢磨着慢慢给办了。”   马玛丽对于蔺夫人千叮咛万嘱咐的要缠着刘庄不放的事情嗤之以鼻,可是左耳进、右耳出的档口,还是学会了拿眼泪当武器。横竖这件事情不难。人的身体里面水分含量超过七成,急需的时候调动一二,难道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   她见刘疆执意要送她到那个丑得要洗眼的败家子刘庄身边去,心中大为惶恐,心急之下,便用起了跟着嫡母蔺夫人新学的招数,大而圆润的眼泪如同珍珠,从眼眶中溢出。而且,由于她刻意微操的缘故,面上泪光点点却不至于鼻子发红,也别有一番柔弱的美感。   这是刘疆第一次看到马玛丽流泪。他有些手足无措。他从来不知道这个看起来纯真、乐观的女孩子竟然会流泪,也没想过自己的决心在看到她眼泪的那一瞬间会变得那么不堪一击。他原本就有一颗善良柔软的心,如今面对他喜欢过的女孩子更是强硬不起来。   “你哭什么呢?”刘疆叹息着说,“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我只是成全你而已。这样离他更近了,行事之间光明正大,再也不必偷偷摸摸了,难道还不好吗?”   “不好!当然不好!”马玛丽大声说道,见他神态略有缓和之意,便趁势扑入他的怀里,沾着泪水的脸不住地在他胸前蹭来蹭去,不多时刘疆的衣服便湿了一大片,“我那么喜欢你,你居然要把我推给别人!呜呜……”   刘疆心中一片茫然,呆呆地由着她抱着蹭个不停,直至她的泪水把衣襟打湿,那潮湿的感觉传来时,他才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这样子可叫人如何是好……”声音里有些无奈,却也有几分宠溺的味道,正打算说些什么,突然间身子一歪,就此昏了过去。   马玛丽并不惊慌,知道这是他秉性体弱,又一宿未眠、兼伤心气急的缘故,想来在能量珠的安抚下,并未大碍。   所以等到刘疆再度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马玛丽趴在床头,又黑又圆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见他醒来,满脸谄媚地递过一盏蜜水。   刘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问道:“可曾传太医来看过?”   马玛丽睁圆了眼睛,不解道:“请太医做甚?”   刘疆想了一想,摇头道:“这样也好。若是传将出去,只怕有人会造谣说我马上风了,于你名声不大好听。”   “马上风是什么?”马玛丽很好奇地问道。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她被不断科普了许多新奇古怪的东西,看来尽管是低智世界,人类的整个知识体系也别有一番风味。   刘疆脸颊泛红,欲言又止,心中暗叹道:果然她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只是,她何时才能长大,明白自己的心事呢?   转念又想到这样天真纯洁的少女竟然和弟弟刘庄发生了某些令人难以启齿的关系,他就感觉郁闷难当。偏偏整件事情,最大的错误不在刘庄。但凡男人遇到那么一个主动脱他衣服的美丽少女,只怕都难保持圣人君子的情怀。实在叫人连发火都不知道该往何处发。   他用手抚摸着马玛丽的头发,叮嘱她道:“此事万万不可再和他人提起,莫要走露了风声。若是……若是因此有了孩子,我自会出面认下,切莫不可因此事再和别人纠缠不清,否则有损我皇家颜面,切记!切记!”他口中所称的别人,自然是指太子刘庄。   马玛丽一脸茫然地应了,此事就这么告一段落。   接下去的日子里,两人仍然同榻而眠,和衣而睡。对于刘疆而言,这样的日子虽然有些难熬,但是此时他母亲郭圣通的病势告急,倒也顾不上其他。   春去夏来,转眼间绿树已成荫。北宫之中,御医、民间大夫、市井高人络绎不绝前来,你方唱罢我登场,却没有一个人对王太后郭圣通的病情有任何的帮助。每天都是大碗大碗的乌黑色汁水喝进口中,大堆大堆的黑色药渣扔出宫去。刘疆望着母后越发清减的脸颊,心中无限伤感。   郭圣通伸出苍白干枯的手臂,轻轻抓住刘疆的手,叹道:“没用的。别忙活了,我是自家人知自家事。恐怕就在这几天了。我这么多子女中,最爱者是你幼弟刘焉,但是心中觉得最亏欠的,便是你了。若非当年心高气盛,你也不至于……不至于……”一边说,一边用力地咳嗽着。   刘疆心中越发凄然,欲要说些什么,郭圣通却摆手不让他说,又道:“都是娘亲无能。东海王虽不如登基为帝、坐拥天下的荣耀,东海却也是难得的富庶之地。如今娘亲最忧虑的,反而是你的子嗣。刘辅他们我是不担心的,妻妾成群,儿女也一大堆了。偏你这个孩子是执拗看不破的。如今既然跟玛丽好上了,就要好好待人家姑娘。她这孩子是个命苦的,伏波将军获罪削爵,她家中败落了,日后能帮衬的你便帮衬点……”   郭圣通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段话,眼见着气有些喘,精神有些不济了,刘疆忙扶她重新躺好,盖上被褥,留她一个人静心休息。   刘疆本是和马玛丽一同来见郭圣通的,因郭圣通要跟他说私房话,故而预先支开了她。此时打算原路折返,便四处寻找她的下落,冷不丁就看见她在一棵花树底下站着,对面有个身穿暗青色袍服的男子正在跟她叙话。   刘疆当下就是心中一凉。   从前的事情虽然不曾再度提起,可是每当两个人相对而卧,他辗转难眠之时,心中总会有很深的疑虑和浓重的不安。她的眼神是那么清澈坦然,她信誓旦旦说只喜欢自己一个人,不愿意离开自己;可是她毕竟对刘庄那么主动,却对自己的亲近如此抗拒……   种种迹象酝酿成难以消散的乌云,一直悬挂在刘疆心头,久久不去。   而如今,似乎一切都要水落石出了。   刘疆一眼便认出,那个和马玛丽说话的青衣男子就是刘庄,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当今的太子殿下。   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刘疆虽然心中百般不爽,却竟然没有直接上前,打断两人的交谈。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树荫中,遥遥看着一男一女两个人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话,然后马玛丽便随刘庄去了。   刘疆只觉得心也仿佛空了一块,那种被愚弄了的荒谬失落感渐渐地涌上心头,压抑得他不能呼吸。他安安静静地回到自己的寝宫,等待着马玛丽回来,跟她摊牌。可是日移影动,滴漏的声音令人窝火而烦躁,马玛丽却始终没有回来。   终于刘疆坐不住了。他抓起随身的佩剑,没有带一个随从,直接冲向了太子居住的东宫。   刘疆当了整整十七年的太子,于东宫的格局、路径熟稔无比。他气度非凡,积威犹在,这般挟着一股锐气冲进东宫,竟然无人敢挡上片刻。   刘疆的脚步微微停顿,稍作思索,便直接冲向刘庄的寝殿,冥冥之中似有神助一般。仆役宫人阻挡不得,眼睁睁看着他推开大门,走了进去,只来得及唱一声名:“东海王殿下到!”   寝殿中寂寂几无人声。然而床幔犹自颤动个不停。刘疆心中失望到了极致,快步走到床前,飞快地挑开那幔帐,只见刘庄拥被而坐,一脸疑惑地望着他:“大哥怎到这里来了?寻孤何事?”   刘疆轻轻笑了:“你们也够了!难道照实说出来,孤还会从中阻拦吗?”   锦被中似乎有东西动个不停,刘庄还想掩饰,但是刘疆冷声说道:“你看到床下的鞋子了吗?”刘庄瞥了一眼,立即如遭雷击,再也说不出话来。   马玛丽忽地将锦被揭开,跳了出来,气愤地向着刘庄质问道:“你骗人!你明明说这样他就不会发现了!”   刘庄面上露出尴尬的神情:“可我怎么知道你藏起来之前还脱了鞋子!”   马玛丽理直气壮地嚷道:“废话!既然要藏在床上,当然要脱了鞋子。否则床铺不都被弄脏了吗?你以为浣衣的宫女很清闲吗?” 作者有话要说:     ☆、匪夷所思   刘疆仍然笑得令人如沐春风。   锦被揭开,一切真相似乎已经暴露出来。只见他的好弟弟刘庄光着上半身,下面松松系一件短裳,露出修长的小腿,整个人分外狼狈。马玛丽倒是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头上的发髻也不曾乱了半分,但是,又有什么用呢?她都钻进人家被子里去了。   刘疆的笑容优雅而无懈可击,就仿佛在和刘庄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他越是伤心失望,越是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失态,让刘庄看了笑话去。   “从小到大,我们二人因有心人挑拨,彼此时有争斗,就连捉迷藏,也要论个输赢,每每不肯服输。只是这一场,你也总算是输了吧。看,这么快就被人捉到了。都不肯好好藏一回。”   他面上虽镇定,所说话语已是颠三倒四,混乱之极,好在他随即领悟到了这一层,又笑着说道:“不过区区一个女子,怎能伤了我们兄弟情分?太子殿下又何须在光天化日之下偷偷摸摸,若是真的想时,孤便将她送来东宫。岂不名正言顺许多?”   刘庄被他捉了个正着,正觉得脸红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如今听刘疆盛怒之下这般说,原本打算解释的念头便全抛到九霄云外了。   “多谢大哥成全!”刘庄毫不犹豫地说道,“孤愿送大哥黄金千两、美女百名作酬!”   看刘庄这般毫不犹豫,想来对马玛丽是有几分情意吧。刘疆这般想着,心中倒觉得安定了许多,连带着心也不觉得那么痛了,轻轻笑道:“这倒不必。太子殿下前些时日送的那一对西域美女就颇得我心。多谢太子殿下想着。古人常曰,投我以桃,报之以李。臣下无以为报,少顷便会差人将此女的铺盖诸物送至东宫,还请太子殿下妥善安置,不至明珠暗投,终成憾事。”   “不!”马玛丽大声喊叫道,但是这次刘疆连看她都没看一眼,直接转身离开了。他离开的身姿是那么的云淡风轻,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没什么大不了的那样。   马玛丽一轱辘从床上爬起来,就要追上去寻刘疆解释个清楚,却被刘庄眼明手快拉住了手腕:“去不得。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是不会再要你了。你就安安稳稳地跟着我吧。”   马玛丽一时挣脱不开,又急又气,骂道:“方才你怎么不跟他解释?他连正眼都不肯望我,一直在盯着你看,你若解释,他说不定会相信!”   刘庄脸颊微红,轻咳一声:“你要我怎么解释?难道要我说,我在大白天穿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是为了取悦一个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的女人?”   他说到此处,声音里满是委屈,但是看了看马玛丽微红的眼眶,又不忍心说下去,故而叹息着说道:“何况他说愿意成全我,把你送到东宫,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你叫我怎么舍得推辞?”   他一边说,一边满怀喜悦地望着马玛丽,目光里满是柔情。他上半身仍然是不着寸缕,展示着健壮但又不至于过分壮硕的胸肌。   马玛丽曾经为他的身材打过九十五分。若按照平日的习惯,她绝对不会出言怪罪一个美貌值九十五分的美人,无论他究竟做了什么错事。但是,此时此刻,想起此人居心叵测,令自己最心爱的宠物刘疆萌生去意,马玛丽就是气不打一出来,当下便打算扇他一巴掌,或者捶他一拳。   只是这些动作前些日子都发生过无数次,刘庄再怎么迟钝,也不可能一直上当。他轻轻一侧身子,便闪开要害,顺势将马玛丽紧紧抱在怀里:“这样有什么不好的?我为了你,连光着上身跳舞这种事情都可以做,你觉得,我的目的,当真是为了和你做普通朋友,让你随他一同去东海国,从此相见无期?”   刘庄的情话既诚挚又热烈,饱含着浓厚的情感,他的怀抱温暖而结实,若是换了阴梦娇、秦雪瑶等人,说不定早“嘤咛”一声,浑身软绵绵地再摸不到骨头,就势含羞带怯地挑逗几下,遮遮掩掩地邀宠。   可是,他怀中的女子却是马玛丽。   马玛丽听到他竟然有这般狼子野心,当下便怒了。玛丽公主大怒,于是立即变身怪力萝莉,将刘庄狠狠地一撞,撞了个仰八叉,恨恨说道:“你这个坏人!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你……你身为堂堂太子,竟然搔首弄姿,卖弄美色,我……我才没你这种朋友呢!”她想到她曾经被迷惑,当下气愤难当,又泄愤似的踢了刘庄几脚,这才一路小跑着去追赶刘疆了。   刘疆的寝殿房门紧闭,马玛丽却没有像上次那样在外面蹲着消极等待,她直接将殿门撞开,一眼却望见刘疆斜倚在榻上,面色苍白,杜若绕到他身后为他轻轻地捶背理气。室中除此两人外,更无一人,   这其实是一副极其养眼的画面。男人文弱俊俏,女人活泼美艳,一卧一立,一静一动,远远望过去,便如同一对璧人。   马玛丽被这副养眼的画面震慑了一下子,愣一愣神这才反应了过来:“你们……这是怎么了?”   马玛丽匆忙跑来的时候,脚步声极响,刘疆早就听到了。若是平时,他自然会为了避嫌,主动和杜若保持距离,免得有人误会,飞醋肆虐。但是今日回殿之后,他因为怒极攻心,有些喘不过气来,杜若恰逢其会,主动提出为他理气,处于某种微妙的心态,他竟然没有拒绝。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刘疆看到马玛丽明亮的眼睛渐渐变得迷惘无措的时候,他心中还是咯噔了一下子。随即回过神来,暗地里给自己打气:事已至此,他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为什么还要考虑她的想法?   杜若只知道这些日子两人重新和好,并不清楚就在短短的半日里,事态又发生了转变。她被刘疆打压惯了,此时果然不敢嚣张,向着马玛丽微微屈膝,回禀道:“殿下有些喘不过气来,奴婢略通医术,代为推拿一番。奴婢心中着急殿下身体,一时逾越,还望姑娘见谅。”姿态甚谦卑,是奴婢对待正妻的得体态度。   “原来你还懂得推拿之术?”马玛丽闻言,笑容甚是灿烂,“果真是多才多艺!不过你多心了,说什么逾越不逾越的。你们继续啊!我在旁边看着就甚好!”   刘疆再料不到她竟会有这种反应。大凡女子,对于曾经心仪过自己的男子移情别恋,总归会有些难言的伤感,就算她本人不喜欢那个男子,在他果真离开的时候,面上心中也会有惆怅之意。是以刘疆万万想不到,马玛丽竟然会完全无动于衷!原来她果然是喜欢刘庄,听说自己要把他送到东宫去,迫不及待、喜不自禁地回来拿铺盖了。你看看她,眉开眼笑,目光纯净,全然不似作伪。看看这反应,哪里有半点是喜欢自己的人能做出来的?   刘疆想到这里,心中气苦,他也不理马玛丽,只是向着杜若道:“你你何必如此小心?她是东宫太子的姬妾,又跟咱们有什么相干?哦,是了,马姑娘必然是着急想取回自己的体己。去,你去吩咐下去,取明珠一盘,黄金千两,为马姑娘饯行!”   马玛丽从来没见过刘疆如此阴阳怪气地说话,当下便愣了一愣。她知道刘疆是生气了,忙一边流泪一边喊道:“我不要走!不准你送我走!”深得蔺夫人传授之一哭二闹的精髓。   只是这次刘疆受到的刺激太大,已经不再吃她那一套了。——她这般哭闹,第一次自然效果斐然,可是一个人又能被同一颗石子绊倒几次?   刘疆冷冷一笑道:“你宿在北宫,日日想着去东宫。我如今成全你,又有什么不好的?”他已经知道,这个女人在自己身边,自己早晚被气出毛病来,还是长痛不如短痛,成全她为妙。   杜若听得两人争吵,不免心中惊讶万分,嘴巴也长得好大:原来……原来这位马姑娘看起来衣饰朴素低调,贤良淑德,却是真人不露相,竟然游走于太子殿下和东海王殿下之间吗?可是太子殿下再好,一个屈居偏位的姬妾,又怎比得上东海王正妻的荣耀光彩?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马玛丽一边积极地承认着自己的错误,一边奋力澄清,“我和他,真的没什么。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次没跟他亲近过。我只是……我只是……他东宫之中最近来了好多美人,要表演什么大型舞蹈,我……王太后命我多出去走动走动,不要总腻在她身边,我便依言,去东宫欣赏了几场歌舞而已……”   刘疆听着她匪夷所思的回答,顿时有一种错乱感。她究竟知道不知道她自己在说什么呢?欣赏歌舞,是钻到男人被子里去欣赏的吗?他这般想着,不由得便质问出声。   马玛丽面上显出一丝踌躇之色:“我答应他谁也不告诉的。不过——”她偷眼望了望刘疆脸色,连忙说道,“他只不过是把袍服脱了,在寝殿跳舞给我看来着。我们之间,真的什么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蝴蝶梦(一)   刘疆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傻子。   从前,若是有人告诉刘疆说,一个女孩子跟一个男人睡过了,她事无巨细地描述了前前后后整个的过程,还非要坚持自己身心都是纯洁的,是忠于自己恋人的,他一定会嗤之以鼻,充满同情地拍拍那个可怜人的肩膀,劝他说:这样的女孩子,只是拿你当冤大头而已,不如放她自由,由着她折腾去。   从前,若是有人告诉刘疆说,自己眼见被翻红浪、一对鸳鸯被捉奸在床,偏生那女孩子还巧言善辩,说只是在欣赏一场略有些出格的舞蹈,他一定会心如铁石,不为所动,本着与人为善的态度向着那个可怜人指点迷津:算了吧,勉强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这些话连三岁孩子都骗不住,为什么要骗自己相信,你明明没有那么傻。   可是,那个女孩子却是马玛丽。   刘疆和她相处时间虽然不算很长,却早已明白了她的性格。她对所有的美好的食物,都抱着欣喜的赞美的观点,与人为善,赞叹美好,但从不夸大其词;她对所有对她不怀好意的人或事,都带着宽容的无视的态度,从不反击,但是光明正大、顺水推舟间,自然而然能令心存恶念的人自食其果。   她是美丽的,是善良的,是稚气的,是成熟的,时而端庄,时而活泼。这种种看起来颇为矛盾的特质,造就了马玛丽这么个很有魅力的女孩子。但是最打动刘疆的那点,却是:她从不说谎。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是,他觉得他不会感觉错。   这是马玛丽在做下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之后,刘疆还没有决心放弃她的原因。   她说,她不喜欢刘庄,只喜欢他。所以她是喜欢他的。   她说,她其实没和刘庄有过什么亲密的接触,那被污染的衣服早被她很嫌弃地人道毁灭了,她是纯洁无暇的。所以她是纯洁无暇的。   刘疆近似直觉地信任马玛丽说的每一句话,但凡她说的,就算一时他难以接受,然而事后回想起来,还是相信的。尽管他现有的知识体系完全无法了解。   可是,实际上,这份直觉已经被刘疆的理智反复拷问质疑了。在内心深处,刘疆曾经不止一次地思考过,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一向以冷静睿智的他会相信这些三岁小孩子都不会相信的谎言。是否是因为,他太爱她了,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现在,马玛丽被他发现,和刘庄两个人躺在床上,而且刘庄衣衫不整,外裳都没穿。她竟然说这是因为,刘庄在给她表演舞蹈?   “他说他堂堂太子之尊,被人看到了不好。后来想了想又说要关上寝殿大门跳给我一个人看。”马玛丽可怜巴巴地澄清着,努力获得刘疆的谅解,“他这段舞跳得真的很好,比宫廷的那些舞娘们更有一种精悍的美感。所以我就多看了几次。今日也是如此,原本关了门看他跳舞看得好好的,结果你闯进来了,拦都拦不住。他觉得被人看到光着上半身,实在太丢人。所以就躲到床上装睡去了。”   “我……我起初是没有想要跟他一起躲床上的。”马玛丽偷眼看了看刘疆的眼色,“可是,我从你的脚步声感觉到,你的心情很不好。我怕你生气,所以,一时慌乱,四顾之下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躲藏,就也躲到了床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听起来乱七八糟、前言不接后语的解释,刘疆竟然有些想相信,他无法明白其中深层次的原因,就仿佛他冷静、睿智、聪慧、明察秋毫的那些品质,全部都直接被狗吃了似的。   “你——你且出去。让孤一个人静一静。”刘疆终于吩咐道。   “殿下,适才殿下吩咐要将马姑娘的随身诸物送到东宫去,不知道如今……”杜若试探着问道。   是,她尚未离去。眼前这对男女拿她当透明人似的,她也有机会欣赏到了传说中贤良淑德的马姑娘的另外一面。明明做下这等不可饶恕的罪行,东海王殿下难道还想留下她吗?难道东海王殿下已经被迷得心智失常了?这等拙劣、漏洞百出的谎言竟然也听不出来?   不行,绝对不行!东海王殿下可以不喜欢她,但绝对不能被这等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女子所骗!   若是平日,刘疆自然可以处处打压杜若这个对他妄动情丝、梦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少女,暗示她谨守本分。可是如今,杜若的话却刚好撞到了他的软肋。刘疆又何尝不怕他因为喜欢迷恋而失去了分辨真实的能力?   “这……”他的声音竟开始迟疑和慌乱。   杜若一咬牙,却显示出了她本性里泼辣强势的一面:“东海国富庶无比,国家有倒山之力。不过明珠一盘,黄金千两,何必拖拖拉拉,反要马姑娘等得心焦?殿下!”   “够了!”刘疆有些吃力地捂住头,“孤的头突然痛得厉害。诸事……暂缓上一缓,让孤好好想一想……”   杜若心有不甘,和马玛丽前后脚退出寝殿,向着马玛丽道:“是。宫中诸人皆说你对我好,若不是你求情,殿下定然不会留下我。可是他们不知道,我宁可今生今世永不入北宫,也不愿看到你这般两面三刀,一边和太子殿下偷情,一边巴着殿下不放,让他伤心。”   马玛丽有些难过地看着杜若,心想:美丽的女人总会因为男人跟她反目成仇。贾雯如是,杜若又如是。可是她心中固然对刘疆更在意一些,却不愿因此失了杜若的心。   “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你想和他在一起的话,我是不会反对的。”马玛丽说,“可是,我也很喜欢他,所以,我们几个人这辈子永远相亲相爱在一起,好不好?”   杜若一愣,继而冷笑起来:“你果然不爱殿下!一个女人,若是真的爱了,是断然不会说出这等话来的!我要告诉殿下去!”她美丽的脸上甚至出现几丝狰狞和凄厉决绝,就要作势转身重新闯进寝殿之中。   马玛丽却并没有拉住她,这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甚至呆了一呆,突然苦笑着喊道:“我倒是想告诉殿下。可是,我告诉他,能有什么用呢?他已经彻底被你迷惑了,眼下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啊!”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双手捂住脸,悲伤的泪水顺着她纤细手指的缝隙里涌了出来。   刘疆是真的很累。两个女子一前一后刚刚离开寝殿,他便倒在床上,几乎是第一时间进入了睡梦之中。   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在很多个凄清的夜晚,刘疆乖巧地坐在长秋宫中,手中拿着一卷古书,凑在烛火下秉烛夜读。而他的生母、当时的长秋宫正宫娘娘,则是充满慈爱地望着他的身影出神。   刘疆知道,很多时候,他的母后只是从他的背影里看着另一个人的影子。而其他的一些时候,郭圣通则会用刀在竹简上刻下一些莫名其妙的线条和文字。   刘疆从小一直想知道那些线条和文字是什么,却一直无缘得见。然而在这个梦里,他却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上面的图画分明是他父皇刘秀的轮廓,只是被横七竖八的刀痕划得不成样子。而那些文字,被郭圣通削去了一层又一层,却始终难以抹去,那分明是西汉卓文君的《白头吟》!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刘疆悚然而惊,汗流浃背,一时惊醒,这才发现,这只不过是一个梦境!而他的床头,正站着一个美丽的女子,正用怜悯的目光望着他。这个女子竟然是杜若。   不知道为什么,刘疆突然感到无比脆弱和迷茫。他突然伸出手去,紧紧抓住杜若的手,问道:“玛丽她没有说谎,没有背叛孤。对不对?”   杜若有些无奈地看着刘疆,目光里尽是怜悯。她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奴婢说对说错都不重要,反正无论那位马姑娘做下什么错事,只要她仍肯回头寻殿下,殿下都会接纳她的。”   她看了看刘疆越发清减的容颜,语气里满是心疼:“可是,殿下心里,真能过得去自己这一关吗?从前也就算了,殿下因为在意她,所以说服自己不计较。可她这副模样,摆明了不肯和太子殿下一刀两断。殿下你……”   她顿了一顿,终于大着胆子说出来:“殿下你,是打算从此和太子殿下分享一个女人了吗?”   “住口!”刘疆愣了一愣,怒声说道。   杜若少有见到他这么疾言厉色的模样,立即微红了眼圈,却含泪大声说道:“难道不是吗?她现在夜夜宿在殿下这里,日里却偷偷去太子宫里跟太子幽会,殿下你……”   刘疆静默半刻,缓缓说道:“孤早有就国之意,待母后病情好转,便会向父皇禀明,即刻就国。到那时,离京师山远水长,想来她……”他说到这里,只觉得满腔的窝火和憋屈,心中如同有一把钝钝的刀子割着一般,难过之至。   但是杜若还不肯放过他。杜若有些凄凉地笑道:“原来殿下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可是马姑娘真的心甘情愿跟殿下去东海国吗?既然殿下明知道她不是良配,为何不果断一些,自己斩断情丝?反正山远水长,相见无期。”   刘疆一愣,下意识地替马玛丽辩驳:“她为人友善,不卑不亢,又照顾母后和孤,处处细致妥帖,怎的不是良配?”   “原来殿下只是想寻个贴心人照顾吗?”杜若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说道,“既然如此,天底下堪为正妻者太多了!我杜若出身不比她差多少,自问样貌尚可,对殿下一片痴心,殿下何不以我为正妻?”   杜若突然妩媚一笑,一边解开自己的衣服一边向刘疆说道:“其实,她根本不肯让你碰她,是不是?她的一颗心明明在太子殿下身上,殿下你到底还在傻等什么?”   杜若如美女蛇一般地缠了过来,刘疆下意识地想推开,可是她身上的纱衣突然化作一片云雾,将他团团裹住,云雾之中,他只看得见白花花的一片,入手之处皆是滑腻柔软……   “不!”刘疆挣扎着,拼命一挣,醒了过来,这才发现,原来这只不过又是一个梦。 作者有话要说:     ☆、蝴蝶梦(二)   但是身子还是有了变化。小衣之上,一片冰凉粘湿。   刘疆有些自嘲地笑了。   他并不为这种情况而感到羞愧。所谓精满自溢,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最近这些日子,不知道什么缘故,他的身体较从前强壮了许多,因此这种现象愈发频繁。   他自嘲,是因为不知道这样的折磨要持续多久。是的,抱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却不愿违背她的意愿,因此碰也不能碰,既是一种甜蜜,又是一种折磨。   私下无人的时候,他也会用某种有些猥琐的手段解决自己的生理需求。堂堂东海王殿下被逼到自给自足的份儿上,既凄凉又辛酸。   他甚至偶然会想起,若是被马玛丽知道,自己顶着那张令她赞叹许久、不胜迷恋的俊秀容貌,私下里竟然做这些自渎的勾当,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自己。   不过,也许所谓的赞叹许久、不胜迷恋只不过是一种假象呢?她也曾经反复向自己澄清说喜欢他甚于刘庄,他情感上也完全相信这点。可是她对待双方的态度,始终是无法解释的漏洞,令尚有一丝理智的他备受折磨。   或许,是该到了做一个了断的时候了。他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在这种备受折磨、欲求不满的情况下,很难抵御诱惑。现在想想看,他的弟弟刘庄将杜若这等美人送来,实在是一箭双雕的妙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他隐隐已经无法抗拒杜若的魅力了吗?   刘疆从来都知道,杜若很美。甚至,弟弟刘辅曾经借酒盖脸,暗示自己将杜若转给他。原本这等小事刘疆自然会欣然应允,可是马玛丽死活不同意,偏要留这对母女在身边。刘辅当时就诧异惊问为何马玛丽竟全然不介怀,这般贤惠大度给谁看。现在想来,她也许不是贤惠大度,只是单纯的不在意而已。   一阵风吹过,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刘疆抬起头,又惊又喜,他赫然发现站在面前的人竟然是马玛丽。   她乌黑柔顺的长发松松披在背上,寝衣的质地竟然有些透明。   “换一身去。”刘疆的心砰砰地跳着,面上却越发冷淡。他甚至扭过了头,不再看她。   “既然不想孤碰你,就最好不要太强人所难。”   马玛丽却一头扎进他怀里,抽泣着说:“你真的误会我了。我就是因为喜欢你,在意你,才一直不愿同你做那种事情。因为我觉得那种事情实在太脏,有些恶心。你这么美好,我怎能看着你……”   刘疆的身体便有些僵。“可是我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你不能这样折磨我一辈子。”他涩声说道。   “所以我改变主意了。”马玛丽的声音如梦似幻,听起来是那么的渺茫而不清晰,“否则,我怎么会穿这件寝衣?”   “你——”一时之间,刘疆竟不知道是欢喜居多,还是惊讶居多。   “我知道为什么你一直怀疑我,看到我和他在一起就发那么大的脾气。不就是因为我曾经和他做过那种事情,却一直不愿意和你做吗?可是我真的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这样的。我现在想开了,你不生气最重要。求求你不要赶我走,我愿意为你做所有的事情……”   少女如梦似幻飘渺无依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刘疆整个人都晕了。   在理智不能控制的情况下,他们紧紧抱在了一起,拥吻了好一阵子,这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开始互相脱衣服。   马玛丽小心翼翼地脱下刘疆的袍服、中衣,他白皙修长的身体便一点一点地现于她的眼前。她用近似虔诚的眼光打量着他,用美妙动听的声音赞美着他的美丽。刘疆整个人都如同浸透在暖洋洋的阳光里一般,浑身的毛孔无不舒爽透底。   有句话是他一直想知道而不敢问的,在这美妙的气氛下,也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我和他,到底谁比较美?”   “是你,一直是你,从来都是你。”他听见她的声音美妙得如同天上的仙乐。   她一点一点地脱下他的衣服,一边脱一边大声地赞叹着。他的胸腔之中满是柔情,甚至他突然觉得,哪怕就在这一刻突然死去,也是今生无憾了。   然而,就在他觉得幸福得快要死去的时候,悲剧发生了。她满怀期待地将他身上的最后一寸布——遮羞的那件小衣给扒了开,然后,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啊!”她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喊,直接用双手捂住了双眼,再也不肯睁开。   他有些惊慌,也有些莫名,想抱住她好好地安抚她,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却一把推开他,飞快地抱着自己的衣服躲到一个角落。   她浑身瑟瑟发抖,眼睛里却满是厌恶:“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丑的东西!呸,看了简直是要洗眼!你刚才还问我,你和他到底哪个更美,如今我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你,两个人都丑得无与伦比!那个地方丑到家了!”   刘疆便如同被人直接从云端抛入深渊,整个人急速地下降。他痛苦地大叫一声,惊醒过来,这才发现,他还是在做梦。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发现自己全身都已经湿透了,心中既惆怅不舍又迷茫不解,唯有那个在梦中被马玛丽评价说丑得无与伦比的地方仍然精神着。   他叹了一口气,目光中有些哀怨,修长而干净的手却已经熟练地向下面探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身子一颤,整个人不动了,心中有种空荡荡的失落感。   许多乱七八糟、匪夷所思的念头在他脑子里时隐时现。突然之间,他脸上露出惊恐的脸色,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其实马玛丽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爱。她对他的喜欢,只是单纯的对于美好事物的向往和亲近。所以无论他和谁在一起,她都不会嫉妒,她甚至希望他身边的美人越多越好;   若是单单如此,他尚可以庆幸自己在她眼中是最美的。可是,不要忘记最关键的一点,他从来没给她看过不穿衣服的自己。那个被许多人视为骄傲象征的男性崇拜部位,在她的私人审美中,却是丑得无与伦比的东西。   所以他和她之间的矛盾和分歧简直是不可调和的。他不能接受一直又亲又蹭却不肯亲密接触的她;她其实也并不了解他最真实和最丑陋的一面。   刘疆想到这里,整个人都呆住了,心如死灰。   他想,这次他是真的要和这个女孩子说再见了。现在狠心离开,至少还能在她心中保持一份最初的美好。   正在这时候,寝殿的门被人推开了。杜若深深低着头,手中托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   同一个时间。东宫密室之中。   东平王刘苍坐在有些狭小局促的密室中,向着刘庄哭笑不得地说道:“你今日特地开启了这间密室,居然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么多日子里,你居然还和大哥的女人纠缠不清?”   刘庄默然不语。   这个问题,其实在经历了那一夜之后,他们兄弟两人已经反复地讨论过了。   说来甚是凄凉,刘庄贵为太子,但是论起人缘来,远远不如前任太子刘疆。遇到这等事,他能够商量的人也只有东平王刘苍一个。   刘苍也不含糊,处处肯替这个哥哥考虑。当时就劝刘庄说,既然爽都爽过了,也该放下了,好好待阴家表妹是正经。   可是刘庄偏不。虽然说起来有些卑鄙,但是这种事情,无关对错,他只要输赢。他心中有那么几丝阴暗地等待着东窗事发的时候,等待着刘疆向着马玛丽大发雷霆,然后自己趁虚而入,好名正言顺地收容这个无家可归的女孩子,再然后,一点一点地淡化她心中其他人的影子。可是,他一直没等到。   “那一夜,尚可以说是中了小人奸计,难以自持。”刘苍痛心疾首地摇头说道,“可是事情原本已经风平浪静,你何必再挖空心思,跟那女人纠缠不清?若说美,前些日子你搜集来的那些歌姬舞姬也有许多姿色不俗者。我还当你是打算留作自用,所以未加劝阻。想不到……想不到你竟然用这种东西博人一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只不过是喜欢美人,孤贵为太子,这点小事,岂有不应她之理?”刘庄有些尴尬,但是还是小声辩解着。   “这也就算了。”刘苍气呼呼地说道,“那马姑娘大异常人,喜欢看美人,也算不得什么。可是你难道是傻子,一国储君,不能坦荡如君子,赢取佳人芳心,偏要暗中使些伎俩。难道大哥知道后,不会恨你怨你?”   刘庄于是又沉默不语。正如刘苍所说,其实这其中他是使了些手段的。至少,在北宫时,他明明看到刘疆已经发现了他们,却故意装作不知道,带马玛丽欣赏美人歌舞时,又刻意拖延了许多时间。还有,平日里他被马玛丽哀求不过,才肯勉强跳一支舞助兴,那日却主动提出,殷勤备至,不由得马玛丽不上钩。   但是他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么顺利。在刘疆果然杀上门来的时候,马玛丽左不躲,右不躲,偏偏选择跟他躲在一张床上。他当时便喜得不辨南北了,心中大叫天助我也。在注意到马玛丽竟然把鞋子规规矩矩地放在床前时,他也坏心眼的没有任何提醒的意思……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孤和大哥之间的恩怨,难道只是一个女人?”刘庄打断了刘苍的话,说道,“大哥已经应承,会将她送来东宫。孤只恐夜长梦多,不知你可有良策?还有,东宫之中,诸女勾心斗角,她身份低微,又不懂得防备,如何才能不被嫉恨,顺心遂意?”   刘苍目瞪口呆。他再也想不到,自家哥哥刘庄在这不着调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竟然一本正经地为一个后宅女子长久打算起来。当下便冷笑一声:“怕什么?有你这位太子殿下深谋远虑,还有什么好发愁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都是存稿更新,头天晚上码好第二天早晨发的。今天晚上要赶白莲花那篇的榜,所以没时间码这篇了。所以明天可能会暂停更新一天,请知悉。   另外文下的评论由于与后续剧情有关,待几天后做统一回复。   看到文下有人说女主渣的,在此澄清一下:1、本人的女主多有天然渣属性,非传统意义上贤良淑德、处处为男人考虑、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委屈男人的女人,所以对于女主渣,暂时不做洗白;2、女主和刘秀的渣区别很大,事实上,从开文到现在,各种暗示对比就一直没有停息过,作者也是有意将他们两人拿来做比较的。在后文中这两人仍然会反复提起来做对比,最后给出结论,大家继续看下去就知道了;3、本人文中习惯性虐男,所以有不少人会觉得因为女主,刘疆或者刘庄受到了委屈。但是如果抛开情爱的角度,从更广阔的领域看,女主的存在其实是他们的荣幸。尤其是对刘庄。   ☆、蝴蝶梦(三)   因郭圣通王太后染疾需要静养的缘故,北宫诸王刘辅、刘康等已多日不再大宴宾客,整个宫殿群颇为寂静。尤其是在夜晚。   杜若仔细端详着铜镜里的容颜,一向容色照人的她在红烛的映衬之下更加美艳不可方物。她认真地梳着自己有些微卷的长发,梳着梳着头发打了结,有些气恼地将梳子丢开。她唇角噙着一张胭脂,小心翼翼地给红唇润上更鲜艳的色彩,而后回眸一笑,向着端坐在床上发呆的刘疆问道:“我美吗?”   刘疆没有正面回答。他沉默了很久,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杜若嘴角满是期待的笑意顿时凝结,但是她也不生气,低头想了一想,便用手指代替梳子,重新梳理起自己的头发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打结的头发重新变得整齐,那有些起伏的大波浪卷越发显出少女的妩媚来。   正在这时,刘疆突然开口说道:“她来了。”声音中带着犹豫和不舍。   杜若冷艳地一笑,突然间解开了自己的襦裙,雪白的肌肤泛着光,在大红肚兜的映衬之下越发惊心动魄。   刘疆慌忙转过头去。杜若看到他的神态,反而笑了:“殿下就吃亏在太过君子。你也不想想,她在太子殿下跟前,究竟是什么模样?”   想起马玛丽言语里恬不知耻描述的一夜四次,刘疆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杜若妩媚凌厉地一笑,一扬手,粉色的纱衣、湖绿色的纱制长裙便纷纷扬扬落到地面上,犹如冬日里无力飞翔、凋零待死的蝴蝶。她欺身上前,直接扑向刘疆,整个人带着他向床榻上倒了过去。她骑在他身上,捧住他的脸,不住地亲吻,将那些带着胭脂的红色唇印印在他脸上、衣服上……   马玛丽疑惑地站在寝殿走廊上,望着走廊里散落了一地的衣物出神。这些红红绿绿的衣服,她觉得分外地熟悉,因为,这些本来就是她的衣服。   难道是刘疆生气了,就拿她的衣服泄愤,将衣服扔得满地都是?马玛丽脑子里刚刚浮现出这种念头,就被她很快地否定了:刘疆不是刘庄那个败家子,不会干这种铺张浪费的事情。   她弯腰,将这些衣服一件一件地捡起,然后抱着满怀的衣服来到了寝殿的门前,不出意外地又看到一个熟悉的枕头。   这是她平日睡觉时候所用的枕头,用决明子填制的枕芯,素色的枕套上绣着一只憨态可掬的黑黄相间的小猫咪。   马玛丽见四周无人,轻轻一招手,猫咪枕套便飞到了她怀里。然后她又轻轻眨了眨眼睛,寝殿的大门就被推开了。   她看似有些吃力地抱着比她人还要高的衣物铺盖一步步走向刘疆卧房的方向,然后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声。   床帐低垂,人影纠缠,喘息声渐响。   马玛丽有些好奇,也有些兴奋。她将怀里的衣服铺盖轻轻放下,蹑手蹑脚地向着床帐的方向走去,然后,轻轻挑开了床帐一角。   杜若原本扭动得如同一条美女蛇一般,待到看到马玛丽那双乌黑溜圆的眼睛时候,身子一颤,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呼喊。   其实她这般做戏已经是颇为卖力了,可是在玛丽公主的眼睛里,这番演技却大大地不够看。   “你们在玩角色扮演游戏吗?”她极为认真地问道,饶有兴致,“我也加入一起玩,好不好?”   杜若呆了一呆,她和马玛丽打交道太少,万万料不到她竟然是这么个性格。一般来说,略微正常些的姑娘,看到这番香艳的景象,不是应该掩面而逃,失声痛哭自己男人的背叛吗?再不然就是打落门牙和血吞,装作贤良淑德的模样,实则心中酸水都要漫出天际了。哪里有没羞没臊要求加入的?角色扮演游戏又是什么东西?   刘疆却比杜若较为熟悉马玛丽秉性一些,知道杜若策划的这一起闹剧是落空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反倒觉得心思安定了不少,将杜若推得更远了些,向着马玛丽道:“什么加入一起玩?简直是胡闹!”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纵容。   马玛丽撇撇嘴道:“不让一起玩吗?那就安置吧。反正你好像也兴致缺缺的样子。”她一边说,一边弯腰将自己那只绣着猫咪的枕头重新拾起来,轻车熟路地爬上大床,向着杜若笑着说道:“劳驾,让让。”笑容里满是天真无邪。   杜若呆若木鸡,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刘疆的枕头旁边把绣着猫咪的枕头重新放下,用手按了按,紧接着,宛如没事人一般揭开了锦被一角,钻了进去。   一阵风吹来,吹在杜若只穿了一件大红肚兜的身体上,有些凉意。她神思恍惚,尚未想出应对之策,便听见马玛丽又大呼小叫地说道:“咦,你不是早就躺下了吗?怎地连外衣也不肯脱?”   马玛丽问的是刘疆,杜若的脸却刷地红了。这简直比被人发现她杜若全身没穿衣服还要羞耻。她应刘疆之请,自信满满说能逼得马玛丽主动离开,故而定下这等香艳之计,刘疆勉强愿意配合,却不肯脱掉衣服,她觉得一般姑娘看到这种情景早泪奔了,哪里有工夫留意细节,所以也勉强同意了。想不到,想不到马玛丽竟然是这般奇葩,看到别人正在快活,也要厚着脸皮挤上床来,自然是被看破了!杜若觉得最羞耻的事情,不是被马玛丽看到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个肚兜,而是被她看到,自己用尽浑身解数,妩媚妖娆,对方却好整以暇,连外衣都不曾脱去。   刘疆在先前杜若定下香艳之计的时候,便觉得浑身不自在。此时见计策落空,他虽然有些无奈,但是更多的是喜悦和欣慰。就仿佛马玛丽没有因为这个拙劣的谎言弃他而去,是件天大的好消息一般。似乎这一刻,两人之间的分歧,马玛丽从前对他的那些伤害,都可以轻轻揭过,不予追究。她是这么信赖他,坚持在他身边不肯离去,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那么相信他,他们之间又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呢?   想到这里,刘疆轻轻握住马玛丽的手,对她耳语道:“你不在,我怕你生气……”他一边说,一边就觉得脸有些发烧。   杜若慢慢地下了床,慢慢地拾起地上那些属于她的衣服。她眼中冒火,盯着面前的一对男女,可是,没有人理她。   马玛丽正用帕子轻轻拭去刘疆脸上那些胭脂唇印,一边擦一边还抱怨说:“若是你想涂胭脂,我来帮你涂。这样像被狗啃过似的,一点章法都没有,简直是太难看了。”   而一向从容矜持的东海王殿下,白净的脸上竟然泛着淡淡的红晕,眼睛里的柔情藏都藏不住,分明是情丝缠绵的模样。   杜若脸色铁青。此时此刻,她恨不得将马玛丽大卸八块。要知道,殿下受了她那么多折磨,又加上她在旁边加油添醋,好容易才痛定思痛,决心和她一刀两断了。想不到这女人倒好,段数高得非比寻常,厚着脸皮直接爬上殿下的床,殿下便把先前的决心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若是马玛丽宜家宜室,确实肯一心一意地对刘疆好,只怕杜若也就心灰意冷了。可是,她偏偏又是那种做派。这叫杜若怎能咽下这口气?   杜若再有心计,也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无辜少女,在此情此景的刺激之下,她怒向胆边生,一咬牙便下定了决心,拼着自己粉身碎骨,也非要唤醒东海王殿下不可!   想到这里,杜若重新来到床前,一揭被子,向着刘疆叫道:“刘疆,你给我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刘疆看了看她柳眉倒竖、怒目圆睁的样子,有些心虚,温言道:“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不迟。无论如何,孤都会让你满意。”   杜若发狠叫道:“让我满意,你知道怎样能让我满意?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肯出来是不是?你若不肯出来,我便一头撞死在你床前,要你夜夜噩梦,永世不得安稳!”一面说,一面觉得委屈,泪水禁不住潺潺而下。   刘疆尚未说话,马玛丽已经看不得美人流泪,心早软了。她凑到刘疆耳边小声说:“我觉得她真的有撞死的打算。要不,你出去看看?”   刘疆心中一寻思,若是杜若果真就这么死了,实在是件大大的麻烦事,想到这里,他有些不舍地在马玛丽额头印下一吻,低声道:“等我回来。我有话问你。”   马玛丽点了点头。   刘疆看着马玛丽明亮的眼神,禁不住有些心慌,补充道:“若是……若是你的回答合我心意,我便……什么都由着你,不管你做错什么,都不会怪你。”   马玛丽开心地笑了,她笑得很甜,脸上显出两个小酒窝。   “你放心吧!”她甜甜地说道。刘疆少有这般郑重其事保证的时候,所以她打算不惜耗费能量,动用一次彻彻底底的读心术,使得回答务必合他心意,从此和美人再不分开。   她目送着刘疆和杜若一前一后,出了房门。然后,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等了很久,刘疆还是没有回来。她有些失望,又有些困倦,所以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马玛丽是被人推醒的。那是一个眉眼尚稚嫩、长得干干净净的小宫女,见她醒来忙恭恭敬敬向她低头行礼:“奴婢是东宫太子殿下指给马姑娘的宫女阿元。太子殿下说,深感东海王殿下成全之德,以明珠一盘,黄金千两,美人十名相谢。又命奴婢催促姑娘,且不可辜负这良宵美景,还请姑娘早些回东宫安歇。”   马玛丽有些发愣,终于意识到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刘疆卖了。她感到委屈莫名,所以放声大哭起来。可是刚刚哭了两声,又想起刘疆根本不在旁边,就算哭得再伤心也没人看见,于是狠狠抹了把眼泪。   马玛丽被人半搀扶半强迫地带出北宫的时候,只听得锣鼓声阵阵,彩乐飘飘,四处满是喜庆的颜色。虽然是深夜,但是甬道两边的侍者们皆双手擎着灯笼,把北宫宫殿门口照得恍如白日。许多人半夜里惊醒,揉着眼睛在人群里看热闹。   “是谁半夜里鬼叫?”刘辅的声音大老远传来。   “嘘,是东海王殿下赠给太子殿下一名宫女。太子殿下欢喜得疯了,非要这般大张旗鼓相迎不可,扰人清梦。也亏得皇上因病宿在云台,这处的动静听不见,否则还不定怎么大发雷霆呢!”   “哼,看他能张狂多久?”刘辅满不在乎地公然大声说道,“大哥做得好!不过一个女人,就逼他露出本性来了……咦,这个女子……这个女子不是马……大哥呢?大哥呢?”   “东海王殿下和杜姑娘正在欣赏美人歌舞呢。还请殿下小声些,勿要闹到王太后知道。”   “连大哥也……唉!”刘辅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感叹大哥刘疆的变心,还是惋惜自己失去了亲近杜若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意外吧?今天继续更新了!作者对这篇文果然是真爱啊!   ☆、镜花水月   夜已经很深了,马玛丽坐在步辇之上,不住地打哈欠,心情很是低落。她现在已经不想着反抗了,横竖反抗也没什么意思。她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养足精神,然后努力搞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可是那个口口声声说从此就会服侍她的宫女阿元在她耳边一直喋喋不休:“太子殿下对姑娘极其看重,迎姑娘回东宫的鼓乐,奏得是民间嫁娶常用的曲子。”   马玛丽只听得昏昏欲睡,忍不住打断她道:“民间嫁娶,难道也在这般深夜,扰人清梦?”   阿元一愣道:“这个倒没有。”   “那就停了吧。怪瘆人的。”马玛丽吩咐道。   阿元仿佛受到了打击一般,沉默了片刻,不过面上很快又显出了喜悦的神色,小声向着马玛丽说道:“姑娘不知道,如今东宫之中可是吵翻天了。阴姑娘和殿下大吵了一架,还扇了殿下一个耳光,秦姑娘将殿下先前所赏的珠宝都退回去了,贾姑娘和两位阎姑娘倒是不住地恭喜殿下,姑娘要提防她们居心叵测,不怀好意……”   马玛丽听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阿元所说的殿下不是东海王刘疆,而是太子。可是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明白,明明东宫里已经闹翻天了,阿元为什么还会恭喜自己,难道在许多美女的敌意之下生活,是件很求之不得、应该感到骄傲和自豪的事情吗?   步辇转了一个弯,北宫渐渐地望不见了。马玛丽并没有回头,心中却很清楚这一点。紧接着她看到了又一座巍峨壮丽的宫殿。宫殿的大门紧锁着,院子里的几棵梧桐树参天耸立,直入云霄,一阵风吹过,发出哭泣一般的声音,就仿佛长秋宫中被羁绊的原本不羁的灵魂在如泣如诉。   “停一停。”马玛丽突然睁开半张半闭的眼睛,毫无预兆地说道。   队伍在长秋宫前停住了。   阿元有些慌张,也有些不解,忙凑上来细问缘故。“姑娘不知道,长秋宫这些年来都是禁地,这宫门前是不好停的,怕晦气。”阿元想了想,小声解释道。   “可是我有东西忘在北宫了,要回去拿。”马玛丽的表情很是认真。   阿元面上便很有一些无可奈何,她是刘庄精心挑选的侍女,外表看着稚气,可是心中又岂能没有分寸?可是在太子殿下的新宠面前,她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   突然阿元眼前一亮:“姑娘说的是这个吧?太子殿下知道姑娘念旧,有择床的毛病,早已嘱咐奴婢带过来了。”她捧来那个绣着猫咪的枕头,仍然是毕恭毕敬地说道。   “姑娘的衣物被褥都在后面的箱子里。”她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求姑娘不要让奴婢们为难。”   马玛丽沉默了很久。   “明天,明天会下雨的吧。”她突然抬起头,望着深沉而不可推演的天空,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什么?”宫女阿元不解地问道,明明是夏季,她的心中却开始有些发毛。   “没什么。继续赶路吧。”马玛丽说道,继续闭上眼睛,歪着头昏昏欲睡。   于是队伍重新开始前进。   待到步辇摇摇晃晃,行至东宫之时,马玛丽早已经睡着了。   深夜,明亮的烛光之下,睡梦中的女子越发显得娇憨,别有一番动人滋味。刘庄越看越爱,径直走上前去,亲自将她从步辇上抱了下来,一路抱进正屋后堂的床上,先凑到她脸前亲了两口,又嗅了嗅她的发香,紧接着便开始急不可耐地宽衣解带。   马玛丽只觉得脸上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湿哒哒的,极不舒服,于是睁开眼睛,正想说什么,便望见了正在脱衣服的刘庄,因他身子骨生的极好,显得健壮而不臃肿,不由得抱着纯粹欣赏的眼光,多看了几眼。   但是刘庄的衣服脱得实在是太快了,不久那个丑得无与伦比的东西便现于马玛丽面前。她失望地轻叹了一声,顿时兴致缺缺,一个翻身,就想背对着刘庄睡过去。   刘庄隐忍了这么多日子,好容易等到了今日,怎么肯就此罢休?他合身扑上去,一边亲吻着她,一边帮她解开衣带。   马玛丽反应过来,狠狠将他推了一推,就把他推下了床去。   刘庄懵了。自开荤以来,他遇到的女子,无论是心性高傲的阴梦娇,还是气质冷清的秦雪瑶,抑或是其他承恩的女子,无不对他各种逢迎,从来没有这般激烈地反抗过的。是,先前马家之事以后,马玛丽曾经对他很冷淡过一段时间。但他认为那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缘故,再没想到,如今刘疆已经痛快放手,她仍然拒绝他。   “为什么?”   马玛丽有些警惕地朝着床的一角缩了缩,把脸侧过去,尽量不去看他那个丑陋的东西,并没有说话。   刘庄却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是因为他吗?”他突然就发起火来,现如今他已经从刘疆手上彻彻底底得到了这个女人,所以自以为有足够的资格发火。   先前马玛丽住在北宫之时,刘庄自己觉得心虚,所以对她和刘疆之间的事情,没有立场说什么。如今攻守互易,嫉妒的情感便不可抑制地爆发出来。   “他不要你了,孤送他明珠一盘,黄金千两,美女十名,他就把你送给孤了。究竟谁待你更好,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刘庄大声说道。   “如今你是孤的女人了,自然该学着取悦孤。只要你待孤好,孤不会负你的。孤会一辈子待你好的。”刘庄一边说,一边爬过去,奋力扒开马玛丽的衣服,一路亲了下去。   马玛丽早在他逼过来的第一时间便放弃了对身体这件衣服的控制权。灵魂体的她游离在空中,有些厌倦地看着屋子里的画面:   那张富丽堂皇的大床上,一对不着寸缕的男女在纠缠。女人的身体是美的,反应也是足够热烈的,除了目光里有些空洞麻木;男人的目光是狂热痴迷的,身体是美的,除了某个深陷衣服里暂时看不见的丑东西。   马玛丽只看了一会儿,就百无聊赖地转过了头。这画面对她而言过于肥腻了些,所以很不喜欢。   空气中有种颇为怪异的啪啪声传来,便如同黄河上撑船的船夫持久有力却显得有些单调乏味的划水声。   马玛丽就在这种单调而乏味的声音里闭上了双眼,开始追溯过去。这是一件十分耗费能量的事情,一向勤俭的她便不那么愿意轻易施展。但是,这次不同。她迫切想知道,在刘疆和杜若离开她身边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最初,一切是一个点。然后,它变成一条线。接着,它变成两条相交的线,这两条线构成了一个平面。再接着,三条互相相交却不在同一平面内的线构成三维空间。而后,无数条各种方向、千奇百怪的线沿着这一个最初的点,疯狂地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开来,呈放射状,形成无数的维度。这些无数的维度互相交织在一起,足以概括世间的一切。   而马玛丽就沿着某些维度中的一个坐标回溯而去。她的能力并不是很强,能够顺利穿行的维度也不算很多,是以非常吃力。便如同毫无秩序的空气乱流之中,一只奋力拍打着翅膀、逆风而上的小鸟,每一次拍打翅膀,都要消耗她大量的能量。幸好,这两个坐标之间的距离不算太长,所以她很快就看到了她想看到的东西。   时间和空间所代表着的画面便如同水泡那般突然破碎,碎裂成散落一地的五光十色的水雾,然而下一刻,这水雾突然重新凝聚起来,便如同时间反向重播了一遍那样,画面重新凝聚成形。   刘疆和杜若一前一后地走出大门。   刘疆率先说道:“你放心。孤答应你的事情,不会食言。替你认祖归宗便是。”   杜若眼睛里却闪过奇异的神色:“殿下你真的知道我的父族是何方人氏吗?”   刘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无论是何方人氏,想来总不至于驳了皇家的面子。孤好歹是东海王,这点事情总能办得到。”   杜若于是不再多说,反问道:“殿下不惜动用自身人脉,应承帮民女认祖归宗,无非是想民女陪殿下演一场戏,逼马姑娘知难而退。可是如今事到临头,反而退缩,又是何意?”   杜若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明亮而疯狂的火焰,在这种热烈目光的凝望之下,刘疆也有些拘束。他于是不再称“孤”,像平等的朋友那样,开始跟杜若推心置腹起来。   “我……我想搏一搏。”他吞吞吐吐地说,清俊的脸上一抹粉色,“我觉得,她若知道我的想法,未必会吓得离开。她只是不懂我的心意。若是我说了,她不能接受,那是她的事情;若我不置一词,骤然弃她而去,事后若是想起今日之事,难免后悔……”   杜若并没有等他说完,她的嘴角生出一丝讥诮的笑意:“家父陇西杜氏。祖父在世时,也曾入朝为官,深得皇上看重,单名讳一个林字。”   刘疆起初还安静地听着,杜若说到陇西杜氏的时候,他就隐隐有些不安,待到听到杜若祖父已仙逝,名讳是杜林的时候,他脸色一变,愣住了。   “原来……原来如此啊……”刘疆沉默了很久,终于苦笑着说道。   “杜家虽不及南阳阴邓两家势大,却也曾于殿下有恩。”杜若静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殿下答应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反悔过的。殿下答应要帮民女认祖归宗,想来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杜若就是未来的东海国王后了!质疑她身份低微的亲们,现在知道原因了吧?   在此要感谢大家的留言,令我更深刻意识到了及早点出杜若身份的重要性。其实杜若哪点不好,她很爱刘疆,可以为刘疆生儿育女,满足他的生理需求,模样也长得不差,人虽然不够大气,但是小聪明是有的,也还可以吧。最难得是对刘疆深情啊。   求大家继续就有疑问的剧情各种留言,目前,大家留言所反映的质疑都在可解释的范围内,至少作者自己这么觉得。   我们的目标是:没有bug!所以,请继续踊跃留言!   ☆、水月镜花   刘疆没有说话。   事实上,他所思所想远比杜若说的要多得多。   其实说得更直白一点,陇西杜家对他刘疆而言,甚至不如窦家的拥立之功更加劳苦功高。然而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皇太子之位易主之前后,陇西梁马两家已经倒戈相向、窦氏独力难撑之时,是杜家站出来稳定大局。   陇西杜林,官曾至大司空,深得光武帝刘秀看重。如此一位学识渊博、闻名海内的学者,欣然应允出任东海王的属官,力挽狂澜,鞠躬尽瘁,陪着刘疆走过了那一段最艰难的岁月。   陇西杜氏,从此在派系上被打上了东海派的烙印。哪怕在杜林死后,刘疆依然逢年过节命人送节礼表示慰问,一来感念逝者德义,二来亦有千金买骨、宽慰收买属官之心的用意。   马玛丽的父亲马援曾经公然宣称,“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刘秀听了这咄咄逼人的话,却连一点脾气都不敢有。因为他当时确实求贤若渴。   同样的道理,刘疆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东海国比起大汉疆域,固然小了不少,然则富庶繁荣,处处须贤明臣子治理。天底下的人才虽然多,光武十王加上皇帝、皇太子各自的班底,人才拥有许多种可供选择的投靠方向。为什么要投靠刘疆呢?还不是因为刘疆素有贤名?礼贤下士?   而刘疆待陇西杜家的态度,一直以来就是这些有意投靠的人才观望的风向标。   帮杜若认祖归宗之事,可大可小。若是处理得不好,被有心人爆出他东海王刘疆仗势欺人,罔顾旧时恩义,许多事情都会受到连累。   这是刘疆不希望看到的。他毕竟当了整整十七年的太子,自有横刀立马、指点江山的壮志豪情。他可以审时度势,为了避免争夺而退让太子之位,并不代表着他对事业毫无追求。他私心其实非常希望在东海国这块领地上实现他从小就萌生的一些治国理想。治理国家,招揽人才实在是其中的一件大事。   刘疆几乎在一瞬间便明白了杜若的意思。   杜若是在说,他既然已经答应了帮杜若认祖归宗,最好的方法就是放出风声来,娶她为东海王王后。这样不消他开口,杜家也会知情知趣,将她重新列入门墙,甚至将她的母亲认作正室。这样杜若就不再身份低微,堪堪与皇家相配。——所谓的地位身份,所谓庶嫡,说到底不过是权贵之家玩弄规则的游戏。尤其是自王莽篡汉之后,礼乐崩坏,光武帝刘秀尚两度以妻为妾,天底下又有谁敢说半句不是?   退一步说,就算刘疆有别的好办法,能够在不引发杜家任何不满情绪的情况下,帮助杜若认祖归宗。可是杜若一旦认祖归宗,就成了杜家的小姐。堂堂杜家小姐,就算是庶出,既然已经在他的宫中不明不白生活了一段时间,又有谁会相信他刘疆根本没有碰过她一指头?这简直是百口莫辩的事情。为保杜若名节,刘疆必须将她收入后院。哪怕因她是庶出身份,不用给什么好的名分,却已经不能将她轻易转赠他人,如商品货物一般随意丢弃。因为,她好歹是陇西杜家的小姐,比起别家来尤要格外谨慎对待。只有这样,才堵得住悠悠众口,才不寒了天下人才之心。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刘疆心中惊讶,强行稳住心神,问道。   “东平王刘苍。”杜若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刘疆几乎是瞬间就知道她并没有说谎。   然后刘疆的心陷入一片冰冷之中。东平王刘苍,素来是阴皇后的儿子中最足智多谋的一人。   很好,如果是刘苍提点杜若的话,这次真的是没有退路了。哪怕他食言而肥,不再帮助杜若,刘苍也自有能耐借着他东海王的名义,逼迫杜家认下这个和自己已经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女人。然后,既然杜若已经成了堂堂正正的杜家小姐,他刘疆自然要对她的名节负责。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刘疆赫然发现,从太子刘庄命刘英送来杜若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已经被算计了。可是这样的连环算计,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我……我是真心仰慕殿下。”杜若风姿楚楚,神态堪怜,“我起初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是前不久,前不久东平王殿下遣人来知会我,我才知道自己的祖父居然是杜林……”   “东平王要你做什么?”刘疆飞快地打断她的话,问道。他已经细心地发现,杜若在对话中,不再以奴婢自居。她已经提前把自己当做杜家小姐了。   “东平王殿下感念民女相思之苦,愿助一臂之力……”杜若面上飞起红霞,声如蚊呐,看起来,她只是一颗茫然不自知的棋子而已。   “好。”刘疆几乎是一瞬间便下定决心,“孤会帮你认祖归宗,但正妻之位,你是不必想了。你若想改嫁他人,孤会负责为你寻到如意郎君。若是要东海供养你一辈子,也并非难事——玛丽素来心性朗阔,又素来喜爱你,想来只要孤和你有名无实,也不至于容不下你……”他不过略寻思一下,便有了变通之计。   杜若扬起美丽的脸,讥诮地笑了:“殿下还心心念着要娶那个女人为妻?殿下知道不知道,太子殿下已经在北宫门外等着接人了!”此事是她一手操办,因想着刘疆会把马玛丽直接逐出,届时让他们直接带了她走便是,是以没有知会刘疆。   刘疆又气又悔,气的是刘庄过于咄咄逼人,悔的是自己意气用事,开口应允成全他们:“他何必这般着急?此事孤早晚会和他了断,又岂急在一时?”   “太子殿下是不着急。可马姑娘却不能不急。”想起刘苍告诉她的事情,杜若就对马玛丽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痛恨不已,“再拖几日,只怕她的肚子就藏不住了。到时候,事情就太难看了。殿下不如猜猜看,这个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她此时还有心情做戏,玩弄殿下感情,简直是蠢不自知……”   刘疆听了这话,便如同骤然置身冰天雪地、被人用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那般,整个人都懵了。这话隐隐约约,和他心中那些压抑了许久的猜疑和妒忌相合,使他根本没有办法去正常思考,印证这消息的真实性。   孩子不可能是他刘疆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碰到她。也不可能是因为几个月前、在马家的那一夜有的,因为事后他曾经为她请过太医诊脉。那么这几个月来,她和刘庄私下里的那些交往……她说她只是单纯地欣赏舞蹈,可是,可是……在此之前,他其实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认为马玛丽如同她保证的那样,一切都只是一场误会,可现在……   杜若的嘴巴一张一合,又说了些什么,刘疆都没有听进去。马玛丽既然已经把事情做到这么绝的地步,他若再如同圣父一样由着她胡闹,便不是疼她爱她,而是在伤害她了。   “殿下是否能确定,她的孩子,不是你的骨肉?”恍恍惚惚中,刘疆听到杜若在问。   “杜若,你去知会太子的人,要他们把她接走吧。”刘疆解下腰间的令牌,递给杜若的时候,手指都在颤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保持着平静,却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孤就不去给她饯行了,祝他们百年好合,百子千孙。她辜负了孤,她……她什么都不懂,一直都在胡闹……”   美人忧伤的时候有种令人心碎的美。马玛丽隔着薄如纱的维度屏障,忍不住想去抚摸刘疆的脸。这么一个罔顾规则之力的举动彻底抽空了所有的能量,她一下子遭到反噬。眼前的画面如水雾般骤然破碎,一股能够割裂万物的力量将她的灵魂强行踢了回去。   刘庄满头满脸都是汗,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正在认真取悦着身下的女人,这样亲密而合二为一的姿态让他隐隐觉得,离对方的心更近了一步。“还要吗?”他的声音低哑而性感,每一个动作里都洋溢着青年男子所特有的力度和健美。   然后他感到身下的女人猛然一颤,马玛丽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不再迷离、朦胧,突然间变得明亮而纯粹。   “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完?”她的声音里满满的不耐烦和催促。   刘庄一愣,紧接着面上露出骄傲的笑容:“这就受不了了?你再忍耐下,我这就出来。”他会错了意,弓身开始发力冲刺。   可是玛丽公主不高兴的时候,又何尝需要忍耐?在这个低智如同蝼蚁一般的星球上,直接碾压过去就是了。   所以那一瞬间,她的身体重新分解合成,这个速度太快,以至于人眼无法分辨感觉。刘庄只觉得身子一凉,她整个人已经距他半尺开外,依旧保持先前的姿势。这是……滑出来了吗?没道理啊?刘庄脸上涨红,身体上的不爽尚在其次,心灵上的疑惑更使他受到了冲击,整个人如同在云里雾里。   “我问你一个问题,”马玛丽的声音干净极了,丝毫没有因为目前的坦诚相对、不着寸缕而有任何羞愧的情绪,“为什么你会说我有了你的孩子?为什么他听了这个消息,突然就不肯要我了?”   她心中其实也有几分伤感,在这个低智如同蝼蚁的世界上,她难得对一件东西感兴趣。她以为她可以凭借她的喜欢,自由自在地选择,却不料宠物生出了意志,断然拒绝了自己。可是,他明明也很不舍,为什么要拒绝自己呢?   在快活的时候突然被打断,任谁都不会太开心,尤其是自己心爱的女人竟然提起了情敌的名字。   可是刘庄对于这件事情,无疑是十分愧疚的。他有些心虚,于是好言好语地回答道:“不是我,是我弟弟刘苍想出这个鬼主意的。不然,大哥岂肯痛快放手?何况,你我早晚都要有孩子的,我要让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你才是我最宠的女人,什么人都取代不了你的地位。”他自觉回答的十分诚恳,任天下女子听了这话,都该动容。他一边说着,一边凑近了她,酝酿着新的一轮攻击。   马玛丽开始冷笑。美人刘疆的伤心难过让她对于这个□□、某个地方丑陋而不自知的家伙,丧失了最后一丝好感。   外星人就是这样奇葩的存在。某些约定俗成的习惯、在土著看来自然而然根本不用想的东西,对于他们而言却是天堑。然而另外一些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到的阴谋诡计,他们却是一眼都看出来了。   譬如说马玛丽此刻,就很明白刘苍说谎的用意。有的阴谋诡计,刘庄不是想不出,但是他会交给别人去出主意,让别人背黑锅,就仿佛这样子,他自己就可以独得好处而不用受到道德谴责一般。皇帝一般都这样虚伪。刘庄不愧是太子,深得其中三味。   “滚。脏死了。”她嫌弃地望了他一眼,飞快地转过头去,“我累了,不准再碰我。没有能量再换衣服了。我要好好睡一觉。”她的声音隐隐透着疲惫。她说完话,不等刘庄反应,就已经自顾自熟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宣布,第一阶段正式完成。下一步,女主会在挫折后反思,在自身性格和社会规则之间寻到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   ☆、良辰美景奈何天(一)   马玛丽睡得很熟很熟,以至于刘庄的亲吻和抚摸都无法将她吵醒。   她睡觉的时候如同婴儿一般缩成一团,怀里还抱着她那个绣着一只猫咪的枕头,长长的眼睫毛覆盖在下眼睑上。她散落的头发又黑又长,如同茂盛浓密的海藻,隐隐遮掩住雪白的肌肤。   这样的身体,刘庄单是看上一眼便会口干舌燥,然而此刻他明明燥热难耐,只因她在熟睡,他却不愿再动她一分一毫。——那样做的话,又与禽兽何异呢?   他是皇太子,身边并不缺女人侍奉,之所以大费周章、甚至冒着和大哥翻脸的危险,将马玛丽弄到身边来,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喜爱。   在为了面子、意气用事地将马玛丽送入北宫之后,这个倒霉的孩子突然如开窍了一般,明白了男女之情的含义,《诗经》里的“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终于不再是停留在纸面上的一句诗,而是和他心中炽热的情感融合在一起,被赋予了各种新的含义。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赫然发现,他从前唾手可得却又犹豫迟疑、坐视其溜走的感情是那么的宝贵,尤其是在马家的那一夜之后,他又为自己找到了新的理由。   刘庄和刘疆的性格截然不同。他更有一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狠劲。   当年他被南阳系豪强推举出来,处处跟大哥刘疆打擂台,包括阴皇后所出的弟弟们在内的几乎所有人都很不看好他,一个劲儿地嘲笑他。刘英嘲笑过他痴心妄想,刘荆说他生性暴躁,没有皇者之风。   刘庄十岁通《春秋》,这在当时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但是弟弟们纷纷说,大哥刘疆《易》、《春秋》、《楚辞》、《董仲舒书》等无不通晓,这才是圣贤典范;;   度田之时,十二岁的刘庄积极向父皇刘秀解释什么叫做“河南、南阳不可问”,当场虽然得到光武赞许,事后却被人嘲笑道,难道以皇上之圣明,还不如你一个十二岁小孩吗?分明是质问官吏,逼官吏自行说出,偏你在旁插嘴,这下子官吏没办法圆谎、皇上也没办法自己找台阶下,只有杀人、严惩度田中阳奉阴违者了;   刘庄一直被大哥刘疆的光彩打压着,直到建武十九年,郭圣通退位两年后,原武城有人造反。他悉心揣摩帝意,在群臣皆主张悬赏攻城的时候,独辟蹊径,提出围城不必过急,令贼人突围而轻易破之的建议,深得刘秀赞赏和认可。   终于,在当年刘疆再次提出请辞太子位的时候,刘秀没有强拒,这才子以母贵,顺利上位成功,就东宫太子之位。   追女人也是一样。从马家那一夜之后,刘庄已经认定了马玛丽便是自己的女人,哪怕她事后那样冷漠地对待自己,出语伤人,他也决不退缩,反而厚着脸皮时常和她搭讪,终于发现了她对于美人的异乎寻常的热爱。在找到这个突破口之后,他更是积极主动,邀请她来东宫观赏美人歌舞,甚至于无人之时关了寝殿门向她展示自己的身材……   大哥刘疆因为矜持、因为过于骄傲、因为天生的性格,根本没有察觉到、或者虽然察觉到却不愿意为她改变的那些事情,他一一都为她做到了。   不过一个小小的离间之计,大哥刘疆就轻而易举地放弃了她,默许她来到自己的身边。现在,她突然间从一个男人身边来到另一个男人身边,有些许不适应,不愿意自己碰,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整个人都在东宫里,再也不可能有机会离开。   此时他更应该耐心些,包容些,等待她对大哥刘疆的心思渐渐淡去,而后彻底将这个女人打上自己的烙印。   刘庄的后院虽然有几名姬妾,但在马玛丽之前,他本质上对男女情爱并没有直接的认识。他所有的经验,除了刘英那种始乱终弃的不着调、刘苍那种博爱却凉薄的雨露均沾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来源于小时候父亲刘秀和母亲阴丽华的互动。   幼小的刘庄看得很清楚,尽管母亲温柔秀美,娘家给力,父亲刘秀的心,却始终未能一心一意地放在母亲身上。甚至,明明时有音讯,却为了一己私利,背着母亲偷娶他人,待到母亲抱着姐姐刘义王去寻夫的时候,大哥刘疆都出生了;还在建武二年,为了稳定形势、安抚郭圣通的需要,不顾娶母亲在先,公然昭告全国,封郭圣通为皇后,刘疆为皇太子;其后更是游走于两女之间,妄图齐人之福,面面俱到。   在两个女人长达十几年的拉锯战中,阴丽华始终以宽仁、体贴大度的姿态展现人前,是以在刘秀渐渐精疲力尽、各方面精力不尽如意的时候,更倾向于选择阴丽华所在的西宫作为暂时休憩的港湾,而非去长秋宫中,迎接各种歇斯底里和冷嘲热讽的质疑。所以阴丽华看似忍了十几年,十几年中向一个比自己年龄小、比自己嫁进来晚的女人磕头行礼,但是她却是笑到最后的人。   刘庄想到这里,很自信地笑了。征服一个家族落魄、孤苦无依的女子,明显要比赢得千古帝王的尊重和敬爱要容易许多,他的母亲连那么艰难的事情都做到了,他自然也能略施小计,就心想事成,赢得马玛丽的心。   刘庄看了看熟睡中的马玛丽一眼,不忍推醒她,用锦被将她全身包裹起来,隔着一层锦被拥簇着她,而后,带着满足和遗憾的复杂情绪,就那样迷迷糊糊地睡了。   这一觉的时间并不算很长。先前的迎人入宫和其后情不自禁的敦伦之礼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以至于刘庄感觉刚刚打了个盹儿,就被侍者摇醒了。   由于夜晚的敦伦之礼耗费了太多的心神精力,刘庄在站起来的时候,身子略有些发晕,但是心情却是愉快甚至是雀跃的。   他怜爱地望了马玛丽一眼,看到少女仍在熟睡,没有丝毫要醒来的意思,不觉笑骂了一句:“小懒猪,再不醒就来不及给婆婆行新人礼啦!”   他此时仍未当一回事,待到洗漱完毕,又用过早餐,连推了马玛丽几把,见她仍然熟睡不醒,这才有几分着急。   然而,此时也顾不得了。   东宫里的宦官总领过来鬼鬼祟祟地禀报说,宫里的诸位姑娘浩浩荡荡前去拜望皇后了。   刘庄心里便是一咯噔,知道这是阴梦娇要向她姑母大人阴丽华告状了。   这个阴家表妹哪里都好,是阴家照着皇后的模板替他打造的妻子,平日主事落落大方,绝无差池,可是生性善妒,颇有几分前长秋宫郭皇后的风格,着实让人有些吃不消。   昨日刘苍献策,处处妥帖,果然成功将美人迎回。刘庄一时有些欢喜傻了,故而趁着皇帝刘秀在云台养病,听不见北宫动静,大肆操办,实则心中也暗暗存了几分向刘疆示威、昭示归属权的意思在里面。想不到刘疆像个没事人一样不做声,倒是东宫以阴梦娇为首的一群女人吵翻了天,硬要说马玛丽身份低微、又和东海王纠缠不清,又质疑她腹中莫须有的孩子父亲,总之好说歹说,就是不想让马玛丽进门。   刘庄为了成功从大哥刘疆手上索回这个美人,已经耗费了太多心力,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自己后院的女人竟会拖后腿。他生性暴躁,脾气原本就不太好,当下大发雷霆,吼了阴梦娇几句,又给了秦雪瑶脸色看,吓得贾雯诸女转了口风,大赞特赞马玛丽之宜家宜室。   岂料当时是暂时震住了场面,事后阴梦娇就要打小报告了!   刘庄既是太子殿下,体察民情自然也是必做的功课之一。岂不知婆婆若是对儿媳心存恶感,儿媳在夫家生活便会分外不易?当下再也顾不得唤醒马玛丽,整了整衣袍,急急往西宫皇后处而去。   马玛丽仍在沉睡之中。   她先前能量消耗得太多,已接近枯竭的边缘,是以自动启动了冬眠程序。她这一睡便是七天七夜,香甜无比。然而在这熟睡的七天之中,事情发生了变化,待她醒来,木已成舟,一切谣言都无法澄清,一切对质都失去了意义。   先是刘庄和阴梦娇各执一词,在阴丽华座下争论不休。阴梦娇指责马玛丽勾引太子,刘庄则说阴梦娇善妒,不守妇德。双方争论不下,阴丽华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免头疼,因问道:“马姑娘呢?此时她人在何处?”   刘庄面上微红,小声答道:“她……儿臣不敢瞒母后,她腹中本有儿臣的骨肉,已两月有余,胎相未稳。昨夜一时忘情,未加克制,孩子便没了。她倒想着拜见母后,儿臣吩咐她卧床静养……”他此时深叹刘苍谎言之便捷好用,此时说谎不用打草稿,一旦祭出,无往不利。   此言未落,阴梦娇已经“呸”的一声,气的满脸通红,心中却知大势已去,阻挡不得,用帕子捂住眼,“嘤嘤”几声,掩面去了。   阴丽华惊骇莫名,连声骂道:“下流胚子!”见左右都是心腹,肃然追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先前,本宫说要把她给你,你不要,如今送给了你大哥,你却做出这等事情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百懒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1-10 22:33:40   小白百懒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1-10 22:33:39   谢谢!~   ~   关于剧情:历史上马后宠眷始终未衰,而终生未育,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她十九岁的时候刘庄称帝,就已经知道她生不出孩子。所以自己当恶人,把贾贵人的孩子抱给她。(后面刘疆美貌的外孙女窦皇后可是自己动手抢孩子的哦,受人诟病,唯有马后,贤名传千古)。不育的原因,既然不是无宠,要么是癸水一直不来,要么是流产过,生不出来了。   生理小常识,友情科普:那啥,怀孕前三个月,静心休养为主,后期胎儿稳固了,才能爱爱哦。   ☆、生死一线   刘庄自幼素来得到母亲阴丽华的喜爱呵护,因此对她信赖非常,见她出言追问,也没打算瞒她,将此后自己的心境转变含糊着说了一遍,末了,面带惭色说道:“儿子也知道此事做得不地道。只是……只是……”他说到此处,只觉得分外艰难,仿佛满腔的情绪,都寻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无论怎样的言词,都无法淋漓尽致地表达他非要得到她的心情。   但是阴丽华却没等他说完。   “此事万万不可!”她神色少有的凝重,几乎是立即截断了刘庄的话。   刘庄愣住了,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阴丽华。他不是蠢货,他来之前也想过各种可能性,譬如说大哥刘疆骤然反悔,事情闹到刘秀那里,皇上勃然大怒等等。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一向呵护他、疼爱他的母亲会拒绝支持他。   在刘庄的记忆里,母亲阴丽华从来是处处为他着想的。   他小的时候,刘秀颇为疼爱他,抱住他讲吴季子不和哥哥争皇位的故事,末了一副循循善诱的姿态问他:“父皇很爱阳儿,就像吴季子的父亲爱他一样,所以阳儿也像吴季子一样贤德好不好?”   当时还叫刘阳的刘庄才不被他忽悠,一针见血地指出:“傻子才要学吴季子呢!”   刘秀当场便笑容凝固,将怀里的他放下,一转头就去忙别的事情了。年纪幼小的他强忍着失落不敢做声,等到刘秀走了扑在母亲怀里大哭一场。   阴丽华一向有情饮水饱,向郭圣通屈膝了那么多年也未见她着恼,却因为他哭得伤心,禁不住为了他埋怨自家男人,眼圈微红着安慰说:“只要阳儿努力,谁说阳儿一定做不了皇帝?”   刘庄因了她的激励,发奋读书,终于以十岁的稚龄完成了《春秋》的学习,让刘秀从此不敢小窥他的能力和志向。   此后,每次一有机会,刘庄都不放弃表现自己。有的时候,他的表现是成功的,例如说建武十九年的平叛战役。有的时候,他的表现是过于急躁的,譬如说度田之时急于解释“河南、南阳不可问”。   每当失败的时候,郭圣通的儿子们还有刘英、刘荆等人都会幸灾乐祸地嘲笑他,只有阴丽华会安慰他说:偶尔的挫折算得了什么?只要你最后成功了,就连从前的落魄和不如意,也自有人替你从光彩荣耀的方面修饰解释。你只需要坚定自己的志向,一直走下去。   是以刘庄一直觉得,没有母亲阴丽华,就没有如今的自己。她是世界上最包容、最体谅自己的人。无论自己做错了什么,她都会谅解、宽容,甚至伸出援助之手。   但是,这一次,满怀希望的刘庄失望了。他第一次失去了阴丽华强有力的支持,是以突然觉得心中发虚,无助之至。   “母后!”刘庄茫然不知所措,直接跪在阴丽华面前恳求道,“儿子已经不能没有她了!”   阴丽华怒极反笑,仿佛听到了最可笑的事情一般。她生性大度,却并非不谙世事,因此对一向寄以厚望的儿子突如其来的犯浑犯蠢,觉得既失望又难过。   她母子的地位并非她夫君刘秀一人所赐予。其中凝结了太多人的努力。   刘秀不是一个皮厚心狠、过河拆桥的人,相反,他重情重义,在飞黄腾达了之后,对于从前帮过他的人,都想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是哪怕他是皇帝,富有四海,这滴水之恩衍生出的可怕报酬仍然达到了他几乎难以轻松偿还的地步。所以若不跟紧了,追急了,等到他把别的债主的债务都还清了,自己也就不剩下什么了。   因为在河北时的困厄之情,以及新婚夫妇、一日夫妻百日恩的那些纠缠不清的情分,刘秀只觉得欠了郭圣通很多,需要用一辈子去偿还。在这个当口上,若非阴丽华的娘家兄弟一直在刘秀帐下,南阳帮也时不时敲边鼓提起阴丽华,这位债多不愁的皇帝是否会派人去新野接阴丽华母女来洛阳,尚是未知之数;   此后,立郭氏、立刘疆为太子、阴丽华随军、后宫争宠、建武九年安慰阴丽华的诏书、建武十七年立阴氏、建武十九年改立刘庄为太子……其间的每一个环节,无不充斥着南阳豪强各方面的努力。皇后和太子的废立,是一场艰难的、各方面势力角斗的拉锯战。   如今大事将成,自然而然将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阴家无疑是居功甚伟,故而大刺刺将阴梦娇送入宫来,自然而然打的是未来皇后的主意。现在刘庄却为一个小小宫女公然驳她面子,甚至毫不掩饰地表达出对这个小宫女异乎寻常的喜爱。莫说阴家听到了心寒,便是阴丽华这个身为阴梦娇姑母的,都觉得脸上无光。   除此之外,这个小宫女来历另有尴尬之处,是她过了明路送给前太子刘疆的。现在却说腹中有了刘庄的孩子。难道刘庄是嫌西宫和北宫的关系闹得还不够僵吗?如此双方面上母慈子孝、虚情假意维持起来已经颇为困难,刘庄还想将这层遮羞的窗户纸捅破吗?   若非阴丽华向来是宽容之人,无杀生之心,恐怕已经在盘算着如何不露痕迹地赐死马玛丽,以求诸事太平了。   这显而易见的棘手之事刘庄难道浑然未觉吗?他甚至还有脸跪下来哀求!   “不能没有她?”阴丽华笑了,“世上没了谁不一样活?若是她死了,难道你也不当这个太子了,抛下一切随她去?”   刘庄心中一凉,有些疑惑母后阴丽华是不是要向马玛丽下手了,正在彷徨无措间,有掌事嬷嬷突然进来低声向阴丽华说了一句什么。阴丽华脸色大变,看了刘庄一眼,要他在原地呆着,便匆匆前往正殿了。   刘庄心中隐隐约约觉得母亲的突然离开可能给马玛丽有些关系。他有心想出去看个究竟,奉命看守他的宫人只说了一句:“皇后娘娘吩咐,请太子殿下稍安勿躁。若想保住马姑娘性命,切莫轻举妄动。”便把他直接镇在了原地。   他细细回想起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果然觉得处处皆不妥当,越想越是后悔,冷汗不觉潺潺而下。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刘苍突然推开房门进来,神色复杂地望了刘庄一眼,向他说道:“恭喜皇兄。马姑娘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刘庄恍恍惚惚,突然间若有所悟,狠狠挥出一拳,直击刘苍面目:“你敢算计我?”   刘苍“嗳哟”一声,侧身躲过,大呼冤枉,道:“并非算计,实则快刀斩乱麻,慧剑斩情丝而已。”   刘庄只觉得一阵阵后怕,手心中满是冷汗,他听着刘苍细细分说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不觉气得浑身发抖。   其实若说故意算计,实在是污蔑了刘苍。他只是恪守职责地帮助刘庄出谋划策,刘庄说怕夜长梦多,非要逼刘疆早早放手不可。他便给出了借助杜若身份、假说马玛丽有孕的烂计策。   这个计策对于天性骄傲的刘疆来说,无疑是极重的打击,刘庄果然如愿以偿得到了马玛丽。但是对于接下来的善后事宜,刘苍却未做妥善安排,甚至是推波助澜,坐视刘庄和阴梦娇大吵大闹,打算借助阴梦娇之手,直接除去马玛丽这个祸水。   “皇兄请细想,她是东海王身边的人,却传出和皇兄有染,已是十分不妥,皇兄还大张旗鼓接她入门,又公然宣扬她不慎流产……”刘苍一边说,一边摇头道,“自古流言蜚语最能杀人,皇兄替她在东宫又树敌无数,纵使母后宽仁,皇兄一力苦求,保下她性命,难道还能护住她一辈子不成?”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刘庄质问道,眼睛里冒出火气。   “身为储君,妄动私爱,亡国之兆。”刘苍理直气壮地说道,“商纣因妲己而亡,西周因褒姒而亡,前车之鉴,触目惊心。以区区一女而换天下太平,何不为也?”   “你方才说,她的性命保住了。”刘庄冷冷说道,心中又是疑惑,又是不解。   刘苍轻轻一叹:“大哥毕竟是大哥。若是换了我,必然忍不下这口气去。他却能事事妥帖,面面俱到。不仅保全了东宫、北宫和西宫的面子,还顺势救了她的性命。果真是以德报怨,谦谦君子之风。”   刘庄这些日子一直听马玛丽在耳边盛赞刘疆不绝,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心中亦是憋屈无比,见刘苍又这般推崇刘疆,更觉气愤,不服气地问道:“他究竟说了什么,就值得你这般夸他?”   “他说,马姑娘本来就是他送给太子殿下的礼物。”刘苍的目光里有赞叹,有钦佩,也有不解,“他说,东宫子嗣,国之大事。他对太子宫中姬妾不多、子息尚无深感忧心忡忡,访得马姑娘宜家宜室,温柔贤淑,故而特地向皇后娘娘讨来,使人悉加教导,再于宴会之上,正式献于太子殿下。金明池畔,马姑娘与太子相遇,从此时有往来,他从来乐见其成,如今恳求皇后娘娘,将马姑娘正式赐予太子殿下,免得宫中以讹传讹,流言四起。”   “原来……原来他竟是这般想的?”刘庄失声惊呼道。   “皇兄以为呢?”刘苍反问。   刘庄陷入沉默之中。他这些日子虽然有些被感情冲昏了头,但是正因为如此,他在某方面的感觉反而敏锐得可怕。他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刘疆望着他的目光。那种优雅矜持背后隐隐含着的敌意,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一场错觉。   “大哥离开西宫前,托我转告皇兄一句话。”刘苍叹息着说道。   “什么?”   “若皇兄当真喜爱马姑娘,便不该为一己私欲,一意孤行,当为其筹谋深远长久之计。”刘苍道。   刘庄反复咀嚼着这话,一时之间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喧闹声传来。兄弟两人诧异间,忙唤人问个究竟。宫人匆忙回报说:“不好了!是那家破落户又进宫来告御状了!这次是皇上不在,直接闹到西宫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良辰美景奈何天(二)   刘疆离开西宫的时候,心中有些惆怅,继而又觉得释然。   因体恤他多病的缘故,皇上和皇后特免了他的晨昏定省之礼,故而这处西宫,他很不爱来。仔细算起来,上次他踏足西宫,还是打算娶马玛丽为妻的时候。不过短短几个月,事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这次来西宫,却是忙着和她撇清关系、以求保全各方面颜面了。   突然之间,一阵喧哗声响起,却见弟弟刘辅率人押着三个衣衫不整的男子,正骂骂咧咧向着西宫的方向而来。   刘疆先是一惊,刚打算问刘辅究竟,就见刘辅一脸惊讶,抢先嚷道:“大哥,你怎会在此处?我晓得了,定然是听说马家一女二嫁,前来向皇后娘娘问罪的吧!如今小弟已擒得罪魁祸首,大哥何不同我走这一趟,看皇后娘娘拿什么袒护她家小子!”   刘疆听得一头雾水,盘问再三,方知道被刘辅拿住那三人竟然是马玛丽的三位兄长,马廖、马防、马光。   话说老马家自马援死后,处处捉襟见肘,好容易几个月前,妹妹马玛丽回家小住,在三马的设计之下,成功和当今太子殿下成就美事,眼见荣华富贵可期。于是三马自是心中欢喜,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太子能给自家妹妹一个名分,老刘家正式与老马家结亲,从此成为皇亲国戚,飞黄腾达。   可是,一连等了几个月,音讯全无。三马聚在一起一合计,一致认为是太子刘庄风流薄幸,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致使美梦成空。老马家被人歧视,他们自然寻不到什么正经营生,每日里穷极无聊之时,就在院子里喝酒骂人,一边骂老刘家忘恩负义没有一个好东西,一边骂妹妹马玛丽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抓不住男人心,不能把男人系在自己的腰带上。   这样骂着骂着,突然有一天,马光一拍大腿道:“光骂有什么用?咱们去皇宫门口堵人去!”   马廖年长些,闻言便有些怂:“怎么堵?无凭无据的,惹人笑话……”   马防就洋洋得意地一笑:“别怕!老子防的就是这一天!”当下命自家婆娘从房中取出一床污秽不堪的被褥来,恬不知耻地指着上面的脏东西说:“妹妹当日和刘庄那小子睡的便是这床被褥,我特地留了个心眼,给收了起来,不怕那小子不认账……”   他的妻子看到丈夫这般,不觉面上有些尴尬,劝解道:“若是拿着这个东西嚷将出去,小妹的颜面可就丢尽了。日后你要她如何做人?”   马防却瞪了妻子一眼道:“家里都快没米下锅了,她还怕没脸做人吗?家里养了她十几年,难道就白养了不成?”   吓得马家妇人一个个低头垂目,不敢多说,马家三兄弟却雄赳赳、气昂昂,扛着那床被褥来到了皇宫前面。他三人在当年替马援申冤时候,是来过皇宫的,故而轻车熟路,往宫门前一跪,面做悲愤之状,倒引来不少人围观。   待到围观的人多了,这三人才一唱一和,一把鼻涕一把泪,将太子刘庄强抢民女、却吃干抹净不认账的恶劣行径给说了一遍,说到凄然伤心处,红着眼圈,抽着鼻子,真真是唱作俱佳。   偏偏这日沛王刘辅正从外办事回宫,看到此处热闹非常,便停下来问。他和刘庄素来不对付,听说有人告刘庄强抢民女,心中虽然不大相信,但是也想给刘庄点颜色看看,故而仔细盘问马家三兄弟来历。马家三兄弟哪里知道端地,将自家妹妹的闺名年纪相貌一一和盘托出。   刘辅越听越是吃惊。他也住在北宫,岂不明白自家大哥刘疆这些天来同一个叫马玛丽的女子亲厚非常,同进同出,又曾经为她患得患失,牵肠挂肚?他起初还怕是误会,又认真盘问了马家三兄弟几句,见对答无误,方知道兄长心爱的女人竟然被刘庄给睡了,顿时新仇旧怨一起涌上心头。   刘辅是郭圣通的二儿子,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一来看不得刘庄鸠占鹊巢,抢了大哥刘疆的太子之位,二来深恨阴丽华取代生母郭圣通为皇后,如今听闻刘庄竟然连刘疆的女人都敢抢,不免视为奇耻大辱,当下一边命人传讯北宫,召集郭后其余三子,一边将马家三兄弟给绑了,亲自押着,前往东宫兴师问罪。待到打听到刘庄本人不在东宫,刘辅想也未想,一鼓作气,直奔西宫而来。   阴丽华当皇后治理后宫的态度方针,和郭圣通有着本质的不同。郭圣通从来都把护短、疼爱自家儿子写在脸上,她在位时,对楚王刘英从来不假辞色,对阴丽华生的儿子和女儿们也是面上淡淡的,仅仅算是过得去,以至于废后之时,刘秀的圣旨中公然有“吕霍之风”、“不能抚循他子训长异室”等言词。阴丽华则不同,她是有着谦让、宽仁等诸多美德的女人。所以至少在明面上,阴丽华给郭圣通诸子的待遇,甚至高过自己的儿子们。若是阴丽华自己的儿子犯了错误,她会严格指出,但是,如果郭圣通的儿子们犯了错误,阴丽华碍于情面,只会大事化小。   正是因为吃透了阴丽华的脾气秉性,刘辅又怎么会怕这位嫡母皇后娘娘呢?何况,这种事情,他大哥刘疆是苦主,大大占着道理。   刘疆被刘辅拖着,推辞不过,何况,他私心也很想知道,马玛丽的家人究竟是何秉性,所以同刘辅一起,重新回到西宫。看刘辅摆上人证物证,洋洋洒洒叙述太子刘庄如何大逆不道,弟占兄妻。   作为苦主,刘疆被刘辅强拉着,被迫又听了一遍他很不愿想起的往事。和刘辅的义愤填膺不同,他的愤怒和哀怨,在经历了马玛丽自述往事的荼毒之后,已经渐渐地稀释淡化了,此时此刻,越来越多的惋惜和悲哀反而泛上他心头。   是的,惋惜和悲哀。他已经决定和马玛丽划清界限,所以不管这个女人如何花样作死,都再不会伤害他分毫。他以局外人的眼光,真心地开始为马玛丽惋惜和悲哀。有这样的哥哥们,想来身为庶女的马玛丽,诸事都无法自主吧?可惜那花朵一般娇艳的少女,从此要在乌烟瘴气的东宫里寂寞盛开和凋零了。想到这里,刘疆的心就开始一点一点的抽痛,然而,事已至此,无可奈何。   刘辅的大声质问、马家三兄弟战战兢兢的陈述、皇后阴丽华的小声安抚调解……最终交织成一片噪音。在噪音里,刘疆却魂游天外,想起了更远的事情。他想起了建武十六年前后,伏波将军马援对郭家势力的明显疏远。那时的他,很不能理解他从小就很佩服的马将军为什么只愿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现在,看到马家三兄弟的蠢相,他终于开始谅解并且释然:有这样撑不起台面的儿子,马援恐怕已经无心再赌了,他像一个失去了后劲的赌徒,只能利用微薄的赌本,在胜率更大的人手中,买上一股小注,以求庇佑子孙,聊胜于无……   “东海王殿下!东海王殿下!”突然之间,耳边一声大喊打断了刘疆的思绪。他定睛看时,却见那个自称是马家长子的马廖已经匍匐到自己面前。   “小人有眼无珠,铸成大错。”马廖显然是从刘辅只言片语的指责中,猜到了什么,一边“砰砰”向刘疆磕头,一边充满希望地问道,“舍妹对殿下情深一片,难以自已。不知道殿下是否能既往不咎,准许舍妹继续随侍殿下身侧?”   刘疆一愣,显然没有料到世界上居然还有这般无耻的人,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刘辅已经嗤笑一声说道:“你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糊涂猪油蒙了心,以为天底下除了你家妹妹就没有别的女人了吗?别人玩过的,我大哥怎么可能再要?何况,我大哥的妻子,就是未来的东海王王后。你家妹妹那样一个朝三暮四的轻薄人,她也配?”   ……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几天后,马玛丽终于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便听身边的小侍女阿元绘声绘色地向她叙述了这一场闹剧的来龙去脉。她听了马家三兄弟竟然这样丢老头子的人,不免闷闷不乐。   “后来,太子殿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出来,把事情给认下了,好说歹说,塞给舅老爷一百两金子,才买下了那床被褥,偷偷一把火给烧了。郭娘娘的几个儿子冲出来说要理论,被东海王殿下劝走了。”   “他是怎么说的?”马玛丽睁大了眼睛,问道。   阿元最见不得她家主子一脸期待的傻样子,心中颇感为难。   “东海王殿下说,他善待姑娘,原本就是为了送姑娘入东宫的,请大家不要误会。”阿元看了看马玛丽的脸色,一咬牙,大着胆子补充了一句,“姑娘从此就是太子殿下的人了,倒要避忌些才好,免得太子殿下生气。”   “太子凭什么生气?”马玛丽气呼呼地问道。真是丑人多作怪!   阿元心中一凛,不敢再多说话,低下头去开始做针线活。   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碧绿的芭蕉叶子上,沙沙声响成一片。   马玛丽趴在窗前看雨景,心中很是难过。原来……就这么被宠物给嫌弃了吗?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良辰美景奈何天(三)   其后的几天里一直阴雨连绵,天气湿得像是要发霉了。北宫王太后的病情却一天比一天严重。不过郭太后缠绵病榻已久,到了这份上,便是最受太后疼爱的幼子刘焉,都做好了郭圣通随时都会撒手人寰的准备,不哭也不闹,乖巧得紧。   刘疆身上的重担丝毫没有减轻,身为郭氏长子,许多人都观察着他的动向,劳心劳力比平日更甚。   这日他亲自将太医送出宫门,又好生抚慰,正打算在步辇里闭目养一养神,就有贴身随侍前来报说:“马姑娘要见殿下,拦在步辇前头不肯走。”   刘疆猝不及防,心开始猛烈地疼痛起来。紧接着他开始微笑,笑着摇了摇头,声音从容平和:“瓜田李下,相见不如不见。”   可是杜若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殿下从来都不欠她什么。既然她总这么缠着不放,也该做一个了断。”   刘疆默然。他明白杜若的意思。这些天里,刘疆忙于各种事务,无暇旁顾,便由着杜若迅速接替了他身边马玛丽的位置,于侍疾送客的间隙里,听她唠叨不休着。   杜若唠叨的主题只有一个,就是马玛丽。譬如说西宫里传出消息,太子殿下索求无度,致使马玛丽小产,接连昏迷了几天几夜,太医们皆束手无策;又譬如说阴姬因为马玛丽和太子大闹了一场,太子起初恼怒,忽而又服软求和好,这几日抛下昏迷不醒的马玛丽不管不问,夜夜宿在阴姬房中,欢声笑语往来不绝……   每当杜若说起这些消息的时候,她都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大仇得报般的畅快,她忙不迭地向着苦主刘疆传达着自己同仇敌忾的愤怒。她却不知道刘疆的心肠最软,最见不得从前喜欢过的女孩过得凄惨。她说得畅快,刘疆听得认真,但是并未如她所愿从此便彻底忘掉马玛丽,相反,正因为她的用力过猛,他心底深处反而无法将这个女孩的影子完全抹去。   此刻猝不及防的,马玛丽就这样被杜若引至刘疆的面前。   刘疆知道杜若盼望自己说出一些绝情的话,可是望着马玛丽单薄的身影,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心如同被揪紧了似的疼痛,他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的目光几乎是贪婪地在她身上打量,看着她明显瘦削了的脸颊,看冷风夹杂着雨丝拂动着她单薄的衣裙,看她纤细的腰身几乎不堪盈盈一握,看她睁着大大的眼睛,依旧充满期待和喜悦地望着自己,一如往昔……   那一瞬间刘疆觉得自己要失仪了。但是事实上他没有。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就稳住了心神,然后,一如既往地雍容一笑,望着她轻轻叹道:“你来做什么?”   “我想你了。”马玛丽理直气壮地说道,眼神明亮而纯粹。她本来还想像过去那样直接冲到刘疆怀里,但是杜若粉面含煞,站在刘疆身边,封住了她的去路。她迟疑了一下,没敢轻举妄动。   这简单的一句话说出,刘疆顿时觉得他构建了许久的心理防线就要崩溃了。许多种原先被他管理得很好的情绪就要汹涌奔出,遗憾、不舍、思念、眷恋……他甚至有种冲动直接跳下车去,将这个柔弱的女孩子拥入怀里好好怜惜,紧紧抱住她,再也不放她走……   但是他稳稳当当地坐在步辇之上,身子分毫未动。就在他犹豫迟疑的时候,杜若却早已经按捺不住,开始破口大骂了。   “不要脸!骚货!”杜若叉腰直接骂道,“当日殿下那般对你,你矫揉造作处处拿捏,背地里却跟太子做出那种事情,你还有脸回来?难道东宫里的荣华富贵还填不饱你的胃口吗?啊,我知道了,定然是太子殿下玩腻了你,把你睡小产了,就转头跟别人好了,你就寂寞难耐了,想起殿下的好来,可是天底下的事情哪有这般便宜?”   刘疆目瞪口呆地看着杜若连珠炮一般骂出一些甚是粗鄙的言辞,他在旁边听着都觉得脸红。转头看马玛丽,只见她也仿佛听傻了一般,睁着大大的眼睛,一脸迷茫不知所措,不免怜惜之余又添了几丝歉然。   为避嫌疑,刘疆原本是不打算和马玛丽说话的,因了这怜惜和歉然的情感,他改变了主意,喝退了杜若,寻了个背风背雨的地方停下步辇,教马玛丽在旁站着,向她说道:“原本这话不该孤来说,可是……你也莫要难过,他去别人房中,未必是厌了你。那是他的表妹,断没有因为你便叫他们疏远的道理。若是果真疏远了,这不是在宠你,反而是在害你。你也莫要吵闹,总要体谅他的苦心才好。”   马玛丽一脸茫然,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有些迷惘地问道:“你不愿意见我,是不是也是一片体恤我的苦心?并不是不喜欢我了?”   刘疆愕然,被马玛丽这么一堵,他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沉默片刻,方苦笑着说:“你总提这个做什么?如今你已是太子宫中的女人,自当诸事以太子为重。——但也不能太纵着他胡闹,譬如……譬如说这次,就不该……”   刘疆说到这里,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心中滋味复杂难言。他情知以他的身份,万万不该掺合别人闺房中的私事,但是他知道,除他之外,宫中怕是无人会提点这个纯真幼稚的少女分毫了,不得已强忍着心头的伤感和尴尬,艰难地说了下去:“东宫里女人多,是非在所难免。为邀宠想来也各有计谋。只是你家里已然败落,诸事便不可与人相争,倒应该韬光养晦。宠爱再好,也未必有子嗣来得重要。须知将来子嗣才是你的安身立命之本。若无子嗣,便是一时得宠,只怕也难以善始善终。若是有了子嗣,便是无宠,将来儿子分封就国,也有一国王太后之分,尊崇自不必说。”   马玛丽听他说得郑重,不敢随意打岔,但是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些话,怎么从前你从来不告诉我?”   刘疆不觉有些凄然。原本他就知道马玛丽一派天真,对人只有满腔热忱,却无防备之心,宫廷中的勾心斗角,是她最不擅长的事情。之所以和她相处那么久,都没有告诉她,是因为那时他有意以她为东海国王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因此无需理会这些俗事。现如今她却已经身陷东宫,成为太子刘庄的女人,如果还不知道这些最基本的常识,恐怕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了。   “敦伦之礼固然妙不可言,但既然身怀皇家血脉,便不可只顾着贪欢。纵然有人强索,你也该分清楚轻重才是。这次实在是太……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如今他既然忙着跟人重修旧好,你倒该趁着这时候,好好调养身子才是,不可因为一时的冷落,自怨自艾,伤春悲秋。等到身子调理好了,再去求他亲近不迟。”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一句话都听不懂!”马玛丽忍不住嚷道,“为什么全皇宫的人都说我有了孩子,可是我根本就没有啊!”   刘疆一愣。但是他转念一想,这个孩子到底来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何况又因为尴尬难言的理由,不慎流掉了,换作是谁,都不好意思直接承认此事。想到这里,他自以为已经理清了头绪,做出了合理的解释,因此也就不再纠缠这些有孕流产的细节,只是温言安抚马玛丽道:“没有就没有,这也没什么。只是你要好好调养身子,日后于此事多多上心才好。”   马玛丽摇头,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我才不要他亲近我!我也不要生孩子!”她想了想,突然又开口问道:“若是有了子嗣,被封为什么王太后,是不是就可以住在你的领地上,和你日日相见了?”   刘疆愕然。他飞快地摇了摇头:“不可能。除非……除非我死了,犯了重罪被收回封地,否则我的封地是会由我的儿子继承的。你将来若是成了王太后,自然会封给你其他的领土。我们…… 不可能再相见。”   马玛丽面上立即露出失望的神情:“那我才不要生孩子呢!他就是个坏人!”   刘疆哭笑不得:“他是未来储君,子嗣之事关乎国体。谁给他生孩子,他自然而然会待谁好。此事怪不得他。”   “那你呢?原本你说要娶我为东海王王后,也只是想我给你生孩子吗?”马玛丽突然问道。   刘疆一愣。说实话他从未想过这些事情。他只是希望有那么一个女人,两个人互相理解,互相扶持,一心一意地为对方好。若是他未来的王后不能生孩子的话……想来这也没什么吧。不过,这些事情已经和马玛丽没有关系了。   “你又在胡闹。”他苦笑着说,“瓜田李下,说这些惹人猜忌的话,何苦?时候已经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寻我了。”   “你……难道你就没有别的什么话想对我说?”马玛丽有些不甘心,“你凭什么说我什么也不懂?”她终于按捺不住,问了出来。   “因为……你就是什么都不懂啊。”刘疆叹息着说道,他说这话的时候,只觉得心隐隐作痛。   “你莫要胡闹了,若是寂寞了,你去多读读书。读书多了,就不会什么都不懂了。”他敷衍道。 作者有话要说:     ☆、良辰美景奈何天(四)   玛丽公主在降临地球之前,其实也是做了一番功课的。她熟知地球生命从无到有,从单细胞生物到高等哺乳动物的漫长进化过程;她熟知天体的运行规律,清楚地球地理的构造;她熟悉地球上宏观低速情况下的所有物理定律,熟悉地球上所有化学元素的气味颜色性质和发生变化的条件……   她觉得凭借她所知,其实是远远超越了这个时代,她比起海内那些学富五车的大儒来说丝毫不逊色,甚至还要高明许多。   对于地球这么一个低智位面,尊贵的玛丽公主觉得自己已经准备的够多了。所以她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   可是有人说她一直在胡闹,说她什么也不懂。   马玛丽下意识地就想无视这句话,低智的地球人哪里有资格评论她?   可是,她不能。   因为那个说她什么都不懂的人是刘疆,是她现阶段最上心的宠物。她清楚地意识到,宠物因为她,心灵遭到了创伤,他是带着一种哀而不怨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   所以,她大概也许可能似乎是做错了什么事,或许,真的有什么她应该懂得的事情,被她暂时的疏漏了?   马玛丽郁郁寡欢地回到东宫,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很认真地想呀想呀,一直想了很久很久,却始终似懂非懂。   刘庄抽空来到马玛丽的屋子看她的时候,她仍旧保持着这种郁郁寡欢恍惚思考的姿态。刘庄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   太子殿下在被阴皇后训斥之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深刻地领悟到,要想让自己心爱但是根基浅薄的女人在宫中活得滋润开心,就必须少给她树敌才行。别人也就罢了,表妹阴梦娇是头一个不能得罪的,否则,莫说舅舅不开心,就连母后阴丽华也不见得会放过自己。   为了和阴梦娇重修旧好,太子殿下做了许多努力。他心中有些勉强却态度认真地给阴梦娇准备了许多女孩子可能会喜欢的小玩意,他故意让阴梦娇知道自己在宫中频频问起她的消息,终于,当夜间他站在阴梦娇紧闭的房门外,发出一声看似遗憾实则如释重负的叹息之后,房门却毫无预兆地打开了。   阴梦娇面上含羞带怯,打扮得花枝招展,牵着他的手将他迎进房来。   她眼角噙泪,扑在他的怀里又捶又打,末了有些别扭地埋怨道:“做了这么久的夫妻,竟然还不知道人家喜欢什么东西。你送的那些环佩首饰,又土又丑,送来做什么?”   刘庄有些手足无措地想着,他随手在外面坊市上买的东西,自然未曾认真花心思,如此敷衍,果然是被她看出来了吗?   “可是,既然是你花了心思弄来的,再丑再土,人家也只有认了。”阴梦娇转嗔为喜,又拉着他来到梳妆镜前,“瞧,我头上戴的这只簪子可不就是?还不快帮我卸下来!”   刘庄被她这么一惊一乍,弄得有点糊涂了,被她拉着手,就势将那支簪子拔了下来,顿时,乌发如云滑落,从她头顶直直泻至肩头腰后,在烛光的映衬之下反射着一片细碎旖旎的光。   其后,□□缘客扫,蓬门为君开,都是刘庄根本没立场拒绝的事情。在怀里的姑娘噙着眼泪却心满意足、喘息声和细碎的呢喃声交织成一片的时候,刘庄陷入一片空洞和迷惘之中。他不确定他这样选择,是否是刘疆口中所说的“大爱者,必将为其筹谋深远长久之计”,他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他做的事情未必对,却不知道该如何才能事事妥帖。   而如今,在看到马玛丽郁郁寡欢的模样时候,他的心一下子就开始内疚起来。他是在小心翼翼地为她好,但是他这样的筹谋,眼前这个清稚的少女是否能明白呢?   刘庄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紧紧抱住了这个女孩子。他温热的鼻息喷在马玛丽的脖子上,那种感觉算不得讨厌,甚至还有一点点舒服,所以马玛丽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就此挣扎着离开。   “孤……我回来了。”刘庄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仿佛想把她融入自己的血肉一般,“让你等了这么久,急坏了吧?是我不好,可是我有苦衷,我保证以后……”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   马玛丽抽了抽鼻子,有些惊奇地说道:“你身上有一股杏花的味道,你去赏花了?可是现在杏花早谢了。对了,是杏花油!阴姐姐最喜欢涂杏花油了,你是刚刚从她那边过来吧?”   刘庄愣了一愣,免不得心中有些发虚:“你在怨我?可……可我没办法,这桩亲事,是母亲和舅舅一力做主的。我和她……事已至此,若是全然不理她,母亲那里便先说不过去……”   马玛丽却懒得管这些闲事,她挣开他的怀抱,表情极为认真地说道:“原本杏花油里有一股微甜的味道,阴姐姐涂在头上最好。可是如果你也跟着涂的话,就有些糟糕,跟你衣服上的熏香有些冲突。这味道混在一起,有些突兀了。”   刘庄平素和朝堂臣子打交道,几乎所有的人都有颗七窍玲珑心,说起话来旁敲侧击、晦涩难明得厉害。因此刘庄也善于解读别人话里头深层次的意思。他哪里知道马玛丽是真心觉得杏花香和衣香的味道相冲,自然而然误会她是嫉妒了。于是又是惊讶,又是气愤,又是委屈,这种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中甚至还夹杂着几丝甜蜜和窃喜。他向马玛丽质问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难道你要逼迫孤一心一意待你,才不心生埋怨?孤就不能有别的女人了?”   马玛丽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思维跳跃,从好端端的香味讨论跳到一心一意上头。但是杏花油的话题既没什么营养,她也不高兴继续下去,遂从善如流地跟着刘庄转移了话题,摇头否认道:“你总扯我做什么?你有多少女人,关我什么事情?”   刘庄见她撇清得如此彻底,心中更是笃定她是吃醋了。须知醋海兴波,却也是男女相处之间的一种情趣。此时马玛丽竟然肯为他吃醋,他心中别提有多开心了,当下重新搂住她,定定望着她,只觉得越看越爱,低下头便开始猛亲,一边亲一边还说:“逗你玩呢。我知道你是醋了。你要一心一意待我好,若你待我好时,我便不去寻别的女人,否则……”   他说到此处,已然情动不已,索性将马玛丽打横抱起,将她放在床上。   马玛丽实在不能理解这个野性难驯的宠物动不动就冲动的作风。她冷不丁地推开他,在角落蜷成一团,皱着眉头冷冷望着他。   “真没教养!”她很不高兴地说道。   刘庄愣了愣。“怎么,不高兴?”他有些恼火地问道。   “你就不能自觉一点吗?”她说话的语气就如同训斥那些随地大小便的猫狗一般,“你答应过不碰我的。”   刘庄为之气结。他确实有答应过。可那是马玛丽整整昏睡了七天七夜之后。整整七天,他无论如何唤不醒她,请太医来诊脉,也说不出个究竟来,只是猜测说,可能是太子殿下索求无度,把人给吓病了。等到马玛丽醒来的时候,他便自责般地说出这话,答应只要她不愿意,他就不会碰她。可是……   “难道你不愿意?”她的目光如同冰水,他身上的火苗一点一点地熄灭,但是心头的火焰却渐渐地升起。   他既然为东宫之主,马玛丽的一切动静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譬如说,有人偷偷告诉他,就在他忙着安抚阴梦娇的同时,马姑娘曾经寂寞难耐,偷偷一个人去寻东海王刘疆……   “你可以不愿意。孤也可以暂时不碰你。”想到这里,刘庄的态度就开始强硬起来,“可是你要记住,这里是东宫,孤才是你的男人。你也只能有孤一个男人。若是……若是再不守妇道……”   先前马玛丽在北宫之时,他自知理亏,因此各种伏低做小,做温柔贴心状,然而本质上,他却是一个暴躁蛮横、不喜欢讲道理的家伙。如今马玛丽既然已经归他所有,他便开始拿出男人的架势,捍卫主权。   “这不公平!”这次马玛丽很迅速地理解了刘庄的意思,她飞快地回答道,“凭什么你能有阴姐姐、秦姐姐、贾姐姐那么多女人,我才能有一个男人,还是我不喜欢的?”   “不喜欢”三个字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打在刘庄脸上。他只觉得头晕眼花,耳边一阵阵嗡嗡声。   “凭我是太子!是男人!”他有些声嘶力竭地大叫道。   “男人算什么东西!”马玛丽的语气是那么的天真无邪,她也开始不甘示弱地大叫,“我还是女人呢!太子又有什么了不起,我还是公主呢!”   刘庄被气笑了。“你是糊涂了吧,你是哪门子的公主?不过宠了你几天,你就不知道自己轻重了?封自己当公主?大汉江山万里,皆为王臣。而你呢,你不过一个罪臣庶女,若不是仗着孤喜欢你,早就死得连渣都不剩了。你……”   “你才糊涂了呢!井底之蛙,可怜虫!这小小的弹丸之地,连当本公主的殖民地都配不上呢!妄自尊大,和你哥哥比,差太远了!”马玛丽很气愤地说道。   他们两人就像斗鸡一般,气鼓鼓地望着对方。刘庄起初还有挽回的心思,待到听到她说自己不如哥哥刘疆的时候,再也按捺不住,狠狠地将门一甩,拂袖走人了。   “败家子!丑八怪!”马玛丽看了看被刘庄撞坏的房门,很不屑地骂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外星公主的设定,难道只是为了赶时髦值吗?显然不是的啊!   ~~   阿柯和奔奔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1-14 22:33:29   阿柯和奔奔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1-14 22:42:32   谢谢!   ☆、慈母的心   天色其实还不算黑,但是宫殿中却燃着许多蜡烛,床前站着许多影影绰绰的人影。   宫殿的窗门紧闭,郭圣通在许多人的包围中,心中宁静而平和。因了疾病的关系,她已经不大看得清儿女们的面容,但这并不影响她拉住儿女们的手,问长问短。   说来也奇怪,平日里她最疼爱自己的小儿子刘焉,但是如今病至此时,她心中最放不下的,反而是自己的大儿子刘疆。   “疆儿,来,到娘亲这里来。”她轻轻唤道,枯瘦的手握住了刘疆的手腕,“娘亲的身子怕是不成了,原说是要眼看着你和玛丽大婚,再等着抱孙子的,如今是赶不上了。你……”   周围突然有一阵奇异的骚动声传来。那是知晓内情的刘辅、刘康等人在作愤愤不平状。   郭圣通虽然在病中,却没有丧失基本的警觉之心,她微微一停顿,突然问道:“说起来,许久没见到玛丽了。她呢,你怎么不带了她来?”   刘辅终于忍不住,插嘴道:“母亲不知道,如今马姑娘不和大哥好了,她……”   “住口!”刘疆忙喝止了刘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母亲郭圣通秉性刚强,若是她知道马玛丽的事情,还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如今郭圣通病着,他怎敢让她知道分毫?可恨刘辅这个大嘴巴,丝毫不体恤自己的顾虑,公然说了出来。   “怎么回事?”郭圣通的声音里带着质疑。   刘疆知道,此事不容自己再沉默下去了,必须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可是若是在解释之中,透露出半点刘庄跟自己抢女人的讯息,以郭圣通的秉性,后宫必然迎来新一轮的血雨腥风。尽管,她已经不是皇后,退居沛国王太后之位;尽管,她已经不再承认,刘秀是她丈夫。   “杜若,过来拜见母后。”他权衡利弊,瞬间便下定了决心,开口唤道。   杜若原本跟下人们一起在旁边候着,见状又惊又喜,忙快走几步过来,小心翼翼地向着郭圣通拜倒。   郭圣通蹙起眉头:“这姑娘是谁?玛丽呢?”她见惯世事,自然想到某些可能,于是连带着说话的声气也越发严厉起来。   刘疆也挨着杜若,在旁边跪下了。“都是孩儿不好。这个姑娘叫杜若,是陇西杜家遗落在外的血脉,自幼被人当做舞姬来养。被人辗转送到儿子宫中,儿子感念杜氏恩德,未敢以寻常舞姬相待。”他深知母亲郭圣通的能耐,不敢在杜若的身份上说谎,以免她识破谎言,更加恼怒。横竖他也知道,以母亲的气度心性,不会在这些身份尊卑上计较太多。   郭圣通冷笑道:“先前听说你宫里来了一位年轻貌美的舞姬,你还为此设宴庆祝,哀家当时便安抚玛丽,要她别想太多。难道说……”   “是。”刘疆心头尽是苦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言语变得平和而真实,“都是儿子不好,一时没能忍住,被……被玛丽当场捉住,她气不过,就离开了……”   “荒唐!下流!”郭圣通闻言大怒,气喘吁吁地锤着床骂道,“枉你平日熟读圣贤之书,这学问难道都喂了狗!你先前许诺过玛丽什么,难道美色当前,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人前人后一派君子相,到头来却连自己的裤带都管不住,留你何用!”   刘疆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但是他知道母亲这番痛骂只怕是有指桑骂槐的嫌疑,连带着将那个坐在皇帝宝座上高高在上的家伙也一起给骂了,他只不过是恰逢其会,成为她发泄的出气筒而已。是以面上虽然有几分挂不住,心中却没多大感觉。   他身边的杜若听到郭太后居然信以为真,反而责骂无辜的刘疆,心中哪里按捺得住,就要开口替刘疆分辩。幸亏刘疆见机得早,拼命给她打眼色,扯住她袖子摇了又摇。她迫于刘疆素来的威严,没敢开口。   刘辅、刘康几个人是听到马家三兄弟叙述事情经过的,自然晓得他们的大哥是多么无辜和委屈,本来也有心开口,但在刘疆严厉的目光压迫之下,竟然不敢说什么。   殿中一时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郭圣通的喘气声不绝于耳。   “母后息怒。是儿子不好,一时糊涂。可是……可是儿子都二十多岁了,身边连一个女人都没有,早年尚不觉得什么,自打见了杜若,便……便如开窍了一般,心痒得厉害。我……我实在是情不自禁……”刘疆说。   刘疆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郭圣通想起儿子二十多年来的种种,心一下子就软了起来,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一向被视为骄傲和希冀,如今哪怕觉得他做事略有不妥,也实在不忍心过于责怪。   “你们都出去吧。哀家有话要问疆儿。”郭圣通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刘辅和刘康几个互相打着眼色,依言退下去了。刘疆独自一人坐在郭圣通的床头,听她训话。   “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便不要嚷得阖宫皆知。”郭圣通训斥道,“你去向玛丽陪个不是,态度诚恳点,求她回来,只怕她还肯……”   “她不肯。”刘疆只觉得心里沉重得无法呼吸,他连忙截断了母亲的话,这才觉得好受了些,“她已经嫁人了。我们……再不可能了。”   郭圣通闻言,不免愣了一下,仿佛她需要很久的时间,来消化这个令她震惊的消息一般。末了,她突然感慨地说道:“好女子!她比我果断。我当日……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结果……”   刘疆知道她又在伤感她自己的经历了。作为儿子,他无法过于指责自己的父亲,也没有立场劝说母亲太多。所以他只是静静地听着,静静地等待着,直到她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才叹息着说了一句:“都是儿子没福。不过……”   “不过什么?”郭圣通问。   “有杜若相伴,儿子已然心满意足。”刘疆道。   郭圣通冷笑一声。她经历了这么多沧桑,看人的眼光自然是准的:“杜若再好,也不及玛丽。世上少有人能及玛丽。你错过了她,只怕会抱憾终生。”她十分肯定地说道。   “那又怎样?儿子已经选定杜若了。”刘疆道。他的声音也十分肯定,没有丝毫勉强的意味。   他痛苦迷惘了这么多日子,心中已然笃定,马玛丽并不爱他,至少不如她自以为的爱,也不如他期待的爱。既然如此,与其等她恍然大悟之后心生悔意,倒不如他果决一点,及早抽身而退,至少不会再受到什么伤害,至少姿态来得洒脱。   至于接下来选什么人,那是再轻易不过的事情。两个人只要不相互讨厌,就可以结为夫妻,相敬如宾,白头偕老。选杜若,至少她全心全意地仰慕爱恋着他,他可以一直影响掌控着她。   听刘疆说的这么肯定,郭圣通也禁不住犹豫了。   “哀家是老了,你的心思藏得这么深,哀家已经看不透了。”郭圣通最后有些疲惫地说道,“既然你一心看准了那位杜姑娘,便由着你吧。看你话里的意思,她是外室的女儿?不要顾虑这个,凡事有母亲替你撑腰。”   刘疆并没有完全理解郭圣通话语里,“不要顾虑这个”的意思,他只是简单地将郭圣通的许诺归结为慈母的心意,并没有很当做一回事。与此同时,在和北宫遥遥相望的西宫里,皇后阴丽华也在为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儿子头疼。   “你们说,太子不知道在和谁怄气,午膳没有用,晚膳也没有用?”阴丽华蹙着眉头。   “是。”司膳的女官低着头禀报道,“午膳的时候刚动了一筷子,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把碗给摔了。晌午过后跟着几位殿下去上林苑狩猎,奴婢们想着晚膳总要多用些,谁知刚把菜色奉上,太子殿下不过问了一句话,便又掀了桌子。”   “那他问了什么话?”   “奴婢记得是问,东宫里诸位姑娘可曾用过晚膳。奴婢们回禀说,阴姑娘、秦姑娘、贾姑娘、两位阎姑娘都未曾用过,等候殿下传召,问殿下想召哪位伺候用膳。结果太子殿下一听这话,就把桌子给掀了。”   “马姑娘呢?怎么不召马姑娘陪太子用膳?”阴丽华很直接地问道。   “禀皇后娘娘,这位马姑娘据说是在北宫时养成的习惯,必定在酉时三刻用晚膳,晚膳后会出去串门,行踪不定。奴婢们寻不着她。”司膳的女官回禀道。   阴丽华笑得别有深意:“是寻不着她,还是有人不让你们寻她?”   司膳的女官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太子如今在何处?”阴丽华并没有乘胜追击,惩罚司膳女官,而是转头向自己的心腹问道。   “在书房读书。”   “去,去寻马姑娘,就说她上次做的面很好吃,本宫很是喜欢。命她再做一碗,送到书房去,伺候太子吃了。记住,要她亲手做的,旁人做的不算。”阴丽华吩咐道。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的无耻   刘庄在东宫的书房里读书,脑子里却乱哄哄的,整整两个时辰过去了,一页帛书都没有看完。   他从未试过如此牵挂一个人,有的时候晚上都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空落落的,根本没心思同别的女人应酬,有的时候虽然睡着了,梦里却尽是她的一颦一笑。他知道,也许自己真的已经离不开她了。   所以他才冒着和大哥刘疆翻脸的风险,不顾道义、厚颜无耻地将她抢了过来,放在自己东宫。可是,他从未想到,这不是煎熬的终结,而是折磨的开始!   刘庄从前也曾和很多姑娘相处过,她们有骄傲泼辣的,有娴静贤淑的,有活泼明媚的,有沉稳大方的,但是无论怎样性格的姑娘,她们在面对他这个太子殿下的时候,无一例外地表示了臣服和专一。   从来没有一个姑娘,胆敢像马玛丽这样,吃着他东宫的饭,睡在他东宫的屋子里,使唤着他东宫的人,还敢毫不示弱地和他对吼,甚至,对他的喜爱不屑一顾,明明白白地表露她爱着的是另外一个男人……   那一瞬间刘庄真想冲着她喊:“既然刘疆那么好你找他去呀!你以为他现在还会再要你?”可是,他却没有这般说话的底气。他隐隐感觉,马玛丽听了这话,说不定真的会犯傻当真,弃他东宫的面子于不顾,兴高采烈地包袱款款回北宫去;他更隐隐察觉,大哥刘疆对马玛丽的感情极为复杂,指不定一个心软,就会真的覆水重收,让他捶胸顿足,追悔莫及……   刘庄是在陪着皇帝刘秀处理了当日的紧急政事之后回到东宫见马玛丽的,原本想抱着她温存一番,再一起用午膳,因这番争吵,事先的计划显然是落了空。刘庄午膳气得吃不下去,待到晌午过后和东平王刘苍、楚王刘英一同去上林苑围猎之时,仍然觉得胸闷得难受。   东平王刘苍点拨他说:“马姑娘这番抱怨也有道理。听北宫那边人传过来的消息,大哥原先颇为看重她,打算立她为东海国王后的,如今跟了你,位分无论如何都越不过阴家表妹,心中有些抱怨也在所难免。女人都是这样,你既给不了她尊崇的地位,就得给她如山的宠爱,否则别指望她会闭嘴。”   因了刘苍的劝说,刘庄本来打算晚膳和马玛丽一起用,软语温存,与她和好的,想不到一问才知,人家马三小姐才没像他一样气得吃不下饭,人家吵架过后,像没事人一样,午膳和晚膳都按照平时的时间照常用了,现在正在满院子溜达着看美人呢!   司膳女官还添油加醋说这是马姑娘从北宫时便养成的习惯,北宫可不就是他大哥刘疆的住处嘛!想到这里,刘庄就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将桌子给掀了,气鼓鼓地自去书房读书。   尊贵的太子殿下正在气头上,自然不会想着主动去寻马玛丽,曲意俯就,但是若叫他此刻亲近别的女子,他也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只怕弄巧成拙。故而小宦官战战兢兢地守在书房外头,依据他的命令,变着法子拒绝了东宫各房姑娘的示好,就连阴姑娘那般难缠的人,也被他巧舌如簧给挡下了。   马玛丽提着食盒赶到的时候,刚好碰到阴梦娇灰头土脸地铩羽而归。见到马玛丽,阴梦娇的神色显然不是很好看,然而因有了太子殿下连番几日在自己房中的宠爱,阴梦娇倒很有气度地没有当场给这个新人脸色看,她只是冷不丁掀起了马玛丽食盒的盖子,在看到那碗黑乎乎没有卖相的面以后,嗤笑一声,像骄傲的孔雀一般冷艳高贵地离去了。   马玛丽却丝毫没有半点自卑和羞愧的自觉。她小心翼翼地护住食盒里的东西,扬起灿烂的笑脸,冲着守门的小宦官打招呼:“大哥,我是奉皇后娘娘懿旨,前来伺候太子殿下吃宵夜的。”   小宦官听她搬出皇后娘娘来,岂敢怠慢,忙进屋禀报。刘庄听说她来了,心中的怒气忽地一下子全烟消云散了,尽管理智上觉得不能对这个女人太好,以免处处被她拿捏欺负,然而已经不由自主地起身,冲了出去。   马玛丽看到刘庄冲出来给她开门的时候,心中愣了一下,暗想难道东宫中的人手如此紧张,连一向败家子的太子殿下也开始事事亲力亲为了吗?   刘庄下定主意打算假装在生气,但是脸上却已经露出温柔的笑容来,那笑容和气温柔得似乎能掐得出水来,让饱受了半天高气压荼毒的小宦官整个人都凌乱了。这这这……这个脸上笑出一朵花的男人竟然是太子殿下?   “你来做什么?”他装模作样地说道,“送宵夜就大大方方地送,借着母后的名义做什么?若让她知道了,还不定怎么怪罪你……”   原来他前番曾因马玛丽之事遭阴丽华呵斥,心中知道阴丽华属意的儿媳是阴家表妹,认定了阴丽华绝对不会给马玛丽行方便。   他却没深刻领悟到阴丽华的用心,在阴丽华看来,娘家自然是不好得罪的,因此若刘庄对阴梦娇太冷淡,无法交代,但是看着自家儿子茶饭不思,愁眉不展,她又如何能视若无睹?既然刘庄已经很懂事地给出了交代,阴丽华自然也希望儿子能得遂所愿。   抛开刘庄的心事不谈,单论阴梦娇和马玛丽这两个姑娘,阴丽华私心里也觉得,若不是因为阴梦娇是她侄女的关系,她其实是更喜欢马玛丽的。   马玛丽这姑娘实在是招人疼,当初还在西宫中做侍女的时候,阴丽华就觉得,马玛丽是真心喜欢她这个人的。这种喜欢不是因为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也不是因为她是太子刘庄的母亲,这种喜欢发自心底,简单纯粹,处处透着妥帖。阴丽华甚至觉得,马玛丽更喜欢自己超过自己的儿子刘庄,不然她为什么总会在不经意间惹怒刘庄,而能尽心尽力服侍得自己眉开眼笑?   反观阴梦娇,纯粹是因为阴丽华是刘庄的母亲而亲近阴丽华,这种有所图谋的亲近,比起马玛丽来,实在是差远了。阴梦娇对阴丽华的态度,直接就是儿媳对婆婆的态度。儿媳和婆婆有着天然的敌对关系,两个女人为了同一个男人,会在各个领域展开微妙的竞争关系。对于这样一个潜意识里想让儿子和母亲不亲近的女人,阴丽华能毫无芥蒂才是有鬼了呢。她什么都知道,只是生性宽仁,不随意发作出来。   听说刘庄气得连饭都吃不下,阴丽华这么聪明的人,稍一思考,就猜出了事情的大致原因,虽不中亦不远矣,于是她也乐得顺水推舟,给马玛丽一个机会,也算是遂了儿子的心意。所以才有了这次送饭的事情。   阴丽华这般七窍玲珑的心思,是在漫长的宫廷岁月中,一点一点的打磨历练出来的,便是她的丈夫刘秀,也未必能察觉到她的所有变化,刘庄又怎能尽数知之?但他虽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不影响他因为马玛丽的到来而欢欣雀跃。他欣喜的心情怎么也掩饰不住,动作很快地打开食盒。   马玛丽的心也开始忐忑起来。   和皇后阴丽华预料得不同,马玛丽其实并不是那么擅长烹饪,她是黑暗料理界的一颗璀璨而夺目的明珠,做出的食物足以令鬼神为之颤抖。先前阴丽华生日,为了讨好这位容貌值高达一百分的美人,马玛丽自然是尽心尽力,呼叫飞行器代为制出了一碗色香味俱属上乘的寿面,赢得了阴丽华的赞赏。   可是这次阴丽华特地交代要马玛丽亲手做面,这实在是太为难这位年幼而尊贵的外星小公主了。玛丽公主是个实诚人,美人有令,虽赴汤蹈火而万死不辞,遂硬着头皮上阵,耗费了许多心思,返工三次,才做成了这样一碗勉强能吃的东西。   “这是什么?”刘庄被食盒里的东西惊呆了。   “食物。”马玛丽言简意赅地说道。她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红。玛丽公主虽然不善烹饪,可是作为美食家的眼光还是有的,自己也知道自己制出的东西拿不出手,拿这个来喂食宠物,实在是太寒碜了。更何况是眼前这只野性难驯、从来不知乖巧听话为何物的宠物。若非美人有令,她怎么会接下这般出力不讨好的差事?   “可是我尽力了。”马玛丽有些心虚,立即先发制人地嚷道,“我整整返工了三次,手还被烫了一下呢!”她为表诚意,甚至还给刘庄看她烫伤的手指。   她不知道她的这个动作在刘庄的眼睛里属于撒娇的范畴。看着她含羞带怯、脸红撒娇的模样,刘庄的心都快飞起来了。他直接将马玛丽的手拉到面前,凑上去狠狠地亲了一口。马玛丽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他要像宠物狗一样狂性大发咬人了呢,忙飞快地缩回手去,拭掉上面的口水,刘庄已经开始大口大口吃着那碗黑乎乎黏糊糊的面条来。   “这就想走?”刘庄强忍着各种不适,吃完那碗他有生以来最一言难尽的面条,见马玛丽收拾碗筷打算离开,忙一把拉住她。他忍辱负重吃了那东西自然是有所图谋的,如今正待图穷匕见之际,少不得就仗着自己的身份厚颜无耻起来:“你说是母后遣你来送宵夜的,自然要管饱。你做的那点东西,塞牙缝都不够。上面也就算了,下面你还没喂过呢!”   他一边说,一边强拉着马玛丽的手,带着她向自己身下探去。 作者有话要说:  Kmtk1101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1-17 11:22:47   谢谢!   ☆、太子殿下的宽容   马玛丽一下子被刘庄给唬住了。   玛丽公主真的是一个实诚人,刘庄说得这般煞有介事,她就开始认真回想阴丽华话里话外的意思,难道美人果真是要她上面下面都伺候到吗?可是美人这么善良,怎么会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在她还在愣神的时候,刘庄已经没羞没臊地带着她的手往他身下探去,先是隔着衣服摸了几把。夏季的衣物已颇为单薄,只是这般隔靴搔痒,刘庄心中只觉得意犹未尽,于是见左右无人,索性一撩袍服,直接带着她的手伸了进去。   马玛丽立足不稳,被刘庄这么拉拉扯扯,一下子跌到在他怀里。这下子刘庄更加得意,意气风发。可怜的马玛丽由于几天前耗费了太多能量的缘故,如今残余的能量已经经不起她挥霍,不得不严肃地反复思考着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是穿着衣服的时候被宠物弄脏,事后人道毁灭衣服好,还是离开衣服的时候看着衣服被宠物弄脏,事后穿着脏衣服好?   马玛丽并没有纠结很久。因为刘庄显得很激动。平心而论马玛丽的动作尚嫌青涩,尽管被他拉扯着,仍有种种不尽如意处,但是在强大的心理加成作用之下,他竟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很快……就出来了。   马玛丽只觉得头顶一阵乌鸦飞过,仿佛被乌鸦当头拉了屎一般不快:这个家伙实在是太没教养了,竟然……竟然随地大小便,尿在她手上了!   她嫌恶地抽出手来,就着刘庄的袍服擦了又擦,又急忙局部分解重新合成了手,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   可是刘庄已经又开始凑在她身边满头满脸地亲吻,将湿哒哒的口水涂得她全身都是,一边亲一边还含糊不清地说道:“你都不知道,今日我和你吵了架,心里有多难受……我不知道该怎么下台,又怕你从此不肯理我了……你能来,我很开心很高兴……”   马玛丽有些难过地躲避着他的口水和亲吻,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好容易感觉身上的压力一轻,定睛看时,却见刘庄突地起身,将原本堆积在书案上的书“哗啦啦”全推到地上,然后,又俯身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在这里,好不好?”一边说,一边把她抱上书案。   马玛丽有些迷茫,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个家伙尿到她手上不算,还想往她身上再尿一次!这个没教养的东西!   玛丽公主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失望和愤怒,想起嫡母蔺夫人的教导,直接哭出声来。   刘庄看着她突然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一痛,有些不知所措,犹豫着将她扶起来,在她耳边哄着说:“你莫哭,没有人会知道的,这里安全得很,我……我实在是有些憋不住了,你就给我一次,好不好?”   马玛丽的哭声更加响亮了。   刘庄无奈,知道是难以如愿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重新把马玛丽从书案上抱了下来,柔声哄她道:“不哭不哭了,都依你,不做了还不行吗?……要不,你还像刚才那般,帮我弄出来?”   马玛丽仍旧是哭着摇着头,泪水直接往他脸上甩。   有一滴泪水甩到刘庄的唇边,他禁不住用舌尖轻舔,品尝其中的味道,心中却在想着:连泪水都这般与众不同,一点咸涩的感觉都没有,反倒带着一点点微甜。这样的女人,他真是一点招架的能力都没有,不愧是他命中的魔星。   刘庄看着马玛丽一边捂脸哭泣,一边偷偷在指缝里观察他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她未必是因为羞愧而难过,她只是纯粹地不想做而已。   想着想着,刘庄的心头就不禁涌起一股苦涩。他有些迷惘地想着:不知道大哥刘疆和她相处之时,又是怎么个情形呢?刘疆性格骄傲清冷,实在难以想象他在床榻之间百般求告,低声下气的模样。只怕她脸上稍露出不高兴的模样,刘疆就会抢先甩脸色了吧,哪里会像他刘庄这样处处被人拿捏?难道说,他们两个人相处的时候,低声下气、百般求告的那个人反而是她?想到这种可能性,刘庄的心中就觉得堵得厉害,就仿佛他捡了人家不屑一顾的东西,反而当作宝一样。可是若要他此时也装作不屑一顾将她推开,他又实在做不出来。   被这么反复地折腾,刘庄身上的火焰也渐渐熄灭下去了。他叹了口气,向着马玛丽说道:“算了,莫哭了。不想做就不做。我说过,不会强迫你的。”马玛丽瞬间便止住了哭泣,反应这么迅速,连场面也不肯做圆,这让他格外觉得抑郁和悲哀。   只因两人刚刚大吵过一架的关系,刘庄不敢想象,若他此时再发作出来,他们究竟还有没有和好的可能。是以只好强忍着心头怨气,有些自嘲地想道,谁叫这个女人是从旁人身边抢过来的呢?当初在自己身边时候没有当机立断下手,如今在别人身边转了一圈,这坎坷寥落的滋味也是活该了,自作自受。   他想到这里,心中才觉得好受了点,遂将早就想好的那些情话一点一点地说出来:“说起来,今日的事情,是我错的多一些,忽视了你的感受。可若我因为你对从前的女人皆不管不顾,甚至将她们扫地出门,岂不是德行有亏?你也不会喜欢一个不仁不义之徒吧?是,我没办法像大哥那样,许你正妻之位,可我会比他加倍地宠你,人前人后都护着你,不教你受了分毫委屈去。父皇注重身份,你虽是罪臣庶女出身,不入他的眼,可是在我心中,你便如公主一般尊贵。”   “我本来就是公主!是你自己有眼无珠,是你没教养!”马玛丽对他的情话没有任何感觉,嚷嚷着说道。   被人说没教养,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是刘庄下定了决定要和她和好,是以对她的种种挑衅之语皆忽略不计,反而柔声哄她道:“是,是小人有眼不识金镶玉,请公主殿下海涵。”   马玛丽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见对方认错的态度这么好,实在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于是宽宏大度地将此事揭过不提,转头一看,见许多帛书都被扔在地上,满地狼藉,便默不作声地帮他收拾起来。   刘庄也忙着收取一地的帛书,两人一边忙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气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热络起来。   因马玛丽突然说自己想读书,这下子刘庄来了精神,献宝似的说道:“读书这个我擅长,我十岁就通读《春秋》了呢。”遂自告奋勇要教马玛丽读书,心中已经在美滋滋地筹划着红袖添香之旖旎盛景。   这次尴尬的却是马玛丽。她再不通男女之情,也隐隐觉得不好直接说出口,遂拐弯抹角地婉拒道:“不必了。我想读《易经》、《周礼》和《楚辞》。”玛丽公主自谓博闻强记,却被刘疆直言什么都不懂,要她多多读书,实在是她心中难言的痛。于是下定决心,将刘疆通晓的这些书籍一一精读,好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惹得宠物如此伤心难过。   刘庄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了。和马玛丽预想的不同,他和刘疆竞争了那么多年,自然知道对方的学问之精深,是以在瞬间便猜出了马玛丽说这话背后的深意。原本被他收好的情绪再一次翻腾出来,那种酸涩的感觉萦绕心头,使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两个人静默了很久,彼此都想不出该说什么话来解围。书案上的书已经整理好了,重新被放得整整齐齐,马玛丽便松了一口气,屈膝行了个礼,打算就此离开,好去皇后那里交差,可是她刚刚要离开,刘庄已经上前一步,将她的手捉住了:“你……”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马玛丽茫然望着他,只觉得他的眼睛如晨星一般明亮,瞳孔深处,似乎有火焰在燃烧。她不明白这目光代表的含义,但是也觉得心跳莫名其妙地开始加快,就仿佛有些事情要发生了一般。   “你想去哪里?”刘庄终于问道。   “回房休息啊。”她一脸莫名其妙。   “你的房门,已经被我撞坏了,工匠尚未来修。”   “这又没什么关系,横竖是夏季,天气炎热,正好通通风。”她漫不经心地随口说道。   “你怕热?那不如搬来我住所后堂,最是凉爽宜人。”   “……”   “搬过来住吧。只要你不愿意,我就不会碰你。我只是……只是想每天早上醒来,就可以看到你,仅此而已。”   “……”   “你不是想学《易经》、《楚辞》和《周礼》吗?”他微微转过身子,装作若无其事地笑,“我虽不如他那么精研,于这些也略有心得。再者,东宫属官之中,贤才辈出,你若有疑问,尽可以问我,我不能答时,便自会寻人求解,岂不比你一个人闭门造车来得便宜?”   ——《后汉书·卷十上·皇后纪第十上》“奉承阴后,傍接同列,礼则修备,上下安之。遂见宠异,常居后堂。”“能诵《易》,好读《春秋》、《楚辞》,尤善《周官》、《董仲舒书》。”   他目光炯炯望着她,等着她开口答应。他觉得他做到这般地步,已是极限,若她再不答应,他已经想不出其他任何能收场的办法;   她迟疑着望着他,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她也觉得这待遇十分优厚,优厚得令她禁不住怦然心动。可是冥冥之中,她又有一种感觉,如果她答应的话,从前她很在意的某样事物就会渐行渐远,再也无法挽回。   正在这时候,书房外突然传来小宦官惊慌的声音:“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好了!北宫王太后要不行了,皇后娘娘命你赶快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的悲哀   夜色很晚了,整个北宫却亮如白昼,影影绰绰的许多人影,在寂寞的宫殿中无声地穿行。   大抵是回光返照的关系,郭圣通感觉自己的精神也好了许多,她甚至看得见站在她床头的当今皇后阴丽华,看到她同样衰老的悲戚面容,以及鬓边的花白头发。   她们两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整整斗了大半辈子。可是,没有人比郭圣通自己更清楚,她一直以来怨恨的、为难的都是那个骗了她的刘秀,而非刘秀的原配妻子阴丽华。   而现在,她就要死了。阴丽华还活着。她已经无法再庇护自己所生的子女们,而日后掌控着他们命运的这个女人,是阴丽华。   尽管知道阴丽华平素的为人,但是念及郭家和阴家一直以来的敌对立场,郭圣通还是不放心。所以,在许多人包括她的子女以及阴丽华的子女的围观下,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她在小儿子刘焉的搀扶之下,颤巍巍地起身,在床榻之上,朝着阴丽华的方向拜了下去。   “姐姐!”骄傲和固执了半大辈子的她第一次称呼阴丽华为“姐姐”,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她发现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启齿,“我就要走了,我的孩子们就托付给姐姐了。他们性格鲁莽,若有不懂事之处,还望姐姐好好教导他们,手下留……”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但是这舐犊情深的慈母之心,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感受到了。以刘疆为首的郭圣通的子女们齐刷刷地跪在了床边,红着眼睛,泣不成声。   这仓促之间的变化,阴丽华也是始料未及的。她从来想不到高傲了大半辈子的郭圣通会在她面前突然低头。在阴丽华眼睛里,郭圣通是那么的高傲,以至于皇帝刘秀气不过,废了她的皇后之位后,特地降旨让所有人称她为王太后,不必向皇后行礼,为的就是避免她自觉折辱太甚而轻生。   郭圣通正病重,她在床榻上所做的礼节自然算不得标准,但是其间所蕴含着重大的意义,令阴丽华也觉得无法坦然承受。她也同样回以跪拜之礼,含泪向郭圣通答道:“你放心……”   她这一跪拜,她的子女们也纷纷跟着跪下了。紧接着是双方各自的随从,在殿中侍候着的侍者,更远处捧着药袋的医官,一大片一大片地全都跪下了。一时之间,偌大的宫殿里几乎连一个站立着的人都没有,气氛悲戚而沉重。   就在这时,殿中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打开了,一片灯笼火把拥簇下,皇帝刘秀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了进来,渐渐地越走越近。在火光的映衬之下,众人皆瞧得见他暮气沉沉的病容。   阴丽华愣了一下。皇帝刘秀这些年来体弱多病,患有风疾,时常头晕目眩,因而常年在云台静养。这番郭圣通病危,她不敢擅专,将消息传了过去,命云台的黄门侍郎自己裁度。想不到深夜传讯,他来得竟然是如此迅速。   刘秀的目光平静地从阴丽华身上掠过,却没有停留。他直直望向床榻上那个病重弥留、不住咳嗽的女人,长长叹了一口气。   “惠娘,”他唤着郭圣通的闺名,“事到如今,你宁可去求她,也不愿求朕吗?明明朕才是有法子保你儿女荣华富贵的那个人啊!”   郭圣通原本咳嗽得厉害,闻言轻轻在一直帮她顺气的小儿子刘焉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话,刘焉含泪轻轻点头,扶着她背对着刘秀躺下了,只肯给刘秀留个后脑勺,连正眼看他都不肯。   刘秀遭此冷遇,若是平日,只怕会愤然拂袖而去,但是如今郭圣通将死,也就没什么好争竞的了。他苦笑着叹了口气,沉默半晌,突然转头向着刘庄说道:“庄儿,你出来。”   刘庄有些莫名,可还是依言站起,来到刘秀身边。   刘秀一把抓住他的手,拉他来到郭圣通床前,重新叫他跪下,沉声道:“疆儿、辅儿、康儿、延儿、焉儿他们皆是你手足,你十岁通《春秋》,自然知道兄弟友爱之意。如今便在王太后榻前发个誓罢。就说来朝你登基为帝时,必不负今日手足之情。无论他们犯下何等过错,都会宽恕他们。”   刘庄悚然而惊,心中只觉得一片冰凉。父皇刘秀叫他发誓,出发点当然是好的,可是自己若果真依言发誓,无疑是将自己置身极不利的境地。“无论他们犯下何等过错”这句话,实在是另有玄机。当然刘秀命他发誓之时,必然预见不到他日诸王谋逆、兄弟反目之景,可是刘庄却非常清楚,在刘秀一直津津乐道的兄友弟恭之下,暗流早已涌动,澎湃不止。   “庄儿,快发誓啊!”皇后阴丽华见状,不由得出声催促道。   刘庄回过神来,不觉暗暗感激母后提点之心。若是再迟疑下去,定然惹得父皇刘秀不快,猜忌之心既起,谁晓得这位已经有些老糊涂的皇帝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刘庄依言发誓之后,郭圣通却并没有因为刘秀的强行做主而对这个昔日的夫君高看一眼。她索性闭了眼睛。小儿子刘焉知道她的心意,向着刘秀说道:“母后累了,想休息片刻。父皇和皇后娘娘请回吧。其他人也请先去休息吧。”   刘疆走出郭圣通寝殿,在外间等候消息的时候,心中不由得苦笑:父皇刘秀果真是老糊涂了,怎能在这种尴尬的时候强行做主呢?原本他未至时,阴皇后惊讶感动,阴郭两家已隐隐有化干戈为玉帛之意,他却仗着自己是皇帝,强行命太子刘庄发誓,难保不激起对方的逆反之心。无怪乎母后郭圣通气得不肯看他一眼,分明是咎由自取。   他这样想着,禁不住有些头痛,被外间冷风一吹,这才清醒了些,正打算去和刘辅、刘康他们说话,突然间一个清脆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东海王殿下!东海王殿下请留步!”   刘疆听得这个声音颇为熟悉,不觉有些恍惚,回头看时,见果真是马玛丽正躲在一处花影里,向着他招手。   刘疆本想着瓜田李下,不愿过去,只是虑及马玛丽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脾气,怕她一意胡闹,弄到尽人皆知,会更叫人下不来台,于是头疼之下,带她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方问道:“你怎么来了?”   原本阴丽华得到消息说郭圣通病危,马玛丽是没有资格跟随前来的。可是郭圣通也是她心爱的百分美人,如今弥留之际,她自然也想见上最后一眼,因而对着阴丽华和刘庄死缠烂打,阴丽华被她甜言蜜语纠缠不过,这才勉强同意。   “因为……因为我昔日和王太后有一个约定。”马玛丽很是认真地说道。   “什么约定?”   “关于她仙逝之后,我要带她回我家乡的约定。”马玛丽目光明亮,一本正经,“她当时是答应了的。”   刘疆顿时无语。如今到了这般时候,还有心情想着这些事情的,也只有马玛丽这等童心未泯的孩子了。   是,约定的事情他也知道,当时马玛丽在北宫时,曾经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和郭圣通,她来自一个极遥远的地方。她告诉他们人死了是有灵魂的,只有最纯净的灵魂才能跟随着她回到她的家乡,又星星眼地恳求着他和郭圣通到时候都跟她回去。郭圣通当时是笑着答应了,刘疆却有些矜持地表示还要考虑考虑。   “殿下,我是真心喜欢你。你可不可以答应,将来和我一起回家乡去,我们大家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马玛丽的眼睛里满是期冀。   刘疆的心被她期冀的眼神刺痛了一下子。他很想质问她,事到如今,她已经是东宫太子的女人,有什么立场再说出这样的话,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她可以天真烂漫,不拘礼数,思无邪,但是他却不能有任何回应,否则,他就成了不仁不义的人。   “殿下,到时候你就会明白,我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你。所有的身份地位、血缘亲属关系,只不过是一重又一重的枷锁。乃至性别,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到了那时候你就知道,人应该抛弃所有,自由自在地做出各种选择。”马玛丽眼神诚挚地说道。   刘疆惟有苦笑。眼前的女孩子言辞是那么的动听,但若是他轻易信了她的话,他成什么人了?   “你说我一直在胡闹,什么都不懂。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反思和检讨自己。”马玛丽说道,“现在,我心中有一个疑问。是不是……是不是若是我的衣服没有被太子殿下弄脏,我愿意跟你做周礼之中所形容的事情,你是不是就不会赶我走了?”   刘疆沉默不语。若她和他行了敦伦之礼的话,哪怕事后发现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只要不算太过分,他都会选择原谅。这是一个男人对于属于他的女人所应有的态度。但是,世间事没有那么多如果,想得太多的话,只会心生遗憾。   “最重要的是你心在何处。”他终于说道,仿佛想说服自己一般,“我留不住你的心,哪怕……也都是徒然。”   “我的心……我心中一直都是更喜欢你的啊,你真的不知道吗?”马玛丽说道。她说的是真心话,虽然刘庄也对她很好,可是刘庄总是野性难驯,相比之下,刘疆就要乖巧听话许多,她爱极了他的优雅。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的无奈   听了马玛丽的话,刘疆整个人都有些凌乱了。他望着马玛丽坦然而明亮的眼睛,他的心告诉他,她没有说谎。但是理智又告诉他,这是一件多么荒谬的事情。   “够了!”刘疆觉得许久未发作的心悸病又要犯了,他知道此时他只需要快刀斩乱麻,“你究竟更喜欢谁,其实一点也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我是否喜欢你……”   “可是你难道不喜欢我吗?”马玛丽不解地问道。   刘疆捧着心口,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他急于摆脱她而语无伦次:“好,我是否喜欢你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没办法原谅你,没办法再接受你……”   “其实,你就是想做你弟弟曾经对我做过的事而已。因为我拒绝了,所以你一直怨我,恨我。”马玛丽缓缓眨动着大眼睛,说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中也很是无奈和悲哀,为什么地球上的男性宠物总喜欢做一些粗鲁无礼、没有教养的事情呢?女性宠物虽然相对而言更美貌,更乖巧,但是她们的心却总被男性宠物所占据,自己根本无法涉足。   “如果你一定要那样的话,那么就来吧!”马玛丽懊恼地叫道。比起衣服被弄脏,她更在意的是失去刘疆这个宠物,“这件衣服是新的,你可以随便对它做任何事情。只要你不赶我走,只要你喜欢我……”   少女在微凉的夜风中向着刘疆天真无邪地拉起了她长长的裙子,月光照耀下,她光滑细腻的肌肤泛着如珍珠般的光泽。   她一步步走向刘疆,整个人扑到他怀里。她一点都不喜欢衣服被弄脏这件事情,可是她知道,她必须做一些事情,否则她最心爱的宠物就会离她远去,再不回头。   刘疆完全没料到她突然会这样做。玛丽公主既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颜控,善于从自身做起,被她称为衣服的皮囊自然也是无懈可击。在她拉开长裙的时候,刘疆只看到了月光照耀下一片皎洁的光,简直美得令人窒息。一瞬之间,他的呼吸为之停顿,他的心跳为之加速,他的身体为之颤抖。   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是不道德的,是他必须拒绝的。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他涩声说道,然后他感到一个温暖的、软软的东西扑到他怀里,缠住他的身体,他知道那是她。他们曾经和衣而卧、同床共枕过很久,他熟悉她身上的芬芳。   那是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他整个人都要晕过去了。   “你走,你走,求你,求……”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整个人拼命地往后退,却发现手脚发软,如同不听使唤了一般。   马玛丽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为了这一刻,她凝聚了方圆数十尺所有的美丽,几乎耗尽了所有的能量。   她知道她就要成功了。以宠物的心性,只要他和她的衣服发生过那种事情,她再软语求告几句,他就再也不会离开她了。   这即将是一只身心都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宠物,聪慧,稳重,优雅,迷人。   为此,她稍作妥协,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然而就在这时候,莫名其妙的,她突然感到一股大力从旁边撞了过来,将她撞离了她心爱的宠物,直接倒在旁边的花木丛中。   她惊讶地抬起头,然后看到了杜若咬牙切齿、凶神恶煞的样子。她从来不知道,像杜若这样的美人,发火的时候竟然也是如此的狰狞,比上次骂她的时候还要狰狞许多。   “贱人!”杜若怒气冲冲走到她跟前,将挣扎着爬起来的她重新推倒在花木丛中,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道,“骚货!见了男人就发骚!王太后染重病危在旦夕,你就趁机勾引起殿下来!企图幕天席地,亏你想得出来!不害臊!”   她一边说,一边挽起袖子,用力撕着马玛丽的上衣和裙子。马玛丽却呆呆地不知道反抗。夏季的衣服原本就轻薄,怎经得起她气头上的撕扯,一眨眼的工夫大片大片的肌肤便露在外面。   “你不是喜欢露着勾引男人吗?让你露个痛快!”杜若有些疯狂地大笑道。   “住手!”刘疆见状大惊,连声喝止,但此情此景却不好上前,一时无措,急的额头上沁出许多汗珠。   杜若却像发疯了一般,揪着马玛丽又撕又打不肯放手。猛然间花木丛中窜出一个黑影,杜若尚未惊叫出声,便被人一脚踹在胸口,整个人收势不住,直往后仰,后脑直直磕在青石板上,顿时昏了过去。   杜若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头上缠了厚厚的两圈绷带,在床帐里躺着。外间灯火昏黄,有人正在说话。   “头上不过是磕破了皮,看脉相颅内无淤血,待人醒了,也便没什么大碍了。只是方才咳出几口血来,当是脏腑受了损伤,要好生调养才好,幸得先天壮,吃几剂汤药也就罢了。”   “有劳先生了。”另外一人说道。杜若在帐子里听得清清楚楚,这是东海王殿下的声音。   待医者走后,杜若冷不丁掀开帐子,直直从床上跳起来,向刘疆逼问道:“殿下,是你在踹我?你被那个女人纠缠不休,我不过上前解围,你便打我?”   杜若越想越觉得心酸,一时气不顺,胸口一甜,又吐出一大口血来,地上鲜红刺目的一片,她便指着那滩血,泪水涟涟地向刘疆逼问道:“其实殿下心中,巴不得顺水推舟,好和那个女人勾搭成奸,是不是?我真是太傻了,竟以为殿下是不情愿,便冲上去,挨了这窝心脚是小事,撞破了殿下的好事,便是罪该万死了。明明天底下女人那么多,殿下大可以夜夜新郎,却偏偏巴着一个被太子玩坏了的女人不肯放手。先前她那般把你的脸面往地上踩,如今恋奸、情热,便全顾不得了吗?别人家情若手足,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又有什么稀奇,殿下和太子殿下亲热到共用一个女人,这才是皇家的荣耀体面呢!”   杜若性子泼辣,又急又气之下如连珠炮一般说来,句句直戳刘疆的心窝。这番话粗鄙下流,原本刘疆大可摆出东海王殿下的威风,直接呵斥杜若一番,甚至趁机责罚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听了这话之后,竟然莫名地有些心虚,艰难地辩道:“不是……不是孤打的你。”   “不是你,难道是鬼?”杜若想到那个突然从花木丛中窜出来的黑影,突然面色惨白,尖叫了一声。   她盯着刘疆的面色看。只见刘疆难得的面色凝重,竟像是有几分做错了事被正主撞见的不安。   杜若一下子福至心灵,试探着问道:“是太子殿下?”   刘疆沉默着点了点头。   杜若原本已经渐渐止住的泪水一下子又涌了出来。“苍天有眼!真是苍天有眼!这下子想来太子殿下也会厌了她了!这种女人就不配呆在皇宫里!”   她突然又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刘疆一眼,直接跪倒在刘疆面前,哽咽着说,“殿下,杜若并非痴心妄想,想霸占殿下。实在是……实在是她那般品性低劣的人,不配和殿下在一起,连当妾室,当丫鬟都不配!无论殿下娶哪家贵女为王后,杜若都心服口服,只是她……殿下若有怨气,便冲着杜若来吧,哪怕被千刀万剐,杜若虽死无憾!”   刘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想起刘庄从花木丛中将马玛丽小心翼翼抱起来的样子,以及临走时候向他做的那个挑衅的眼神,便知道杜若的期盼只是一种妄想。同时他也很明白,杜若的手段虽然激烈了点,但确实是为了他的一番好意。   他的内心中一直很排斥甚至痛恨杜若这种疯狂粗暴的做法,并且甚至在她被踢倒的时候有些被压抑的快意,可是理智又告诉他,若非杜若站出来,他未必能拒绝得了这种诱惑,全身而退。那样的话,他算怎么回事?又该如何收场?真的要食言而肥,为了一个女人和太子起冲突吗?是否能赢,郭家怎么办,刘辅、刘康、刘延他们又该怎么办?   刘疆的眼神终于缓和下来:“你放心。孤说到做到,必不会负你。但她是太子的女人,今日之事,你该向她赔罪。若日后你再敢出言不逊,甚至恶意伤人,便是犯了七出之条,便怪不得孤了。”   杜若喜极而泣:“殿下也觉得她是太子的女人?”   刘疆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的愤怒和狂喜   马玛丽是被太子刘庄一路抱着从北宫回到东宫的。她的衣裙被杜若扯破了,刘庄便脱掉自己的外衣,替她罩上。   当然一路会遭遇许多人诧异万分的目光。因为太子殿下的尊贵,他们会在擦身而过的时候垂下眼睛掩饰好奇,一转身却在私下里传播各种流言蜚语。不过两个当事人都已经无暇顾及了。   这是王太后郭圣通离世前的最后一个夜晚,皇宫之中几乎无人入眠,虽然各人的原因不尽相同。   刘庄在将马玛丽抱回住所后堂的床上之后,并没有说话。因为实在是无话可说。他原本是在离开郭圣通寝宫之后,心中郁闷,打算寻马玛丽说话散心的,想不到却看到了足令他血液凝结的那一幕。他赫然发现,马玛丽对刘疆的感情,比他预想得要深厚许多。身为他东宫的女人,却对别的男人做出那般卑微乞求的动作,他不想因此便开口责怪她,但更不愿当做没事发生一般,就此揭过。   可是他不说话,她就像一个没有魂魄的木偶那样傻傻地坐着,目光呆滞,全然没有平时的活泼灵动,他不由得越发烦躁痛惜起来。   皇太子殿下日理万机,自然并非只有儿女情长需要牵肠挂肚。皇帝刘秀逼太子病榻前发重誓的事情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无疑打乱了许多部署。当夜东宫里许多心腹亲信密聚一堂,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等到乱哄哄议了一个章程出来,拂晓已然来临。他下意识地回到后堂看马玛丽时,见她并未如同预期般的郁郁睡去,而是保持着和他离开时一样的姿势,甚至连裙子破成那样子都不知道换一条,当下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子就点着了。   “喜欢他就去求他呀!”他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直接向着马玛丽喊道。   马玛丽自被杜若推开以后,一直沉浸在玄妙的世界里。她整个人如同抽离了一般,迷迷糊糊地看着杜若美丽而狰狞的脸在她眼前晃动,不停地撕扯着她的衣衫;看着刘庄一脚踢飞了杜若,然后抱着她一路疾走……她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对时间这个维度的知觉,那般傻傻地坐在床上,不知道时间在流逝,不知道拂晓已经来临……   刘庄的脾气其实颇为暴躁,他这一声吼发出来,整个屋子里顿时回声四起。马玛丽被惊动了。她的眼前终于有了焦距,她艰难地抬起头来,有些迷茫地盯着刘庄看。   刘庄只觉得心头气苦,许多情绪亟待发泄而出。   “既然……既然你那么喜欢他,没有他就要死要活,那就去寻他求他啊!”他上前一步,望着马玛丽一张无辜而迷茫的脸,整个人都气得浑身发抖,“求人你会不会求?你好歹也和他睡过那么多天,你去求他对你负责啊!澄清谣言你会不会?别人说你怀了我的孩子小产了,你就不会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别人抹黑你的,或者直接说你怀的是他的孩子?是,是我不好,若是没有我,你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那你到他面前去骂我呀,说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仗着太子的威势逼你的!再者,你直接把刀架在脖子上,告诉他,如果不要你就死给他看,你看那个蠢货敢不敢担着逼死女人的名声不要你!”   刘庄说着说着,只觉得鼻子酸涩,他抽了抽鼻子,又深吸了几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马玛丽,继续说下去:“有本事到他面前去摆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总为难我做什么?别人推你,撕你衣服,你就不会和她对着撕打?一个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打骂,连话都不敢说的男人,你喜欢他做甚?你瞎了眼了!”   他越说越来气,直接把大门打开,指着大门向着马玛丽说道:“你去找他求他啊,我命令你此刻就去!有本事你也搅得他睡不着觉去!”   马玛丽听着他的话,想了一想,真个从床上爬了下来,穿好鞋子,低头看了看裙子,突然间向刘庄说道:“我裙子破了,我等换过了裙子再去,好吗?”   那一瞬间刘庄只觉得遍体生寒。“你此刻去了作甚?”他恶狠狠地说道,“人家摆明了看不上你,你此刻去,是想自取其辱吗?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马玛丽有些糊涂了,她发现她弄不明白他的意思。“那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她迟疑着问道。   房门“砰”地一声,又被刘庄关上了。“自己想!”他凶狠地说道。   马玛丽果真认真地想了想。   “我不想去。不去可以吗?”她认真地望着他征求意见。   刘庄的心中瞬时生出一阵狂喜之意。“这是你自己说的!”他捂住心口,只觉得有些受不了这般的大起大落。   “为什么?”他忍不住问道,眼睛里满是喜悦和期待。   “因为能量快没有了。这张床很大,也很软。”马玛丽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她重新回到床边,脱掉了鞋子,试探似的看着刘庄,见他丝毫没有要反对的意思,便小心翼翼地爬上床,钻到薄被中,“我好困,我想好好地睡一觉。”   刘庄只觉得瞬间柳暗花明,整个世界都敞亮了。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毫不犹豫地也跟着爬上了床,飞快地脱掉了衣衫,躺到她旁边。   只是他刚刚把手探进她的衣襟,就愣住了,面上浮出一丝苦笑。她的呼吸声悠长而平稳,完全是熟睡的模样。   他的手在她衣襟里不安分地游动着,又抱着她翻了一个身,将她全身的衣服脱了下来,她却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看来,她是真的睡着了。   刘庄一边摇头一边微笑,凑到她脸颊前,对着她的唇瓣狠狠亲了两口,然后,把熟睡中的她搂到自己怀里。他望着她乌黑浓密的长发,嗅着她身上的芬芳,整个人觉得无比的充实和满足。   马玛丽这次并没有昏睡很久。她是被身下硬梆梆的东西给硌醒的。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便读懂了刘庄眼神里请求的含义。只是这一次,她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拒绝。她想,把人家当做抱枕用了这么久,是应该给一点回报了。   再者,这件衣服是她在求刘疆不要离开她的时候,就有觉悟被弄脏的了。在之前已经做过很多心理建设,有了心理准备。如今刘疆显然是用不上了,可是眼前却有一只眼巴巴望着、很是期待着的宠物。虽然这只宠物没有那么乖巧听话,没有那么美貌优雅……   反正被谁弄脏不是一样弄脏呢。既然宠物刘疆坚决拒绝了,那么好歹也算是废物利用。玛丽公主有些自暴自弃地想道。   比起刘疆,刘庄实在是称得上野性难驯。明明衣服已经如他所愿被他弄脏了,玛丽公主也换上了新衣服,可是他仍然这么热情似火不愿离开,使得玛丽公主颇有几分担心新衣服的持续时间。   刘庄一边用手帮马玛丽梳理被弄乱的头发,一边语气温柔地问她:“你有什么打算?”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心满意足,神清气爽之余,未免有些得寸进尺,想听对方说一些甜得发腻的承诺,借此弥补前期心灵所受到的创伤。   可是他注定要失望了,因为玛丽公主根本就没有这种观念。马玛丽认真地想了很久,才告诉他说:“我突然觉得皇宫不好玩了,想出宫回家去。”   刘庄一愣,脸色立即变了:“你家里指望你在宫中出人头地,给他们荣华富贵,他们怎么会允许你回家去?再者,宫规又不是摆设!”   马玛丽很认真地说:“宫规虽然不是摆设,可是皇后娘娘秉性宽仁,想来我只要求她,她定然会放我走的。宫里多的是宫女,不缺我这一个。至于马家,他们根本没有把我当做家人看待,我为什么要理他们?反正老头子早死了。”   马玛丽想着想着,眼前就出现了一张宏伟的蓝图:“我要离开洛阳,西出长安,重新走昔年张謇走过的道路,到西域国去,那里有许多美人,而且很便宜,很容易满足。我只需要用很少的钱,就可以把他们买下来,日日观赏他们的一颦一笑,这才是人生乐事呢!”   刘庄有些摸不清楚马玛丽是故意吓唬他,还是真的这样想的。考虑到这些日子里马玛丽的所作所为,刘庄觉得她做出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是可能的,他哪里敢冒这个风险?   “既然你这般喜欢美人,就该留在皇宫。”他忙安抚她道,“大汉的疆域这般辽阔,自有四面八方来进贡绝色美人。至于西域,西域国原本就是大汉的属国,迟早有一天要重归大汉。你只要在皇宫里安然等候,美人便源源不断而来,岂不比你风尘仆仆一路寻找来得便宜?”   ……   郭圣通是在当天晌午过后与世长辞的,走的时候很宁静,很安详。皇帝刘秀闻讯再度赶来,望着这个跟他斗了大半辈子气的女人遗容,泣不成声。   人老了大抵容易内心柔软,刘秀到了此时,只觉得从前这个女人的可恶可厌之处全都可以忽略不计了,从前她娇俏动人的一幕幕反而显现出来。他抱着让逝者安息的态度,把东海王刘疆找来,向他问道:“你的母后临走之时,尚记挂着你的终身大事。如今朕且问你,可有什么心仪的女子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东海王的婚事(一)   自刘疆几次三番地公然宣称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拒绝了父皇刘秀和阴皇后赏赐的美女以后,自觉有些灰头土脸的刘秀已经不大爱过问这个儿子的终身大事。   刘疆也乐得悠闲。是以他断然没想到,父皇会在母后郭圣通离世之时,突然向他提出这个问题。但是细细想来,却又在情理之中。他毕竟已近而立之年了。   当下却不慌不忙,答道:“子曰:人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如今母后新丧,岂能在此时妄议嫁娶?”   刘秀捻须微笑:“朕素来知道你是好孩子。只是这却是你母后的心愿。岂能让你守孝三年再娶妻?那朕要到何时才能抱上孙子?听说你已有心仪的女子,不妨赶在你母后下葬之前迎娶,并不违了儒家义理。”   刘疆默然不语。那一瞬间,他心头闪过许多思绪。先前他是在盘算着为迎娶某个女子,跪求皇帝做主。可惜,如今已经用不上了。   “儿臣不孝,并未结交什么相宜的女子。”刘疆定了定神,将心头的那一丝酸涩很好地收了起来,然后说道。   刘秀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他曾经寄予了无数期望的大儿子。“真个没有?朕听说你曾带一名女子至你母后榻前……事到如今,就莫要遮掩了,父子之间,又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莫耽误了佳人标梅之期。”他眯起了眼睛,虽然仍然带着慈祥的笑容,但是已经隐隐显出几分催促,不怒自威。   刘疆一愣:“原来父皇说的是她。此女名唤杜若,乃陇西杜家杜岭流落在外的血脉,尚未认祖归宗。”   刘秀皱起眉头:“外室所生?荒唐!荒唐!”   刘疆俯首谢罪,作礼欲退:“儿臣惭愧。”他心中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   宫殿门半开着,阳光照在刘疆的脸上,令人只觉得如珠玉生辉,无限美好。刘秀坐在龙椅上凝望着这个已出落得如同蒹葭玉树一般的儿子,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自己年青的时候。   他不忍让儿子失望。   “慢着,”刘秀终于开口说道,说话的时候却用手揉着眉心,显然颇感为难,“你明日再来。明日朕再给你个准信。”   刘疆垂手恭恭敬敬地应了,退出殿外。   大汉皇帝自然有呼风唤雨的能量。刘秀简短的几条命令传了下去,不出一个时辰,杜若的身世便原原本本地呈现于前。有的细节,甚至是杜若自己也不知情的。   “杜岭是杜林杜大人的二儿子,素有文名。杜岭年少之时,看上了个西域女子,名叫娜塔莎,两人厮混在一起好几年,杜家一直不同意,故而养做外室,就这么拖着。后来杜岭三十多岁的时候,得了一场恶疾,过世了。留下了这么个女儿。杜岭自谓痴情,故而一直未娶妻。”   刘秀一边听一边盘算着:若是杜岭终身未娶的话,再遣人从中说合,许以重赏,也许杜家会同意的吧?不由得眉头渐渐舒展开,然而突然想起一事,问道:“这些年母女二人何以维生?”   那小官吏面有难色,吞吞吐吐地禀报说:“娜塔莎原是西域舞娘出身,原本以为杜家会网开一面,让杜岭唯一的血脉认祖归宗,岂料指望落空,便……便混迹市井,重操旧业……个中内情,小人恐有污圣听,断不敢说……”   刘秀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尊贵无比又自幼被疼惜着的儿子,怎能和这种卑贱的女人婚配?便是做侧室,说出去也落人话柄!   “你去传朕口谕,告诉东海王,就说他收哪个女子在房中,任凭他喜欢,可是婚姻大事,少不得要由朕做主,为他选聘高门贵女。让他等着赐婚罢。”刘秀最终吩咐道。   杜若此时却身在东宫。她穿着一身素淡的衣裙,在秋嬷嬷的带领下,来向马玛丽赔罪,低眉敛目,小心翼翼地讨好,姿态十分地卑微。   “是奴婢一时糊涂了,姑娘若气不过时,要打要骂都使得。”她一边说,一边作势要扇自己耳光,追悔莫及的架势拉得十足。   马玛丽看到杜若这等美人这般态度,简直有几分受宠若惊,她对美人的态度,一向是记吃不记打,哪里还肯计较她先前的无礼?趁着刘庄不在,整个后堂由着她为所欲为,便拉杜若坐在身边,说长道短。令马玛丽感到惊奇的是,杜若的态度居然非常配合。哪怕是她大着胆子在杜若身上揩油,对方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等闲了有空了,再来坐坐。”她兴高采烈地招呼道。   “恐怕是不得闲了。”秋嬷嬷在旁边不冷不热地说道,她对马玛丽来到东宫的前因后果很清楚,心中特别瞧不起这个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女子,“杜姑娘不久便会嫁给东海王殿下,以她王后之尊,诸事繁杂,哪里还能像如今这般,陪姑娘聊天?”   “嫁……嫁给东海王殿下吗?”马玛丽有些惊讶地说道,“那……那可真好。杜姐姐不一直盼望着这一天吗?”   杜若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秋嬷嬷,觉得她是在开玩笑,但仍然是羞窘难当。她的声音也一下子细如蚊呐:“我……我只要能一直服侍殿下,便心满意足了,哪里敢痴心妄想……”   “哪里是什么痴心妄想,这是郭太后娘娘的遗愿。先恭喜杜姑娘了。”秋嬷嬷胸有成竹地说道。   等到出了东宫,秋嬷嬷却用挑剔的眼光上上下下将杜若打量了一番,问她可曾服侍过东海王殿下,是否仍是完璧之身。杜若羞红着脸答了。   “如此甚好。断不可辜负殿下,否则我化作厉鬼,也不会容你。”秋嬷嬷肃然说道,却又往后退了一步,端端正正地给杜若磕了一个头,“奴婢有要紧事在身,先行一步。”杜若直接被她前倨后恭的态度给弄糊涂了。   秋嬷嬷来到云台的时候,刘秀正在忙着翻阅官吏们呈上来的各家贵女的画像,打算给儿子刘疆挑选一个德貌双全的女子做正室。   秋嬷嬷见状,大刺刺地走上前去,直接将那些画像合上。“不必麻烦了,姑爷。”她目光平静,说的话却掷地有声。   刘秀有些不解地看着她,渐渐地,面上有了愤怒。   秋嬷嬷当年是郭圣通的陪嫁,性情最是刚烈,名唤秋娘。她年过二十的时候郭圣通要赶她嫁人,她跪在郭圣通和刘秀面前,直接用匕首划破了自己的脸颊以明志,逼得郭圣通留下了她。   从那时开始,刘秀就有些惧怕这个忠心护主的丫鬟。其后他和郭圣通几次吵闹,秋娘就敢当着他的面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却句句骂到要紧处,逼得他不敢说什么。再后来郭圣通退居北宫,不准秋娘跟她过去,秋娘便留在了西宫,每日打扫西宫和长秋宫的院子,实际上从皇后阴丽华而下,就没有什么人敢真正使唤她的。   可是如今,刘秀却看着秋嬷嬷,脸上的愤怒完全不加掩饰。他有着充足的理由。“你是什么意思,秋娘?”他厉声质问道,“你以为你不怕死,朕就当真怕了你吗?朕在给朕的儿子挑女人!挑东海国的王后!这个时候怎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难道堂堂的东海王,要娶一个身份卑贱的女人当王后吗?”   “小姐命奴婢转告姑爷一句话。”秋嬷嬷硬着嗓子说道,“你儿子喜欢。”她说着说着,声音竟有些呜咽,眼圈也红了,她跪在地上,膝盖趋着,一点一点挪到皇帝的脚边,“奴婢自知罪该万死,奴婢也没打算活。只是这句话,还有这个东西,小姐命奴婢转交给姑爷。奴婢不敢不从。”   刘秀望着秋嬷嬷手中的那枚同心结,目光一下子恍惚了起来。同心结上密密麻麻缠着许多黑色的头发,却是他和郭圣通新婚之时,恩爱缠绵的明证。那时候他一时昏了头,信誓旦旦地说他永不会负她,会一直宠她,待她好,同心结为证。   后来事情发生了许多变化。他的原配妻子找上门来,他对她也是情深义重,不能舍弃,于是便兼收二美。从此之后,和郭圣通许多次吵闹,她歇斯底里般地骂他,打他,用尽各种手段,却没有拿出那枚同心结来,用来打他的脸。他有些难过地想着,一定是她一怒之下把同心结给扔了,难过之余却也感到释然,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他再也想不到,她一直好好地保管着这样东西,直至此时此刻。   他和郭圣通毕竟是多年的夫妻,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用心。无论是她被废为王太后,还是她的儿子在凶险环伺之下推辞了太子之位,她都没有求过他,那是因为她知道,服软和哀求都没有用。此时她为了刘疆娶妻之事,竟然拿了这个出来,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他,他怎么舍得拒绝?   刘秀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他又想起刘疆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刘疆周岁生日抓周,案上摆了许多东西,他却只管“咯咯”地笑着,并不动手。直至刘秀亲至,刘疆目不转睛地望着刘秀,小手一直往这边伸。刘秀不明所以,以为儿子是要自己抱,谁知他抱起刘疆,刘疆的小手仍然在他身上乱抓。还是郭圣通眼疾手快,一把将刘秀身上系着的、刘盆子所进的传国玉玺给抓了下来,小小的刘疆一把捧在手中,笑得心满意足,再也不肯放手。   “荒谬!此乃国宝,怎可如此随意?”刘秀记得当时他很生气地埋怨郭圣通。   “那又怎么样?你儿子喜欢。”那时的郭圣通,那么的神色飞扬,美艳嚣张,理直气壮。她那么美,那么娇,那些美好的画面,渐渐沉淀在刘秀的记忆深处,无论怎样也不忍丢弃。   刘秀回忆着这些往事,心中便似有些湿润的东西在缓缓地流淌。刘疆小时候明明是喜欢传国玉玺的,长大后却因了大局所迫,不顾心中的喜欢,强行推辞了太子之位。他身为父亲的,难道忍心看着自家儿子喜欢的东西一件件都从指缝间溜走吗?想到这个可能性,刘秀就觉得心中沉重得难以负担。   “传旨下去。明日朕要去杜家一趟。”刘秀终于叹了口气,吩咐道。 作者有话要说:  传国玉玺,简称“传国玺”,就材于“和氏之璧”。   据《韩非子·和氏》记载,春秋时,楚人卞和在今湖北南漳县荆山中得一璞玉,献与楚厉王。楚厉王使玉工辨识,云为石也。厉王怒,以欺君罪刖卞和左足。后楚武王即位,卞和复献玉,仍以欺君罪再刖右足。及楚文王即位,卞和抱玉坐哭于荆山之下。文王遣人问询,曰:“吾非悲刖也,悲夫宝玉而题之以石,贞士而名之以诳。”文王使良工剖璞,果得宝玉,因称和氏璧。楚威王时,令尹昭阳破越有功,以和氏璧赐之。旋昭阳在水渊畔大宴宾客赏璧,是时有人大呼:“渊中有大鱼!”众人乃离室临渊观之,回席后和氏璧竟不翼而飞。当时疑为门人张仪所窃,于是拘仪而严加拷问无果。张仪受此凌辱,怀恨在心,便一气之下,离楚入魏,再入秦,秦惠文王后元十年(公元前315年),拜为秦相,乃游说诸国联秦背齐,复以使节身份入楚,瓦解齐楚联盟。后拘楚怀王,克郢都,尽取楚汉中之地,终于得报此仇。   后此璧为赵国宦者令缪贤所得,旋被赵惠文王据为己有。秦昭王闻之,“遗书赵王,愿以十五城请易璧”,当时秦强赵弱,赵王恐献璧而不得其城,左右为难。蔺相如自请奉璧至秦,献璧后,见秦王无意偿城,乃当廷力争,宁死而不辱使命,并以掷璧相要挟,终致秦王妥协,得以“完璧归赵”。   秦王政十九年(公元前228年),秦破赵,得和氏璧。旋天下一统,秦王改称皇帝。命李斯篆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咸阳玉工王孙寿将和氏之璧精研细磨,雕琢为玺。传国玉玺乃成。据传,秦始皇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秦始皇帝乘龙舟过洞庭湖,风浪骤起,龙舟将倾,秦始皇慌忙将传国玉玺抛人湖中,祈求神灵镇浪。玉玺由此失落。而八年后,华阴平舒道有人又将此传国玺奉上。自是,其随江山易主凡不下十数次,尽尝坎坷流离之痛楚。秦王子婴元年(前207)冬,沛公刘邦军灞上,子婴跪捧玉玺献于咸阳道左,秦亡。传国玺归汉。公元8年十二月,西汉外戚王莽代汉建立新朝,玺藏于长乐宫太后处。建兴帝王莽遣其弟王舜来索,太后怒而詈之,并掷玺于地,破其一角。王莽令工匠以黄金补之。及王莽兵败被杀,禁卫军校尉公宾得传国玺,趋至宛,献于更始帝刘玄。更始三年(公元25年),赤眉军杀刘玄,立刘盆子。后刘盆子兵败宜阳,将传国玺拱手奉于汉光武帝刘秀。至东汉末年,宦官专权。灵帝熹平六年,袁绍入宫诛杀宦官,段珪携帝出逃,玉玺失踪。   至献帝时,董卓作乱。孙坚率军攻入雒阳。某日辰时,兵士见城南甄宫中一井中有五彩云气,遂使人入井,见投井自尽之宫女颈上系一小匣,匣内所藏正是传国玉玺。孙坚如获至宝,将其秘藏于妻吴氏处。后袁术拘吴氏,夺玺。袁术死,荆州刺史徐璆携玺至许昌,时曹操挟献帝而令诸侯,至此,传国玺得重归汉室。   汉献帝延康元年(公元220年),献帝被迫“禅让”,曹丕建魏,改元黄初。乃使人于传国玺肩部刻隶字“大魏受汉传国玺”,以证其非“篡汉”也,实乃欲盖弥彰。魏元帝曹奂咸熙二年(公元265年),司马炎依样而行,称晋武帝,改元泰始,传国玺归晋。晋永嘉五年(公元311年),前赵刘聪俘晋怀帝司马炽,玺归前赵。十九年后,后赵石勒灭前赵,得玺。更别出心裁,于右侧加刻“天命石氏”。又二十年,再传冉魏,后冉魏求乞东晋军救援,传国玺为晋将领骗走,并以三百精骑连夜送至首都建康(今南京),由此,传国玺乃重归晋朝司马氏囊中。   南朝时,传国玺历经宋、齐、梁、陈四代更迭。开皇九年(589年),隋文帝一统华夏,传国玺遂入隋宫。大业十四年(618年)3月,隋炀帝被弑于江都,隋亡。萧后携皇孙政道携传国玺遁入漠北突厥。   唐初,太宗李世民因无传国玉玺,乃刻数方“受命宝”“定命宝”等玉“玺”,聊以自慰。   贞观四年(630年),李靖率军讨伐突厥,同年,萧后与皇孙政道返归中原,传国玺归于李唐,太宗龙颜大悦。   唐末,天下大乱,群雄四起。唐天佑四年(907年),朱全忠废唐哀帝,夺传国玺,建后梁。十六年后,李存勖灭后梁,建后唐,传国玺转归后唐。又十三年后,石敬瑭引契丹军至洛阳,末帝李从珂怀抱传国玺登玄武楼自焚,传国玺就此失踪。   后周太祖郭威时,遍索传国玺不得,无奈镌“皇帝神宝”等印玺两方,一直传至北宋。北宋哲宗时,有农夫名段义者于耕田时发现传国玺,送至朝廷。经十三位大学士依据前朝记载多方考证,认定乃始皇帝所制传国玺。而朝野有识之士多疑其伪。至北宋末年,徽宗好风雅,增刻印玺十方,时人有画蛇添足之讥,其实徽宗似有淡化传国玺地位之深意在其中也。   宋靖康元年(1126年),金兵破汴梁,徽钦二帝被掠,“传国玺”被大金国掠走,其后便销声匿迹。   元至元三十一年(1294年),世祖忽必烈殂。“传国玉玺”忽现于大都,叫卖于市,为权相伯颜命人购得。伯颜曾将蒙元收缴各国之历代印玺统统磨平,分发给王公大臣刻制私人印章。传国玉玺亦恐在其中而遭不测。   元至正二十八年(1368年),朱元璋在建康称帝,号大明,改元洪武。继而北伐,蒙元弃中原而走漠北,继续驰骋于万里北疆。明初,太祖遣徐达入漠北,穷追猛打远遁之残元势力,其主要目的便是索取传国玉玺,然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东海王的婚事(二)   五月的天气已经颇为炎热。院子里的各色花儿开得正盛,引来许多蜜蜂蝴蝶流连不去。马玛丽见一只金黄色的蝴蝶在花间嬉戏,一时来了精神,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时不时做欲扑状,模样颇为认真。   刘庄走进院子里的时候,便看到她这么一副无忧无虑的欢喜模样,脸上立刻就有了笑容。偏那蝴蝶好巧不巧,正向着他的方向飞过来,他便意欲凑个趣,一把将那蝴蝶扑了下来,笼在纱罩中,献宝似的给马玛丽看。   岂料马玛丽却摇了摇头,将纱罩一揭,那蝴蝶便扑闪着翅膀飞走了。“我是吓唬它玩儿的。”马玛丽解释说,“若真是将它囚在罩子里,不出几日便死了,又有什么意思?”   刘庄便尴尬地赔笑,不敢接这话茬,生怕马玛丽是借机发挥,遂深深看着她说道:“今个儿你心情倒好。”   他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该不该和盘托出,但是看到马玛丽纯真的目光,不敢欺瞒,还是说了出来:“云台那边传来消息,东海王欲请旨配婚。”   马玛丽脸上的笑容没有敛去。“我知道啊,晌午过后秋嬷嬷带着杜姐姐来说过了。”她整个人很是镇定。   “不过你放心,父皇不会轻易同意的。”刘庄忙着安抚她,“若是父皇能轻易同意一个蛮夷外室所出的女儿当王后,你大抵也做得我的太子正妃了。”他想到这里,想起父皇刘秀一贯的惟身份论,觉得这个笑话颇为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   其后两个人并未就这件事情再多说些什么。太子殿下正值情热之时,凑在马玛丽身旁与她耳鬓厮磨,大肆揩油,不胜惬意。在玛丽公主眼中,这是宠物对于主人正常的亲热反应,便如同宠物狗见到主人回家便凑上去伸出舌头狂舔一般。这种行为不属于没有教养的范畴,她于是很是坦然地接受。   直到晚膳时分,马玛丽终于回过神来,向着刘庄小声说道:“他……他本来是要我当他的王后来着。如今他有了杜姐姐,是不是就会不喜欢我了?”   刘庄正在进食,见她突然问起这话,不能说是,也不忍说不是,一口饭就那么噎在他喉头,让他颇感难受。   迟钝的玛丽公主直到此时,才彻底回过味来,知道了刘疆要娶杜若和自己之间的关系。宠物的心都是很小很小的,有了这个,就忘了那个。也许再过几年,就不会记得她马玛丽是谁了吧。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莫名的忧伤。   玛丽公主真正忧伤的时候,并不会流泪。外星人的观念中,并没有流泪这回事。在她嫡母蔺夫人的教导下,流泪也只是她用来说服宠物的手段,可是当泪水和比泪水更直接的东西都没办法挽回宠物的心的时候,玛丽公主也只觉得一筹莫展。   夜深人静的时候,马玛丽爬上床打算睡觉。长期以来的透支和挥霍能量,使得她的精神极度疲惫,不得已用睡眠的方法保护自己。   可是这次她却没有真正睡着。她的灵魂飘飘荡荡,如同被冥冥之中一种连她也参不透的力量指引着一般,来到一座封禁已久的宫殿。   明明是盛夏时节,那个宫殿中,梧桐树叶却不停地落下,在空中飞舞,如同白日里翩然纷飞的蝴蝶。然后宫殿门大开,许多光线照进大殿,照见皇后宝座上那个凤冠霞帔的身影。那个影子一回头,不是阴丽华,竟然是郭圣通。   “是本宫的错。”她听见郭圣通说道,“他错过你,他会后悔的。这座皇宫,本宫未能走出,你也一样。你会是长秋宫的主人。”   马玛丽眼巴巴地仰头望着她:“娘娘你答应过我,跟我一起回家去,可不能反悔啊!”   一阵风吹来,恍恍惚惚地,她的能量就再次耗尽了,灵魂再次回到躯体中。   然后她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紧紧抱住她的刘庄。他的身体有着惊人的灼热,鼻息温热而均匀地喷洒在她的脖颈。他身上某个部位一直在她身上不安分地蹭着,他低声请求的时候犹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马玛丽有些失望,有些不满,但终于勉强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   刘疆从云台面圣回返之后,便召来杜若,将御前对答的经过和父皇的口谕告诉她,末了,商量似的和她说,要不,他认她为义妹,为她寻个体面的人家嫁了?   杜若正沉浸在秋嬷嬷说她定然是东海王王后的狂喜中,闻言一颗心顿时跌入谷底。东海王是她仰慕的男人,她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沉默着退下之后,却忍不住向她母亲娜塔莎抱怨。   杜若含泪冷笑说:“比容貌,我哪里不如她?论才艺,我能歌善舞,当年京中不少人以目睹我的歌舞为荣,她却只会端茶递水铺床叠被这等寻常仆役都会做的活计。论德行,我至今尚冰清玉洁,是完璧之身,她在北宫的时候,就偷偷摸摸和东宫太子殿下不清不楚,一直到被弄大了肚子惹得东海王殿下震怒。当然这件事情被殿下压了下来,许多人都被蒙在鼓里不知究竟,你一定不晓得吧?”   娜塔莎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等宫闱秘闻在北宫中只有少数几个人才知,她当然不知情。但是她沉默片刻,突然又说道:“若是如此说,东海王殿下果真是对马姑娘一往情深。犹记得马姑娘被送往东宫后,来寻过殿下几次,殿下那一副藕断丝连、万般无奈的神情,哪个有眼睛的看不出来?若是她真是犯了大错,还能惹得他这般念念不忘,此等深情,女儿你哪里能及?”   “我就是没看出来!”杜若尖声叫道,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殿下身旁随侍,看得清清楚楚,殿下哪里对她藕断丝连了?分明是坚决拒绝,偏偏小贱人脸皮厚,缠着不放……”   娜塔莎叹了口气:“你心里头明明白白,不愿意承认也就算了。现如今明摆着的,殿下欣然承诺她正妻之位,不厌其烦;如今轮到你,赶着贴上去,殿下也只是答应会为你负责,至于是妻是妾是屋里人,他可没保证。皇上看重身份,想来哪怕他想娶马姑娘为正室,少不得也要在皇上面前,跪求哭告,折腾好一阵子,这才能如愿;而今换了是你,他只是试探着禀告一下,见事不谐,立即撂开了手。这在心头的分量孰轻孰重,女儿你还看不出来?若是依了为娘的话,马姑娘是犯下大错,殿下哪怕心中再爱她,也不愿原谅她,可马姑娘在他心中的位置,也不是你能随随便便轻易接手的。这可是个烂摊子,何苦往火坑里跳?以你的才貌,洛阳城中多少青年才俊对你一见钟情。还不如趁着这点子情分,求殿下赏你个正经出身,嫁个正经人,男人知疼知热、爱你宠你的滋味,那才是人间第一难得的呢。”   “你闭嘴!我就是要嫁给殿下,当妾室,当丫鬟,当屋里人,我都认了!”杜若像是被戳到痛处一般,跳起来大叫,眼睛红红的,狠狠瞪着自己的母亲,“亏你还有脸劝我!你以为我是哪点比不上她,殿下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对我这么冷淡?还不是因为我有个好娘亲?她的娘亲也是蛮夷,不过早年就死了,死的好,死的巧,死了以后马将军就把她抱回家当庶女养着了,可我的娘亲,却是老不死的,一直在外头欢场倚栏卖笑,是个千人枕万人骑的婊.子!我苦苦守着完璧之身有什么用,在他看来,哪怕那个小贱人被别人玩大了肚子,也好歹是个庶女,不像我有个当婊.子的老娘!”   “婊.子”两个字像是最沉重的耳光,热辣辣地打在娜塔莎的脸上心头,她一直以和才子杜岭旷世绝俗的爱情为荣,再也料不到相依为命的女儿竟然对她嫌弃到这般地步,整个人都傻掉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沉默了很久,娜塔莎才缓过神来,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嘶哑的:“好!好得很,你终于把这话说出来了。是,我是该死,没什么德行,不懂规矩。可是你也不想想,这十几年来,以你的美色,多少人垂涎,若不是你有这么个婊.子老娘挡在前头,现如今被千人枕万人骑的又是哪个?你还什么冰清玉洁、完璧之身?还有什么资格赖在殿下身边?”   当晚两人不欢而散。   娜塔莎当晚回到自己的房里,房门紧闭。当天夜里屋子里闹出了些许动静,隔壁的杜若虽然听见,可是正在气头上,只顾得自己伤心,也没多加留意。第二日仍不见娜塔莎身影,才觉得不妙,撞开房门时,发现满地的鲜血,红得刺目,娜塔莎躺在血泊之中,身体已经冷得僵硬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正是死不瞑目之相。   杜若当场便尖叫起来,悲痛欲绝,整个人都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新大概在晚上   ☆、东海王的婚事(三)   娜塔莎的死状太凄惨,整个北宫都被惊动了。其他人沉浸在郭王太后离世的悲痛之中,尚可视而不见,刘疆却不能不出面料理。他闻讯赶来的时候,杜若泪流满面,整个人都有些吓傻了。她见到刘疆,直接扑到刘疆怀里,“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她死……我只是心中难过,我……忍不住骂了她两句……”   杜若的泪水打湿了刘疆半边衣服,他不便推开她。他翻来覆去地看着娜塔莎用鲜血写就的遗书,良久无语。   蛮夷之人,虽然和才子杜岭缱绻经年,算得上是识文断字,可是远远谈不上有文采。娜塔莎的遗书遣词造句极平实,大致意思是说自杀是她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其实郎君杜岭死后,她一直有追随他而去的心思,只是苦于女儿年幼,不忍留她一个人受苦。如今女儿幸得遇见心中所爱,再无遗憾。求东海王殿下能善待她女儿,无论为妾为婢均可,只求留她在身旁,略加怜惜。   刘疆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难受,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他捧着这一纸薄薄的遗书,却觉得整个人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锁一般,沉闷得无法呼吸。   “都是孤的错。都是孤不好。”他重新将杜若拥入怀中,轻轻地抚摸着她略带卷曲的凌乱头发,心中突然便有些恍惚,有些感慨,“孤这就去求父皇,若是父皇不同意,孤就跪着不起来。想来他必念及父子之情……你母亲……你母亲也就走得安心了。”   听到刘疆郑重其事的承诺,杜若心中却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她整个人都沉浸在逼死母亲的愧疚和自责中。也幸亏她这种自我反省的态度,使得刘疆对她反而多了一层怜惜。他的心一下子就柔软起来,他想,世事无常,死者不能复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懂得内疚就好,懂得内疚,说明这个人还有的救。   杜若是三日后捧着母亲的牌位进了杜家大门的。娜塔莎的事情杜家早就知道,只是由于过于羞耻,没人愿意提起。如今死者为大,鲜血可以洗清一切耻辱,以往倚栏卖笑的经历在皇帝刘秀的御笔圣旨之下也一笔勾销,板上钉钉地成为一种节烈,被含糊地表彰和颂扬。刘秀又亲自出面往杜家疏通,特旨给杜家大郎、杜岭的兄长杜岑晋升了官职。杜家面子有了,里子有了,杜岭在世时又确实迷恋娜塔莎,终生未娶,没什么人跳出来搅局,于是对于即将成为东海国王后的杜若变成杜家二房嫡女的事情,无不附和赞成,没有一个人反对的。   紧接着,在皇帝刘秀的授意之下,杜若接受了秋嬷嬷秘密的验身。验身细致到耳根、肚脐以及更隐秘的地方,探得一肌一容,尽态极妍,“不痔不疡,无黑子创陷及口鼻腋私足诸过”,方依了古礼,正式下聘。   其后急急忙忙赶在郭圣通出殡大礼的两日前,刘疆和杜若大婚了。这是热孝里婚礼的特殊规矩。因这婚事是郭王太后生前遗愿,故赶在出殡之前办了。若是错过了七七,就只有等守孝三年之后了。   因婚礼来的匆忙,又是在郭圣通新死之时,刘秀便没打算大办,只知会了亲眷近臣。——这也正是刘疆的心愿。刘秀对于那个得了自家儿子喜欢、从外室女一跃成为人上人的儿媳,心中并没有多少好感,也不觉得这婚礼有什么寒碜她的。   可是在婚礼上看到杜若本人的时候,刘秀还是被惊艳了一下,从而自以为明白了一向不好女色、清冷淡漠的儿子一意要娶她的原因。那真是一个绝色的美人。她一身吉服满头珠翠的样子,当真是容光胜雪,美艳不可方物,足以令全天下的男子为之意乱情迷。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礼成!”礼官拖着长长的声音大声说道。刘秀充满感慨地望着眼前的一对璧人,禁不住想起了自己娶阴丽华和郭圣通的时候,虽然各自出于种种原因,却也是有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梦想的。   这等的婚礼盛典马玛丽却没能赶上。虽然她很努力地打扮了自己,想在婚礼上对自己最喜爱的宠物说一声祝福的话,但是无论是太子刘庄,还是皇后阴丽华,都坚决地反对她这个想法,任她怎么软语求告,都不肯应允。   “那画面一定很美……”她懊恼地坐在窗子前,望着窗外晴柔的天光和花间翩翩飞舞的蝴蝶,眼睛里满是沮丧。若是从前,任性的玛丽公主自然不会屈服于区区太子的封锁,自有法子大摇大摆去到婚礼现场,看俊男美女新人如玉,可是如今能量消耗殆尽的她,却只能像被锁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样,郁郁寡欢。   刘庄从婚礼上赶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她落寞的神情,心口便有些不可言说的难过。   这日马玛丽的发髻梳得极高,是完全以自己的头发梳成的四起大髻,显得庄重典雅,她穿的衣裙也是阴皇后看她勤谨,特地赏赐的鲜亮宫装。在刘庄的眼睛里,她一点也不比当日婚礼的主角杜若逊色。但是她这样卯足了力气,美丽尽为着别的男人绽放,明明情势已经无可挽回,却还存了这般渺茫的指望,令刘庄感到既委屈又愤懑。   他想了想,就悄无声息地过去,望着她姣好静美的容颜,冷不丁便开口说道:“婚礼已经成了。几个妹妹们调皮,起哄闹房闹得厉害,他便当众亲了她。”   “想来这个时辰,”他默默地坐在马玛丽身后,用力将她柔软的腰肢搂得更紧一些,不肯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他们已是在行敦伦之礼了罢。父皇一向偏疼他,发话赶弟弟妹妹们走,不教他们误了良辰。”   他一语言罢,紧紧盯着马玛丽的眼睛,见她目光清澈得犹如一汪水一般,不知道是已经释然,还是迟钝得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心中不觉有些挫败,又有些怜惜。   “我喜欢你。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喜欢我。”他叹息着说。   “什么?”马玛丽的目光从身旁那根柱子的花纹上收了回来,有些迷茫地抬起头。   刘庄越发地无奈。“我们一起欣赏美人歌舞,好不好。”他提议道。   马玛丽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想了想,有些犹豫。“我可不可以看你跳。”她小声说道,用手可怜巴巴地扯着他的衣角。   刘庄的眉眼一下子弯了起来,黑亮的眸子里满满都是温柔。   “好。”他微笑着说。   一时之间马玛丽竟有些恍惚,觉得他温柔微笑时候的样子竟然有几分像宠物刘疆。然而待到他脱下外裳,向她展示矫健彪悍的军中舞蹈时,身手动作又像极了一头精悍健美的豹。   只是当一舞终结之后,他死乞白赖的无耻样子却将先前的那些美感悉数抹杀。他一下子跌回原形,重新成为那只野性难驯、没有教养的宠物。   “只要你能抢在头里,给我生一个儿子。我便奏明父皇,想办法立你为正妃。”刘庄灼热的气息缭乱着喷在她的身体上,像是随意撩拨的情话,又像是最庄重的许诺。没有人比他清楚,想要让父皇同意,立她为正妃,这其中有几多艰辛。但是,刘疆既然有本事为一个外室女争来了王后之位,他也想为他心爱的女人尝试一回。   然而马玛丽却一点都不打算配合。生孩子?那是什么?听起来好恐怖!简直是开玩笑!   “能量真的没有了。我困了,就想好好睡一觉。你不准烦我。”她有些倦倦地推开了他。   ……   大红喜烛噼里啪啦地烧着,像极了少女纯真的泪水。刘疆望着烛影里的新房,眼前突然就有些恍如梦境的不真实感。   “殿下,夜深了,该安置了。”杜若娇羞无限地说道。她已经卸去大半珠翠首饰,眼睛亮晶晶的,因被闹腾了大半天,鬓角的头发有些微湿,两缕细碎的褐色头发滑落到耳边,俏皮地微卷着。她就那么目光潋滟地望着刘疆,烛影里更觉得容色光艳照人,正是不可辜负美人恩。   这个男人终于是属于她的了。她识人无数,心中很是笃定,像这样的男人,他既然肯娶她,就不会轻易抛弃她。想到这里,再想起一直以来的颠沛经历,她眼角有些微湿。   那一瞬间刘疆的眼睛里也出现了些许温柔的暖意。他走了过去,扶住杜若的肩膀,她便趁机伸出手来,拉住他吉服的衣带。   刘疆轻轻一侧身,她的手落了空。他便有些愧疚,将那只手握住了。   “如今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他温言说道,“不必担心,孤将来自会待你好。只是,不知道你可曾读过《周礼》?”   杜若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不曾。不如来日,夫君念给人家听?”她声音里透着新嫁娘特有的羞涩。   “好。”刘疆并没有推辞。   “周礼里说,母亲新丧,哪怕是恩爱的夫妇,也要别居百日,以尽孝道。”他静静地说道。说出这句话,他突然觉得心中安定了许多。他想,他不是在抗拒那些不可抗拒的东西,他有这么正当的理由。   杜若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她想,连皇帝都催着他们不要耽误了吉时,殿下为什么又说什么《周礼》?   “现下孤和你都是没了母亲的人了。你莫要忘了,后日便是母后的出殡之日。”他终于将手从那只柔软的手中抽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阿柯和奔奔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1-23 15:09:21   阿柯和奔奔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1-23 15:08:38   ~   谢谢!   ☆、兄弟战争的帷幕   和刘疆的婚礼比起来,沛国王太后郭圣通的葬礼无疑显得隆重多了。郭圣通是光武五王的母亲,亲近郭氏的文武百官自不必说,就连和五王敌对的阴家势力也要求面上看得过,悉来悼念。六月初七丁卯日这天,郭圣通被安葬于北陵。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齐聚一堂,都是存了追思悼念的心思的。正所谓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在处处尔虞我诈的皇室眼中,更是如此。譬如说一向胆大妄为的沛王刘辅便趁着自家母亲葬礼上达官显贵悉来悼念之机,打算帮自己的好友更始皇帝之子刘鲤,杀了和他有世仇的刘盆子之兄刘恭。   刘辅贵为藩王,身份尊贵,自有手下门客代为动手。原想着游侠儿一击得中,功成身退,却不料正中了有心人的圈套。于是刘恭虽然伏诛,刺客却被当场捕获。光武帝刘秀追查之下,查出居然是刘辅所为,于是勃然大怒,重申旧防,下令各郡县追捕诸王宾客。刘辅本人也被牵连,关进诏狱,由刘秀亲自审理。   刘辅自知落了太子系势力圈套,追悔痛恨之下,向着父皇刘秀哭诉道:“诸王结交宾客,非一朝一夕,然事出有因,望父皇明鉴。我等只为自保,绝无害人之心啊!若非事事谨慎,被人欺负到头上也做声不得,横竖没娘的孩子可怜罢了!”   刘秀听他不思反悔,反拿郭圣通当挡箭牌,心中愈怒,骂道:“你母亲灵柩陈于堂前,不思举哀,就敢妄动刀兵,你有何颜面提你母亲?更何况,朕一向对你兄弟爱护有加,又有谁敢欺辱你了?”   刘辅不是省油的灯,见状正中下怀,遂哭诉道:“若非有人刻意欺辱,怎地大哥身边侍奉的女人,转去侍奉太子了!这等奇耻大辱,儿子都气愤不过,想讨个公道,偏生大哥为大局着想,一意压着。做人若忍到这种地步,人生岂有意趣?”   刘秀悚然而惊。他刚刚劳心劳力,为爱子刘疆主持了婚礼,正在老怀大慰之际,骤然听闻此等秘事,不免半信半疑。   刘辅更来了精神,将马玛丽之事中自己所知道的部分和盘托出,末了道:“父皇只道大哥恋慕杜家姑娘,却不知道,若非太子将马姑娘抢走,杜家姑娘哪里有当大哥正妻的份儿?犹记得当日大哥为了取悦马姑娘,于北宫设宴款待众兄弟姐妹,如今的东海王王后还得在宴席上献舞呢!”   刘秀近年来年老多病,在云台将养,再也料不到他以为的兄弟友爱私下里竟然到了翻脸抢夺女人的地步,当下觉得荒谬无比,怒而不发,打算私下里好生查访一番。   刘辅指着靠此事咸鱼大翻身,阴刘庄一把,将水搅得再混些,好自己脱困,怎肯在此时轻轻放过?他毕竟也是跟马家三兄弟打过交道的人,当下眼珠一转,提议道:“此事父皇也不消追问旁人。不若问大哥来得直接。大哥是个好面子的,必然不肯为女人在父皇面前说太子的坏话。儿子却有一个主意。因前番机缘巧合下,那马姑娘有一件信物落在儿子这里,诸人皆不知情。父皇不妨拿着这件信物去诈大哥一诈,只怕才能逼得出真言来。”   “明明是大哥心悦的女人,却被抢到太子房中,陪他寻欢作乐,此事皇宫里多少双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连我们都觉得面上无光,若是母后健在时,又怎会到这种地步?儿臣何以不诚惶诚恐,苦思自保之策?”刘辅涕泪交加地说道。   刘秀惊怒交加,遂将刘疆召来,刻意不理会他为弟弟刘辅求情的话茬,只是父子之间说些闲话,将些琐事娓娓道来,气氛甚是温馨。末了,刘秀又问他和新婚妻子相处之情,刘疆微红着脸作答了,并无异状。   刘秀暗暗叹息,心知若非是刘疆心思藏得太深,便是刘辅为了自保胡乱攀咬了。他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希望是哪种情况。可是该试探的总是要试探的,遂笑着说道:“既是相敬如宾,朕就放心了。不枉朕苦心孤诣谋划一场。”   刘疆也陪着笑,作礼称谢,突然听到刘秀将话锋一转,玩笑似的说道:“说起来,以疆儿你的品貌地位,当真只娶一女?想来天下女子,怕是要夜夜诅咒嫉恨杜氏了。”   刘疆先是一愣,继而一笑:“父皇拿儿臣取笑呢。”   刘秀摇头,正色道:“不是说笑。远的不说,便是前几日你大婚之时,便有女子寻上门来闹,说她曾与你私下相约,她才是真正的东海王王后。这等女子疯言疯语,朕怎能容她搅合了你的喜事,遂命人收押在狱中了。不过说起来,此女言之凿凿,又有信物为证,莫非果真是……”一面说,一面拿眼睛看着刘疆。   刘疆心中微有不安,立即想到了马玛丽。除她之外,自己平生再未许诺过任何女子。又想起马玛丽凭着一己喜好肆意胡闹的样子,不觉更加忐忑。但转念一想,她如今应在东宫,太子刘庄定然不允她如此胡来,应当不是她。   “儿臣不记得有此事。”刘疆静静地申辩道。   刘秀看了他一眼,捻须笑道:“朕也是这般想。再者,若是与你有私约,以东海国之富庶,怎会衣裳饰物寒酸若此!”他一边说,一边将一把小小的黄杨木梳抛到案上。   刘疆向那木梳只瞟了一眼,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一眼便认出,这就是他初识马玛丽时,她日常梳头所用的木梳。少女天真无邪,坐卧起居,皆不知道避讳,把他的寝殿当做自己家一般,每日里在窗前对着朝阳,用木梳梳理她黑亮浓密的头发,是他心中最温馨的景致之一。   一时之间,刘疆心中只顾得上埋怨刘庄,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既然得了她,应该熟知她那肆无忌惮、屡有惊人之举的心性,怎能纵容她胡闹到皇帝面前?如此又该如此收场?尽管这样埋怨着,心中却并未乱了方寸,只是缓缓说道:“说起来,此女儿臣倒是认识的。她天真烂漫,童心未泯,一时冲撞了父皇。童言无忌,还望父皇看在儿臣薄面上,放过她这次吧。”   刘秀心中一沉,紧紧盯住刘疆的眼睛:“放过?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姓马的野丫头差点搅乱了朕心爱儿子的婚礼,朕怎能就此放过?她又不是你什么人!”   刘疆只得辩称:“她和儿臣数面之缘,谈不上深交。只是……”   “既然只是数面之缘,朕就放心了。”刘秀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如此说来,朕一时气不过,命人将她腰斩弃市,也算是她咎由自取了。”   刘疆脸色一变,忙跪下求情道:“不过稚女戏言,何必如此。请父皇……”   “晚了!”刘秀一面摇头一面叹气,“昨日因你二弟之事,朕心情不佳,下令诛了许多人。原打算好好审问她一番的,哪里还有这个心思,便索性一起办了,叫人将她的尸体抛到乱葬岗去了。”   君无戏言。霎时之间,刘疆只觉得当头一个炸雷响起,眼前尽是白茫茫一片,耳边无数杂乱的声音响个不停,整个人都懵掉了。   刘秀就在据他不过三尺的地方坐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自家儿子的反应。只见刘疆瞬间面色惨白,眼睛迷茫,像是失去了焦距一般,嘴唇颤抖着,仿佛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他一手抓住自己的袍服,就像透不过气一样,突然开始浑身痉挛,整个身子慢慢地向旁边滑倒。   刘秀忽地站了起来,飞快地绕过长案一把捞起他。   “御医!快传御医!”刘秀嘶声叫道,扶住自家儿子,声音尽管有些颤抖,却仍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将太医院所有的御医都传过来!快叫他们来救朕的儿子!”   刘秀在云台休养,原本就有御医随行侍驾。顷刻便有御医到场,神色凝重地为刘疆请脉。   “东海王殿下受了惊吓,心悸病复发。但据臣观之,略加调理,便可痊愈。请皇上不必过于担忧。”御医言道。   刘秀杀气腾腾,反复逼问道:“真个无碍?不是他前些年的病根未清除?还是他新近又想不开,吃了什么东西?”   “据脉相来看,并无毒质滞留。更奇怪的是,便是前些年的那些残毒,也已化尽了。正是皇上圣眷,东海王殿下福泽深厚……”   “那他为何此刻还未醒?”   “只是一时惊吓过度,想来片刻之后便会醒来……”御医躬身道。   刘秀这才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他担忧既去,随即便暴怒起来:“去,传朕的旨意,将沛王辅从诏狱中带出,命他去东宫走一趟!”   “时,禁网尚疏,诸王皆在京师,竞修名誉,争礼四方宾客。寿光侯刘鲤,更始子也,得幸于辅。鲤怨刘盆子害其父,因辅结客,报杀盆子兄故式侯恭,辅坐系诏狱,三日乃得出。”——《后汉书·列传·光武十王传》 作者有话要说:  查资料查到光武十王传,禁不住感叹东汉的皇后地位之高。皇后是本纪,到了光武十王,只有列传了。   ☆、兄弟战争(一)   刘疆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榻外隔着帐幔,影影绰绰能看到一个熟悉之极的影子。他心中几多迷糊,几多疑惑,却忍不住掀起帐幔,目光探了过去。   “你醒了?”马玛丽稍一转头,目光便和他交汇了,她面上随即显出一派欢喜的光,“醒了就把这碗药喝了。我一个时辰前熬的,此时喝温度应该刚刚好。”   她把御医开的定神静气的汤药端到他跟前,他却并不接药,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她,目光里竟然满是急切,甚至有些贪婪,就仿佛若非这样,她整个人就会在面前突然消失一般。——他的理智开始慢慢苏醒,并不多的理智开始告诫他:这一定是在梦境之中,他回到了梦境里的北宫。现实中的她因为冲撞了圣驾已经被父皇刘秀给杀了,哪怕她没有死,也一定恨死了另娶她人的自己,不可能如先前一般好言好语地说话。   马玛丽是被刘辅带到云台的,刘辅自称奉皇帝口谕,便没有什么人敢于阻挡,东宫其他人巴不得袖手看热闹,惟有服侍她的宫人见势不妙,跑去给太子报信去了。让她很惊讶的是,抵达云台之后,皇帝根本没有露面,她直接被带到一间屋子里。   那里床幔低垂,她最欣赏的宠物刘疆就那么紧闭双目,静静地躺在床上,轻轻蹙着眉头,额角却不停冒出汗珠,正是一副昏迷不醒、孤独无助的模样。   见美貌的宠物如此柔弱无力,玛丽公主心中的保护欲立即就被激发起来了。她不等人吩咐,便轻车熟路地接过了照顾宠物的重任,她照顾宠物的时候总是那么温柔如水、耐心体贴,极好地展现了公主殿下的爱心。   想来是刚刚昏厥过一场的缘故,刘疆此时的意志较为薄弱。又因他自以为在梦中,便更是胆大地抛开了从前的许多顾忌。他猛地伸出手来,一把抓住马玛丽的手腕不肯松开,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求恳:“求你……不要走……”   被宠物这般明确地需要着恳求着,马玛丽别提有多开心了。“你放心,我不会走的,只要你不赶我走。”她心满意足地说,眼珠一转,又是说道,“不过,你得先把这碗药给喝了。小疆乖哈。”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摸着刘疆的脸颊,正如同她从前抚摸宠物猫宠物狗的柔软皮毛那般。   心中长久难以宣之于口的感情突然有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刘疆构建了很久的心理堤坝终于全线崩溃了。他手上一用力,马玛丽整个人便压到了他身上。糊里糊涂中,他便开始亲吻吮吸她的嘴唇,动作狂野粗暴之至,全然不似平日里人前人后谦谦君子的作风。   那碗汤药自然而然地洒落了一地,瓷碗在玛丽公主的暗中照拂下翻了一个身,无助地在地上滚来滚去,万幸没有磕出缺口来。   刘疆突然间变得这么富有侵略性,玛丽公主一下子吓坏了。这和她印象里温文尔雅、乖巧听话的宠物形象全然不符,甚至……甚至不如宠物刘庄没有教养时候的表现。她起初还想着宠物是生病烧坏了脑子,她应该体谅宽容他,但是随着他将她洁白修长的脖颈上啃出了印痕,双手开始不安分地向她衣服里伸,玛丽公主就开始生气了。她再也忍受不了他的不讲道理。她将刘疆用力一推,他便重新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怎么像刘庄一样粗鲁!你就不能乖巧听话一点吗?”玛丽公主不高兴地训斥道。   剧烈的喘息声里,那种名为理智的东西重新占据了刘疆的内心。和昏迷后初醒的糊涂不同,如今的他,已经真正清醒,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时何地。这已经不是他在北宫时,和马玛丽心无猜忌的时候了。这是在云台父皇刘秀日常起居的地方。他的一举一动应该全在人的监视之下。而此时他们的身份,一个是刚刚大婚的东海王,一个是东海王之弟、当今太子殿下房中的女人。   刘疆想到这里,只觉得尴尬得无地自容,简直不敢抬头,再看马玛丽一眼。   其实刘疆猜测的也不能算错。他们的一举一动确实在光武帝刘秀的监视下。刘秀清楚地看到他拉住马玛丽的手,再也不肯松开的真情流露,也看到了他撕破平日里温润君子的面具,急吼吼地将马玛丽拉入他怀里拥抱亲吻的情动模样。然后刘秀不便再看下去,转身离开。   刘秀心中已经有了数。他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人,自然知道儿子这般的反应做不得假。刘疆一向是胸有城府,滴水不漏,从他成年之后,刘秀已经少见他因为什么事情动容了,如今脸上却一副小儿女情态,整个人都仿佛泛着光,却又显得青涩而鲁莽。这才是年青人面对心头好时候应有的模样,和前几日他大婚时候温文尔雅的假笑全然不同!   刘秀想到这里,就开始埋怨起郭圣通来。他愤愤地想着,枉郭圣通号称疼儿子,护短一世,为了自家儿子不顾别人儿子的死活,想不到临到头来,却连儿子的心事都搞不清楚,巴巴地拿着定情信物逼着他同意儿子跟一个卑贱的外室女大婚!   “郭圣通啊郭圣通,你把朕给坑惨了啊!也把你儿子给坑惨了!”刘秀不由得低声咒骂道。   平心而论,无论是杜若还是马玛丽,都不入光武帝老人家的眼。在他看来,她们的身份太过低贱,给东海王当侍妾都不够格。但是自刘疆请辞太子之位以来,刘秀自谓对这个儿子亏欠多多,不愿以一己喜好,误了儿子的终生幸福。   当太子刘庄闻讯赶到云台的时候,却发现二哥刘辅和自己同母弟弟刘荆一左一右,分立于父皇刘秀两侧,空气里阴谋的味道扑面而来,不由得就有几分头痛。   刘辅下狱之事出自刘庄的手笔。于此役上,他大获全胜,成功以此事惹得光武帝震怒,重申旧防,将依附北宫五王的宾客几乎一网打尽,引得诸王惊怖,为以后权力的顺利交接铺平了道路。刘辅下狱后,他也在忙着和他的亲信心腹们商议着如何借此事谋取最大利益,突然就接到禀报,说马玛丽被刘辅捉走了。   太子殿下这一惊非同小可,也不顾幕僚们宜将剩勇追穷寇的纷纷建言,草草结束了密议,又整了整衣衫,定了定神,直往北宫而去。   刘庄原先的想法,是刘辅会拿马玛丽当要挟,逼他做出些许让步,他念及兄弟一场,也早做好了讨价还价、皆大欢喜的打算。然而事态却比他想象的要严峻得多。刘辅声称奉皇帝口谕,并非矫诏,而是实情,事情已经被捅到皇帝刘秀那里了!   刘庄深知父皇刘秀其人不好女色,一生亲近的女人屈指可数,连废立皇后,都是从大局出发,是以对因私爱废公事者格外不能容忍。他自知若贸然前去凶多吉少,然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云台生死未卜,他怎能置身事外?于是一面暗地命人私下里通知了弟弟刘苍和母后阴丽华,一面转往云台而来。   刘秀比刘庄预想得要和蔼许多。他慢条斯理地问过了刘庄的课业,又问过了东宫事务,甚至连刘庄和他表妹阴梦娇的相处情况也表示了关心,紧接着又勉励了一番,最后,表示自己累了,隐隐有逐客之意。   刘庄却不敢此时离开,不得已,硬着头皮问道:“儿臣听闻父皇召见儿臣房中姬妾马氏者,不知她此时人在何处?想来她年纪尚幼,御前应对恐不得体,儿臣恐她冲撞了父皇,倒要带回房中好生教习礼仪,好叫她重来叩谢父皇恩德。”   “你说这个呀,”刘秀立即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很随意地说道,“朕岂会随意召见你房中姬妾?岂不有违儒家礼仪?倒是你大哥突然旧病复发,宫中人手不足,便把原先遣入东宫帮忙的宫人马氏给重新召了回来,想来你必然念及兄弟情谊,不会为此心生怨恨吧?”   “父皇!”刘庄一下子惊呆了,他定了定神,才能心平气和地把接下来的话给说下去,“马氏不是寻常宫人,她是大哥郑重其事送入我房中的姬妾!儿臣已经幸过她了,怎能重新召回?”   刘秀沉着一张脸,捻须不语。刘辅和刘荆对望一眼,刘辅便抢先说道:“太子可是在说笑?大家皆是兄弟,谁不知道马氏从前便是大哥房中姬妾,曾侍奉大哥多次,若不是太子强取豪夺,马氏又怎会在东宫中?如今物归原主,大哥还该追究你强占兄妻的过失哩!”   刘荆闻言,也不阴不阳地开口道:“哪里是什么强占兄妻?若是传了出去,岂不叫人家笑话我们老刘家荒唐?不过是个家道中落的庶女,任凭什么人玩玩都使得,便是太子哥哥曾经夺了去,如今还给大哥,想来大哥也不至于为这点小事跟太子哥哥计较。只不过太子哥哥这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坏毛病,倒是该改一改了。否则岂不是辜负了东宫许多红颜?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太子哥哥是储君,为个女人弄到后院失火,真心难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兄弟战争(二)   刘庄一听,心中便知不妙。刘辅和他非一母所生,平素里很不服气他能登上太子之位,明里暗里嘲讽几声,这便罢了,可是弟弟刘荆,在此时瞎掺合,却是火上加油。刘庄情知他们挤兑自己的意思,只是见不得自己好,刻意刁难,若是自己此时大度让出马玛丽,固然能解一时燃眉之急,但他又怎能甘心如此选择?   刘庄是个机敏的人,当下便有了主意,笑着说道:“各位兄弟说得有理。为一女而有妨手足之情,实在不该。原本不待父皇发话,只要大哥有意,儿臣就该将此女送给大哥……”   刘秀打断他的话道:“以朕观之,疆儿确有此心,只是虑着手足情谊,未曾开口。他生性固执,难得相中一个姑娘,朕自然要设法成全他。”   刘庄急急辩道:“天下人皆知大哥对陇西杜家的小姐情深意重,奉母命迎娶。眼下不过嫁入几日,父皇若是此时塞了旁的女子过去,岂不是给大哥难堪,教他们夫妻失和吗?”   “此事不消你来说!朕自有决断!”刘秀道。他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再下一道圣旨,叫马玛丽居于东海国侧妃之位,谅谁也不敢说三道四。   刘庄心中发急,面上却越发举重若轻,他唇边漾开一丝笑容,装作欢喜道:“父皇高瞻远瞩,想必事事皆是妥帖的。大哥房中女人是少了些,理应再采选佳人,为大哥开枝散叶。便是他相中宫中什么人,也是无碍的,但凭父皇做主便是。只是有一样,儿臣请父皇明鉴:马氏腹中,已有儿臣的骨肉。若是一举得男,立长立嫡,便是东宫承业之基。请父皇念在儿臣子嗣单薄的份儿上,网开一面。”   刘秀闻言暗惊,心中踌躇,自知若是如此,自己也不好做得太难看,致使东宫和东海结怨。可是想到马玛丽游走于自己的两个儿子之中,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竟然还要为东宫诞下子嗣,他年有夺嫡之份,更加不甘。   刘秀正在举棋不定之际,突然听得刘辅在旁冷笑道:“太子殿下!这般伎俩你用了不止一次了!小王便是纳闷,为何马氏侍奉大哥多日,音信全无,偏偏到了殿下那边,就屡屡爆出喜讯?为此小王特意审问了服侍马氏的宫人,个中详情你要不要听个究竟?”   刘庄闻言色变,死死盯住刘辅,眼中冒出火光。刘辅才不受他威胁,眼见场中只有他父子及亲信,便大刺刺开口说:“父皇明鉴,前些日子宫中疯传东宫姬人马氏因太子临幸过频小产,当做丑闻一般讲,连累北宫面上也无光彩。儿臣特地留心,派人暗中刺探,才知道,所谓的小产,都是太子为一己之私捏造的谎言,其实那马氏年纪尚幼,癸水都未曾来过,又怎会频频有孕?”   刘秀闻言,惊怒交加。须知原本太子临幸姬妾,亦可视作为皇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之举,算不得错处。可是若是总和幼女纠缠,一来于身体无益,二来于子嗣无分,除了好色之外,更无其他解释,传出去皇家颜面也无光彩。若是刘庄是藩王也就罢了,不过派一个荒唐的名声,偏偏刘庄是诸君,承担江山社稷之重,这可怎生得了?   刘庄听刘辅竟然在此时将自己女人极隐秘的事情当众说出,不由得又羞又恼。癸水之事,何等私密,便是刘庄本人,事先也未想到这一层。如今回想起来,他和马玛丽相处这些时日,对方虽然总对行敦伦之礼推三阻四,却从未像阴梦娇等人那般不方便过。难道说?   刘庄忙大声申辩道:“父皇,马氏是去年秋日进宫,当时已年满十三岁,符合宫中女子十三方可临御的宫规。还是父皇御笔特批=她进宫的呢,父皇难道忘了?”   其实刘庄不提还好,一提此事,刘秀就想起当初被老马家闹到皇宫门口的狼狈。其后马家又炒作自己的女儿有富贵相,这可是靠谶语得了天下的光武帝最忌讳的东西,这才勉强把马玛丽召入宫中,给阴皇后当侍女使唤。当时也曾过问过刘庄此事,刘庄对马家的这个女儿表现得不屑一顾。想不到,这才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这小姑娘居然有能耐引逗着他的两个儿子争抢起来!   刘秀想到这里,心中更加恼怒,便欲当场想审个清楚明白,向左右道:“传马氏!朕要她当面对质!”   左右皆面有难色,有宦官小声提醒道:“陛下,您方才曾有旨意,命不得打扰东海王殿下与马姑娘……”   这声音虽然小,可是在场人还是都听到了。光天化日,莫非他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还不让人打扰,哪里还能做出什么好事来!   刘庄当下便眼前一黑,差点没背过气去。刘荆年纪虽幼,却是见多识广,笑吟吟地在旁边加油添醋:“听闻女子未经癸水,也未必不能致孕。只是若是马氏有喜,太子哥哥可要大费思量了。谁知道这孩子是大哥的,还是太子哥哥的呢?立嫡立长,若是过些年太子哥哥有意以此子为储,说不定整个天下便归到东海一派了呢。”言语尖酸刻薄之至。   刘秀原本也看不惯刘辅和刘荆落井下石、挤兑手足的德性,然而此时此刻,太子的品行操守更是他想弄明白的重点。他于是分外恼怒,一叠声地叫道:“传东海王!传马氏!朕要亲自裁决!”   刘疆自被马玛丽一言惊醒,随即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之处,羞窘难当。偏马玛丽见宠物恢复了平日里温柔乖巧的模样,心中高兴,拉着他问长问短。   刘疆深感不妥,犹豫之下,决心知错就改,立志做不欺暗室的君子,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向她简单讲述儒家义理,道:“子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如今你已经是东宫的女人,要牢记此事,断然不可像前番一般,肆意妄为。否则,必遭其祸。”   马玛丽似懂非懂,追问道:“可刘庄他总是逼迫我……”   刘疆心中涌起淡淡的苦涩,他摇头道:“他是太子,又是你的男人。除他之外,男女授受不亲。”   “那你呢?你是东海王,想来也是可以的吧。”马玛丽的眼睛亮晶晶的,纯真得犹如一汪水。   刘疆惟有叹息:“不可以。方才……是我失礼了,品行有亏,未能发乎情止乎礼。”   他顿了顿又说:“只是这等事,你不必说给他听,免得他心生怨愤。就如……”他禁不住想起来马玛丽向他详细描述失身经过时候,自己心中的酸楚。他摇了摇头,终于没有再说下去。   这个时候,前面传来消息,刘疆便和马玛丽一齐过去。   正值盛夏,宫装颇为单薄,刘庄一眼就望见了马玛丽脖颈之上的痕迹,一股无名之火便冒了上来,又想起父皇偏疼刘疆,不顾自己感受,不由得妒恨交加,当下便不管不顾红了眼,对准刘疆面目,一拳直直击了出去。   刘疆猝不及防,被刘庄推倒在地。刘庄尤嫌不够,疯了一般,骑在他身上撕打,活脱脱一个失心疯的妒夫,哪里还是万民仰望的太子殿下。刘辅和刘荆看到这副局面,大惊失色,忙上前劝解,岂料两个人都拉不住他一个。   刘秀在一旁看得真切,对刘庄这个太子是说不尽的失望。猛然间看到龙椅旁放着平日里用的拐杖,当下握在手里,走上前去,狠狠地冲着刘庄的膝盖打了下去。   刘庄只觉得双膝一痛,随即往前扑倒。紧接着刘秀的拐杖就铺天盖地地向着他的身体打了过来。刘庄犹自挣扎,刘秀气喘吁吁地向着众人说道:“按住他的身子,堵住他的嘴!”   众人都不敢上。刘辅和刘荆装模作样地过来劝解,口里说着:“父皇何苦和太子一般见识。”手下却不停,一个拿着块不知道什么人表赠的丝帕往刘庄嘴里塞,一个用力按住刘庄的肩膀,省得他乱动。   刘秀一边打一边骂,不住地说他不顾手足之情,荒.淫好色,有负他以江山相托的重恩,连声问着:“服不服?服不服?”   刘疆见势不妙,有意相劝,刘秀哪里肯听,连他也一起骂道:“不争气的东西!喜欢什么不晓得自己开口,硬要别人琢磨你的心思。放着名门淑女不喜欢,一个两个偏偏都是下贱的出身!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反击,装模作样地大度。你这般矫情,说不定哪天被活活气死,旁人都不知道你究竟怎么死的!”   又大声吩咐道:“东海王急病未愈,还不将他送回北宫,好生将养!”看了一眼马玛丽,眼中显出厌恶之色:“命宫人马氏好生服侍东海王,若有差池,提命来见!”   刘庄一听,哪里按捺得住。他的肩膀被刘辅刘荆两个人按住,双腿便奋力乱蹬,不住地挣扎。刘秀见状,越发生气,那拐杖本是上好的木料雕成,他又是骑在马上打出来的天下,到老也有一身力气,当下那拐杖下去得又快又狠。待到刘疆睁开旁边宦官的拉扯,一路膝行至他面前,将拐杖一把抱住,软语恳求之时,刘庄已经是不能动弹了。   刘秀年纪大了,这一通好打,连累得自己也气喘吁吁。四顾见刘辅和刘荆心怀鬼胎,不顾手足之情,不由得心生寒意。他刚才还恨铁不成钢,恨不得赶走刘疆的,此时却暗自庆幸刘疆仍在,给他一个下台的好机会。   刘秀遂命人把刘庄口中堵着的东西掏出来,逼问他道:“你大哥昔年晓得兄弟友让之意,谦辞太子之位,让给你坐;如今朕命你让个女人给他,你服不服?”   刘庄素来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等苦楚,当下就有几分气虚气弱,幸得身为太子,被严格要求,时常去上林苑中骑射,一身肉尚属结实,故而还说得出话来。只是刘秀言中的意思,分明要逼他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拱手相让,他怎甘心?   刘秀见他闭口不语,心中恼怒,冷笑一声,逼问道:“或者说,你是当太子当得厌烦了,仍旧打算把太子之位还给你大哥,带着这个出身下贱、品行不堪的女人去当你的东海藩王?若是如此,那也使得!” 作者有话要说:     ☆、兄弟战争(三)   刘庄心中大惊。   当皇帝是他从小到大的梦想,虽然这个梦想,是阴兴、阴识等阴家人自他儿时诱导他产生的,然而这么二十几年来,他已经为了这个梦想付出了许多的努力和心血,怎甘心功亏一篑?   可是若让他此时说出放弃马玛丽的话,从此山高水长相见无期,他也说不出口。他自初见马玛丽到现在,内心经过了许多犹豫、惶恐和挣扎,最后才坚定了自己的心意。在知道她和刘疆好上的那段时间里,整个心都如同空了一块似的难受,那种难言的滋味,他实在不愿意再次经历。   所以刘庄只有一言不发,拿乞求的目光,望着父皇刘秀,期冀他能突然心软,大发慈悲。   刘秀看着他的怂样,心中失望极了,长长叹了一口气,向着左右吩咐道:“还不赶快送东海王和宫人马氏回北宫!”他已经下定决心,快刀斩乱麻,管马氏是癸水未来也好,还是怀着刘庄的骨肉也好,此女既非良配,少不得灌她一剂汤药,了除后患,由着她跟那下贱的外室女一起侍奉刘疆去。   刘疆犹豫着望了马玛丽一眼,见她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漠然纯真的模样,心中涩然,却强逼着自己下定了决定。他没有就此离开,而是向着皇帝刘秀跪下了:“父皇明鉴。儿臣和宫人马氏素无瓜葛。一来她服侍过东宫,和儿臣期望相悖,二来儿臣新娶杜氏,夫妻和睦,无暇他顾,还望父皇收回成命,免得东海和东宫猜忌相疑,反而不美。”   刘疆说这么一番话,其实是很经过一番考量的。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刘疆将自己置身于旁观者的立场上,已经看了很久。于国家大势,他很清楚,哪怕刘秀有易储之意,然皇帝年老多病,太子羽翼已成,南阳势力虎视眈眈,和建武十九年的形势,已经完全不好比了。而且,这些年来刘秀对他的优待,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一种补偿。当年他身为太子之时,刘秀对他的责难尤高过如今对刘庄,简直是站着不是,坐着不是,就仿佛连呼吸都是一种错一样。现在想想看,当时是因为拿他当未来的帝王一般看待,因此有着过高的要求。如今对刘庄,也是一样。   于个人私情,他刚刚又被马玛丽拒绝亲近,心中又开始怀疑和动摇:这个天真而又幼稚的少女,未必如她口中所言喜欢自己,只怕她对刘庄,还要更喜欢一些。她对刘庄的强行亲近,更多的是半推半就和埋怨。而自己对她的稍微亲近,则会导致她强烈的失望和不满。既然如此,自己为何还要涉足其中,让三个人都痛苦呢?他是个俗人,不能明白马玛丽口中所言精神高于肉体的含义,也不能明白她为什么总是下意识地拒绝他,索性就此离开,至少能让她心中某个角落,保留自己的一席之地。   于道德品行,事情就更清楚了。他刚刚娶了杜若,无论他心中有多么无奈,但是娶了就是娶了,他也承诺会对她负责。他自然要和杜若这般一生一世一双人地走下去,若非如此,一定会有人嘲笑他说到做不到。那样的话,他不就是和他怨恨的人一般品行了吗?   刘秀是眼睁睁看着刘疆听说马玛丽的死讯就悲伤得晕过去的人,他自然想不到,到了此时此刻,他把刘疆的心思都看透的时候,这个倔强的儿子,仍然如此固执地拒绝自己的好意。他长叹一声,劝道:“疆儿你何苦如此?男子汉大丈夫,喜欢便是喜欢了,大大方方去争取,并没有什么失德之处。便是那杜氏,你待她如此深恩,她自该感激涕零设法回报,难道还敢反过来指责你的不是?何必苦了自己?”   刘疆摇头,向着刘秀,掷地有声地说道:“夫妻之道,齐也。儿臣既然娶了她,就要一心一意对她好,对她负责一辈子。”   刘秀愕然,禁不住苦笑:“你能管得住你的心?父皇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你明明……”   “管得住。”刘疆目光很是坚定,就仿佛要把这件事情当做信仰一般去执行,随即他想到了什么,脸上有些微红,但语气并没有因此变得犹豫,“儿臣会尽力去,奋不顾身,不畏生死。”   刘庄再也没料到刘疆会说出这种话来。但是他明白,这是他的机会。他于是不顾一切地大嚷道:“父皇,大哥无意马氏,而儿臣心中着实喜爱她,难以割舍。父皇不如索性成全了我们吧!”   成全?刘秀冷冷看了他一眼。未来帝王岂能有私爱?若是爱上一个不顾大局、嫉贤妒能的妇人,随便吹吹枕头风,岂不是令江山社稷毁于一旦?赵飞燕之祸,历历在目,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既然疆儿你无意马氏,此等朝三暮四之人,留之无用,索性腰斩于市,抛尸于乱葬岗如何?”刘秀逼问道,嘴角露出残酷的笑意。   刘疆无奈说道:“父皇生性仁爱,以柔治国。断然不会滥杀无辜。父皇心中清清楚楚,马氏无罪,何必迁怒他人?”   刘秀一个恍惚,仿佛想起了几年前,他勃然大怒,打算追究马援罪责的时候。刘疆也是这般站在他面前求恳道:“马将军无罪,父皇心中清清楚楚,何必迁怒他人?”   ——这是一个心地善良、容易原谅他人、喜欢自己承担责任的好孩子。可惜,这样的孩子不适合当太子。作为未来的帝王,他必须懂得尔虞我诈,懂得恩威并施,甚至懂得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而刘疆,他虽然也很懂,虽然也喜欢,但是他太过清醒而痛苦,处在那样的地位,只怕也是一种折磨。   刘秀想到这里,禁不住摇摇头,正要说些什么,宦官惊惶的唱名声便响起:“皇后娘娘驾到!东平王驾到!”   刘庄命人传的口信终于起到了作用,皇后阴丽华和东平王刘苍赶到了。   刘庄立即精神大振,就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直接开口大叫道:“母后!五弟!你们快劝劝父皇!大哥不要玛丽,父皇偏要把玛丽塞给大哥,说不然就取了她性命!”   阴丽华闻言,匆忙赶到刘庄身边,见他一身绸衣已然残破,从背到臀,棒痕高耸,颜色青紫红不等,血渍斑斑,不由得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拿眼睛望着刘秀,也不说话,泪水却是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刘秀见状不由得有些心虚。他催促左右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送东海王和宫人马氏回宫?”   刘庄躺在地上,忙用手摇着阴丽华的裙子:“母后!求你!求求你了!”   这时刘疆也忙着推辞道:“马氏既是东宫姬妾,孩儿怎能据为己有?请父皇三思!”   阴丽华望了一眼自家儿子。她是真心不想管马玛丽的死活和归属问题,她明明有亲侄女需要提携疼爱。可是她最疼爱的大儿子被打成这样子,不顾疼痛,犹自挂记着人家姑娘,她若此时不出面,儿子纵使嘴上不说,心中难保不怨恨一辈子。她怎敢冒这个风险?   若是她此刻出面保下马玛丽,儿子必然对她感激不尽。小孩子家家的,懂得什么叫喜欢。兴许今日宠得不行,明日就撂开手去。亲侄女只要谨言慎行,早晚有上位的机会。何必在此时较劲?   阴丽华想到这里,拭了一把泪,缓缓说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老老实实躺好了,难道伤口不痛?你放心,有母后在,谁敢抢了你媳妇儿去?又有哪个敢取她性命?”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来,含泪望着刘秀。   刘秀自知对这个结发妻子亏欠良多,此时被她望着,心中忐忑,然而自恃有道理,故而毫不示弱:“媳妇儿?这个女人不过是个庶女,你当她当儿媳妇儿?她胆敢一女二嫁,勾引朕的两个儿子,妇德何在?”   阴丽华道:“虽则是庶女,但是品貌是一等一的。我冷眼旁观了这么久,再不会错。至于说一女二嫁,那是再没有的事,不过是一场误会。我原意将她送到疆儿处,不想疆儿没看上她,把她送给庄儿。这都是兄弟之间彼此谦让的意思。如今疆儿明摆着不要她,庄儿觉得她勤谨和气,有意留她在身边,正是皆大欢喜。你又何必棒打鸳鸯?”   阴丽华又转头对刘疆说道:“疆儿,你觉得母后所说,可妥当?一女百家求,马姑娘的品貌确实不凡。若你有意收留,母后也为你欢喜,愿意替你做这个主。只是若你无意,不妨让给庄儿,他私心定然对你感激不尽。便是母后,也感激你友爱知礼。不知你意下如何?”   刘疆闻言,居然毫不犹豫,向阴丽华拜道:“多谢皇后美意。此女既是东宫侍妾,儿臣怎敢掠美。惟望太子牢记今日之言,善待于她,切勿始乱终弃,致使红颜薄命。”   刘庄听到“始乱终弃”四个字,脸上红了红,他自然清楚自己是怎么抢到马玛丽的,便有些心虚,只是当着刘疆面却不甘示弱:“这个自然。大哥也不要忘了对你的王后一心一意!”   刘疆一笑置之,向皇帝刘秀和阴皇后作礼欲退。刘秀眼见刘疆郎心似铁,局势如此,已然无可逆转,禁不住叹了一口气道:“疆儿啊,似你这般将心事都藏在心里,偏偏固执自负,为德所累,岂不是自误误人?”   刘疆不解其意,对答道:“儿臣惶恐。”作礼而退。 作者有话要说:     ☆、外星人的道理   刘疆告退后,阴皇后喝退刘辅和刘荆,又命刘苍和马玛丽将刘庄送回东宫去,自己留在云台,一桩一桩地辩驳刘秀的疑问:   “女孩子十四五岁之时,正是癸水将至未至。怎地就侍奉不得庄儿?再者,庄儿为了当好这个太子,一直跟随你料理政务,夜里还要伏案苦读,我一直恐他太累了,反而于身体无益,幸得有个马姑娘能在他身边讨他欢喜,也从未误过正事,又有何妨?我知你的意思,无非不喜欢马将军为人,恨屋及乌,又念着疆儿孤高清冷,便想把马姑娘指给他,远远发落到东海去,也让疆儿身边多个人相伴。只是疆儿一意不肯,难不成牛不吃草强按头吗?”说到这里,笑了一笑。   刘秀禁不住望着她鬓边的白发和温婉的笑容,开始心神恍惚。“牛不吃草强按头”正是他年青时和阴皇后初遇时候的一段典故,除他二人外,更无人知道其间的含义。刹那间,许多相处的细节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刘秀顿时不愿再拂了阴皇后的心意。更何况,再辩下去,他实在不占道理。刘疆当众断然拒绝,他实在无法强行做主。否则,真个把事情闹大,他难道还要追究刘疆抗旨的不是?   御医小心翼翼地将刘庄身上的衣服除下,为他敷药。衣服上的血渍干了,伤口和衣服粘在一起,揭开的时候,疼得他倒抽冷气。   然而身体上的创伤远远不及心灵上的伤痛。别看他先前各种为马玛丽据理力争,此时诸事尘埃落定,便到了清算旧账的时候。他想到自己这边为留她在身边饱受父兄刁难、皮肉之苦,她却在另一边和别的男人共赴巫山云雨,就简直恨不得将她亲手掐死了干净。   玛丽公主是一个很有爱心的人。见刘庄遍体鳞伤,形容凄惨,她便本着照顾宠物的原则凑在身边,乐陶陶地给御医打下手,端水递药。   御医在时,刘庄顾及颜面,对她在面前晃来晃去只装作没看到,待到御医走后,就趁机发作起来。她遵医嘱捧了温水过来,伸到他面前,他阴沉着脸,将那盏水给打掉了,顿时水花四溅。   “你还有脸回来?”他愤愤说道,咬牙切齿,“你怎么不跟他回北宫去?”   马玛丽有些不懂他的逻辑。“皇后娘娘命我回来的。”她自觉很无辜地辩解道。   岂料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出来刘庄更加恼怒了:“原来若不是母后命你回来,你就不回来了?你以为你还有地方可去! 他宁可父皇把你杀了,也不肯再要你。你耳朵聋了听不到?你和他背着我寻欢作乐,你以为我就那么好欺负?他不要你,我就会要你?”   其实刘庄此刻只是忍不下这口气,故而发脾气,想等马玛丽软语相求,给点甜头,最好指天誓日说从此心中只有他一人,痛哭流涕追悔从前的错误,才好顺着台阶下,将这一层给揭过了。   可是他这弯弯绕的心思,玛丽公主又怎能闹明白?   玛丽公主是个实心人。从前刘庄拿美人等说辞劝说她留下,她觉得听起来似乎不错,所以留在东宫。如今见刘庄的意思显然是不打算履行先前的承诺了。她认为她和宠物刘疆清白得很,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刘庄性情从来暴躁易怒,不可理喻,那也随他。   马玛丽低头想了一下,道:“你别生气,御医说了,生气对身体不好。你放心,待你伤势好转,我就禀明皇后娘娘,决不赖在东宫烦你……”   刘庄再也想不到她到此时此刻还说得出这种话来,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马玛丽才不怕他。“我会禀明皇后娘娘,离开东宫,省得你总是生气……”   她的话还没说完,刘庄已经随手抓起旁边的枕头,向她狠狠地扔了过来。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刘庄大叫道,用力锤着床,他动作幅度稍稍大了点,牵动身上的伤口,又是一阵剧痛,忍不住呲牙咧嘴,“不要脸!我被打成这样,究竟是为了谁?”他说到这里,又是失望,又是难过,又是委屈,忍不住红了眼圈。   见宠物这副模样,马玛丽又有几分过意不去。她默不作声地拾起枕头,重新送到他跟前。   “我知道你一直很喜欢我,”她的神情有些苦恼,有些迷茫,“可是你总是因为我莫名其妙地生气,这样很不好。而且,你总对我做那种事情,我不喜欢。所以,我觉得我离开比较好……”她说到这里,突然又想起宠物刘疆也因为她难过生气,便有些心虚。——刘疆温顺优雅的时候完美得几乎难以挑剔,可惜她还是没办法驯养成功。   “那种事情?究竟是哪种事情?”刘庄恨恨盯着她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脸上有些红,但更多的是愤怒,“说到底,你还是不喜欢我。难道他就那么好……”   “他就是比你好。他很懂礼貌,也很尊重人。他知道我不喜欢,从来都不和我做那种事情。”说到这里,马玛丽就忍不住感慨,“可是他说他已经有杜姐姐了,他要和她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狡辩!”刘庄忍不住气得想笑,“你和他同床共枕过那么多日子阖宫皆知,我想帮你掩饰都遮掩不住。你敢说你和他没睡过?别把旁人当傻子!”   “睡……是睡过的,可是没脱衣服,他也没逼着我做那些恶心的事情。”马玛丽犹豫了一下,想起刘疆的温柔懂理,她就很是惆怅,“可是他不准我跟着他,说他要我的话,就是德行有亏,就是对不起杜姐姐……”   刘庄听得将信将疑,不过他曾经为这些事情私下里介意了很久,特别是马玛丽理直气壮肆无忌惮的态度,更是让他难过。如今无论如何,她哪怕是为了安抚他而说谎,都是一种进步,不是吗?   “那你脖子上是怎么回事?说谎前也不照照镜子!”刘庄道。这本是极严重的问题,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关于马玛丽的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也经历了不少,又打过刘疆一顿,有了更坏的预期,所以反而没那么愤怒。屋子里的气氛竟然反倒比从前缓和了不少。   “没做过就是没做过。”马玛丽很理直气壮地说,“至于脖子上……那是他生病脑子糊涂了,我批评了他,他就很诚恳地接受了批评,又变乖了。他比你懂事多了……”   刘庄听得啼笑皆非,似懂非懂,终于知道和她讲道理,根本讲不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这么强词夺理澄清说和刘疆没什么,心中反而好受了许多。   指望马玛丽服软认错,只怕是指望不上了,他认命地一叹,拉过她的手,教导道:“你别忘记我是太子,如今连父皇都默许你是我的女人了。天下虽大,除了东宫,你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马玛丽默默无语,心中却给刘庄扣了一个妄自尊大的帽子。只是考虑到眼前宠物的模样太凄惨,不和他一般见识。   刘庄见她默然无语的神情,以为是逼她逼得太狠,不觉又有几分歉然,他忽地抓过她的手狠狠亲了一下,低声说:“只要你一心一意跟着我,少不了你的好处。你现在讨厌跟我做那种事情,那也没什么。我又不比他差。等日子久了,你总会晓得这里头的妙处,只怕是欢喜还来不及呢。”   阴皇后走进来的时候,恰看到他们这一副小儿女的情态,望向马玛丽的目光便有些复杂。没有人喜欢儿子迷上一个女人,要死要活,就算阴皇后平日里觉得马玛丽单纯无邪,颇喜爱她,也绝不至于心中对此无动于衷。但是阴皇后绝非一般妇人可比,已在心中思索应对之计,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着说:“ 什么事情只怕欢喜还来不及呢,倒是说出来听听。”   刘庄被闹了个大红脸,不觉埋怨道:“母后,你怎么招呼也不打,便进来了。眼下仪容不整,岂不是儿臣的罪过?”   阴皇后是他的生身母亲,母子之间自然不需要避忌。她面上微笑:“果真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母后只不过是来看看你伤势如何,这就被嫌弃了。”说话的语气却轻松得很,不过是母子之间的玩笑。只是一眼望过去,见自家儿子俯身躺着,全身上下涂满了药膏,伤痕格外狰狞,不由得面色渐渐凝重。   刘庄生怕她责怪马玛丽,立即唤道:“玛丽,还不快过来,叩谢母后相救之恩。”暗地里给马玛丽打眼色。   马玛丽原本就对阴皇后很是喜欢,闻言也不争竞什么,欢欢喜喜地过去道谢。   阴皇后尚未说什么,刘庄忙说道:“母后,事情已经弄清楚了,这次不怪玛丽,是二哥和九弟暗中作梗。二哥也就算了,一向和儿子不和,九弟那边,儿子从来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听说他对表妹起了心思,莫非……”   阴皇后知道他的意思,无非是怕她责怪马玛丽,又对刘辅刘荆有了怨气,借题发挥,遂轻描淡写推了回去:“胡言乱语说些什么?没得让人笑话。都快要当爹的人了,还是这般沉不住气,你这浮躁的性子,倒该改一改……”   “当爹?”刘庄一下子糊涂了,他迷迷糊糊的,下意识便盯住马玛丽的肚子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日子里他是多么辛勤地耕耘播种,马玛丽不愿配合,他就又亲又哄,软硬兼施。他迫切地盼着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好留住她的心,将她留在身边一生一世。虽然她尚未来过癸水,不过他这么努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所以,应该……应该也不打紧的吧?   “是梦娇。”阴皇后笑得甚是慈祥,“前几日才知道的消息,有两个月了,故而一直没出来,在房中静养。这孩子心实,想给你一个惊喜,就先瞒着。偏生你这几日太忙,一直没去她房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外星人的取舍   刘庄只觉得一颗心如堕冰窟里,心中一点惊喜的感觉都没有。 他不是蠢人,一下子就想到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以阴梦娇的家世,以及和他刘庄的关系,在东宫中原本就是第一人,若是一举得男的话,便是立了大功,刘庄再也无法阻止她荣升太子正妃之位。阴梦娇生性善妒,原本就有几分容不得人,马玛丽又天真烂漫,毫无防人之心,后果不堪设想。   他原本还想借着刘荆对阴梦娇的觊觎之心,将这个表妹打发走,若是阴梦娇生下子嗣,哪怕只是一个女孩,他这种想法就不可能实现。   想到这里,刘庄忍不住说道:“果真是我的孩子?儿子听闻荆弟弟一直……”   “胡闹!”阴皇后反应很快,忙打断他的话,笑骂道,“你这孩子可是糊涂了?梦娇对你的情意,哪个有眼睛的人看不到?你自己做下的事,难道还想不认帐不成?是,这次是荆儿不好,不该在你父皇身边乱嚼舌头,母后回头自会说他。可是你拿梦娇撒气,就是你不对了。玛丽,你说是不是?”   马玛丽一向是对女性宠物比较宽容优待的。她听到阴皇后问她,不假思索地点头,很坚定地说:“是!”   阴皇后很满意她的知趣,便顺应儿子心意,不再追究她的过失,见刘庄虽受了皮肉之苦,但无大碍,笑着嘱咐了她几句,要她好生照顾刘庄,离开了。   阴皇后走了,将一个重磅炸弹留给了刘庄,让他陷入强烈的不安当中。   他偷眼望向马玛丽,见她神色如常,心中更是忐忑。   他深知,并不是所有女人都能对丈夫的异室生子抱着一视同仁的态度的,前皇后郭圣通就从不讳言这一点。就算他的母亲阴皇后本人当年,在知道丈夫的其他女人怀孕之后,也少不得会愣一愣,面上虽然做的好,但是以刘庄对母亲的了解,她心中未必是快活的。   刘庄很是担心马玛丽借机和他大吵大闹。他很明白这个女孩子其实没有尊卑观念,常常会以“你可以……,所以我也可以……”的句式说话。若她以自己有许多女人为由,提出她也要有许多男人,或者拿这件事数落他,说他不如刘疆,那幅景象实在太可怕了。   刘庄想到这里,哪里还敢像先前一般置气,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面色紧张地说:“我……我没想到会这样。我也不想的……”   马玛丽便用很不屑的眼光看着他。虽然她个人厌恶某些行为,但令人惊诧的是,玛丽公主的生理卫生知识却是学得极好的,她只是不愿应用到自身上去而已。   女子因为什么才受孕,玛丽公主最清楚不过了。她很瞧不起刘庄这种做了事情不敢认的无耻行径。“你不想?”马玛丽很尖锐地指出,“你硬的时候想不想?撒尿的时候快活不快活?”   刘庄的脸一下子红了。他知道她所说的撒尿是指什么。他从未想到一向纯真的马玛丽提起禁忌话题来如此粗鄙直接,偏偏他又反驳不得。   似他这个年纪的男人,血气方刚,只要下定决心去临幸某人,只要对方长得不寒碜,看得过去,都是可以顺利行敦伦之礼的。否则,就该有一大群御医围着皇太子进补开壮阳药了。   至于箭在弦上之后的事情,那纯粹属于生殖冲动的快感,和他是否喜欢身下的人,其实关系已经不大了。最多喜欢的时候,除了生理之外,还有心理层次的满足。   “我……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刘庄挫败地辩解道,“可她们先于你进门,若是过分冷落她们,便无法同父皇母后交代……”   马玛丽却摇头道:“恐怕不止是这样吧。她们背后的势力,也是你这个太子殿下必须拉拢的。你被立为太子甚至是以后继位,这些人的支持都至关重要,你不能寒了他们的心。”看,玛丽公主只要事不关己,分析起政事来,也是颇有条理的。   “原来你也懂。”刘庄带着几分宽慰,又带着几分期待地说道,“既然如此,求你不要怪我了。我只想敷衍几次,没想到……”   这就是这个男人不够成熟的地方。他心中其实也是充满了懊恼,本来是例行公事,却想不到带来了这么大的后患。这些日子里他明明在马玛丽身上放了更多的精力,为什么结果会是这样子。难道,真的是那个什么癸水的原因吗?   刘庄想到这里,艰难地开口问道:“你……你的癸水果真未来过吗?要不要请太医看看?你都快十五岁了……我只想你快点生出我们的孩子……”   马玛丽本来在理直气壮地为阴梦娇而鄙视他,闻言吓了一大跳,好好的,怎么又说到她身上了?   所有人都想不到,马玛丽癸水未至的原因,不是她年纪过幼,而是……她压根就不想有这个东西。   玛丽公主是精通生理卫生的人,在颜控的她依照自身眼光做出模拟地球女性宠物的人设之后,果断删繁就简,去掉了一些繁琐累赘的功能。   譬如说那个被称为什么处什么女什么膜的东西吧,原本是一种抵御外界脏东西入侵保护自身的手段,对玛丽公主这种百病不侵的人来说,未免累赘,本着节约能源的选择,自然是被剔除了。这也是她这么多次分解合成身体,和刘庄敦伦之礼时从未见红的原因。   女性的身体里孕育着自然的潮汐,卵细胞是人体最大的细胞,待女性身体成熟之后规律性地周期破裂,形成汉时人所说的癸水。这无疑对女性的循环系统、排毒、内分泌等都有着无穷的好处,却也带来了一月一次的虚弱期。玛丽公主模拟的身体可以无视这些好处,对于因此产生的虚弱期自然更加深恶痛绝。怎么可能不删除这个东西呢?   以此类推,包括生孩子的功能,玛丽公主也是没有的。在玛丽公主看来,怀孕生孩子的过程和异形入侵寄生有许多异曲同工的地方,起初母体妊娠反应就是一种排异的过程。受精卵寄生在子宫中,借着汲取母体的精华营养长大成熟,这个过程无疑是母亲伟大之处的体现,但玛丽公主可以赞叹别的女人的无私勇敢,却不能接受自己也这么来一遭!这固然是人类基因延续的方式,却和她老家的灵魂融合自我升华相比,方式迥异,实在相差太远,接受无能。   “你总提我做什么!我就是不想来癸水!我就是不想做那种恶心的事情!就是不想生孩子!”马玛丽用大声说话掩饰她的心虚。   她的反应这么激烈,刘庄始料未及。宫中的哪个女人不明白母以子贵的道理?就是他的母后阴丽华,当年也卯足了力气生孩子,以和爱人生孩子为荣,如同和郭圣通展开一场生孩子竞赛一般,几乎是平分了光武帝的诸多子女。   刘庄此时年纪尚轻,若不是为了皇嗣着想,他本身并不希望年纪轻轻就为人父母,从此失却自由,有操不完的心。   可是他却清楚的明白,想在后宫里站稳脚跟,马玛丽非得有孩子傍身不可。她若能生出他第一个儿子,他就敢借了长子为嫡的道理,不顾她出身低没靠山,求立她为正室;退一步,哪怕其他人因缘巧合成为他的正室,立了别人为嫡,只要她有儿子傍身,将来就有藩国王太后之分,在宫里过得舒心惬意;就算她只生出一个女儿来,他也可以想办法给这个女儿寻个好婆家,给她当靠山。   可是马玛丽到了此时此刻,刘疆都娶了别人了,也明确说不要她,她从此的人生明摆着只能靠讨好他刘庄来生存,她竟然还敢宣称自己不想生孩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生不出儿子的女人,哪怕为正室,也可以以七出之由出妻。所以西汉薄皇后陈皇后相继被废,成帝时宠霸后宫的赵飞燕姐妹一边残害他人所生子嗣,一边疯狂努力造人。就连建武初年,手握原配、娘家支持、不亚于郭圣通宠爱三大利器的阴皇后,也因为无子的理由,在大局面前选择了谦让,整整熬了十六年才出头。   马玛丽的表情坚定,不似作伪。刘庄很难判断她是天真幼稚糊涂还是出于真心。   但是他无疑有些失望,有些一腔热血悉心筹划被无视了的那种挫败感。他忍不住就有些暴躁地威胁她:“好,你不想生就算了。自有别人来生,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为什么要后悔?”马玛丽很不解地说道。东宫里美人们对她既忌惮又鄙视的态度她受够了,原本那么努力地刷着这些美人的好感度,现在因为刘庄对她的态度完全泡汤了!她知道她们都盼着给刘庄生孩子,她又怎么会因为这个不高兴和后悔呢?说不定,如果她能劝说刘庄多和她们生几个孩子的话,她们会改变对她的态度?   马玛丽的眼睛坦然得很,刘庄几乎立即就感受到,她是认真的。她并不是因为天真幼稚不懂事才不想给他生孩子,她是看得很清楚了,却压根不想生。连她男人跟别的女人生孩子她也不生气,甚至还会帮着有孕的阴梦娇说话。她不嫉妒。   想到这里,刘庄就觉得心都凉了,有些郁郁得难受:她凭什么不嫉妒?是根本就没看上他,压根就不想认命跟他在一起吗?如果她的男人是刘疆,她是否也能这般不嫉妒?   当然,刘疆这个蠢货已经公然拒绝要她了,以刘庄对刘疆的了解,知道他很难食言而肥。可是尽管已经得到皇帝刘秀的默许,知道刘疆不再是现实中的威胁,刘庄还是耿耿于怀,因为知道自己女人精神出轨的滋味也实在不好受。   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人进来报说,东海王和沛王联袂前来,欲探望太子殿下的伤势。   刘庄顿时面目有些狰狞:他正打算找刘辅算账,对方就送上门来了!还有刘疆,胆敢来此公然示威,难道他堂堂太子那么好欺负吗?   他一念及此,正打算摆出些气势来,岂料不慎牵动身上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大家知道我为什么说选老公还是刘疆好了吧。因为他会尽力完成他的承诺。只要娶了,就负责到底。不像刘庄,有些微渣属性,对自己不喜欢的女人有些绝情。   正常人谁像玛丽公主这么强悍,喜好和厌恶这么独特?所以她和刘庄是绝配。   很遗憾女主和刘疆不能1V1的甜下去,对于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丁克的刘疆来说,这样实在不公平。而且,一心一意这个优点对女主来说,犹如明珠蒙尘。      ☆、东海王的谦让   皇太子挨打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若被有心人得知,不定会翻出什么文章。为了诸人的名誉着想,此事被心照不宣地压了下去。   阴皇后一道懿旨传下去,说刘庄突发急病欲静养,不使人打扰,便是东宫里的许多姬妾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刘庄虽然一时卧床不能起身,却没有宾客盈门悉来探望之景。   只是此事自然瞒不过刘疆和刘辅两个当事人。如今人家上门,太子殿下虽然不想见,但是更怕无缘无故拒而不见传出去不好听。于是索性教人将他们引至榻前,听他们究竟划出什么道来,再做打算。   可是刘庄再也没想到,刘疆携弟前来,为的却是请罪服软。望着刘疆清亮坚定的目光和柔和的面容,听着他娓娓道来的诉说,刘庄突然觉得实在是挑剔不出错处。   刘疆是个明白人。当年他迫于大势,权衡之下,大方让出了太子之位,为的就是兄弟友爱和睦,免动杀伐;后来他拒收马玛丽甚至不惜被其母郭圣通误会也要在她面前搪塞此事,亦确有不欲北宫五王和东宫结怨之意。   如今因为刘辅,东宫太子平白受了这么一场皮肉之苦,在刘疆看来,虽是咎由自取,但以常理度之,人皆责人不责己,刘庄难免会怪罪到刘辅甚至他身上。   既然该谦让的都谦让了,没道理因为这些口角之争招惹太子嫉恨,索性姿态再做得圆满些。刘辅不省心,年轻气盛,他刘疆当大哥的自然要多担待些,因此强行逼着他陪着来东宫赔罪,务必将此事的影响消化至最小。   抛开那些花团锦簇、温情脉脉的官样文章不谈,刘疆要表达的意思其实很简单:马玛丽理所当然是东宫的姬妾,是刘辅受了自己无意间的误导,误会了,所以才会弄出这种事情来,请太子殿下念及兄弟友爱之情,不要放在心上,耿耿于怀。   听刘疆本人撇清得这么干净,刘庄简直觉得周身上下无不畅快,便是身上伤口也没那么痛了。情敌的大方放手总比纠缠不清要好。刘庄忍不住有些后悔,不该刚才将马玛丽赶到一边,不让她见刘疆,还不如就让她在旁边侍奉,好让她亲耳听听她口口声声欣赏的男人对她多么畏如蛇蝎避之尤恐不及。   刘疆嘴里说得惶恐,但这只是一种姿态,神态却是自若得很。刘庄心中最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是怎样,自然也不好意思嫌弃人家态度不够诚惶诚恐。是以一时间,气氛居然颇为相得。   刘疆见诸事相宜,为了进一步表达他的诚意,又呈上礼单一份。“临别之时,些许微物,聊表惜别之意。”刘疆道。   “临别?去哪里?”刘庄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已奏明父皇,意欲就国。”刘疆道,“不但我,辅弟、康弟、延弟也会一起请旨离开。”   刘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刘疆所言无疑是北宫五王对东宫的极大让步,须知东汉藩王制中对藩王权力限制较多,诸子一旦就藩,就不可能再像先前那种结交宾客,网络党羽,给刘庄这个太子带来麻烦。这是刘庄策划刘恭入诏狱事情中,所能预期的最好结局!   刘疆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带着一丝探询的语气向刘庄说道:“焉弟年纪尚幼,尚未加冠,他虽会一起请旨,但我希望他能暂时留在京师。”   “父皇一向疼爱焉弟,怎会舍得他离开?”刘庄大喜之下,立即反应过来,外表镇定如常,同刘疆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   刘疆便知道,他的主动让步收到了良好的效果。他日刘庄登基为帝,只要他们能够继续谨慎识时务,就不会遭到清算。这是郭太后死后,他惟一想到的能保全诸位兄弟的方法。至于刘焉留京之请,哪怕皇帝刘秀一时没想到,刘庄也会做出友爱的兄长模样,积极促成此事。   于是兄弟三人相谈甚欢,刘辅虽仍有些许不甘之色,但迫于大哥刘疆一贯的威严,只得勉强相从。   少顷刘疆刘辅二人告辞,刘辅刚出门就愤然说:“大哥何须如此卑躬屈膝,明明是他做错了……”   刘疆打断他的话:“他是当朝太子。除父皇外,谁也没资格说他做错。”   “若非你们肆意妄为,不知进退,我又怎会处处战战兢兢,劳心劳力?”刘疆望着夜空,长长吐出一口气,既无奈又疲惫。   本是明月当空的晴朗夜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阵风吹过,七八颗黄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两人的随从慌乱间给二王撑起伞,见雨势骤然转急,便请两位王爷入旁边的楼阁暂避。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避一避也好。”刘疆颌首道。   “真晦气!连老天也欺负我!”刘辅咒骂着天气。   刘疆刚刚避入楼阁,就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他见刘辅还在外面骂骂咧咧说话,突然间心神一动,有几分难以置信,又有几分期待。   他三步并作两步,转过一扇门,看到马玛丽正躲在角落里探头探脑,正如她在北宫时经常做的那样。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果然是她。   “听说你要就国了?”她见到只有他一个人,就揽着裙子钻出来,跑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说道,“你放心,我已经死心了。我不是要打扰你和杜姐姐。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待你百年之后,要不要跟我回到我的家乡?”她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欢喜和期待,眉毛弯弯地望着他笑。   刘疆有些不敢看她。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她。他那么不留情面地在所有人面前撇清和她的关系,但隐隐也明白,她之所以苦缠不休,只怕是因为看透了他心中的不舍和不甘。   这种情绪无疑是极危险的。她被家人送入宫中,是为了争宠,重振家声,并不是为了跟在一个已经不可能娶她的男人身后,纠缠不休;他是郭后长子,自然负担着尽心竭力确保北宫五王及郭氏宗族平安富贵的责任,是以不得不一退再退,忍辱负重。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顺水推舟,拒娶京师贵女而执意娶杜若,为的就是确保妻族无力,免得太子猜忌,甚至先前打算娶马玛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这种取舍,她可以不懂,她也可以不顾马家前程,但他必须确保北宫五王及郭氏宗族的前程不因她受扰。   “凭什么?”他沉默了片刻,再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声音也变得冷漠,他毕竟接受过系统的帝王教育整整十八年,论喜怒不动声色的本事,自然是极好的,“你想过没有,何谓自重?马将军黄泉下有知,岂不因你蒙羞?”   马玛丽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疾言厉色的态度,哪怕是他昔日知道她自愿失身,神情也未如此严厉过。她一下子就被唬住了。   “你连这个也拒绝?为什么?”她有些无措。   “因为你无德。”他缓缓说道,“等到你有德了,才有资格问我。”   马玛丽沉默了很久没有出声,她的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   玛丽公主自掀起裙子,做出好大的妥协让步,却被宠物拒绝无视的那一刻起,其实就对刘疆有几分心灰意冷了。她从此明白,地球上的宠物并不是任她随心所欲选择的,光刷好感度还不够,哪怕宠物心里喜欢她,也可能粗鲁无礼,如刘庄,又或者坚决不肯要她,如刘疆。   可是毕竟不甘心从此铩羽而归,堂堂公主之尊自然有越挫越勇的行动力。她退而求其次,不再要求在他身边,只求带走他百年之后的灵魂,就像对郭圣通要求的那样。这样总可以了吧?所以,才有了皇宫里小范围的这一场暴雨。下雨天留客,这个道理玛丽公主自然很懂。   “好,一言为定。”她终于认真地说。如果他一定要用“有德”来刁难她,那么她也不怕这种刁难。她会用实际行动表明她的能力。   刘疆转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这其实是一个死局,她若无德,他自然有借口不再理她;她若有德,自然知道有夫之妇纠缠别的男人,有多么不妥。   可是她竟然天真地应承了下来,依旧在他身旁喋喋不休:“那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我送你的玉,不许弄丢,你弄丢的话,我怕你等不及我有德,你就先死了……”   那一瞬间刘疆真想把脖子上那块玉直接摘下来丢给她。男女以贴身之物相赠,何等旖旎,如今却成为现成的把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没有这么做。也许,是那块玉贴身带着的感觉如此舒适,就仿佛一直有三春暖阳照耀全身一般,他已经养成了习惯?   “你一定要就国的话,我不拦你,也拦不住。可你一定要等我来送行,然后才可以走。我……我想多见你几面……”少女的声音继续传来。   平心而论,这话语平白朴实,完全是低等老百姓的措辞。可是,此时此刻,却字字句句敲在人心上。刘疆有几分承受不住,他终于不顾外面暴雨倾盆,夺门而出。   随行侍者皆劝阻不及,眼睁睁地看到东海王殿下狂奔入雨中,而东宫的太子姬妾马氏一脸失落地从里厢走了出来,禁不住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今日之事,哪个敢露了半点风声,别怪孤辣手无情!”最后还是刘辅出来收拾残局,他沉着脸向众人吩咐道,随即打着伞去寻大哥刘疆。   大雨滂沱而下。   刘疆在大雨中不辨方向,衣衫尽湿,惟有胸前的那块玉,无声地散发着能量,替他驱走湿寒。   然而没过多久,雨竟然停了。   “大哥!大哥!”刘辅终于在此时找到了刘疆,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挠挠头才说,“大哥不愧是大哥,太子迷得要死要活的女人,偏对大哥一往情深,纠缠不休,偏大哥不要她。嘿嘿,想起来真是快活!”   “快活?”刘疆冷冷看着他,他仰头,满面水痕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若非你们几个不知进退,肆意妄为,我又何须如此?”   “难道大哥你……”刘辅震惊了。   “无妨。”刘疆用丝帕缓缓抹去面上的水痕,淡然一笑,不过片刻,又恢复平日的谦谦君子模样。   “当年父皇说母后的皇后之位是别人让的,母后至死耿耿于怀。所以我让太子位,让女人,我还要让东海,我要一直让下去。”他静静说道,“让世人看看,究竟是谁欠了谁?”   ——帝以疆废不以过,去就有礼,故优以大封,兼食鲁郡,合二十九县。赐虎贲旄头,宫殿设钟鼎之县,拟于乘舆。疆临之国,数上书让还东海,又因皇太子固辞。帝不许,深嘉叹之,以疆章宣示公卿。《后汉书光武十王列传》 作者有话要说:     ☆、德之一字   皇上这般高调地夸奖刘疆是个好儿子,将刘疆所呈出让东海国的奏章给王公大臣看,这无疑代表着一种风向,令郭后死后因北宫五王宾客被逐而打算对五王及郭氏落井下石的人看到后,不得不收敛了许多,谨慎观望,但是也因此引起了太子系势力的普遍不满。   “他是来寻过孤,说要辞让东海。”刘庄有些气愤地向弟弟刘苍抱怨道,“可是孤是储君,岂在意区区一个东海?就未应承。如今父皇将他的上书四处给大臣看,逢人就夸他谦谨恭让,说有个好儿子。可有想过孤的感受?”   刘苍沉默了片刻道:“父皇的意思可能是……”他很想劝说兄长,不如索性大方点,将马玛丽还给刘疆随他处置,省得皇帝失望,但是毕竟没敢说出来。   “是什么?”刘庄义愤填膺,不解其意。   “除非皇兄除了江山,余者都可大方承让,譬如说女人……”刘苍硬着头皮说道。   刘庄一下子沉默了。   “谦谨恭让就谦谨恭让吧。”刘庄最后叹息了一声,“孤才不和他计较这些。一个就国的藩王,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孤最近头痛得很,表妹有喜,秦氏也传出消息来……”   刘苍愣了一愣道:“这是大喜事。莫非皇兄还发愁无人服侍?”他冲刘庄做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不是。”刘庄摇头,他内心的苦涩注定无人分享,连刘苍和阴皇后都不能。东宫姬妾纷纷有喜,余下的姬妾难以自安,奋起邀宠,阴皇后又有意再选一批人进宫服侍。偏生马玛丽一点危机意识和进取拼搏的精神都没有,他努力耕耘,她就一意拖延推诿,拼命拖后腿。难道她不知道在宫中没有子嗣傍身的话,下场有多惨吗?   刘苍见刘庄面有难言之色,遂不再追问。他转念一想,又小心翼翼问起另一件事:“臣弟偶尔听闻,皇兄房中的姬妾马氏,昨日托人打听,问诸王何时离京……”   刘庄闻言,顿时怒向胆边生。是,他知道此事,马玛丽说要给刘疆送行,公然向他询问离京确切日期。他再想不到,将养了一个多月,好容易身上挨打的伤痕好了些,她就又开始挑事了。他冲她发了一通火,理所当然地什么都没告诉她。想不到她竟然敢向别人打听,简直不想活了吗?   “这个无妨,”刘庄咬牙切齿地说道,“她是突发奇想,又想出来丢人现眼了。你放心,当日她不会出现。因为孤会让她下不了床!”   事实上,北宫四王和楚王刘英离京就国的那天,没能从床上爬起身送行的人却是太子刘庄。   太子殿下身上棍伤初愈,因姬妾频传喜讯,心中危机感骤增,意欲与马玛丽积极造人,迎头赶上。奈何一个巴掌拍不响,对方偏偏兴致缺缺,大有厌恶畏难之态。   正值东宫其余姬妾奋力邀宠之际,也不知道是谁先挑起的头,纷纷都开始走马玛丽的门路。玛丽公主见莺莺燕燕齐来逢迎,心怀大畅,遂欣然应允向刘庄引荐枕席。   刘庄起初不欲拂了马玛丽的兴致,勉强敷衍了几回,想不到从此竟成一种惯例。待到马玛丽兴致勃勃排下值班表,望着上面密密麻麻的人名,刘庄简直吓得腿都要软了。   “这个女人是谁?我不认识她!”刘庄愤然说道。   “西宫的宫女,容貌值七十五分,她年纪略大,已经过了标梅之期,但是仍然貌美体健,私下向我说仰慕太子已久。”马玛丽一本正经地说道,“她有言在先,只求一夕之欢,随即便会出宫安稳嫁人,决不缠着殿下要名分。殿下放心,我会一直跟进她,若是她怀了殿下的子嗣,便及时召回东宫,决不让殿下血脉外流。”   “荒谬!可笑!你简直是疯了!谁知道她怀的是谁的种?”刘庄斥责道,“这个呢?她又是谁?”   “她是阴姐姐身边的小宫女,长得最标致的那个,容貌值八十分。那日因殿下多看了她一眼,她便遭阴姐姐一顿好打。殿下竟然不记得了?她哭着向我说,阴姐姐脾气越来越大,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因而走了我的门路,想侍奉太子,只求一举得嗣,跳出火坑。”马玛丽说道。   “胡说!我哪里有多看她一眼?我都不记得有这个人!明明是她自作多情!”刘庄怒道,“还有你,简直是疯了,她们都是跑过来跟你争宠抢男人的,你居然帮她们说话?”   “我真的无所谓啊。乐得清静。”马玛丽道,“反正你都睡过那么多女人了,再多睡几个,也不打紧。这些女人我都有筛选过,容貌身材都在标准值之上,配你也不丢人。若殿下你对着她们硬不起来,最好找医官开点补药,或者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我可以给你做必要的心理辅导。”   “你果然是疯了,若我……若我是他,你也舍得他这么被人糟蹋?”太子殿下气得口不择言地说道。   “他只会跟他的王后行敦伦之礼,和你不一样。”马玛丽郁郁说,但是很快面色如常,“你们这些男人,不是都喜欢左拥右抱,妻妾成群吗?我是在努力满足你的梦想。这正是妇德的体现,书里面说的。”   ——“后常以皇嗣未广,每怀忧叹,荐达左右,犹恐不及。后宫有进见者,每加慰纳。若数所宠引,辄增隆遇。”《后汉书皇后纪第十上》   刘庄气得暴跳如雷:“你知道什么是妇德?你快些给我生一个儿子出来,便是妇德!”   “儿子是不用想了,我是不会生的。可是……”马玛丽犹豫了一下,低声向刘庄说了一句话。   刘庄脸上立即露出欢喜之意,但是却仍然绷着脸道:“不行,太多了。一个!”   “五个!”   “三个!”   经过一番离谱且上不得台面的讨价还价,太子殿下和马玛丽达成协议,只要他每临幸推荐名单中的三人,就可以获得一次和玛丽公主做那种事情的权利。这是马玛丽第一次用那种事情要挟刘庄,所有人却只能对她推荐枕席的行为赞不绝口,以贤德赞之。   自然,名单的范围和人数也做了相应的缩减。太子殿下以各种理由,将范围缩小在东宫内部,人数删删减减,连同现有姬妾不过十人,不然,他岂不是要累死?除去阴氏、秦氏因待产避席外,尚有八名姬妾及宫人等待着太子殿下的雨露均沾。   尽管缩减了人数和规模,可是太子殿下还是无可避免地一日日气虚体弱下去。年轻人总是喜欢高估自己的体力和火力。为了每天都能和马玛丽行鱼水之欢,刘庄每天都需要向至少三个以上女人交公粮,加上马玛丽,就是一夜御四女。   正所谓古训有言,十滴血一滴精。这样偶一为之还可以,连续几日,刘庄就难免脸色发青,眼窝深陷,又过了几天,腿就开始发软,不得不想尽办法,开始敷衍。他不愿被人看出来不行,一边秘密进补,一边打足精神,确保在马玛丽身上耕耘的时候保证质量。这样又坚持了一段时间,太子殿下甚至开始涂脂傅粉,以掩盖面色的憔悴。   终于在东海王即将离京前的那一个夜晚,他晃悠悠地从大阎氏的床上爬起来,盘算着如何在赴小阎氏约的时候搪塞敷衍,然后还要擦洗了身体、洗去了身上气味再回后堂,又怕时间太久,马玛丽已经酣然入梦,须得先承了她的起床气才能为所欲为,好将她弄得下不了床,正是忧心忡忡,却踌躇满志之际,一个没留神,在下床的时候被鞋子绊了一跤,就没能再爬起来。   此乃奇丑之事,大阎氏当场就吓得花容失色,哭出声来。她正惆怅着怎么压住消息去延请太医,小阎氏已经嫌弃他们做得太久,风风火火地来到她的门前,打算来抢人了。   虽然因为抢男人心中有些不痛快,但是毕竟姐妹情深,小阎氏也立即知道了缘由,吓得魂不附体,抱着大阎氏痛哭流涕。太子殿下若是马上风,死在她们床上,这可是了不得的罪过,两个没经过什么大事的女孩子已经想到了祸及家人,满门抄斩的景象。   幸得旁边一直服侍小阎氏的奶娘有些见识,一边上前狠命掐人中、合谷诸穴,一边又命人强灌温水,口中啧啧称奇道:“太子殿下原先看着龙精虎壮的一个人,想不到竟然内里虚成这样,说来也是,夜御三女往返劳碌奔波,人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   “三女?你以为睡在他后堂那位是吃素的?”   “那就是个傻子,耳根最软,咱们去求求她,就什么事情都应承了。听言语怎么也不像想邀宠的……”   这边刘庄刚刚悠悠一口气醒转,才要吩咐说不要惊动了皇后,大小阎家姐妹早已经眼泪汪汪地跑去向阴皇后请罪了。   马玛丽被人从后堂大床上推醒的时候,刘庄已经被人灌了参汤,精神也健旺了不少,御医也说悉心调养便无大碍,于是倒是避开了阴皇后的盛怒。更为幸运的是她住在后堂,诸人皆见太子殿下进进出出于诸姬妾房中,却没有确凿证据证明马玛丽也是榨干太子殿下的凶手之一。虽有人推测她必与太子夜夜寻欢作乐,却被太子本人的一句盖棉被纯聊天给打发了。   至于证据确凿的推荐枕席之事,正是马玛丽贤惠不嫉妒的表现,阴皇后也责怪不得,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大骂她痴傻,口里道:“这虽则是你贤惠,可是也要劝着太子点。年轻人少不知事,见色心喜,索求无度的时候,你再从旁边推波助澜,岂不是害了他性命?”   马玛丽低头道:“是。”   刘庄便在旁边嘿嘿笑着掩饰:“都是孩儿一时糊涂。引荐归引荐,她倒劝过孩子几次,说大可徐徐图之,不可太过操劳,是孩儿怜惜诸女急于为孩儿孕育子嗣……”接过了大部分过错。   “还有你们,心急着为皇家开枝散叶是好的,只是也不能太过急切。”阴皇后又向着东宫诸女道,“若是太子果真为了这个撒手去了,你们终身无靠不说,陛下盛怒之下,必然寻你们家人的晦气。此事就这么罢了,若是再有人妖娆邀宠者,休怪本宫无情!”   遂将涉案诸女统一关了禁闭,命他们好生反省。又索性以皇后身体微恙之名,召刘庄前往西宫小住侍疾,其实则是监视着他调养身子。东宫姬妾皆不得随行,惟马玛丽天真无邪,一向最听阴皇后的话,又看似清白无辜,因此勒令前往侍奉。每日里西宫汤药不断,看似为阴皇后驱病,实则为皇太子调理。   阴皇后却私下里向着马玛丽交代道:“玛丽啊,本宫素知你恭谨体贴,故将侍奉太子的重任交付于你。旁者汤药诸事,太子自不会误,惟有女色一道,却靠你监督了。这段时间你须相伴太子左右,将他给看牢了,莫说女人,便是连母苍蝇、母蚊子也不许放入他的帐中。若是太子一意孤行,速来报我。想来你这孩子一贯乖巧听话,当不至于监守自盗吧?”   这么多日子被迫每夜跟刘庄做那种事,玛丽公主简直都要生出阴影了。阴皇后的话便如一道护身符一般,说得她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阴皇后却不忙着走,又私下里向刘庄道:“你也莫要心急。如今已经三个多月了,你表妹这胎一直不大好,不定保不保得住。再者,梦娇只是中意你,怕你更喜欢别人不喜欢她,只要你待她好,她难道还会向别人下手?”   刘庄顿时觉得被看透了心事一般无地自容,不由得背后冷汗潺潺,抬头看时,阴皇后却已经淡淡一笑,面色甚是慈祥,摆驾回去休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就国   东海王刘疆和沛王辅、楚王英、济南王康、淮阳王延是在当年八月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就国的。这天是八月十九,距郭太后薨已经有六十多天了。   北宫五王上书求就国,太子一方势力推波助澜,光武帝刘秀惜刘焉年幼,留他在京师,一转头却想起自己还有个叫刘英的儿子也到了该就国的时候,遂大笔一挥将他也遣了出去。   诸王自然以刘疆为首,皇帝特别赐予他虎贲卫士一千五百名以及羽林郎仪仗队,宫殿设钟鼎之悬,一切礼仪规格与皇帝相仿。文武百官自三公九卿之下悉来送别,先是对诸王表达祝福之意,又忙着和诸王随行属官的故交好友依依惜别。长亭外,驰道边,人来人往,喧闹无比。   然而,身为就国诸王之一,楚王刘英却有些兴致缺缺。他从小是角落里无人看见的小透明,一直依附于别人生活,和太子刘庄攀了那么久的近乎,美人珠宝不知道送出去多少,到头来依然落了个和北宫诸王一同就国的结局,心中愤懑自不必说。   他在朝中没什么势力,此时自然也少有人打扰,眼珠一转,看到旁边的沛王刘辅恭谨有礼,和从前的张狂模样大不相同,心中好奇,便过去攀谈道:“前几日北陵那边发生了一件奇事,你可有看到?”   刘辅经过了三日诏狱之灾,又被大哥刘疆好生训斥了一通,心中有许多感慨,故而下定决心,痛改前非,从此不与外界游侠交往,变成一个矜严守法、谨俭守节、好学知书的一代贤王。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此时刘辅见三弟刘英凑了过来,他虽然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无宠的许美人所生的皇弟,却也不好直接甩他脸子,于是敷衍道:“尚未听说。”   刘英立时开始大呼小叫起来:“你竟然没听到风声吗?难道二哥不知道,北陵的守陵人说夜间郭王太后陵墓大放光明,守陵人惊怖不敢看。许久后惊魂初定抬头望时,却见有一神人凌空飞行,足足数丈高,浑身冒着金光,四周祥云缭绕,直往天上而去。父皇闻讯大惊,虽命人封锁了消息,但宫中纷纷传着王太后是九天仙女下凡,如今重归天界了。守陵人言之凿凿,说看见金色神人的那天,正是太后的七七之夜。你说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刘辅面上却未有异色。此事早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虽有阴皇后和太子合力压制消息,说怪力乱神事不可妄言,但刘辅消息何等灵通,他又怎会不知道?只不过刘辅打定了主意洗心改面,重新做人,不和刘英这般不成器的浪荡子结交,故而打算敷衍,哈哈一笑道:“这个倒未听说。三弟你看,眼见启程吉时将过,不如你去问大哥一声,看他到底打算何时启程?”   刘英吓了一大跳,赶紧知趣地闭了嘴。   诸王惟东海王马首是瞻,自然也要等了人家启程先离开了,自己才好跟着动身。可是眼下吉时将过,便是来送行的官员们,也纷纷知趣地站在长亭边上,等着东海王殿下发话动身,好山呼千岁作礼跪拜,把仪式给做足了就好各回各家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东海王殿下竟然迟迟不发话,任傻子也看出其中必有蹊跷。   刘英虽然平素风流浪荡了一点,却是个有些小聪明的,刘辅话里的意思,明摆着把他当做投石问路的石子,他才没那么傻呢!当下讪讪一笑,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随便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原本是晴朗的天空中,悠悠飘来几朵白云。然后,开始有风吹拂众人的衣角,带来丝丝水汽和凉意。   刘辅望了望端坐于舆车上的刘疆,见他目光一直盯着长亭的牌匾看,不觉有些好奇,便凑到舆车旁边,笑道:“大哥!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刘疆原本在发呆,听见他的声音才回过神来,不觉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是近午时了。”刘辅答道,压低声音,“大哥可是在等什么人?若是再不走,就是误了吉时了。”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无关吉时。”刘疆答道。   刘辅一愣,只觉得这话有些驴头不对马嘴,却又不敢再问,正犹豫间,就听到刘疆轻声说道:“再等等。”声音微弱得犹如落叶在风里叹息。   一千五百名虎贲卫士整军待发,羽林仪仗队执着仪仗的手开始有些颤抖,所有来送行的人皆站在驰道两侧等候东海王殿下的舆车驶上驰道,却没有人知道,东海王殿下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若有所思,却迟迟不下令出发。   刘疆的目光从洛阳城畔的离别长亭,慢慢地转向城门处。他是一个重诺之人。既然和马玛丽有了所谓“德”的约定,也就默许了准许她来送别。那天她那么哀切地请求着要多看他几眼,不许他在她来前离开,他遵守了承诺,一直等到现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没有来。   天空中的云层越来越厚,显出几分灰意。那风势也终于凌厉起来。   刘辅心中便有些不安:大哥该不会是反悔了,不打算就国了吧?此时箭在弦上,却临时反悔的话,就等同于要和太子势力直接开战,短刃相接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是在母后仙逝之前,只怕胜算还大些。刘辅已经紧张地盘算敌我实力的对比。   一阵急风过去,几滴微凉的雨丝顺势拂过脸颊。想来一场秋雨随时都有可能落下。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事态的非同寻常,便有许多人躁动不安,开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在这紧张不安的情绪下,虎贲中郎将梁松手按长剑,身披盔甲,大踏步向着刘疆走来。他是刘庄胞姐刘义王的夫婿,一向和刘庄走得很近,所代表的自然是太子方势力的立场。   “殿下!盔甲在身,不能全礼,请恕梁松不恭之罪!”梁松高声叫道,中气十足,冲着刘疆行了个半礼,“眼见巳时吉时将过,敢问殿下究竟等候何人,意欲何为?”   梁松这话里的意思颇为不客气,但是他确实也有不客气的底气。如果刘疆真的在此时反悔,突然发难的话,梁松可一点都不怕他。眼下最近的军队就是皇帝刘秀赐给刘疆的一千五百名虎贲卫士,多半都是梁松当年一手一脚调.教出来的,他振臂一呼之下,这支队伍究竟肯听说的话,还难说得很呢。他为什么要怕?   “没有在等什么人。”刘疆淡淡道,“便请将军代为传令,启程罢。”   梁松一愣,随即也觉得心中一松,转身大声叫道:“东海王殿下有旨,启程!”于是礼乐响起,虎贲卫士在前开道,羽林仪仗跟上,随即舆车也开始缓缓驶出。   “不知为何,今日似乎未能见到太子殿下。”刘疆轻声说道,声音里有探询之意。   梁松面容一肃,正待禀报些什么,这次却是刘疆身边的属官先开口道:“因皇太后微恙,太子殿下被急召往西宫侍疾,不能前来送行,已遣人送来程仪,附书信一封,殿下可要过目?”   这下子轮到刘疆吃惊了。他面上露出惊讶迷茫的神情,尚未说话,便见梁松已经作礼大踏步而去,风中亦有他狂妄的笑声传来:“不过是个藩王,得了陛下的喜欢,坐上舆车就以为自己是皇上了吗?怎么不质问皇后娘娘不来送行?”   刘康刘延见梁松张狂,欲说些什么,刘辅却使眼色拦住了。“算了,他这么张狂,以后有他后悔的时候。”刘辅自我解嘲地说。心中却在想和梁松不和的那些势力,想起马玛丽,暗想若是这位马姑娘能有前朝赵飞燕姐妹的能耐,熬到太子登基为帝还能迷得他要死要活,说不定可以给马家仇人梁松制造一些麻烦。但是这种可能性太小,不过在他心中一闪而过,继而一笑置之。   秋雨终于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打湿了驰道两旁丛生的野草。   刘疆坐在舆车之上,走向他完全陌生的方向,心中一阵清明,一阵迷惘。东海国鲁地是他的王城所在地,却也是他从来未到过的异乡。他心中既向往又有几分惆怅。   “嘿,一层秋雨一层凉了!”他依稀听到驰道边田野里的老农如是说道,但是待转了目光过去,却发现那里什么人也没有。   “什么为皇后娘娘侍疾!都是掩人耳目的东西!”这是他舆车后面车中的王后杜若正在愤愤不平地和谁说话,“本宫早打探得消息来,不过是太子纵欲过度,和他房中姬妾乱搞的时候,玩得太尽兴,双双晕了过去,这才被勒令调养……”   刘疆心中恍然,继而有些苦涩。他以为他已经隐约知道了马玛丽失约的真相。——昨夜跟刘庄玩得太疯,爬不起来了。又或者,当初她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可叹他自己当了真。   但是一国王后这么说,显然是不妥的。他皱皱眉头,低声跟旁边人吩咐了一声,那人去后面车上传令,杜若的声音这才小了。   可是不过安分了片刻,她便又激愤起来:“去,去前面舆车上问问殿下,问他想不想知道那个跟太子乱搞的姬妾是谁。”   刘疆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这便就是他一力栽培的王后。简直是越来越没有风度了,哪里配做国之小君。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有几分不敢再说杜若的不是,他怕他听见让他更难受的事情。   因秋雨连绵不绝的缘故,队伍不过前行了二十几里,便歇下了。   虎贲卫士们自去旁边安营扎寨,其余人等则在驿站中歇脚。行路之中,能有什么舒适可言。夜里杜若亲自给刘疆端洗脚水,刘疆又惊又怒,愧不敢当,便连声追问侍从去了何处。   杜若妖娆一笑,刚要说话,便听得隔壁有个声音骂道:“说你是榆木脑袋不开窍,人家摆明了是引逗你,好让你傻傻地凑上去,显得人家行情好,一女百家求呢。你这么丢人,正落入人家的圈套,真是气死老娘了!”   刘疆默然无语,只觉得脸上热辣辣地不自在。这骂声字字句句落在他心坎上。他想,只怕在马玛丽的眼中,他何尝不是扮演了那个榆木脑袋的角色呢。不然,她为什么每次都说更喜欢自己,却总是说话不算话?他果然是个傻子,他用他的傻催着刘庄辨清情意。   但驿站中,有人这般指桑骂槐,仍然是不妥的。刘疆刚想发作,杜若忙笑着道:“想来这是驿丞那泼辣老婆在骂她家小子。还请殿下恕他们惊扰之罪。”   刘疆便知被她看透了心事,越发不敢抬头。杜若又是一笑,就要过来为他脱鞋除袜。他终于回过神来,低声道:“你先下去吧。孤自己来。”   杜若有些失望,转身离开的时候,只觉得格外形只影单。   然而她刚刚走到门口,却听到了刘疆低低的声音:“旅途劳累,王后自去早早歇了吧。你才是孤的王后,你放心。”   杜若心头一酸,又带着些欣喜的微甜,想装作没听见,刚刚打开门,眼泪却已经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附送小剧场:   作者:作为主角,公主殿下本章没有能够出镜,请问有什么感想吗?   玛丽公主(一脸奇怪):能有什么感想?我虽然没出镜,但是该做的事情一点都没拉下啊?郭美人的灵魂被我成功收走了,大家看到没?这样纯净的灵魂,可是很难遇见的呢,哎,我跟你说……(此处省略一些我们地球人看不懂的外星语)   作者:对于上一章中太子殿下纵欲过度倒下的事情,有读者认为,是公主殿下没有尽到劝谏职责的原因。对此,公主殿下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玛丽公主(一脸气愤):这怎么能赖到我头上?都跟那个家伙说过了,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可是那家伙不听!你们以为我很希望每天都把衣服弄脏吗?只不过是先前答应他了,也只好履行承诺了,本宫可是很负责任的女人……(以下省略玛丽公主在外星球照顾宠物遵守诺言的事例若干)   作者:对于接下来的两章的公主仍然没有能够出镜,殿下有什么意见?或者有什么想跟读者们说的?   玛丽公主(洒脱一笑):这又有什么关系?本公主才不跟两个可怜人争镜头呢!凡人的所谓幸福。不要太想我哦!(挥手退下)   ☆、举案齐眉(一)   刘疆一行人是九月抵达东海国鲁地的。   昔年汉景帝的儿子鲁恭王刘余对宫室建造情有独钟,于是在鲁国曲阜建造了灵光殿,建筑规模宏大,雄伟壮观,世之罕见。   当光武帝刘秀把鲁国收回来并给东海国以后,就特意命令刘疆以鲁地为都城,住在这高大巍峨的灵光殿中,享受东海王的尊荣。正所谓“崇墉冈连以岭属,朱阙岩岩而双立。高门拟于阊阖,方二轨而并入。”好一派壮丽的景致。   但是刘疆却不这样想,这到底有些逾制,只怕皇宫也不过如此吧,于是便有些忧虑不安。   可惜这种不安无人分享,王后虽美,却只记挂着邀宠这种小事。这天夜里安置前,她又一次屏退侍从,亲自为刘疆端来了洗脚水。   当年在北宫时,杜若还是下贱的舞女,那个时候她也这般做过。可是那个时候刘疆可以坦然受之,如今却开始有几分坐立难宁。因为这是下人该做的事情。而杜若,是他的妻室。   “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杜若低头一笑,恰似秋风中一朵盛开的花。她头发上甜腻的香味传了过来,想来是抹了桂花油。看得出,她为了今夜,费了一番苦心,甚至还翻了书。   刘疆便知道,她是打算把替夫君洗脚作为一种情趣,这样的好意,他无法拒绝。   “好,过会儿孤也服侍孤的王后洗脚。”刘疆温柔一笑,他清亮的眉眼像极了他父亲年轻的时候,小意温柔。   “王爷!”杜若的脸刷地红了,“王爷,人家已经沐浴过了。夜深了,王爷也该安置了。”她羞怯怯地低头,双手扯着衣角。   她的心中亦是无比焦灼,自洛阳启程直到如今在鲁地定居,他们夫妻二人都是分房而睡,她告诉外界的说法是一路风尘,一切从简,然而实际上……   屈指算来,郭圣通王太后逝世至今,刚刚满了百日。该是刘疆兑现诺言的时候了,可是……   “既如此,王后也辛苦了,便去早些安置吧。”刘疆道。   杜若不得不从,只是她离开的时候,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和上次的酸中带甜不同,这次尽是酸楚和嫉恨。   第二天,秋嬷嬷便因此事拜见刘疆。   自杜若成功嫁给刘疆之后,她便感恩戴德,拜秋嬷嬷为义母。此番就国,自然也把秋嬷嬷给带了过来。   “王后嫁给殿下的事情,是奴婢持了王太后娘娘的信物,向陛下请求的。”秋嬷嬷开门见山地说,“王太后在病中,自然只能听信殿下的一面之词,可是那些天里宫中那么多风言风语,奴婢岂不明白殿下的心意?但是奴婢没有告诉王太后和陛下实情,因为,马氏实在是配不上殿下的喜欢!”   刘疆只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孤都来到鲁地了,为什么你们还不肯放过孤?孤和她根本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们总提她做什么?”   秋嬷嬷愣了一下子:“难道竟是奴婢想错了?王后才貌无双,对殿下一往情深,经奴婢亲自检验,确实是洁身自好的处女。虽则身份低了点,却也好拿捏,皇上特地圣旨赐了她出身。再者,单凭身份,谁家可以和皇家相提并论?只要殿下愿意,抬举起一个家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殿下为何迟迟不肯同王后同房?须知子嗣是国之大事,太后娘娘在九泉之下,也盼着殿下早日儿女绕膝……”   刘疆抬起头,向外面望去。杜若的衣裙在宫殿门口一闪。   他叹了口气。平心而论,除了某些时候依然有些小家子气外,杜若其实已经相当努力了。她努力在学习该如何做一个称职的王后。她事事谨慎,尽心竭力,打扫宫室,调度下人,抚慰属官……   “孤早说过,她是孤的王后,是孤唯一的女人,叫她放心。这和旁人有什么相干?”刘疆望着秋嬷嬷,长长一叹,目光却清亮而坦然,“昨夜……昨夜是因她也有母亲新逝,她的生身母亲……距今尚不足百日之期。”   杜若在外面听着,她的脸开始发烧。她想起了她母亲死时的惨状,又想到自己这些日子里的一意邀宠,愤恨嫉妒焦躁,完全把母亲抛到了九霄云外。想不到却是这个看起来对自己似乎没有多少情意的夫君,郑重其事地依了孝道的规矩,替她做主,守足了这百日之期。   两天后,娜塔莎死后百日既过,刘疆便没再等杜若催促,当晚直接来到她的房中。杜若当场便欢喜得语无伦次。   两个空有理论知识的新手一起切磋,画面虽然温馨和谐,但滋味实在称不上欲死欲仙。他进入她的时候,她咬紧嘴唇,却疼得差点晕了过去。   事后,她将铺在床上的白布扯了下来,指着那上面的血痕斑斑给他看,泪流满面,哽咽难言。   刘疆不解其意:“是孤弄痛你了吗?都怪孤不好。”   杜若忙用手拭了面上泪痕,笑着扑到他怀里:“从此,你便是我的了。是我一个人的!”她抱住他脖子,一路猛亲。她终于有资格大声告诉他,他是她一见钟情的男人。   此后两个人举案齐眉,同床同车同食,温馨和睦足以成为世间最标准的夫妇范本。   夜里敦伦之礼的时候,杜若会忍不住高声尖叫,或者浑身战栗。他对她予取予求,她望着他的眼神,满满的皆是甜蜜和满足。   然后,她会在他怀里,沉沉地睡去。而他会睁着眼睛,有些迷惘地望着床帐上的百子千孙图案出神。   有的时候难以自已,会想起在京师时候的人和事,渐渐地,久远朦胧得就如同一个梦境一般。那梦境是情窦初开的甜,郁结难言的苦……那种酸涩难言的滋味,他摇摇头,就把它给甩开了。   他想,被人需要的感觉真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口上总觉得空了一块,空荡荡的有些难受,总感觉做错了什么,午夜梦回的时候眼角总是湿的。   他便就着枕巾擦擦眼角,将怀里的杜若抱得更紧一些,就仿佛怀里的充实能够填补内心的空虚一般。   闭上眼睛,睁开眼睛,又一天过去了。他每日里数着日子,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数。大概,是因为东海的属官们太能干了,使得东海王殿下只觉得政事清明而百无聊赖?   这样子大约过了八十多天的时候,有一日用早膳的时候,杜若刚吃了两口精致的糕点,就忍不住开始呕吐。   刘疆又惊又怒又急,又是怕有人谋害王后,又是怕杜若生病,一叠声要请医生来看时候,杜若却无奈挽住了他的手:“瞧你,急成这副样子。人家是生……不是生病,是要生孩子了呢!两个多月了。”她娇羞地一笑,风情无限。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接着有些狂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喜悦中却夹杂着些莫名的遗憾。   “傻样。”杜若嗔了他一眼,他如梦初醒,开始笑出声来。   秋嬷嬷闻讯赶来,先是道过了喜,紧接着便说起很严肃的问题:“王后身子沉了,腰粗了,不能再伺候殿下。须要分房睡才可,再给殿下选两个妥当人伺候着。”   杜若当时便有些想哭出来:“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所以一直瞒着不肯说。我……我伺候得动,不用别人!再不济,我还有手和嘴巴,我还可以走旱路!”   刘疆还没反应过来她们在讨论些什么,秋嬷嬷已经怒了:“教了你这么久,怎地还是不改那舞女的习气!这等龌蹉的话,下流的手段,也是一国王后应该用的?天大地大,子嗣最大!先前就不该瞒着!幸亏殿下洪福,这个孩子也争气,否则,……什么旱路水路,没得污了殿下的耳朵!”   刘疆终于明白过来,他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他也觉得杜若的想法有些上不得台面,但是转念一想,其情可悯。可叹她还不够了解自己,若是换了……旁人,必然不会有这等想法,说出这等话来。   “傻姑娘,孤早就说过,今生今世,只有你一个女人。你急成这样子做什么?”刘疆浅笑着安抚她。   杜若有几分不敢相信,她以为他在诳她。然而自此之后,他果真一个人睡在书房。她搞过好几次突然袭击,又寻了许多人旁敲侧击询问,这才断定他果然是为她洁身自好,身边没有女人,也没有……男人。   她却不知道,分房睡的时候,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有的时候好容易睡着了,却开始做梦,堂堂一个大男人梦里的泪水却能将枕头都打湿。他知道,有些东西便如同流沙,从他手指缝里无声地滑走了,再也寻不回来了。他是再也无法回头了。   可是他还算称得上是个好夫君。   因她肚子大了,弯不得腰,劳动不得,他便日日喂了她吃饭,又亲自端了水给她洗脚。她惶恐不安,他便说这是夫妻之间相处的道理,不必讲与外人听。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如同天上的皎皎明月一般,冷清高傲,难以接近,如今却心甘情愿低头为自己做这样的事情,顿时觉得哪怕是立时死了,也值得了。   这样又过了约莫六七个月的光景,终于有一天,破水了,她发动了。分娩的滋味痛苦无比,她直着嗓子在产房里嚎叫了整整一天一夜,他便在外面走廊上直直守了一天一夜。她在里面受着世间最残酷的刑罚,他在外面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既自责又不安。   当婴儿的啼哭声传来的时候,她已经累得快要昏过去了。她想,这辈子再也不要生孩子了,生孩子太苦。然而她并没有忘记问最重要的问题:“是儿子吗?”   周围一片静寂。她心知不妙,尽管眼前发黑,却强撑着直起身子。   “抱过来,让本宫看看。”她的声音里有着身为王后的威严。   “娘娘,是个翁主。”小侍女惶恐的声音传来。   杜若一下子泄了气。侍女将襁褓抱到她跟前的时候,她直接就把襁褓拨开,往婴儿的下面瞅去。   “这不是我生的!这不是我生的!我生的是个儿子!”杜若有些疯狂地大叫道,“你们,还不快把这个孩子浸尿壶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杜若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女子一名。她纵有种种不如人意处,但却是社会的压迫下才会变形扭曲成这样子的。   为什么那么多人不喜欢杜若呢?既认真又有上进心。而且,人长得很美。容貌值95分,比刘庄东宫里的所有姬妾都美。   她很美,她很美,她很美。重要事情讲三遍。   肯生孩子。肯生孩子。肯生孩子。   爱刘疆。爱刘疆。爱刘疆。   ☆、举案齐眉(二)   据泌阳公主后来跟她的女儿窦皇后透露,自己刚刚出生的时候,差点被亲生母亲塞到尿壶里溺死。还好一个叫秋嬷嬷的老婆婆从她母亲手中夺下了她。   “秋嬷嬷是个耿直人。对父王一片忠心。可惜说话不中听,人也太不识时务。父王刚过世,母后就把她发配到附近庄子上,过不了多久就死了。”泌阳公主叹息着说。   可是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泌阳公主记得很清楚,父王过世的时候,新帝已然登基,自己刚刚五岁。五岁的自己和新帝的贵人马氏发生了冲突,秋嬷嬷毫不犹豫地站在了马贵人那边。   “也算是咎由自取了。”沘阳公主想到这里,总结性地说道,随即,又开始回忆她小时候的事情。   可是她刚刚出生的时候,确实是秋嬷嬷为她说了一句话,否则,以她身份的尊贵固然不至于真的溺死,但只怕也有些不妙。   当时刘疆在外面听到喧哗声,心知不妙,便欲冲进产房去,只是产房向来是血光之地,尊贵的王爷怎能擅入,宦官宫人齐齐跪了一地,求他三思。   产房中杜若有些疯狂,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直喝令产婆把女儿溺死,产婆哪里肯听,只是杜若当东海国王后这么久,身上散发着难言的气势,令她禁不住瑟瑟发抖。   正在这危急的关头,秋嬷嬷冲了进去,仗着自己是杜若义母的身份教训她:“你可是糊涂了,虎毒尚不食子,哪里有溺死亲生女儿的道理。那都是最下贱的人家养不活孩子,才做的龌蹉事,活该一辈子贫贱到底。你是堂堂的东海国王后,怎能起这等心思?”   杜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的悲伤也不是没有道理。当年她母亲娜塔莎和才子杜岭交好,说好了等到生下孩子便迎娶过门,就算不是正妻也有妾室之分。岂料杜若生下来以后,当时的杜家老太君一个白眼翻了过去:“不过生了个女孩,哪里有就迎进门的规矩?”可惜她母亲生她的时候伤了元气,再也生不出孩子来。是以母女二人才有了杜岭死后颠沛流离的日子。   ……   “你当孤是什么人?无论男孩女孩,都是皇家的血脉,又有谁胆敢轻慢了去?瞧,你看她多么可爱,眉眼像足了你,将来长大必然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刘疆抱着襁褓里的女儿,简直是爱不释手。他温柔地安慰着杜若。   杜若倦倦看了看,解开衣服,亲自给这个女儿喂奶,刘疆不由得侧过头去。   她突然便有些不甘。半是挑逗半是试探地说:“王爷要不要也来两口?”   刘疆何等见过这个阵仗,脸上一红,不觉皱眉,摇头道:“不必了。”他是重德守礼之人,不免觉得如此太过轻佻。   想不到杜若便又开始发起疯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的花花肠子!若我是她,只怕不消说什么,你就巴巴凑过来了吧。”   刘疆只觉得尴尬。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为什么毫无牵连的事情却突然会提起她?“你胡说些什么?你怎么会这么想?”他皱着眉头,耐着性子解释。   杜若却突然流起泪来:“算起来孩子都满月了。你却想不起到人家房中过夜。王爷足足有八个月未沾女人身子了,连人家都……有些难熬。王爷却……看来王爷心中并没有人家。”   夫人有令,焉敢不从?于是当天夜里,刘疆便到了杜若房里。婴儿自有秋嬷嬷及奶娘诸人去哄去带。他们原本是刚刚尝过此中销魂滋味,没过多久便因为杜若有孕,不得已停了下来。欲望的洪水刚刚将堤坝凿开了个小孔,畅快没多久就又被堵住,如今重开闸门,那种酣畅淋漓的滋味自不必说。两人都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杜若毕竟年轻,恢复得很好,以刘疆素来之清冷,也颇有几分春宵苦短的感受。   沘阳公主后来一直很耿耿于怀她没吃母乳几个月。虽然她有奶妈。因为在她大概三个月大的时候,母亲杜若就断奶了。   杜若她——又怀上了。   杜若这次怀着孩子的感觉,跟上次大不相同,动静比上次大了许多,从第二个月开始,简直是吃什么吐什么,刘疆不得已从整个东海国给她搜罗能吃的东西。然而到了第四个月开始,她的饭量突然变成从前的几倍,肚子也渐渐大得犹如怀孕七八个月的女人。   “老辈人都说,怀男怀女的感觉大不相同。”夜里刘疆给杜若洗脚的时候,听她喜滋滋地说,“想来这次定然是个儿子吧。”   她脸上满是柔软的笑意,定定望着刘疆:“人家想给王爷生好多好多儿子,只是……只是又担心王爷一个人在书房里,捱得难受,这可要如何是好?”   不知道为什么,刘疆竟有几分不安的预感,柔声安慰她道:“你莫要心急。女儿也一样是孤的宝贝。”   这年二月的时候,光武帝刘秀特地游幸鲁地,想看看他这个宝贝儿子过得怎么样了。见杜若有孕,遣御医诊过了脉,说这般模样可能是双生儿。   杜若便改了说辞:“两个孩子必有一个是儿子吧。”刘疆笑着安慰她,她非不依,直到刘疆改口说是儿子才罢休。   整个东海国都把她擎在头顶供着,她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如意的。若说唯一的不如意,就是皇上看到他儿子一个人孤零零睡在书房,大为不忍,欲要赏赐两个美貌姬妾,因刘疆拒得坚决,也就罢了。   因是双生儿的关系,杜若这次生产较上次又艰难了不少,整个人元气大伤。然而请医官开了催产药,痛了许久才把孩子生了下来,却是一对姐妹花。   杜若简直整个人都要崩溃了。也许是产后忧郁症或者别的什么,她竟有几分疯疯癫癫,尚在月子里,就要逼着刘疆行房。见她下面犹自淋漓不止,恶露不断,刘疆吓得整个人都软了,恨不得落荒而逃,哪里还能打起精神?   幸有秋嬷嬷一个大耳刮子打过来,杜若才清醒了一些。秋嬷嬷强拉着杜若到铜镜前去看,给她看苍白且松弛的面孔,臃肿的体态,以及肚子上那大片大片深深浅浅的花纹。杜若如同见了鬼一般,高声尖叫着昏了过去。   “所以说,女人总惦记着生儿子做什么。”后来沘阳公主如是教训她的女儿,“像本宫,生不出儿子来,照样稳居窦家主母之位,他们窦家失了势,还得靠本宫养活哩。又比如那个杀千刀的女人,自己肚子不争气屁都生不出来一个,皇上照样迷得要死要活,能从别人手上给她抢一个儿子过来,扶她坐稳皇后之位。你给本宫听清楚了,好好学着点!”   被母亲沘阳公主教训的时候,窦皇后还不是窦皇后。年方六岁的小女孩通体雪白,整个人泡在散发着奇异气的木桶里面。   “本宫也不瞒你,这桶里的药,能使人身上散发异香,那处紧致嫩滑,保管男人见了你都迷得恨不得死在你身上。只有一点不好,生不出孩子来,你心中可怨本宫?”   小女孩怯生生地摇了摇头。   “好,好得很。将来本宫必然想办法送你入宫,你可还记得你要做什么事?”   “让太子爱上我,再狠狠地抛弃他羞辱他,为外公出一口气。”小女孩声音清稚。   沘阳公主眼中寒芒一闪,虽然很看不起母后杜若,但是她其实继承了杜若的部分疯狂。她是个对自己对狠得下心的女人,莫说是她的女儿了。她没有告诉女儿,那药用得久了,破瓜之后便再也离不开男人,由不得她不发狠争宠。   “好。你要记住,现在坐在皇后位子上那个傻女人,一向耳根最软,见了美人恨不得两眼发光。只要你嘴巴甜一点,对她好一点,装得乖一点,保管她笑得合不拢嘴,哪怕知道你是窦家的女儿,东海王的外孙女,也不会不让你接近太子的。”沘阳公主厉声说道。   “你知道不知道,若不是当年那个女人狠心抛弃了你外公,你外公也不会郁郁而终。”泌阳公主又补充道,“她原本有份做本宫的母后,可惜自己不惜福。就怪不得本宫了。”她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已经忘了,她刚刚骂过那个女人肚子不争气,连屁都生不出一个来。   ……   这些都是二十多年以后的事情了。而二十年前的那个夏日的夜晚,杜若在铜镜前看到了自己的尊体之后,高声尖叫,整整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夜,任刘疆怎么叫门都不肯开。   三天后,杜若打开门,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着一国王后朝贺时候的正装,领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来到刘疆的书房。   “我杜若也并不是喜欢拈酸吃醋、不顾大局的人。”杜若说话的时候却微微红了眼睛,“这两个女子皆是良家女出身,身体发容皆已验过,并无什么不妥之处。便请王爷好好怜惜她们,将来给王爷生得嗣子,杜若愿意让出东海国王后之位。”她一边说,一边泪水不住地涌下来。   刘疆望着杜若憔悴的面容,轻轻叹了一口气,拉着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你胡说些什么?一国王后,国之小君,岂能随意更替?莫说你已经为孤生了三个女儿,便是你无所出,孤也不会随意废了你。孤早就说过,你是孤惟一的女人。”   当年七月,刘秀再一次来到鲁地,催促刘疆选侧妃,刘疆苦辞不受。连皇上也无可奈何。   当年十一月,刘秀第三次来到鲁地,再行催促却依然无功,终于死了心,下旨将刘疆的三个女儿册封为小国侯。   “难道父皇已经知道儿臣一定没有嗣子吗?”刘疆谢恩的时候微笑着说道。   刘秀摇摇头,目光柔和:“朕知你定然会有嗣子袭国。凡你所出,女儿封为公主,儿子非王即侯。”他庄重许诺道。   刘疆心头一惊,便知道这又是父皇对于自己失却太子之位的安慰。只是,这份安慰,是不是过于隆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刘疆一共有三女一子,皇帝特地封他三个女儿为小国侯。这年刘秀三幸鲁地也是史书上记载的。   阿柯和奔奔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2-03 23:38:52   谢谢   ☆、举案齐眉(三)   东海王夫妇是中元元年正月重新入朝的,这是他们阔别了京师洛阳的四年以后。   泌阳公主刚刚三岁大,还不大记得事,打扮得如雪团一般,一派粉雕玉琢模样,被自家父王抱在膝上,好奇地望着與车窗外的街景。   此时的她还不能理解街道两边围观民众眼中的尊敬与崇拜,只懂得兴奋地指着那些从前不曾见过的锦绣繁华抒发着自己的惊叹。   “乖。”刘疆微笑着说,将女儿又往膝上抱了些。他是真心疼爱这个女儿,每日里一看到她,就觉得原本满是阴霾的内心如同照进了一缕阳光一般。   泌阳在刘疆身上蹭啊蹭,刘疆面上带着宠溺的笑容,解开斗篷,任由她把小脑袋拱到自己怀里。突然间泌阳直直伸出手来,向刘疆脖子里探了过去。   刘疆知道她又在试图摘下自己脖子上那块玉了。小孩子知道什么,背后必然有人教唆。可叹原该是亲密无间的夫妻,却有话不能好好说,非要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伎俩。   刘疆淡淡笑着将她的小手拿开,并非是将某人送的东西看得高过一切,只因这是一个承诺,他不想抢先毁约。何况,冥冥之中他有一种感觉,这些年一直身体康健,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似乎和这个有关。   泌阳有些不满地呜呜两声,却终于因为刘疆塞到她手上的一颗夜明珠平静了下来。   夜明珠柔和的光芒照在刘疆儒雅华贵的脸上,泌阳突然就觉得父王的神情那么的忧郁悲伤。泌阳小小年纪,自然不能理解父王在这座洛阳城中拱手承让的东西以及那些年的喜悦与忧伤,她只是下意识地凑上去,想用手将父王微微蹙起的眉头抚平。   紧随與车后面的一辆马车,雕制华贵,陈设考究,正是东海国王后杜若的座驾。此时车上坐着杜若、秋嬷嬷两个人。   杜若掀开帘子望了望與车,有些不甘地向秋嬷嬷抱怨道:“王爷这些日子里越发沉默了……不,这些年本宫就没见他笑过几次。也就泌阳那丫头能讨他欢心。”   秋嬷嬷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杜若一眼,她有些不想承认她早就开始后悔了。她想,殿下自幼被皇帝和郭王太后捧到手心里长大,何等尊贵的一个人,却偏偏娶了这样无趣的女人。世间说骏马常驮痴汉走,巧妇常伴拙夫眠。殿下配这个女人,却是太可惜了。更可叹殿下不知道和谁置气,执意不肯纳侧妃。这是杜若的福气,偏她肚子不争气。   “闲话少说,你早些生个儿子是正经。”秋嬷嬷训斥道。   杜若更觉得委屈:“王爷这段日子也少去我房里了,他宁可在书房读书写字作画……”   秋嬷嬷更觉得难过。犹记得那时候在北宫时见到殿下和马玛丽在金明池边垂钓,殿下整个人都如同泛着光,那样含蓄内敛的一个人,眉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遇事莫责怪别人,怪你自己没本事。”秋嬷嬷终于说道,“还有,不要总是提从前的事。没影的事,总提它做什么。”   车队终于驶进了皇宫,停下了。当朝阴皇后是个贤惠人,诸事安排得妥贴。很快有宫女宦官簇拥过来,恭谨有礼,热情相待。   给安排的居处还是从前居住了许多年的北宫。故地重游,刘疆自然有许多感慨,却不去细想,只是拉着女儿的手,由着她因为到了一个新环境而处处惊奇。   冷不丁杜若跟宫中不知道哪个女官的说话声就传了过来:   “若说东宫的姬妾,自然是以阴姬娘娘为主,前些年力拔头筹,为太子殿下诞下一对龙凤胎,皇上亲自赐名,这等势头无人能及。娘娘既在皇宫中行走,少不得去拜望一番。”   “本宫听闻阴姬是皇后娘娘的內侄女,既有诞下大王子之功,怎地未见她被册为正妃?”   “娘娘有所不知,阴姬娘娘有喜的时候,身子不大好,大王子生出来就有些羸弱,月子里差点就没了,后来也是多灾多难的,这些年里珍稀药材不知道用了多少,竟是从吃奶便开始吃药。皇上皇后都说怕养不大。太子殿下的意思,只怕是等阴姬娘娘再生个儿子,才好立为太子妃。否则,只怕秦姬娘娘不服气。”   “秦姬娘娘又凭什么不服气?”   “阴姬娘娘生下大王子后不足两日,秦姬娘娘便生了二王子。二王子伶俐活泼,连皇上和皇后娘娘都都很喜爱呢。”   “原来如此。既然东宫中阴姬和秦姬都生了小王子,难道其他姬妾竟无所出不成?”   刘疆原本正在含笑看泌阳玩耍,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待到此处却不由得抬起头,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望了过去,却见是在不远处的腊梅树下,一堆人正簇拥着杜若欣赏风景,一个看起来有几分迷糊的小宫女,正恭恭敬敬地答杜若的话。   杜若明明看到了刘疆,却只朝他一笑,并不过来,旁若无人地问着小宫女,声音不疾不徐,字字分明:“你倒是说说看,东宫里这些年都进了哪些姬妾,可有所出?”   小宫女不敢不答,诚惶诚恐道:“回娘娘的话,东宫里贾姬娘娘生了二王女,阎姬娘娘生了三王女……”   “大阎姬还是小阎姬?”杜若突然打断了小宫女的话。   “回娘娘的话,是大阎姬娘娘。”小宫女道,想了一想,又补充说,“生了二王女的贾姬娘娘也是大的那个。”   刘疆远远听了,不免有些疑惑,他等着杜若问得更细一些,但杜若却没有追问下去,转问道:“其他姬妾呢?”   “这些都是二十九年的事情。”小宫女道,“奴婢当年尚未入宫,却听得姐姐们经常说起,说二十九年年初从正月到四月间,东宫里喜讯不断。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后两三年里,诸位娘娘便再没了音讯,哪怕是三十年的时候又选了新人入宫,亦是如此。不过不久前听闻林姑娘有喜了。”   “林姑娘?”杜若一下子来了精神,“就是阴姬宫里趁着她有孕爬太子床的那个宫女?她还没死?”   “是。”小宫女道,“娘娘果然消息灵通,连这个也知道。听闻阴姬娘娘一直和她不和,经常当众给她脸色看。不知道她求了谁给她当靠山,竟然撑到了现在。”   “父王,抱抱!”泌阳摇摇晃晃地向刘疆奔过来,伸出双手。   待刘疆把她抱在怀里,泌阳又道:“父王,我们去那边湖上玩好不好。”   刘疆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金明池上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一派银装素裹,冰上有人走来走去,不知道是不是在凿冰取鱼,确实很吸引小孩子的目光。   可是,刘疆的全部心神,已经被不远处的对话吸引,怎甘心就此离去?   “哇!”泌阳见父王不情愿陪她过去玩,便使出杀手锏,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刘疆的心顿时疼了一下。他慌忙取出丝帕给泌阳拭泪,对她又抱又哄,正在手忙脚乱的时候,就听得杜若抬高了声音问道:“听闻前些年东宫有位马姑娘,也颇得太子殿下宠爱,怎么她竟然没有喜讯?”   刘疆不由得浑身一震,屏住呼吸,再不敢动了。泌阳虽然年纪小什么也不懂,但是看到他父王这么郑重其事的模样,吓得连哭都不敢哭了。   一时寂静一片,风吹过腊梅树,沙沙声不绝于耳,小宫女的声音分外清晰:“原来娘娘也听说过马姑娘。是,东宫里是有这么个人。听说身子不大好,一月里倒有半个月是称病不出的。她倒是常住在太子殿下正殿的后堂,可这么多年都没有子息,宫里便有传闻说太子殿下不过拿她当婢女使唤。当年太子殿下也曾经亲口说过,和她不过是盖着棉被聊天的交情。她病好的时候也没见她怎么向太子殿下献殷勤,一直淡淡的,可见是自己也死了心。”   后面两个女人似乎还在说些什么,但是刘疆已经听不到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心痛得难以呼吸。   想不到他这些年连梦里梦到都觉得是一种亵渎的女人,竟然在东宫遭受这种待遇!   他反复思虑抉择,最终才决定留她在她更爱的人身边,他待杜若好的时候总是希望人同此心,刘庄也能待她至少一半那么好……   刘庄当年不惜冒着弟占兄妻的指责也要引诱她,不惜挨打也要强留她在身边,他总以为刘庄会对她有些真心,想不到……想不到她竟然整整四年都无所出,说不定她是整整守了四年的活寡!   想到这里,刘疆禁不住浑身颤抖。他早就该想到会是这个样子的啊!从小到大,刘庄就事事以他为目标。他是太子,刘庄就也要当太子;他精通儒学,刘庄就开始发奋读书;他不好女色,刘庄便也装模作样很晚才答应娶妻……刘庄简直生下来就处处和他作对,他喜欢的女人,刘庄自然也要装着喜欢,把她给抢走了!他真傻,真的,早就该想到的。   似马玛丽那般纯真不谙世事的女子,在东宫那个乌烟瘴气、勾心斗角的地方,孤苦无依,既没有娘家当靠山,也没有太子宠爱,更没有儿女傍身,过得会是什么样的日子!无怪乎她会郁郁难言、疾病缠身了。   都是他不好,他不该为了争一时意气,就那么决绝地放弃了她。现在想想看,他那个时候那么坚定地非要娶杜若不可,是不起就是在对她的背叛隐约地报复呢?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有一只小手一直在他眼前晃呀晃。刘疆终于回过神来。他看到他可爱的女儿抬头正一脸担忧地望着他,眼睛里满是纯真和信赖。 作者有话要说:     ☆、德之二字   西宫偏殿后排是阴皇后的私人库房,库房门锁紧闭,旁边的厢房里,却时不时有宫人进进出出。   厢房里的炭火烧得正旺,窗子旁瓶子里插着一枝红梅,旁逸斜出,颇有意趣。   马玛丽面前案上是堆积如山的账目,她翻看了几页,轻吐了一口气,随意抬起头打量周围景致,目光便自然而然地向那红梅望了过去。   随侍的宫女挽晴忙解释道:“这是东平王从霜林园得的,昨个才献给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见了也夸说好,只是说怕殿里的汤药气味和花香冲了,反而不美,才移到了这里。”   马玛丽见她解释得这般仔细,却只觉得索然无味,点了点头,笑道:“东平王殿下倒是个雅致人。”   挽晴尚未接话,一直服侍马玛丽的侍女阿元先笑着说:“亏得太子殿下不在这里,不然只怕醋坛子要打翻了……”   马玛丽皱着眉头瞪她一眼,她才讪讪住了口,面上神情却老大不以为然。   正在这时,门口帘子一掀,一个人影闯了进来,高声道:“什么坛子打翻了?”   众人刚抬眼,便看到了绣着章纹的玄色袍服一角,于是纷纷跪地作礼:“拜见太子殿下。”   马玛丽亦起身欲跟随行礼,袖子却早被人扯住了,一抬头,便看见刘庄欢喜里带着几分急切的眼睛。   “孤听说你病好了,便去你房中看你,谁想扑了一个空。”刘庄的语速有些急切,“想不到却跑这儿来了!”一边说,一边就要动手拉扯。   马玛丽只是静静地低下头去,什么都不说,模样甚是贞静,却自然而然地做出抗拒的姿态。   “你们都退下去吧。”刘庄立即反应过来,将催促的目光望向周围众人。   所有宫女都退下去了,阿元却没有退。她很是熟稔地接过刘庄递过来的斗篷,抱到旁边去挂好,又斟了一盏茶,奉于刘庄:“殿下来得正好。皇后娘娘宫里这些小宫女狗眼看人低。姑娘听说皇后娘娘病了,急急忙忙来探病,接过清点库房的活计,她们就敢捧了一大堆的陈年账目送上来。若不是姑娘平素里不张扬……若是换了阴姬娘娘,她们就敢这般怠慢?”   刘庄只听了一下就明白了,他却不像阿元那般义愤填膺。阴皇后自建武十七年被册立为皇后以来,汤沐邑的租税、各种赏赐络绎不绝。阴皇后是个朴素的人,日常取用不过寥寥,除了转手赏赐他人的外,皆堆在这库房里。往年只有阴梦娇有份看到这些账册,今年却是马玛丽,足以证明她在阴皇后心中地位逐年加重。   “傻丫头,”刘庄笑着骂阿元道,“你家姑娘连孤这个太子都不愿奉承,一味装病,等到母后病了,急急忙忙病愈出来赶着侍奉汤药,这才得了这个差事。她高兴还来不及,你怎么尽打击她?”   阿元嘟着嘴道:“奴婢也知道这个。就是看不惯她们在背地里说,姑娘受皇后娘娘看重,却在殿下那里失宠……”   刘庄闻言冷笑道:“这不正是你家姑娘的心愿吗!生怕别人知道她得宠。不知道从哪里翻书翻出来的道理,说历朝有德的女子,就没有由着夫君宠爱的,总要避讳一二,是以一味装病,又说什么只求有德,不顾生死……不知道的人以为是她读书读坏了脑子,惟有孤才知道,她不过是没把孤放在眼里,犯懒而已。是不是,嗯?”   他的尾音拖得很长,意味深长,阿元看他神情就知道两人必要为这个再大吵一架,最后床头吵架床尾和了。她可不想成了无辜遭殃的池鱼,于是寻了个由头,避了出去,紧紧关上门,守在外面。   刘庄见阿元这般知趣,不觉一笑。待到房门关上,他便转到马玛丽背后坐下,用手揽住她,在她发间耳畔吹气,柔声道:“我还当你又要一病半个多月,想不到不过五日,病就痊愈了。说起来,我还要感谢母后病的是时候,是也不是?”   马玛丽觉得脖颈处痒痒的,装作没事人一般,正襟危坐。   刘庄加大了动作幅度,手也直直探进她衣襟,轻拢慢捻,着意揉搓,见她却一直神色清明,于是声音渐渐地开始激愤起来:“你不服气?你这般总装病,御医诊脉诊不出,每月又必然病半月,更可笑的是,母后一病你就痊愈,跑过去侍奉汤药。明眼人都看着呢,你究竟是在糊弄哪个?到底谁才是你男人?是母后?还是我?你就那么爱她?你好好想想看,你究竟该奉承哪个?”   刘庄问出这般荒谬的问题来,却也没打算等人回答。   他说到此处,将马玛丽身子一扳,抱住她就亲了起来。开始只不过是很克制的蜻蜓点水般的浅尝辄止,却因为她的一再推拒,激起了非要征服她不可的心思,这吻便变得粗暴狂野。一面啃,一面竟开始急急地解着外衣。   “你以为你称病避宠,她们就会感激你?她们巴不得你傻一辈子呢!”刘庄语速骤然加快,声音里的喘息声也越来越粗重,“傻姑娘,想称得上一个德字,也要先奉承好你男人才行。有宠的女人,被男人捧在手心里,遇到事情却懂得恭谨谦让,男人想故意张扬出去,被别人知道,才是有德。无宠的女人,就是宫里的可怜虫,德行再好,没有人捧,没有人疼,又有谁能看出来?”   他终于将外面的衣服脱了下来,整个铺在地上,就急着要扯住马玛丽,同她共行敦伦之礼。   “你也够了!不想理你,你倒越发来劲了!”马玛丽奋力挣扎,一把推开了他。   “白日宣淫,是大失德。”她神情严肃,理直气壮,她突然发现德这个借口实在是太好用了。其实刘庄有句话猜对了,她就是犯懒。   刘庄一下子被她推倒在地,此时他只穿了一身素色的中衣,猝不及防倒地之时,不免被摔得很痛。他脸色很不好看地站了起来。   “言而无信,亦是失德。”他喘着气,声音里有着嘲讽的意味,咬牙切齿地说道,“我遵照你这贤惠人的引荐,这几天先后幸了你的好姐妹秦氏、大小贾氏,服侍得她们感激涕零,也到了你该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可我又生病了,等到这月下旬病好了再说!”马玛丽很不耐烦地敷衍道。   她这些年在刘庄孜孜不倦的努力下,其实已经妥协了不少。   先是太子殿下不顾她的嫌弃,一直致力于在她面前耍流氓,动不动就在无人时脱了衣裳露那个很丑的地方给她看,摆出一副是美是丑都是你男人、你都得接纳的姿态,渐渐地审丑疲劳,习惯了也就不觉得丑了。所以倒没有先前那么排斥。   除此之外,太子殿下还跟一帮方士苦练房中的法门,使得东宫诸姬妾欲死欲仙,大呼有福。玛丽公主好奇之余,不再灵魂出窍,决意亲身感受一番,遂在太子殿下悉心周到、无微不至地服侍下,将敦伦之礼归类为“深入细致的按摩方式”、“成年女性宠物重要的保健技巧”,刘庄在她心中的形象也从野性难驯的宠物上升为不知疲倦的按摩师。当然,按摩之后人道毁灭衣服,还是必须的事情,那种黏糊糊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可是,妥协也就到此为止了。玛丽公主虽然不再排斥按摩,但按摩师过于热情的服务频率实在令她有些恐慌。要知道适度的按摩是有益身心的,过度按摩却物极必反。还好,她从书中学会了称疾避宠的道理,积极把按摩师出让给排队想预约按摩服务的女性宠物们,于是皆大欢喜。   刘庄怒了。“你又要装病?装病也要装得像一点!”他一把将她的手抓住,“我从云台那边赶回东宫,听你病好了便一直在心中盘算此事。你摸摸看,现在已是怎样的光景?似这般连拖延片刻都不能够。我待你是掏心掏肺的好,你怎忍心?”   他用力带着她的手向下面探去。他此时衣服单薄,轮廓原本就是一览无余。她的手刚刚触到那里,便如被火烫到了一般缩回。   “这倒刚刚好,我这就去寻挽晴。”马玛丽跳起来嚷道,“她觊觎你的身体已经很久了,我答应过让她感受一下滋味。”   刘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装病避宠、引荐枕席也就算了,她现在这个样子,究竟把他当成什么人?青楼小倌吗?“你这是强买强卖,乱点鸳鸯!”他忍不住咆哮道。   “不是强买强卖,”马玛丽认真地解释道,“她们都是真心想跟你睡,求我好几次了,我推不过,看她们不像是一时起意,这才……”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也觉得似乎有些对不住刘庄。刘庄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她很清楚,可是……   她想到这里,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来,隔着衣服覆在他上面。他一愣,如梦初醒,拖住她的手就往自己小衣里伸过去。   他偷眼看着她的神色,见她低着头,长长的眼睫毛微微垂了下来,面上有几分委屈,却没有明确拒绝。   没明确拒绝就是默许愿意了。这个简单的道理,太子殿下一向都懂得很。   屋子里一时鸦雀无声,只听得他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粗重,便如有一个琴师在抚摸着琴弦,突然间那弦声越来越急,一个音猛地拔高,不及余音袅袅就戛然而止了。屋子里骤然陷入了绝对的宁静。   少顷有脚步声响起,却是马玛丽自去水盆前洗手,又用丝帕拭净。她洗得是那般仔细,就仿佛方才沾染了天底下最污秽的东西一般。   刘庄看她一脸嫌弃的模样,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觉道:“东宫里的女人谁不拿这个当宝贝,我还不舍得给,偏你嫌弃成这样。”   他顿了一顿,见没有回答,却也习以为常,不放在心上,起身来一边整理衣裳一边道:“算你敷衍有功,就这么揭过了。你既铁了心要当有德之人,日里我不会再来烦你。夜里是我去你房里,还是你到我那儿?”   马玛丽将手中的丝帕团成一团,扔到水盆里,并不回身,只是淡淡问道:“为什么不舍得给?”   刘庄被问糊涂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她是在接前面的话茬,正要搪塞过去,就听得马玛丽又轻轻说:“今个我听说皇后娘娘病了,赶来侍疾,娘娘一把抓住我的手,说东宫子嗣单薄,她夜不能寐,故而忧愁成疾,问我可有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     ☆、猜忌之心   刘庄先是一惊,有几分所作所为已经被人看透的心虚感,却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笑着说道:“母后只怕是病糊涂了,竟为这个问你。你哪里能有什么法子?你若有法子时,早生出一大堆儿子女儿了!”   说到这里,他禁不住又有几分挫败。阖宫皆知他的大儿子刘建体弱,这些年吃的珍稀药材无数,却少有人知他这些年为了治马玛丽不能怀孕的毛病,亦花了少说有千万钱,处处求医问药,那首乌、人参、黄精、茯苓诸物不知道吃了多少,连下面郡县以祥瑞呈上来的芝草,他也趁父皇游幸在外太子监国之际,偷偷瞒了父皇,拿了来强逼着她吃了,却一直收效甚微。   病急乱投医之下,他还相信过东宫中一些方士的话,不顾她反对,于阶前、殿外、花园里、马背上、甚至是荒郊野外逼着她同领敦伦之礼,尝试了多种花样和体位,仍一无所获。   因她生不出孩子来,他自然不可能这时候再纵容别的姬妾有孕,进一步威胁她岌岌可危的地位……是以和那些人相处时,格外小心翼翼,他这般用心地控场,难道终于被人看出异样了吗?   “我见皇后娘娘说的恳切,就答应了……”马玛丽道,她一边说,一边观察刘庄的脸色。   果然刘庄心头的火焰一下子就窜了起来:“你答应了?你凭什么答应?你能有什么办法?”   “注意饮食,安排她们排卵期侍寝,劝说你改变习惯……办法总归是有的。”马玛丽道,“皇后娘娘说,你跟着方士学了很不好的习惯,所以东宫的姬妾才会一直没有消息……听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怀疑我跟你说过什么话……可我明明什么都没说过……”   刘庄闻言也不禁感到难过。想在皇宫里过得好,阴皇后的肯定极其重要。所以尽管心中很不满马玛丽重视阴皇后多过自己,但是他从来没有在公众场合公开反对过。以他冷眼观之,马玛丽对自己的母后,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可是遇到关键事情,母后还是会怀疑她的品行操守。马玛丽是浑金璞玉般的一个人,阴皇后也是出了名的宽容大方,皇家婆媳关系之微妙难处,可见一斑。   “母后她就不该疑你。”刘庄叹了口气说道,“你一向觉得小孩子很可爱,要我多生些给你玩。我不准你抱阴姬的小孩,你还私下里难过了很久……这些事情母后应该也知道的。 ”   “没有难过了很久。只是有些遗憾。”马玛丽纠正道。   自从东宫有婴儿出生,玛丽公主一下子寻到了新乐趣。初生儿的灵魂纯净无比,皮肤幼滑细腻,她常常爱不释手。奈何东宫的姬妾都把自家小孩当宝贝,连最对她感恩戴德的大阎姬都不舍得把女儿给她玩太久,生怕玩坏了。她只好尊重人家母亲的心愿,眼巴巴地望着,那种艳羡遗憾的神情,就和小孩子望着自己心爱的玩具而可望不可得如出一辙。   “有什么好遗憾的。想玩的话就自己多生几个,不准总犯懒说不要生孩子。”刘庄道。只是他努力了这么久,一直无所获,对于从小见惯了阴后和郭后比赛生孩子的他来说,是一种严重的打击。隐隐他有一种预感,马玛丽可能真的生不出孩子来了。每当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就觉得莫名的恐慌。马玛丽不能理解他这种压力,所以两个人经常吵架。吵架过后刘庄又会后悔,觉得不该给她太重的思想负担,然后又过来曲意逢迎求和好。   “子嗣的事情我自会跟母后说。这种事情哪里是急得来的。再者,林娘不是怀上了吗?阴姬的一双儿女,你不要去招惹。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倒难洗清嫌疑。上次传出你不喜她生孩子,她在母后面前骂了你很久……这等悍妇,你不要理她。”他想了想又说道。   “不是说不喜她生孩子,近亲繁殖风险太大,生出天才和白痴的几率都很大,不值得冒险。”马玛丽认真地解释道,“小建建一出生就那么弱,就是家族遗传病在作祟。所以,为生命负责计,她最好不要和你生孩子,真想要孩子的话可以跟其他男人生。”   刘庄自然听不懂她的理论,只觉得乱七八糟,摇摇头道:“你若这般说出去,阴姬肯定认为你暗里讽刺她品行不端,会跟你拼命。不过你倒是聪明了一回,知道阴姬若再生出儿子,你肯定讨不了好去。”他想到这里,不觉心情大好,觉得马玛丽因为阴姬而吃醋,是一种进步。   “晌午后还要议事,我看过母后就不来寻你了。”刘庄匆匆抓起斗篷,“你午膳也在这里用?我叫她们把汤药送过来,你得乖乖喝了……”   马玛丽听到这里,心里一咯噔,刘庄这些日子不知道听信谁的话,说吃什么补什么,因此逼着她每天一碗紫河车。那东西腥得厉害,又配红糖,如何吃的下去?于是她一直是偷偷埋在屋子后面当花肥。今日在西宫,只怕没这么便当。   她正在想究竟把药倒在哪里合适,突然听到刘庄又说:“快过来替我戴帽子。”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将他的玄冠捧了过来,亲手与他戴好。她这些事情做了三四年,自然是熟稔无比,简直是闭着眼睛都不会出错。   刘庄见她目光专注地望着自己,神情温柔,心中满满的皆是窃喜,趁她不备,一把揪住往她唇上狠狠啄了两下,才像刚偷吃了蜂蜜的孩子那样心满意足地跑开了。   马玛丽重新回到案前坐下,百无聊赖地翻来着阴皇后这些年的私人库房,不禁有些感叹东汉皇后和贵人在供奉方面差距之多。刘秀果然是个抠门鬼啊!将好好的妃嫔制度弄得只剩下皇后贵人美人几级,其实是因为没钱发俸禄了吧?   猛然听得隔壁库房有了响动,她挑眉,带着阿元和挽翠一起出去看,便见几个小黄门抬着很重的箱子就要往库房里搬。挽翠知道她心意,赶着去问了,回来禀报说:“是东海王携王后来京朝贺了,这些都是给皇后娘娘带的土仪。嬷嬷们已经在那边验过了,想来少顷单子就会送到姑娘这里。”   马玛丽摆摆手,表示不以为意。阴皇后让她负责清理这些年的库房账目,说到底,也只是想考考她管家的本事,看她是否会被底下人蒙蔽而已,若自己当了真,对人家的管事嬷嬷指手画脚,只怕就会被人嘲讽说不知进退了。地球上的人,心思就是这么复杂而古怪,眼界格局就是这么小,她不得不处处留心。   猛然间就听到有小宫女说道:“若说东海国的王后,可是天下少有的好命人。东海王待她,可真是没话说。她肚子不争气,连生了三个女儿,连皇上都看不下去了,教东海王纳侧妃,王爷却拒绝了。这事情一传出,谁不说他们情比金坚啊!”她们进宫没多久,却已经和马玛丽打成一片了,知道她为人宽厚,故而说这等话也不瞒她。   挽翠在皇宫里却年长一些,隐隐约约是听过一些掌故的,听这话音不对,连忙笑骂道:“黄毛丫头牙齿还没长齐,就开始想男人了吗?东海国王后再好命,又和你什么相干?难道你竟想做人家的侧妃不成?”就想连笑带骂,混开话题。   这三四年来马玛丽越发的沉默,比先前谨言慎行了许多,谁也料不到她竟会在这个时候接话,却听得她幽幽叹道:“是啊,东海国的王后是个好命的。东海王才不会纳侧妃,你们谁也不准想他。”   挽翠和阿元两个人听了都是一愣,阿元拼命地跟挽翠打眼色,挽翠遂硬着头皮上前,悄声问道:“姑娘上次答应奴婢的事情,可有什么眉目吗?”   ……   因光武帝刘秀突发奇想,打算去泰山封禅,各种筹备事务、日常奏折皆交给太子等人。是以刘庄忙得焦头烂额,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到东宫,晚膳还没用,饿得前心贴后心,幸得随侍的小黄门机灵,奉给他几块糕点,就着羊乳吃下了,这才又有了几分精神。   他随即便想到马玛丽已宣布病势痊愈,不觉心头痒痒,先不忙着传膳,倒一叠声地唤着侍从准备热水沐浴。待到他收拾妥当,摸到后堂,便见烛影低垂,帐子里有一个甚窈窕的影子,喜道:“我正要去寻你,你倒先过来了。让我猜猜看,你这次又要我做什么?”   他刚刚要脱了衣裳过去,便见帐子里的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也有几分颤抖:“奴婢挽翠,倾慕殿下已久。马姑娘今个身上不爽快,命奴婢服侍殿下,望殿下怜惜。”   刘庄只觉得当头一桶冰水泼下,哪里还有怜惜的耐性,闻言一言不发,重新披了衣裳,就直往马玛丽居住的小院而去。到了房里,见马玛丽已然歇下,仗着先前的怒火壮胆,二话不说,掀开被子就钻了进去。   阿元在外间提心吊胆地听着里面动静,只知道两个人僵持争执,却听不清究竟在争吵些什么,猛然间就听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紧接着就是马玛丽拔高了的声音:“色鬼!说不想就是不想,听不懂人话吗?”阿元便在外面暗暗咂舌,糟了,马姑娘的起床气不小,这下子有好戏看了。   刘庄铁青着脸从里厢走出来,衣衫还未穿戴整齐,左边脸颊上隐隐有些红痕。阿元哪里敢多看,低下头去只敢看自己的脚尖,心中只盼着这尊瘟神不要拿她撒气。   可惜天不从人愿,阿元只觉得颈后一紧,她就被太子殿下提溜着,带到了门外。   “孤且问你,”刘庄的目光阴晴不定,声音里也有几分咬牙切齿,“姑娘日里都做了些什么事?可曾见什么不该见的人没有?”   阿元心头一惊,两手乱摇道:“没有!”   “别拿孤当傻子糊弄。她今日这模样,分明就是又动了心思,故而怎么看怎么觉得身边人不顺眼。”刘庄只觉得既悲愤又心酸,“孤知道他是今日回的宫,早就防着这天呢,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你老实交代,他们见面究竟说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刘疆杜若的苦情戏各种顺手,写玛丽和刘庄就很艰难。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我就喜欢巧妇常伴拙夫眠的恶趣味?   ☆、重逢   阿元的母亲便是刘庄自幼的乳娘,论忠诚度自是好的。刘庄好生将她盘问一番,问遍了各个细节,才确信马玛丽并不是因为和刘疆见面旧情复燃,从而嫌弃他这个枕边人,只是纯粹的起床气和不想做而已。   待肯定了这些,他的心中倒是平和了许多。他暗骂自己沉不住气,太爱东想西想,于是重又回得屋里,顶着她鄙视的目光,讪讪一笑道:“我不该对你用强的。如今你打了我一巴掌,又罚我喝了这许久的冷风,也该消气了罢。时候也不早了,可怜你男人无处可去,容我借一角被褥歇息吧。”一边说,一边已经掀开被角,腆着脸就要往里面钻。   马玛丽眼疾手快地拽住了被子:“你有完没完?后堂我还安排了人等你呢。”   刘庄郁闷道:“可我不想跟她做。后院里的女人已经够多了。我堂堂太子,难道连跟谁睡都做不得主吗?我就想抱着你睡,保证不碰你。成吗?”   “不成。”马玛丽摇头道,“你总硬硬的硌得我难受。而且我都和挽翠说好了。”   刘庄只觉得憋屈。挽翠的心思摆明了就是想进东宫,偏这些小人走了她的门路,让他难以拒绝。欲不答应时,就别想再看见她的笑脸。有的时候真怀疑她不但爱阴皇后多过爱自己,甚至连这些姬妾也比他重要了。   “我才是你男人。”他忍不住就将这话反复重复了几遍,想了一想,突然抬头说道,“霜林园中梅花开得正好,我想跟你一起去赏花。”他心中爱极了和她携手同游的场景,可恨她一味偷懒,动辄以风露太大、天湿路滑等借口搪塞,一转身却又一个人偷偷跑去了,真真叫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马玛丽知道他是拿这个来讨价还价了,低头略想一想,应声道:“成交。”   “明日我寻你一同用午膳,午膳过后一起去,可好?”他很快地拟下出游计划。   ……   第二日午膳之后,东海王殿下开始遭受杜若的语言暴力攻击,奉茶之时,杜若就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她拜见阴皇后时目睹的稀奇事:   “妾身到西宫的时候,皇后娘娘正在训斥人呢,这人王爷自是认识的,王爷心头明白,妾身就不多说了。”杜若说。   刘疆的心便是一紧,却没有说什么。   杜若见他竟然不加反驳,心中有些不快,但是想起马玛丽的不幸遭遇,却又神采飞扬地说了下去,就仿佛见证从前情敌的不幸是自己莫大的胜利那般:“皇后娘娘说她太过贤惠,明明太子是先到她房里的,结果不知道是怎么吵恼了,一转身就离开,反而把皇后娘娘西宫里的一个侍女给幸了。”   刘疆本不欲听时,偏偏杜若所言令他暗暗心惊:她在东宫里过得是什么日子?刘庄他竟然这么不顾她脸面吗?   正在愤懑烦躁间,杜若的声音却仍然是源源不断而来:“皇后娘娘倒是顾全她面子,见我来了就不说了,只是转口提醒她该为自己考虑考虑。真真笑死我了,若能做主时,人又岂不懂得为自己考虑?分明……”   “食不言寝不语。”她尚未说完,刘疆已经飞快地打断了她的话,“孤要出去走走。”   杜若只觉得好没面子,暗想明明是饭毕用茶闲谈之时,何必这么一本正经。正欲指桑骂槐地发作,就见泌阳摇摇晃晃地跑到刘疆面前,眼巴巴地望着他。   刘疆温文一笑:“你也想出去玩?”   泌阳点点头,眼睛里满是期待。   被大女儿这般纯真无辜的眼神望着,刘疆的心肝都开始颤抖了。于是他便自取了狐裘穿了,又命人给女儿穿戴妥当,抱着她走出门去。   舆车缓缓地动了,碾过一地的乱琼碎玉。洛阳城中仍是他刘疆的家。皇上亲口说,皇宫之大,大可去得。抱着女儿在怀里,看着她兴奋地挥舞着小手,对皇城中的一切都既兴奋又新奇,刘疆就忍不住微笑,仿佛心境也宁静了许多。   马玛丽遇到刘疆纯属偶然。   因当天光武帝刘秀阅过了封禅计划以后,嫌弃太过铺张,责令重做,玉牒文献刻石文辞都要改动,整个云台都忙得人仰马翻,绞尽脑汁怎么在不过分寒碜的情况下满足皇帝节俭的要求。刘庄身为太子,自然难以置身事外,眼见忙得头也抬不起来,遂命人向马玛丽传言:在云台用午膳,原本的游玩计划也搁置再议。   马玛丽却已经被阿元吹捧了半天的霜林园美景给吸引住了,刚刚动了兴致,怎会因为同伴少了一个便就此作罢。游玩的关键当然在于景致,而非陪同的人。所以匆匆用过了午膳,她便按照原计划向霜林园进发,见到不过是雪景中一座地势较高的园林,不禁有些觉得人们少见多怪,小题大做。   可是青松郁郁苍苍,红梅秀而繁盛,在冬雪的点缀之下,倒也别有一番意趣。于是一路赏玩,一路点评。   于是猝不及防,先看见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如水晶般纯粹,如星光般璀璨,那双眼睛镶嵌在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的面孔上,便如同是一副已美不胜收的画卷上的点睛一笔,突然就有了灵魂。   那是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衣着华贵,兴许是东平王刘苍或者别的什么人的孩子。她可不怕东平王。有阴皇后和刘庄撑腰,她什么人都不怕。她还在宴会上很嫌弃地点评过东平王刘苍太过肥硕,辜负了一副好相貌,引得他哈哈大笑。她才不怕他。   所以见左右无人,马玛丽索性做出一副诱拐小孩子的姿态,蹲下身来,冲着她拍了拍手,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过来,抱抱!”她冲小孩子说道,眼睛里亦闪动着纯真而纯粹的光。   小孩子最是天真,天性分得清楚善恶。见马玛丽这般友善地示好,于是欢喜着一路小跑跌跌撞撞地扑到了她的怀里。   马玛丽一把抱住这个小女孩,狠狠地亲了两口,接着拿脸颊贴着她脸颊,温存少许,又开始玩弄小女孩柔软精致的小手。   这是一个相当美丽相当可爱的小女孩。她的眼睛如同璀璨的宝石,她的头发像黑檀木那么漆黑而又柔软,她的肌肤宛如白雪那么白,却又隐隐泛着玉质的温润。玛丽公主用脸颊贴着她脸颊的时候,只觉得那种触感犹如最细滑的丝绸。   怎么刘庄就生不出这么可爱的孩子给她玩!玛丽公主紧紧抱着小女孩又亲又蹭,满足之余,又不由得有几分埋怨刘庄没本事。   小女孩的皮肤是雪白的,鼻子是小巧玲珑的,嘴唇的色泽像极了最鲜润可口的樱桃。她忍不住就吻了上去。小女孩有些禁受不住她这样的热情,不满地哼了一声,侧过脸去。   “泌阳!”正在这时,林子外间有男子略带些焦急的呼喊声传来,这个声音是那么的熟悉,然而一时之间,马玛丽却没能分辨得出他究竟是谁。   “父王!”怀里的小女孩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喊,不顾一切地推开了马玛丽,扭头就跑了出去。她摇摇摆摆跑开的样子,也是那么的迷人。   马玛丽有些尴尬,但她难得见到这么可爱的宠物,怎忍心就此放手,于是也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差点撞到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不着痕迹地扶了她一把,她就此稳住身形。然后她抬头,见到她四年前曾经失之交臂的心爱宠物。   刘疆整个人裹在一挂白色狐裘里,面容有些苍白,眼睛里尽是忧郁之色,然而这忧郁却丝毫没有损伤他的美貌,他整个人就如冰天雪地里一轮皎洁的月亮那样,向四周散发着冷清孤寂的光辉。   而原本那个很美丽很可爱的小女孩,如今被他抱在怀里。小女孩身上裹着一件火红色的披风,便如同最明亮的火焰,给这轮清冷孤寂的月亮染上一层富有人情味的温暖。   “是你?”她一下子就认出了他,不知道是因为心慌,还是因为尴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是我。”他只愣神了一刻,就立即反应了过来。他甚至感到出乎意外地平静。像在梦里无数次演练的那样,他往前走了一步,之后,深深凝望着她的眼睛。   和梦中想见的不同,刘庄待她,果然不够好。东海王殿下自小是从富贵堆里历练出来的,自然一眼就看出,她头上戴着的银钗,竟然只是铁中镶银的款式,耳中挂着的环佩,珠子也不够圆润明亮,甚至还有些发黄。这么冷的天气,她身上竟然连一件大毛的衣服都没有,就这么穿着宫里给姬妾们发的制式宫装,跑到冰天雪地里来了!   刘疆想到这里,心中既是痛恨又是自责,那目光便越发地深沉灼热。她这是——因为昨夜侍寝无果,自觉没了面子,躲到这霜林园中生闷气了吗?她还是太傻,这种事情,光生闷气有什么用,她把自己打扮得这样寒酸,刘庄那个有眼不识金镶玉的家伙,又怎能意识到她的美丽?   莫名其妙的,玛丽公主觉得刘疆的目光太有压迫性,于是不得已一退再退,终于退到了一棵青柏之下,却没留神,被青柏树的落雪洒了满身满头。   “还是这般毛毛糙糙的性子!”刘疆一面说着,一面就忍不住走上前去,替她拍打身上的雪花,待到看到她头上的妇人发髻,才似被火烫了似的缩了回去。如今——自然是不同往日了,他身边有了杜若,还有了女儿,而她,却已经如愿以偿成为刘庄的姬妾,只是不知道,可曾无怨无悔?   泌阳年纪幼小,不能理解两个人之间的诡异气氛。她原本是被父王好端端抱在怀里的,如今却见父王把她弃在地上,转去和一个奇怪的女人说话,觉得受了委屈,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   她的哭声果真成功转移了场上两人的注意力。刘疆只觉得好生愧疚,马玛丽却一个箭步,冲过来把她抱在怀里,她起初还不情不愿地挣扎,渐渐觉得对方抱人的姿势无比妥帖,觉得被人抱在怀里的感觉舒服极了,居然也不再哭闹了。   “这是——你的孩子?”马玛丽问刘疆道,眼睛里的欢喜之色掩饰不住。   “是。”刘疆道。   马玛丽于是仔细端详泌阳那张精致的小脸,得出结论:“眼睛长得像你,瞳孔的颜色随她娘亲。眉毛像你,鼻子像你,嘴巴也像你。”   刘疆便笑了。“是,所有人私下里都这么说。只可惜怕王后知道了不喜,面上还是说她像王后更多一点。”   “殿下,我……我好喜欢好喜欢她。请问我……我可以亲亲她吗?”马玛丽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她简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私底下,怪阿姨各种亲昵都理直气壮,如今当着人家父亲的面,还是问一下比较好。   这……这叫人怎么回答?刘疆只能含笑点了点头。然后他就看见马玛丽朝着泌阳的小嘴亲了过去。堪堪将至的时候,却又轻轻一偏,亲在了她的脸颊上。他看得很清楚,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她的吻落在泌阳脸上,就如同落在自己脸上心上一般。他整个人都有一种如在梦里的不真实感,一颗心也快活得仿佛要飞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文下有人说要睡刘疆,你们是认真的吗?刘疆的按摩技巧肯定不如刘庄啦。经验少,又不善于学习,杜若那么容易满足,肯定把他纵容得技术很渣啦。原本还有处男优势,现在唯一的优势也没了。   ☆、德之三字(一)   “这些年,你……你过得还好吗?”刘疆听见自己声音微哑地开了口。一时之间,他的心中闪过许多惆怅。若没有那么多是非,她怀中所抱的女儿,原本该是他与她所出的,可惜……物是人非。   马玛丽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当然。东宫里又进了新的美人了,还有许多可爱的小孩子,虽然没有你女儿这么可爱,不过也算是很可爱的啦。他……他也对我很好,只是一直不肯多生小孩子给我玩。”   刘疆不能理解马玛丽这话里的含义,常年浸淫宫廷斗争的他自然把她的话当做一种哀而不伤的反向表达方式,不觉叹道:“你……你也莫要太过难过。凡事都要看开点才好。何况你还年轻,于这子嗣之道,不必过分忧虑。”他说到这里,顿时觉得假得连自己都听不下去了,话锋一转道:“四弟一向是喜欢华丽张扬的性格,你打扮得过于素净,只怕讨不了好去。过几日我叫杜若送几套光鲜的头面给你……”   两个人很是克制,当天不过说了这些不咸不淡的问候话,便依依惜别。刘疆回到宫中,也未敢瞒杜若,一五一十地向她说了,嘱咐她来日送几套头面和调养身体的补药去东宫,为了防止惹人猜忌,还特地叮嘱凡东宫姬妾,各有表礼。   杜若听了,扑哧一笑道:“想来马姑娘定然气得睡不着觉了。你长得这般俊俏的一个人,居然全然不知道人家的心思。”   刘疆脸上一红,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你总提这个做什么。孤能有什么心思?”   杜若一笑。她自生下双胞胎后,元气大伤,但经过一年多的调养,倒是隐隐恢复了过去七八成的模样,整个人虽比过去丰腴了不少,却也添了几分少妇特有的韵味。她听刘疆自陈对马玛丽没有心思,心中虽然仍然介怀,但是也只觉得欢喜,遂道:“正是因为没有心思,人家才伤心难过哩。你想想看,当日她行事那般不检点,如今被太子殿下冷落了四年多,个中滋味,区区一个难熬怎能说得尽?王爷与太子殿下模样毕竟有几分相像,先前又待她那般好,若是王爷仍有心思,可不就能打发寂寞,慰藉宫愁了吗?”   “胡说!你把她当成什么人了?”刘疆喝斥道,“这些年来她一直深居简出,行事低调,引荐枕席,合宫称赞,可谓有德之人。”   杜若撇撇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若真个有德,又怎会成为东宫姬妾?王爷心中明明白白,只不过是照顾她面子,不肯说出来罢了。所谓引荐枕席,只怕也是无奈之举。宫中生存之道,她既恶了太子殿下,若再不刻意结纳同列,侍奉太后,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地?”   刘疆听杜若这般分析得头头是道,自己也有几分信了。这番重逢,不过寥寥数语,他心中便欣喜难当,然待想起对方不过拿他当替身,慰藉宫愁,不免又有些难过,深以为耻辱。   当夜他在院中,对着满庭冰雪,一弯冷月,呆呆出神,仔细回想与她相识几年的诸般情景,顿觉往事历历在目,刻骨铭心,又想起方才相见时候她的言语神态,一颦一笑,觉得惆怅满怀,难以自已。   猛听得宫中更鼓敲过,已是三更时分,遂下定决心,直奔杜若寝殿而去,推开大门,挟满怀冰雪之姿,长驱直入,毫不怜惜,竟然也引得杜若娇喘微微,欢喜得婉转出声。事后,他却像一条死鱼一般躺在床上,带着满身的疲惫和倦怠迷茫,心想,他接下来的人生,不过如此。   可是虽然如此痛下决心,然而第二日再遇到马玛丽时,刚刚听到她的声音,他便像着了魔一般,毫不犹豫地拉着泌阳的小手,转过一个弯,迎了上去。   马玛丽原本是微微蹙了眉的,待到看见他便开始微笑。她问他,《春秋》里第二卷第三页,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心中暗惊,春秋最是以微言大义著称,她无名师引荐,怎读得懂?口中却说:“这个是四弟的得意事。你该拿了书问他的。”   马玛丽摇头:“原本是问他的,可他近日里很忙,我又看不惯他一脸得意地卖弄。”一边说着,一边情不自禁地微笑。   刘疆被那微笑刺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恼怒得想要拂袖而去,马玛丽却突然向他恳求道:“殿下,请问我可以抱一下你的女儿吗?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她。”   美丽娴静的女子抱着漂亮可爱的小女孩开始亲吻,这景致美得如同一副画一般。刘疆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待她抱够了,亲够了,就开始缓缓解释她问的那段话的意思。   其实自从退居东海王之位以来,刘疆已经再不论文,韬光养晦,生怕别人知道他精研文理,然而此刻,他却如被皇帝宣至殿前考究功课时一般,卯足了力气,生怕被什么人比了下去。   此后他们就时常在一起,讨论书中所言。刘疆意外地发现,她对文章的理解,居然和自己是相同的。不过她更进一步,偶尔会嫌弃先贤太过拘泥。   “瞧,这个吴季子,实在是太蠢了。”她摇头,做出一副朽木不可雕的样子。   “说不定他是因为自己知道争不过哥哥们,才故作大度的。”她又神秘兮兮地推测道。她做出这种推测的时候会两眼放光,让他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孤男寡女在一道交谈,这副画面有诸多不妥。可因了泌阳的加入,这副场面就温馨成了亲眷之间的亲子娱乐节目,若非知道他们先前的瓜葛,任何人都不会心生怀疑。泌阳实在是一个精致美丽到了极致的小女孩,马玛丽又一向喜欢孩子,东海王一向宽宏大量,肯让给她玩,这都是很符合逻辑的事情。   所以后来当国舅阴就无意间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气得大发雷霆:“怎么不速速来报我?多好的一个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庄儿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我早说过,斩草要除根……什么?你说马家?你不觉得那个女人挡了你妹妹的路了吗?”   对于暗流涌动的阴谋和暗流涌动的情愫,太子殿下一直一无所察。玛丽公主的情商比从前有所提高,具体表现在她竟然开始有事瞒着刘庄了。   她见到泌阳的头一天晚上,就叹着气问刘庄道:“你去寻个西域舞娘当姬妾好不好。混血儿多么可爱。”被刘庄无情拒绝之后,她竟不再多说。此后,她天天挖空心思想方设法去寻泌阳玩,为了怕刘庄猜忌,还特地给侍女阿元使了催眠术。   对于肯定可以生出混血宝宝的刘疆,玛丽公主更是重点关照,时不时告诫他,应该对自己的王后好一点。可惜的是,她对他们夫妻敦伦之礼的过分关注,被东海王误会成挑逗和各种暗示。可怜的刘疆就日日饱受误会的荼毒,在情感和欲望的双重煎熬下挣扎,明面上还要装出君子模样。   这期间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情。   譬如说,杜若发现自己又怀孕了;再譬如说,刘疆跟随皇帝刘秀参加了泰山封禅大典,又陪着皇帝游幸了鲁地,长安,等到从长安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中元元年的六月了。   按照藩王不得留京的规定,他应该在此时归国的,可是……   “留下来吧,朕老了,走不动了,不能再去鲁地看你了。朕想你在京城里陪着朕。”刘秀道。   刘疆素来谨慎,但他又怎能拒绝?   他的留京令太子系势力惶恐不安,纷纷劝说刘庄应该痛下决心,以免皇帝年老糊涂,继位之事再起波澜。但是刘庄不愿意这样想,他想做一个有气度的胜利者。   于是紧接着刘疆便收到了一封信。那笔迹是他熟悉却也是最期待的笔迹。信中约他前往濯龙园一叙,时间却是深夜时分。他几乎是一瞬间便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濯龙园不同于他们平日相见的地方,那里更偏僻,尤其是夜间更是少有人行,特别是他知道刚好那里还有几间竹舍,供人游幸累了休憩之用。   他于是感到难过。他想,她毁了他们之间光风霁月的交情,误会了他的操守。但是,转念一想,一个在深宫中守了四年活寡、无比寂寞的女人,还指望她做什么?   而且,那封信其实是一封情书。辞藻虽平实却感人至深。信中说,她苦苦思慕了他四年,为他一意避宠,寂寞时攻读经书。   他一下子就被那封信打动了。那样的一个女子,用那般卑微的姿态恋慕着他。   他想,她实在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话说得这般动听,哪怕是被她利用,也认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这章,你们难道意识不到东海王有些虚伪吗?固执的道德捍卫者,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在捍卫什么。   ps:本文坚持1v1不动摇,不和谐的东西都是外星人的思想差异造成,请知悉   ☆、如果   对于其后发生的某些变故,泌阳并没有清晰的认知。她只是在很久以后,隐约觉得父王刘疆陷入了一场隐秘的苦恋之中。   那时的他,每天抱着幼小的泌阳,不断地和某个女子“碰巧”相遇,将泌阳如同一个宠物一样献给那个女子,由着她抚摸和亲吻。这自然让已经生出自主意识的泌阳颇为不快。可是那个女子抱人的手法是那么的舒服,身上是那么的香和软,父王望向她的目光是那么的纵容和欢喜,让幼小的泌阳生不出半点想要反抗的意思。   很多年以后,泌阳为当时没能往那个女人脸上吐口水,后悔不迭。   “你外婆是个蠢货,男人再好也看不住,是她自己活该,怪不得人。”泌阳向着她六岁大的女儿窦皇后反复灌输这一事实,“可是那个女人,明明赢了你外公的心,却不带走,扔在地上反复践踏,靠着这个取悦了皇帝,登上了皇后的宝座。你说,她该不该死?”   六岁的窦皇后当然还不是皇后,却已经生得颇为聪明,她于是很不能明白母亲的逻辑:怎么能靠践踏外公的心取悦皇帝呢?她母亲教会她的宫廷争宠三十六式里,根本没有这样的招数。   事实上,当窦皇后成为皇后,熬到太后驾崩,成为后宫的主人之后,她也曾经试图寻找,却赫然发现,所有宫闱秘事的痕迹都已经被抹平了,濯龙园中惟有马太后在世时置下的织室成为她女德的明证,为后世所敬仰。   也许,是为尊者讳?   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像她的外公东海王刘疆那样,以失败者的身份,受到史书的推崇和赞扬,以德称之,实属异类。   但是中平元年的时候,她的外公刘疆还很年轻。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情感和冲动。   这是一个因干旱而显得无趣的夏天傍晚。杜若害喜害得厉害,没能吃下多少饭,倒是没拉下冷嘲热讽。她怀孕后的消息灵通度自然下降不少,根本不知道自己男人的心境发生变化,尤自为进膳时候一个小宫女的过分热情嫉恨不已。   刘疆容让着她,却也懒得理她,他独自一人哄着泌阳将晚膳用了,然后把泌阳寄存在秋嬷嬷那里,便突然说要一个人出去走走透透气。   濯龙园在北宫的旁边,和他们的居处离得不算太远。刘疆在孤身进入濯龙园的时候,竟然没有看到守卫。这个原本该引起他警觉的,但是他没有。   穿过一条早已干涸的小溪,迎面的竹林里风声沙沙,透着些许凉意,前面的竹舍隐约透着灯光。他迟疑了一下,走了进去。   马玛丽犹豫着站在竹舍之外。烛火将里面人的影子放大,映在窗纱上。她知道里面的人是她曾经最欢喜的宠物。她知道这次约会的性质不同于往常的那些不经意间的邂逅,她知道宠物到这里来的原因,相似的信她也收到了一封。   没人能够真正欺骗慧眼如炬的玛丽公主,她一眼就看出这信是伪造的,她甚至还知道伪造宠物笔迹的人是刘庄的弟弟刘荆。可是她还是来了,因为那信上的话正是她最愿意听到的。有的时候,玛丽公主是个很任性的人呢!   看,他果然乖乖来了,早知如此,我就写这么一封信得了,何必浪费这么多年!玛丽公主有几分骄傲又有几分惆怅地想着。那一瞬间她长久以来从书中读到的道理在她心头一闪,可随即就被她抛在脑后。吴季子是个大傻瓜,相信圣贤书的人们都是大傻瓜。那书上无数的道德密密麻麻地全是“吃人”两个字的另一种写法!她理直气壮地想道。   可是,在她的脚即将踏入竹舍的那一刹那,无数的可能性闪过。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他们未来发展的无数个结局……   如果版本1   刘疆听到马玛丽的脚步声,转过头来,他的身姿仍然如青竹一般挺拔,面容像美玉一般无俦。他回头冲她轻轻一笑,然后他们开始很自然的拥抱,亲吻,默契得如相熟多年的恋人。   这个时候马玛丽的心中或许有刘庄气急败坏的样子一闪而过,又或者根本没有。眼前的宠物比刘庄美,比刘庄优雅,虽然他也和刘庄一样有着一些很不好的习惯,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既然可以忍受刘庄,为什么一定不能忍受他呢?   然后情到浓时,他们褪下了衣裤。马玛丽看到了刘疆的那个东西,简直是丑得无以复加,并不比刘庄的更美,或者更神气优雅。   她已经很失望了,可惜更让她失望的事情还在后面。他哆哆嗦嗦地进入了她,猴急的样子一点都不优雅,看起来甚至比刘庄还更没教养一些,然后大概是因为太久没做的缘故,一个激动,很快就弄脏了她的衣服。   他自然有些羞赧,或者有些不甘心,沉寂了片刻之后,又开始冲刺。大概是因为经历的女人太少,对方对他一味地吹捧,没有任何的要求,所以这个按摩师的技术比起刘庄来,简直是太渣了。按摩师在服务的时候,虽然已经很注重她的感受,但是因为经验不足、脸嫩怕羞等原因,能够提供的服务质量始终很有限,连弄痛了她都不知道。玛丽公主心头的失望更加浓重,她甚至考虑,要不要遁出衣服,由着宠物单纯对着衣服发泄他的冲动。   正在这个时候,屋外突然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一群披着盔甲的军士冲了进来,将他们一举拿下,不由分说,砍了头颅,送到刘庄面前。   “太子殿下,末将在濯龙园中捉到一对偷情的男女,身份不明,便一时莽撞砍了,请太子殿下恕罪!”   “殿下,梁将军何罪之有?殿下当断则断,郭子不除,天下岂有安宁之日?”   然后马玛丽似乎看到,刘庄似乎有几点热泪,洒到那一双头颅之上,紧接着深吸了一口气道:“舅舅说的是。梁将军的功劳,孤记下了。如今却又该如何向父皇交待?”   如果版本2   刘疆听到马玛丽的脚步声,转过头来,他的身姿仍然如青竹一般挺拔,面容像美玉一般无俦。他回头冲她轻轻一笑,然后他们开始很自然的拥抱,亲吻,默契得如相熟多年的恋人。   情到浓时,他们褪下了衣裤,开始做某些事情。刚刚起了个头,马玛丽就打断道:“难道你竟然不觉得今日之事太过古怪?你那封信是从何而来?”   然后他们面面相觑,刘疆当机立断之下,带着她逃出濯龙园,跪倒在光武帝刘秀面前,请求他老人家做主。   光武帝刘秀望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痛心疾首地摇头:“先前朕将她送到你面前,你说只要一妻足矣,如今世人皆知她是东宫姬妾,服侍太子整整四年,你叫朕如何开口?你一向是有德之人,如今怎地如此荒唐?”   刘疆只好认错赔罪,苦苦哀求。   刘秀便趁机道:“如今你应知朕当日的苦衷了吧?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姹紫嫣红,怎忍辜负?”   刘疆尽管心中仍为阴皇后和自己的母后抱不平,此时也只能含恨称是。   刘秀毕竟还是爱着这个儿子的,固然恨他不成器,但还是出面调解,作好作歹,终于命刘庄松口将姬妾赠与兄长。   可是经此一事,东海王在光武帝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因言官多事,以和东宫姬妾私通一事参奏东海王一本,皇帝便削去东海诸郡县作为惩罚。刘疆遂改封鲁王,封地少了一半以上。此时杜若刚刚生下刘疆唯一的儿子,王后之位稳如泰山。马玛丽只能为其侧室,做低伏小。   中元二年,皇帝刘秀驾崩。刘疆当年就被赶回封地,新帝刘庄即位,怀恨之下,各种不待见,刘疆也只能忍了。因为他以私通东宫姬妾之事,已经被刘庄拿住把柄,史称“薄行”,一个薄行的诸侯王,无论被皇帝怎么对待,都是活该。他,再也没有德这个字当护身符。   永平元年,刘疆不堪受辱,自杀身亡。身前宠姬马玛丽无所出,被王太后杜若虐待,赶出鲁国,不知所踪。   如果版本三   情到浓时,他们褪下了衣裤,开始行敦伦之礼。刚刚起了个头,马玛丽就打断道:“难道你竟然不觉得今日之事太过古怪?你那封信是从何而来?”   然后他们面面相觑,刘疆当机立断之下,提议道:“我去请父皇做主?”   马玛丽摇头:“你父皇年事已高,一旦山陵崩,太子怀恨在心,你以无德之身,何以相抗?”   两人默然无语,携手逃出濯龙园,遂决定私奔,亡命天涯。   玛丽公主起初觉得私奔这件事情颇为酷炫,虽然刘疆自幼养尊处优,不事生产,但是凭借万能的飞行器,他们依然是衣食不愁。   可这只优雅的宠物如同刘庄一样索求无度,按摩技巧又不能上升至按摩师的水准,他又坚持不纳妾,身边并无其他人可以分享他蹩脚的按摩技巧……种种现实令玛丽公主颇感迷惑:既然如此,何必当初?她为什么要弃刘庄于不顾,和这个逐渐无趣的男人长相厮守?   两人尽管恩爱,但是一直以来并无所出。刘疆思及自己的女儿和王后杜若腹中男女不明的孩子,有时不免暗地黯然,郁郁寡欢。   有一日,县里来了邸报,刘疆瞒着玛丽公主偷偷托人打听,才知道因为东海王诱拐太子姬妾私奔,他从前的有德之事皆被抹去不提,皇上颇感颜面无光,大怒之下,削了东海的封地,东海王后杜若日日以泪洗面,生产之时不幸撒手人寰,一尸两命。所出三个小公主孤苦无依,被皇后收养。少顷皇帝刘秀驾崩,三个小公主落到新帝刘庄手中,任人宰割。他泪如雨下,自责不已,郁郁而终。   ……   “我为什么要纵容他做那种事情?我又不喜欢!也许,把事情说清楚比较好。”马玛丽自言自语道。   于是,如果版本N   刘疆听到马玛丽的脚步声,转过头来。他回头冲她轻轻一笑,然后他们开始很自然的拥抱,亲吻。   然后,马玛丽紧紧握住刘疆想解开衣带的手,向他嚷道:“我是单纯地喜欢你,像喜欢你女儿一样喜欢你。如果你让我驯养,我还可以更喜欢你一些。虽然为了留住你,我愿意做那种事情,但我不是真的喜欢那种事情。我的喜欢和你的喜欢不一样,但只要你答应死后跟我回去,我说不定会像你希望的那样喜欢你……”   刘疆愣住了。他定定地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怪物。他带着期待甚至是雀跃的心情而来。她给他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他无地自容。   “你把我当成什么?”他目光有些发冷,用冷漠掩饰自己的羞愧。从此,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   无数种可能的结局在马玛丽眼前一掠而过,最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不是一个对他们而言最安全的结局,却是玛丽公主觉得最少遗憾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没有人没有抛却对刘疆的幻想?   最懂玛丽的那个人,只能是刘庄!刘庄!   刘疆和她部分志趣相投,却没有足够的时间相处,真正读懂她。   刘庄和她性格迥异,但是有足够的时间。   …   阿柯和奔奔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2-09 16:25:24 谢谢   ☆、德之三字(二)   玛丽公主终于走进竹舍的大门,走进那间看似很温馨、其实却是杀机四伏的小屋。但是这个时候,策划这场阴谋的家伙还没有杀过来,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所以并不影响她享受温存。   她近似贪婪地望着眼前人儒雅沉静的外表,感受着他躁动欣喜的灵魂。她想,她还是偏爱他的,如果是刘庄面上像他这般淡定,其实心中已经蠢蠢欲动,她肯定会直接骂他虚伪;可若是刘庄面上如心中那么急切,她就会甩脸子说他没有教养。她对眼前的人儿分明比刘庄好,可惜他的心思太过纤弱敏感,从不领情。   刘疆也深深望着她。此刻他心中没有过多的想法。从他接到那封信开始,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中,承诺、禁忌、亲情、道德……全然被他抛在脑后。他仿佛是污泥之中压抑得难以窒息的鱼,将她视为最后的一汪清泉,想奋不顾身地跳出来,投入她的怀抱。   她又走近了一步,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拉扯她过来,然后紧紧抱住了她。   马玛丽闭上了眼睛,然后她感到一个个滚烫而火热的吻印在她额头、脸颊、唇边。她被抱得太紧,有些透不过气。她觉得对方的身子太烫,某个部位硬硬的硌得她很不舒服。但是,对方却一无所觉。   她怀念四年前那个清心寡欲的东海王,怀念他刚刚动情就克制着将她推开的青涩模样,怀念那个摇头说“不喜欢”就会尊重她的他。而如今的他,虽然容貌一如旧时,但原本纯净的灵魂却好像蒙上了一层尘埃。   不知道为什么,马玛丽突然就觉得他有些脏,全然是最没教养的宠物模样。   她这样想着,也这样说了出来。   “你好脏。”她有些失望地说道。   刘疆一愣。东海王一向好洁,他赶来赴约前还特意修饰了一番,万万没想到这个词会和他联系在一起。   马玛丽已经推开了他,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   “你……”他心中有些羞恼,却飞快地问道,“你是不是还放不下他?”   她有些迷茫,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什么这么激烈,他的话却已经疾言厉色而来:“我不怪你受他引诱。可我以为你既然写了那样一封信,应该已经想的很清楚了。他冷落了你整整四年,你还想着他?”   “那封信……不是我写的。”马玛丽弱弱地说道,“这四年里,他待我很好。除了……除了太黏人,太自恋……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冷落……”   刘疆脸色铁青,心中颇感失落,他对马玛丽的话似信不信,追问道:“既然如此,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天晚上,他们谈了很多很多。对于玛丽公主而言,刘疆曾经是她最爱的宠物,她是一个念旧的人,她不愿轻易放弃他。   不得不说,刘疆是个很有悟性的宠物。她只问了一句话,他就冷静了下来。   她问:“若非如此,你欲如何安置我?”   刘疆默然不语。他额上尽是潺潺的冷汗。以他平素的秉性和对她的感情,既然事已至此,自然不可能是只为了满足身体欲望的一时欢喜,他自当想方设法携她光明正大立于人前。可是,她在东宫生活了四年,宫廷上下皆知她是太子的姬妾,若她所言不虚,刘庄对她还相当迷恋。这……   他心中似有答案呼之欲出,然而她却已经抢先看破:“你要去求你父皇吗?你以只娶一妻为由奚落了他这么多年,他可不是傻子。何况,杜姐姐……又岂能容得下我?”   他手脚都开始冰凉,细细想来她的话确有几分道理,然而——   “杜若虽善妒多言,但这些年为我生儿育女……劳苦功高,若要我休了她,我……”他眼睛里一片不忍。   他望着她,试探着提议私奔,却被她驳回。   “我很喜欢你,也很喜欢你女儿。”马玛丽叹息着摇摇头。   想起乖巧可爱的泌阳以及虽然没那么乖巧、却更加惹人怜惜的两个小女儿,刘疆的眼睛里显现出痛苦的神色。紧接着他想起了杜若肚子里那个性别未卜的孩子。   “我觉得这胎是个小公子,可以继承你的封地。”马玛丽告诉他。   刘疆只觉得举步维艰,顿觉无论怎样选择,都是一种错误。   “活着,真累啊。”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里尽是苦涩。   “可是只有这般负责任地活着,无负于人,才能拥有最纯净的灵魂。人生的每一次选择都是一道考题,它将带着你走向各种试炼。”马玛丽告诉他,“这样等到人死后,才能够经历一场升华,卸下因历练所必须的各种枷锁,制约,走向真正的自由。”   四年前,他说她什么也不懂,所以四年里她苦读圣贤书,从字缝里读出字来,既知道该怎么规避那些不甚合理的规则,又晓得该如何凌驾于规则之上,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四年前,他替她做出取舍,兼顾北宫诸王、郭氏子弟以及马家的前程富贵,如今,却轮到她来规劝提醒他,人活着,却不是单纯为自己活着。   “殿下,”马玛丽又说道,她的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以殿下之德,今生今世,想必会同王后举案齐眉,儿女绕膝。然百年之后,所有的血缘关系、辈分、身份、地位都将重新洗牌,殿下可愿同我一起回到我的家乡?我……我这些日子一直苦读圣贤诗书,取其精华,弃其糟粕,时刻不敢稍忘一个德字……”   刘疆心中越发难过,却又无可奈何。世人需要着一个有德的东海王,光武帝和阴皇后需要一个有德的长子,太子刘庄需要一个有德的哥哥,杜若需要一个有德的夫君,泌阳她们需要一个有德的父亲,就连她,他心中最珍重对待的女人,也只是喜欢看他有德的模样。他从前意气用事做下的德之约定,如今看来,倒更像是搬起石头在砸自己的脚。   “既然只是一场阴谋,想来对方势在必得,定要取我性命。”刘疆苦涩一笑,终于说道,“什么举案齐眉,儿女绕膝,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那可不一定。”马玛丽带着几分自信地说道,“他们漏算了一个人。”   “要知道,我可不是寻常的人哦。”玛丽公主冲着刘疆,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紧接着,她的身边出现了两个栩栩如生的幻影。   刘疆揉了揉眼睛,脸色突然变得很精彩,甚是愧疚不安,然而待他向幻影伸出手去,却发现他握在手中的不过是一缕清风。   ……   阴谋的起源甚是简单。刘庄的舅父大人阴就性子素来刚急,早就觉得刘疆这个废太子存活于世,是刘庄和阴家上位的最大障碍。正好阴梦娇回到娘家哭诉说太子待她不是真心好,东宫中他对一名姓马的姬妾更加言听计从。阴就待得知刘疆和马玛丽经常见面的消息后,和急于争功的梁松等人一合计,定下这下三滥的计策,意在趁机诛杀刘疆,至于马玛丽,是当时死还是事发后被太子赐死,又有什么分别呢?   一向对阴梦娇言听计从、私心爱慕有加的刘荆从中出力甚多,他是有才华的人,悉心琢磨两人笔迹、日常行事风格,仿造出两封惟妙惟肖的书信,不由得两人不上钩。   是以当夜濯龙园边上埋伏着一支精锐,估摸着时间,觉得鱼差不多咬饵了,便由阴就、梁松带领,借口山阳王刘荆的一样宝物为小贼盗走,大肆搜查濯龙园,却正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一行人沿着早就设计好的路线,直往竹舍而来,隐隐听见琴声不绝于耳,心中惊疑不定,待到阴就和梁松走得再近一些,影影绰绰见竹舍窗户大开,烛火高照之下,刘疆和刘庄两兄弟对坐而弈,旁边一华服丽人微笑抚琴,依稀是东海国王后杜若的模样,而马玛丽手持铜壶,侍立一边,看模样不知道铜壶里装的是茶,还是美酒。   阴就和梁松面面相觑。制定阴谋的人自然有阴暗的一面,他们心怀鬼胎,见到这副光景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东窗事发,计谋被识破了。须知深夜之中,孤男寡女私会是大大的不妥,可是若是兄弟二人各携妻房侍妾秉烛夜谈,对弈之时,茶香四溢,琴声悠扬,便是难得的一段佳话。既可见证手足情深,又可夸口品行爱好高洁,简直是方方面面,滴水不漏,正是当年太子刘疆在位时,常用的防守伎俩。   阴就和梁松见此光景,情知计谋已然被化解,此时贸然上前,定然直面太子和东海王的怒火。   ……   “他们离开了。”马玛丽突然说道。   刘疆松了一口气,他这才发现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他方才看得清清楚楚,四处的竹林之中时有刀剑的寒光一闪,若是阴就和梁松不由分说,冲进来动手,他此时哪里还有命在?   然后他开始惊疑不定地望向马玛丽。他终于知道他错过了什么。   这样一个聪慧的女子,有着难以名状的神秘力量,显然不可能被些许荣华富贵迷了眼,她值得最好的。   四年前,她曾经那么努力地想投奔自己……只可惜他的态度不够坚决,纠结于一时的是非,错过了她。想到刘庄竟然能将太子之位和她一起收入怀中,他就更加地黯然。   “此时濯龙园门口无人值守,殿下可以从容离开。”马玛丽带着几分催促地说道,“殿下一夜未归,王后想必是等急了。我……我也该……回去了。”   马玛丽的身影渐渐地融入黑暗之中。刘疆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明白,其实早在四年前,自己就失去挽留的资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间的,点缀他荒芜的命运。   ——只是,当他得到白蛇,她渐渐成了朱门旁惨白的余灰;那青蛇,却是树顶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叶子。到他得了青蛇,她反是百子柜中闷绿的山草药;而白蛇,抬尽了头方见天际皑皑飘飞柔情万缕新雪花。   每个女人,也希望她生命中有两个男人:许仙和法海。是的,法海是用尽千方百计博他偶一欢心的金漆神像,生世位候他稍假词色,仰之弥高;许仙是依依挽手,细细画眉的美少年,给你讲最好听的话语来熨帖心灵。   ——但只因到手了,他没一句话说得准,没一个动作硬朗。万一法海肯臣眼呢,又嫌他刚强怠慢,不解温柔,枉费心机。   出自李碧华《青蛇》      ☆、德之三字(三)   马玛丽回到自己的居处时,天色已经微微亮了。侍女阿元正伏在外屋的床上酣睡,一如她离开时的模样。   马玛丽轻盈地从她身边走过,走进自己的房间。这夜她消耗了不少能量,想好好睡一觉,但是她挑开帐子的时候,却有些意外——床上有人。   此时胆敢安卧于她床上的人,自然只有太子殿下。刘庄很是警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音有几分咬牙切齿:“我等了你整整一夜。”   “那又怎么样?”马玛丽先是一惊,接着便有几分不耐烦,东宫的人大多都觉得太子为人太严苛,可是她才不怕他,“麻烦你让让,我困了,要睡觉。”她狠狠地甩开他的手。   刘庄几乎是在那一瞬间便察觉她心情并不好,而且已经处于发作的边缘,长期养成的相处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惹她。   于是他压抑住满心的疑惑和不安,将身边的床铺让出一块来,看她爬上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不多时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睡熟了。   看来大概是没“能量”了吧。刘庄心中如是猜测道,他和她同床共枕了四年,自然总结出某些规律。譬如说,每当马玛丽声称没有“能量”的时候,她就会接连几天,沉睡不醒。   刘庄当然不知道这种事情究竟是她刻意做作,还是确有需要。但是他对此无可奈何,只能被动地接受。马玛丽从不解释,因为是他离不开她,而非她积心处虑地想留下。好在经历了几次传召太医的虚惊以后,太子殿下已经对她的沉睡不醒淡定自若,他甚至觉得,就这么躺在她身边,听她平稳的呼吸声,心里也会感到安定和喜悦。——她是天底下最与众不同的,他这么告诉自己。   所以刘庄就这么做了。他见离上朝还有一些时间,便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马玛丽的头恰好可以依偎在自己怀里,这样他会觉得胸口暖暖的,很充实。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她的梦话,然后浑身血液迅速变冷,整个人也跳了起来。   她微微蹙着眉头说:“原来刘疆那个东西也那么丑……”   她的梦话里满满的皆是失望:“天底下的男人一样的好色……”   刘庄反应了一阵子,然后奋力把她推醒,厉声质问道:“你到底去了哪里?你是不是偷偷去见刘疆了?”   刘庄本来有很多很难听的话即将说出口,譬如说,他知道刘疆的王后怀孕了,刘疆孤身一人很难熬,这个时候趁虚而入赶着送上门去,简直就是把自己当成人家泄欲的工具……   但是马玛丽神色漠然地望着他,睡眠被打扰的怒气也爆发出来:“你想说什么?”她理直气壮,无愧于心。她没有什么怕失去的。   所以刘庄只能把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摔成了碎片,一边摔一边破口大骂:“你这些年读的书都白读了!亏我四处为你宣扬夸耀,说你有德!”   马玛丽只是冷眼看着刘庄,什么都没说。德这样事情本来就是她和刘疆的约定,事到如今刘疆都不肯应承死后跟她走,还有什么好说的。她只觉得心累。   马玛丽冷眼看着刘庄砸东西砸累了,又看到挂在旁边的宝剑,抢在手里看了她一眼,突然间转头向梳妆台砍了过去,将满满的一匣子珠宝劈开,于是金钗花胜裂成两半,珍珠满地翻滚。——这都是他硬塞给她的东西,他一向是个败家子,那也由他。   玛丽公主心中自有底线,哪些是坚决不能妥协的,哪些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等他发疯发够了,她就告诉他:“你到底想怎样?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   ……   几天以后,当刘庄跪坐在光武帝刘秀面前,向笑容可掬慈祥可亲的刘秀展示他那夜和刘疆对弈的棋局时,心中闪过了许多念头。   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他是世上最可悲的人,心爱的女人喜欢别人,理直气壮地偷情,甚至还敢让他在事后帮忙掩饰。   可是她的理由足够冠冕堂皇,付出的代价也足够让他动心。   她说:“我是为你好。似梁松那样,只会陷你于不义。”   他铁青着脸,气息起伏不定,看着她:“今生今世,你都不许再见他。任何场合。”   “你不打算放我走?你们毕竟是兄弟,亲眷之间总有场合……”   “那是你的事。”   她说:“好,也算公平。”   ……   刘庄在刘秀的凝望下开始复盘,他拈着黑色棋子的手优雅而从容,他的解说声也平静而恰到好处:“儿臣和大哥统共下了三局,大哥持白先行,前两盘各有输赢,第三局尚未决出胜负,夜已深沉,遂决定封盘留待他日再弈。这便是第三局。”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是刘疆比他刘庄早生了三年,占尽了先机,占尽了承让之德,他也只能坦然受了,咬牙迎头赶上。   刘秀看了看十九道纵横之间那堪称微妙僵持中的局势,突然拂袖将黑白棋子尽数扫落,冷笑出声。   刘庄不知何处出了纰漏,心中暗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恭谨地垂首跪在他父皇身前,聆听教诲。   只听得冷笑声里,刘秀的话语刺耳之至:“太子果真好涵养,比起四年前倒是进益了不少。四年前,犹自为区区一名女子争持,如今却晓得体恤你大哥清苦,遣自家姬妾去服侍了!只是以姬妾相赠,也是兄友弟恭的美事一桩,传出去并无不妥之处。何必拿对弈来掩饰,偏把东海国的王后也拖下水?”   刘庄又羞又恼,抬起头看时,却见屏风后闪出东海国王后杜若的影子。他霎那间心如明镜:马玛丽说服了他,刘疆却并没有说服杜若,或者他根本无意去说服。反正此等风流之事传出,没被当场捉住,他刘疆只不过是被骂一声荒唐好色,受到最多责难的总是女人。刘疆若一口咬定是马玛丽引诱他,以皇帝素来对马玛丽的观感……   果然刘秀开口问道:“听杜氏说这名姬妾便是四年前的那人?可见太子这几年在后院的心思错付了!不如索性丢给你大哥,倒也落得眼前清静。”   ——他是真的老了,没精力了,对于梁松暗地里的调兵遣将一无所察,将一起差点使得他宝贝儿子没命的恶意谋杀事件看作是一场简单的桃色艳情,又想趁机打发了有可能迷惑太子的女人,故而简单裁决。   杜若挺着已经微微凸起的肚子,声音婉转道:“父皇明鉴,儿臣与王爷鹣鲽情深,王爷曾许诺过儿臣一生一世一双人。眼下不过儿臣身子不方便,王爷一时糊涂……”   ——那夜刘疆彻夜未归,杜若暗地里咬碎了银牙,事后刘疆坦然承认,诉说其间惊险,求她代为掩饰,她面上应承,心中却不肯信有人对刘疆不利,于是越想越气,越想越不安,仗着肚中有皇家骨血,竟跑来寻刘秀,求他做主。   刘秀听杜若一口一个“儿臣”,不知天高地厚,心中就有些来气,见她明明身子沉了也不肯让旁人服侍儿子,更觉得她可恶。更何况,刘秀是知道杜若底细的,从来都没把杜若当作自家儿媳来看待过,只是刘疆刻意要抬举她,只得给她几分颜面。他有心呵斥她,待到看到她微微凸起的肚子,目光才柔和了下来。——在他看来,杜若全身上下,也就肚子里这块肉最金贵。据御医猜测,有可能是个男婴。   “你退下吧。”刘秀不冷不热地说道,“如今你身子金贵,无谓为这些小事置气。”   ……   这些变故马玛丽一无所知。她觉得杜若对刘疆深情一片,她既然能搞定刘庄,刘疆也应该能轻易搞定杜若才是。她为那两个幻影耗费了大量的能量,索性称疾在房中,每日里昏昏沉沉,睡了吃,吃了睡。直到被两个凶神恶煞的老嬷嬷从床上拖了起来,拖到刘秀面前。   刘秀见她身材高挑,容貌清丽,虽不施粉黛但更觉脱俗出尘,想起她游走于自己两个儿子之间,如她的父亲马援当年游走于各路诸侯尤自说“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般泰然自若,心中就恨不得将她推出去斩了。   刘秀自谓是讲道理的皇帝,便是当年想整马援,也要先授意梁松构陷罪名,他才好闭着眼睛发雷霆之怒,如今先想杀马玛丽,自然也要引逗得这浅薄女子露出破绽来,才好下手。   “果然有几分姿色。”刘秀望着马玛丽,竟然微笑起来,“朕听闻你身为东宫姬妾,却同东海王交好。如今皇恩浩荡,朕索性就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人常说少年钟情,少女怀春。朕如今问你一句话,东海王和太子,你究竟更中意哪个?”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了,是不是很惊喜?   主要是想在2月结束,所以把存稿发了,鞭策一下自己   ☆、拯救玛丽公主(一)   马玛丽抬头望着面前的男子,他是光武帝刘秀,大汉的皇帝,天下的九五之尊。   马玛丽身材高挑,其实和刘秀相差无几,只是她在阶下,他端坐龙椅之上,需要仰视。但是,这是所处相对位置的差异,而非精神境界的高下。   她一面仔细打量着刘秀,一面暗中想道:能让郭圣通和阴丽华那样的美人齐齐动心的小白脸,年少的时候,于容貌必有称道之处。想来少年眉目如画,温声细语之间,倒也称得上妥帖温柔雅致。故而靠个人魅力折服了一干豪强。连老头子马援那般桀骜不驯的人物,都曾心悦诚服于他。可惜,廉颇老矣,虽尚能饭,愿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然故人心易变,终至功高震主,一拍两散。   刘秀看着马玛丽神色变幻,不晓得她是回忆从前的往事,还以为她是在太子和东海王之间反复抉择,犹豫不定,不免更加鄙视她,面上却越发和蔼,正如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的模样:“依朕来看,你是两个都想要。既舍不得朕的大儿子沉静温柔,又舍不得朕的太子一片痴心,为你方方面面谋划得周全,是也不是?”   马玛丽尚未答话,这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却已经开始激愤起来:“可是,你不过一个最下贱的女子,凭什么和朕的儿子有瓜葛!还痴心妄想着左右逢源?你凭什么?”   马玛丽突然觉得刘秀激愤的时候格外的好笑,花白的胡子一动一动的,滑稽极了。但是她并没有因此对他有丝毫的客气。她望着当朝皇帝,开始微笑。她不笑的时候,已经极其端庄秀美,微笑的时候,更如同晨光里含着露珠绽放的花瓣。 和四年前不同,她如今长开了,更加修长妍丽。   光武帝刘秀看到她的笑容,情不自禁就想起了他少年时去新野,第一次看到阴丽华的时候;又想到了他在河北二做新郎,迎娶新妇郭圣通的时候。他心中便有几分犹豫:如此的绝色,当真要暴殄天物,将她杀死?   然后,刘秀就听到马玛丽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皇上果然相貌堂堂,想来年轻时也定然是一位不世出的美男子。听闻皇上先娶结发妻子阴氏,相距不过一年又急忙娶新人郭氏。其后以有子故,立郭氏为皇后,直至建武十七年却又嫌郭氏跋扈,改立阴氏为皇后。皇上当年曾亲口说富易妻、贵易友,如此反复废立皇后,只怕后世人都想知道,皇上心目中,郭皇后和阴皇后,究竟更中意哪个?”   刘秀再想不到一个贫贱的女子敢问他这般问题,一时之间,居然愣住了。   马玛丽却已经开始慢条斯理地替他分析:“以小女子来看,皇上是两个都想要。阴氏出身良家,阴家富可敌国,是皇上年少之时心中的奋斗目标,不意乱世既起,竟有达成夙愿的一天;郭氏身份高贵,身后真定国更是强援,贵女下嫁,兼有十万兵勇为嫁妆,皇上自然欣喜万分,扫榻相待。故而以一人之身,妄想齐人之福,两全其美。以郭氏生出长子,便不顾阴氏结发之情,立她为后,十六年后,嫌弃她不够温柔体贴,做低伏小,便不顾困厄之恩,复思阴氏母仪之美,温柔大度,废她改立阴氏。堂堂大汉,皇后废立,太子废立,关乎江山社稷,你以为是你刘文叔一个人的家事吗?你以为你秉承柔道,就可以消弭其中……”   马玛丽说到此处,正是酣畅淋漓之际,却不防刘秀早已怒极,抓起身边一方砚台,向她额角飞来。刘秀毕竟是马背上打出来的天下,于这飞物伤人的技巧,也颇在行,砚台沉重,直往太阳穴处飞来,打的便是力毙她于阶前的主意!罪名刘秀已经帮她想好了,身为东宫姬妾,胆敢勾引东海王,虽未遂,然行为轻佻,不堪教化,故而毙之,以儆效尤。   马玛丽侧身一避,就躲开了。只是刘秀身为帝王,肩负天下千万民众之希冀,他盛怒之下,能量非同小可,她虽然避开要害,但砚台的边缘终于从左眉角划过,一时鲜血涌出,染红了她半边脸颊。   刘秀见她如此狼狈,反觉得解气了不少,大声道:“你算什么东西,胆敢和朕相提并论?朕是男子,以布衣之身,成此伟业,若非朕挺身而出,海内乱局何时能了?天下黎民百姓又如何得以安居乐业?”   马玛丽不屑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你一勤于农事的农夫,既比不上你兄长的雄才大略,也比不上更始帝的血脉纯正,所赖惟善于结纳人才而已,每每捉襟见肘,阴差阳错,想来你自己也很奇怪自己居然最后成了皇帝吧。竟然迷信到去信什么谶语?还起什么明堂?简直是太荒唐了。你沽名钓誉,秉承什么柔道,可有想过,以高祖皇帝善忍之风,因何飞鸟尽,良弓藏?既然以柔治国,又为何不能虚心纳谏,以直谏逼死韩歆?”   “大胆刁女,朕是天命所归,上天之子,岂可与你这卑贱之女相提并论?”   “何为卑贱?何为高贵?你说你为天子,如今洛阳地界大旱,诸国多有旱情,眼见来年饥荒在即,你这天子,可有法子,救万民于水火?”马玛丽大声问。   ……   他们争吵的整个过程,刘庄都在旁边殿中坐立不安,他素知马玛丽不屑他父皇某些行径,又心直口快,恐她冲撞了父皇,把事情弄得更糟。   可他尽管已经有不祥的预感,还是被送来的消息气坏了:“马姑娘似和陛下争吵不休,陛下一时怒起,砸破了她的头,怕是……怕是毁容了。陛下还说,除非她能在三日之类,解了洛阳及诸郡国的旱情,否则就要……就要拔了她的舌头,割了她的鼻子,在她脸上烙字,然后腰斩弃市。”   刘庄跪在阴皇后的寝殿前,苦求不已,但阴皇后在打听了事情经过以后,却报以爱莫能助的目光。   她和刘秀是多年的夫妻,自然晓得他的性子。刘秀这个人,温和的时候简直就是世上最完美的男人,却有一个弱点,最看不惯别人对他出言不逊。   “她以东宫姬妾之身,做出那种事情,已是罪该万死。又犯上违逆,本宫怎好去出面救她?”阴丽华摇头道。   刘庄泣告道:“她和大哥是清白的,是阴姬嫉妒她得宠,刻意陷害。再者,她顶撞父皇,也是为母后鸣不平的一片孝心……”   阴丽华摇了摇头。因为当年郭圣通顶撞了刘秀,他甚至敢把她的皇后之位给废了,如今一个小小妾生女,况且又是马援的女儿……事到如今,岂有生机?   她将寝殿大门关上,见刘庄走了,对躲在寝殿里的阴梦娇训斥道:“你生有长子长女,已是立了大功,何必和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过不去?若再有这种事情,连姑姑也不会再帮你!”   阴梦娇委屈道:“都是刘荆不好,一意孤行,说要为我做主……”   阴丽华摇摇头:“如今你已是东宫的女人,荆儿也娶妻了,更应该有所避忌。否则,马氏的今日,就是你的明天!”   ……   刘庄瞒着刘秀去见被软禁中的马玛丽,见她左边眉毛处好大一块伤疤,血迹未干,不由得心疼,想好的训斥的话也软了几分:“我知道你因为你父亲蒙冤之事颇有怨气,但他是我父皇,你就不能先忍忍?于孝道,于妇道,于臣子之道,你处处皆不在理,要我如何救你?”   马玛丽很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要你救我?这可是我大显身手、好好气气他的好机会。只不过我有些犹豫,要不要解了洛阳的旱情。很耗能量的。地球也没这么好玩,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不如早早回家去。”   “胡闹!”刘庄急得简直要哭了,“你好好想想,你若是死了,马家怎么办,你的皇后梦怎么办,你怎么忍心把我丢下,孤零零的一个人……”   “马家没什么好玩的人了。皇后梦是我说说而已,你别当真。”马玛丽道,“你有那么多美人陪着,还有那么多小孩子,怎么能算孤零零的一个人……”   简直是鸡同鸭讲。刘庄本来是来命她向皇帝服软的,但话题却一直进行不下去,只得含恨离开。   ……   “他们又睡过了!”刘庄顿觉有几分走投无路,去向和他最要好的弟弟东平王刘苍吐苦水,“我待她这般好,整整四年,现在人家身边没有女人,难耐寂寞,她就主动送上门了!这也就算了,还敢顶撞父皇!”   刘苍哭笑不得道:“听闻马姑娘殿前分辩,说和大哥不过朋友的交情,最光风霁月不过。又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淫者见淫,只有心思龌鹾的人,才会认为他们不是在讨论学问,而是在做失德之事。你是最该信她的人,怎么会这般想。”   刘庄闭口不言。他不好说每次马玛丽嚷着能量不够的时候,就很容易说梦话。他偷听了她的梦话,再一点一点纠正她心目里他的形象。眼看这些年她已经对他改观不少,可是……   “不行,我去寻他,逼他一起去求父皇开恩。”刘庄又跳了起来,“分明是他不好,凭什么眼睁睁看着她要死了,却一声不吭?父皇最宠他,说不定……”   可是待刘庄来到了北宫,在静悄悄的书房中寻到刘疆的时候,他便死了这个念头。   刘疆把自己锁在书房里,拒绝去求皇帝,也拒绝再见任何人,包括他的王后和女儿。   刘庄闯进书房,然后他闻到了毒酒的气味。是纯正的鸠酒。   “孤不会去求父皇开恩,”刘疆说,脸颊瘦削但眼神明亮,“但孤会给她偿命。她死的那天,孤会陪她一起死,会跟她一起回到她家乡。”   刘庄愣住了。这是一个真正的疯子,他无法说服他,甚至无法再拿道义逼迫他。   刘庄转身就走,再不停留。 作者有话要说:     ☆、拯救玛丽公主(二)   东汉掖庭设暴室,宫中皇后贵人诸王姬妾等若犯错,皆被送往此处收押。暴室丞位掖庭令下,由宦官任职。   自东汉中兴以来,马玛丽并不是第一位来到暴室中的女子,但她却没有像旁人那样闻暴室而色变。她东走走,西望望,显然有恃无恐,悠闲得很。   暴室丞也没有审讯她的意思。——这可是太子殿下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人儿,虽然送到暴室来,还要小心伺候着。何况皇上的意思暴室丞也很明白了,和是否有罪无关,除非天降大雨,京城不再干旱,她必是死路一条。这便是得罪了皇上的下场!   “太子殿下正在东宫设法祈雨。”宫女阿元向着马玛丽说道,她是被刘庄偷偷送到暴室中的,除了要照顾马玛丽外,她还担负着一些很重要的使命,“太子殿下为了救姑娘出去,想尽了办法。他甚至还去寻过东海王,想要东海王和他一起去寻皇上求情。东海王拒绝了,说不关他的事,还说王后有孕,不该拿这个事烦他……”   “你闭嘴。我不想听。”马玛丽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姿态难得的强硬。阿元吓了一大跳,偷眼看她神色,见她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元想了一想,取出一把梳子来,轻声说道:“姑娘的头发乱了,奴婢给姑娘梳梳头发吧。”玛丽公主沉默着点了点头。   阿元便用梳子轻轻梳着马玛丽的一头黑发,等到她终于平静下来,慢慢地劝她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这事就这么算了,他想办法救姑娘出去,从此绝口不提。只是姑娘可再不能这么倔……”   “我哪里倔了?”马玛丽嚷道。   阿元默不作声,将铜镜送到她面前,给她看左边眉毛的伤口。   “你不懂。”马玛丽道,“我就是要留着这个伤疤,好提醒自己不能太心软。”   阿元喜道:“如此甚好。说句不该说的,姑娘是该断了念想了。东海王再好,那也是别人的男人……”   “才不是呢。”马玛丽喃喃道。只要玛丽公主愿意,整个地球上的生灵,分分钟都可以因她而生,因她而死。她可以轻而易举将所有的宠物灵魂都搜罗到手,或粗暴囚禁或直接摧毁。但是驯养这回事,讲究的便是你情我愿。强取豪夺的事情,玛丽公主才不会去做。   她留着左边眉毛处的伤疤,惟一的目的,就是提醒自己不要对宠物刘秀心软,一定要想办法把他喜欢的人都拐走,让他的灵魂在地球上孤独漂泊。   从此之后,马玛丽的左边眉毛就缺了一块。—— “明帝马皇后美发,为四起大髻,但以发成,尚有余,绕髻三匝。眉不施黛,独左眉角小缺,补之如粟。 常称疾而终身得意。”《后汉书皇后纪明德马皇后》   阿元呆了片刻,看了看外面天光道:“太子殿下想必正率东宫属官在设坛祈雨。为此,殿下事先沐浴焚香,从昨日起,就不曾进过汤水诸物。想来,定然可以救姑娘性命。”   马玛丽不屑一顾,啼笑皆非。玛丽公主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知道空气的流动形成风,水蒸气的过饱和冷凝形成雨,眼下整个洛阳城处于副热带高气压的控制下,又无对流气流,干旱少雨自是常态。别说刘庄以愿力求雨难以奏效,便是玛丽公主有意人工降雨,也一时难以寻到合适的云朵呢。   “姑娘。”阿元突然跪倒在马玛丽面前,“舅老爷和母夫人也一起来祈雨了。太子殿下答应过几天给舅老爷寻个官职。眼下整个东宫全都知道姑娘才是太子殿下最上心的那个,许多人的身家性命都押在姑娘身上呢。”   马玛丽只是望着窗外的景色,沉默良久,突然间打了个哈欠说:“好困啊,没能量了,我要好好睡一觉。”   ……   祈雨这档子事,是刘庄试尽了各种办法之后的最后指望。刘疆因为愧疚和心中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愫,无奈绝望之下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同马玛丽同赴黄泉;刘庄却只希望他心爱的女人活得好好的,活得神气,活得自在,活得雍容,能永远陪着他,看尽这世间的风景。   刘庄走出北宫的时候,心中其实在破口大骂刘疆虚伪:明明是刘疆不好,如今遭罪的却是马玛丽。犹记得当年刘疆和她撇清关系的时候,假惺惺地告诫自己“大爱者, 必将为其筹谋深远长久之计”,如今他刘庄做到了,甚至愿意忍气吞声为他们遮掩私情,偏偏刘疆这里出了纰漏,还一点将功补过的意思都没有。遇到事情就寻死觅活,死能解决问题吗?   他也曾四处求告,可是光武帝的脾气,那些跟随他一路打天下的臣子们最清楚不过了。当年韩歆何等忠心,为国为民,不过因为说话太直,就被皇帝逼迫着辞职滚回老家,犹不解气,又专程下诏书遣人追着责骂,直到把人家父子二人活活逼得自杀,方罢了手。如今皇上因为东宫一小小姬妾而大发雷霆,事不关己,他们何必强出头,给自己添不自在?   最后还是刘庄的老师原来的太子少傅桓荣给出了个主意,说万物有灵,必有感应,太子若是实在难以割舍,定要有所为,不若设坛祈雨,一来为大汉万民祈福,任什么人也挑不出错来,二来也算有情有义,对马氏有个交代。当然桓荣这话里暗含着若此事不成,便是天亡马氏,由着她去了,反正自古有道之君,从没有沉溺于情爱的。只是这等含义,刘庄自然没能反应过来。   于是祈雨台便轰轰烈烈地造了起来。名义上是为天下民众祈福之事,刘庄堂而皇之地召集齐了东宫属官。又有平日里素有结纳太子之心的,一向属于太子势力的,纷纷遣了代表来,拈香拜祝,架势十足。   ——这些人,或许知道事情的原委,或许不知道,但无论是否祈雨成功,他们都已经成功和太子站在了同一阵线上。光武帝年老多病,有朝一日山陵崩,储君终继大统之时,便是难得的政治资本。   高密侯邓禹来了,东平王刘苍来了,楚王刘英也来了。一时之间,列侯如云,高官满座。   太尉赵熹素来支持刘庄,此时亦莅临东宫,诘问刘庄:“如今太子殿下设坛祈雨,究竟是为天下苍生疾苦,还是为后堂姬妾乞命?”   赵熹是刘庄的嫡系,在北宫诸王离京就国的前前后后是出了大力的,这等人物,刘庄自然不敢等闲待之。他见赵熹神色肃然,不敢直言相告,正搪塞支吾间,猛然听到宦官来报,说皇后阴丽华驾到。   阴皇后自建武元年被光武帝接至洛阳以来,便常伴刘秀左右,哪怕是刘秀出征,甚至是她有孕在身,也非要跟随。——她有现成的铁证,当年她新婚不过一年,回娘家待产,刘秀便敢迎了新人进门,和新人恩爱,诞下长子,甚至封为皇后。刘秀心中也因此愧疚,从不敢驳了她的跟随之请。因阴皇后常伴刘秀左右,王公大臣中又有半数是同乡的缘故,阴皇后虽不参与政事,却和这些大臣颇为相熟。   如今阴皇后听闻太子于东宫祈雨,她自然晓得里头的缘故,想起马玛丽素来待她尽心尽力,却因为恶了皇帝刘秀即将被腰斩弃市,便觉得应该为她祷告一番,尽一份心力。也好不寒了刘庄的孺慕之心。——当然至于老天爷究竟给不给这个面子,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阴皇后刚刚被迎进东宫,就听得太尉赵熹质问太子,她自然而然便动了回护之意,直接反问道:“京师久旱不雨,如今太子设坛祈雨,是谓有德。何必要追问原因。若太子是为苍生疾苦祈雨,他日甘霖降,后堂姬妾因此而生,岂不是锦上添花?若太子因后堂姬妾祈雨,他日甘霖降时,难道天下苍生便不能从中得益?”   赵熹闻言,良久不语。他虽然仍然觉得刘庄为区区一姬妾设坛祈雨,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但京城久旱,若百姓因此得益,亦是美事一件。更何况他跟随刘庄已久,没道理为一件小事闹得大家不开心,因此肃然道:“臣受教。”便也站在了等候参与祈雨仪式的行列。   不多时,吉时已到。太子亲自登台祷告,拜祭不已。以阴皇后为首,诸人轮番登坛,声势浩大之至。因阴皇后到场的缘故,年纪尚幼的刘焉、刘京二王也前来登坛拜祭,独刘荆称病未至。刘庄也不去管刘荆,只是轻声问下属:“怎地未见新阳侯阴大人?”下属回禀说,新阳侯阴就携姬妾出游未归。刘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面上仍不动声色。   朝中王公大臣、东宫属官依次拜祭退散之后,又有秦姬阎姬等平素和马玛丽交好的一干姬妾联袂前来。秦姬等都道:“我等有今日之富贵,全赖马家妹妹引荐之功。”——其实她们心中,未必是这么想的,只是诸人谁也不是傻子,知道马玛丽八成是活不了了,她是太子心中在意之人,趁着她将死未死之时,同她拉一拉关系,说不定太子爱屋及乌,将来倒会多几分宠爱。   刘庄点头道:“正是。若非她宽仁大度,不嫉不妒,反而大力引荐你们,东宫焉能有今日平和繁盛之景?”   秦姬等人心中不快,颇不以为然,但是面上皆惶恐称是。   其余诸宫赶来看热闹尚未散去的人听了,便有人窃窃私语道:“天底下竟有这般新鲜事?难道东宫最得宠的便是这位马姑娘不成?”   他这么一问,旁边自然有消息灵通人士加以卖弄,向他科普四年来马玛丽的所做作为,以及太子刘庄对她的宠爱看重。若是平日,自然有人酸葡萄心理地反驳,可是如今,众人皆知,这位东宫宠姬就要死了,反而没了说她坏话的动力。于是一传十,十传百,马玛丽所受的宠爱和自身德行便经过夸大和渲染,传将出去。   “我也来为马姑娘祈福,为京师百姓祈雨。”在阴皇后的暗中告诫之下,阴梦娇也牵着长子刘建和长女刘姬的手走了出来,郑重其事地登坛拜祝。阴梦娇心中明白,哪怕马玛丽再受刘庄喜欢,她也将要死了,一个死去的女人,显然是没办法跟活人争宠的。而凭借阴家的强大背景,她必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东宫第一人,无论是秦姬,还是别的姬妾,都挡不住她受宠的脚步。她可不是马玛丽那般肚子不争气的女人,只要她多受几次宠,必然会生下更多的儿子,将来母仪天下,成为继姑姑之后,阴家的第二位皇后。   最后,连东宫之中乃至其他各宫各殿的宦官宫人们也纷纷向刘庄请求,要登坛祈雨。他们之中有人是真心念着马玛丽平素的待人和气,有人则是想趁机献媚于太子皇后,谋求富贵,有人则纯粹是从众心理,人云亦云。皆说:“马姑娘待人至诚,先人后己。我等受她恩惠良多。”   刘庄得见此等胜况,感慨不已,继而越发虔诚振奋,满怀期冀。——可是这么多登坛祈雨的人中,真正相信上天会因此感应,降下甘霖者,除了愚昧无知、盲目迷信太子无所不能的人,惟刘庄一人而已。   刘庄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上天不仁,不肯下雨的话,他该怎么办,他也从来不敢想象,马玛丽被皇帝割舌削鼻、腰斩弃市的景象,正如当年郭圣通为皇后、刘疆为太子的时候,他毫不掩饰地为争夺太子之位而努力一样,那个时候的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一旦争夺太子失败,新君即位,他又该落到怎样的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阿柯和奔奔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2-12 22:25:17 谢谢!   _   其实为什么大家总盼着刘疆死?他活着也不妨碍女主谈情说爱啊。他死了哪里再找这么一块试金石去?   ☆、拯救玛丽公主(三)   刘秀木着一张脸,目光呆滞,半卧于榻上,由人服侍着喝药,看似如任何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一样痴呆糊涂,实则头脑仍然比同龄人要清醒许多。   “第一天是东宫属官及后堂姬妾等人登坛拜祭,第二日皇后娘娘亲往,楚王、东平王、中山王、太尉赵憙、高密侯邓禹等悉数到场,第三日消息传开,京师之中上至王公显贵之家,下至市井小民,多有感念太子仁德,在宅中私设香案祈雨者。”跪在阶下的钩盾令战战兢兢地将打听来的情况向光武帝刘秀汇报。钩盾令乃少府属官,职掌园苑游观之事,由宦官担任,一向和皇帝亲近,此时刘秀在病中,不得已倚重他为耳目。   然后钩盾令听到了一阵咳嗽声,却是刘秀被药碗里的汤药呛到了。   “皇上……”钩盾令跟随刘秀多年,此时面上禁不住显出悲戚之色。美人色衰,英雄迟暮,都是令人唏嘘的事情。   刘秀并没有说话。他心中仍被钩盾令所描述的祈雨盛况震惊不已,反反复复脑海里只能想到六个字:太子羽翼已成。   其实,太子羽翼已成也没有什么不好。刘庄的身体里亦流着他老刘家的血,刘庄小的时候他抱过他,亲过他,建武十九年立为太子的时候,他特意为儿子改了名字,用“庄”字来寄托他对储君的美好期望。   可是太子逐渐长成,一日比一日强大,围在他身边的王公大臣、高人贤士越来越多,刘秀则是一天比一天老迈,一天比一天羸弱,终于太子羽翼已成,他却嗅到了黄泉下泥土的味道。   这并不是刘秀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建武十七年的二月,京城中发生了日食,他正值度田焦头烂额之际,见苍天示警,束手无策,一个人坐在廊下苦读图谶,妄想从中寻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不慎受了风寒,从此便落了个头晕目眩的毛病。病势最苦的时候,连动都不能动。那时的他,扶着病体出巡,和儿子们一起回到章陵老家,病便好了。迷信的他,当年便废去了郭圣通的皇后之位。   建武二十年的时候,病重的他曾一度自以为命不久矣,任命阴兴为侍中,于云台广室托孤。待到病好之后,便改封中山王刘辅为沛王,改封中山王太后郭圣通为沛太后。   此后,岁月如梭,又是十多年光阴一晃而过。当年骄纵蛮横、却真心实意爱过他的郭圣通已经变成了黄土一抔,当年嗷嗷待哺、稚嫩无依的儿子们已经纷纷长大成人。他想,或许他已经到了该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可是,毕竟还是有不甘心的事。京城大旱,是天灾,他当了这许多年的皇帝,早已经处惊不变,见怪不怪。他更担心的是人祸,想起那个显然很得太子宠爱的东宫姬妾马氏,再想起马氏如同她父亲马援一般桀骜不驯的脾气……有史以来因为女祸误国的那些惨剧便一幕幕出现在刘秀的脑海里。   然而,真个把马氏拔舌割鼻,腰斩弃市的话,是否妥当呢?刘秀禁不住又想起了汉元帝刘奭为太子时,因宠爱的司马良娣亡故,所做的那些荒唐事,后来导致王政君成为皇后,王家崛起,王莽成功篡权,以至于天下大乱。   “召东宫姬妾马氏。”刘秀想到这里,吩咐说道。   ……   东宫。刘庄直挺挺跪在高高的祭坛之上,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湿。他目光焦灼地望着明晃晃的天空。天空中一丝云彩都没有。有微风吹过,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阵阵热气蒸腾。此时已近正午,日头已堪堪将至头顶,却一点下雨的迹象都没有。   原本跪在他身后陪伴的姬妾们早已受不住炎热,一个个装晕由侍者扶下去歇着了,东宫属官们也自有公务也忙碌,来走个过场应应景,已是颇为不易。   马玛丽名义上的嫡母蔺夫人年事已高,况且是长辈,焚香祷告之后,便坐到房中歇着去了。后堂中自有冰块降温,亦有侍女调来酸梅汤消夏,她不过喝了一口,就暗中大骂马玛丽不知道好歹:有这般的荣华富贵,只消好生伺候皇后太子就可消受,去顶撞皇帝做什么?   在距离正殿最近的宫室里,阴梦娇站在廊下,遥遥望了刘庄一眼,冷笑一声,重新回到房中,把帘子放了下来,享受冰块带来的凉爽。“哭什么哭?等到娘亲当上太子正妃,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她向着哭闹不止的女儿刘姬骂道。“别让建儿喝酸梅汤。御医说了,他秉性虚寒,不能吃这个。”她又赶着吩咐下去。   同样是祈雨,马家三兄弟却没有偷懒的理由,这三个难兄难弟和东宫一大堆赶着献媚的宦官宫人跪在一道,望着丝毫不见雨意的天空,忍不住窃窃私语:“天亡马氏!难得殿下对妹妹这般有心,唉,可惜了!”   “那毕竟是当朝太子,如此上心,实属不易。等会子若还不下雨,不若咱们将晕倒的太子殿下抬到云台去,求皇上开恩。只怕皇上看在他宝贝儿子如此上心的份上,说不定会饶妹妹一命。等妹妹诞下子嗣,咱们马家荣华富贵的时候就到了!”马防忍不住出主意道。   “哪里有这般简单?若是马家还有女儿,等到妹妹死后,不妨献入东宫,只怕太子爱屋及乌之下,还能怜惜一二。”马廖迟疑着说。   “哪里那么容易?何不如乞求上天保佑,能保住妹妹性命。”马光道,“话说,太子殿下虽有几分憔悴,但也不似有晕倒的迹象啊!”   “笨!苦肉计懂不懂?他不晕,咱们打晕他,不就成了?”马防胆子大得很,眼睛里满是热切的光,擦拳磨掌道。   正在这时,突然间有小宦官挥舞着手臂跑进东宫,大声喊道:“太子洪福齐天!有水了!有水了!”   马家三兄弟听到此语,精神一振,继而有几分迷惑:这烈日炎炎,热浪灼人,哪里像半点有雨的样子?   ……   云台皇帝刘秀的寝殿之中,马玛丽盯着眼前那碗黑乎乎的汤药,迷惑不解。   “朕乃天子,大人不记小人过。”皇帝刘秀竟然意外地和蔼可亲,“你把这碗汤药喝下,朕就饶你性命,送你回去继续侍奉太子。”   “不是吧?你消息来得这么快?”马玛丽惊讶道。   但是刘秀却比她更加惊讶:“消息?什么消息?”   他的话音刚落,寝殿大门就无声地开启了,一向为他侍奉汤药的中常侍走了进来,趋在他身边,小声耳语两句。   可惜中常侍的声音虽然小,马玛丽却听得明明白白:“启禀皇上,京城中有醴泉涌出,将水井河道重新填满。现下满城的百姓们都在争饮醴泉之水,称颂陛下之德哩!”   刘秀脸色大变,惊疑不定。中常侍的声音继续传来:“听闻喝了这醴泉之水,百病全消。可见天怜大汉,时佑圣主!”   刘秀越发惊疑,沉吟良久未决。正在这时,钩盾令也一路小跑着趋进寝殿,将驿马送来的紧急奏章拿给他看。刘秀见奏章正是干旱最严重的两个郡国不约而同发来,言说接连两日清晨有甘露普降郡国全境,滋润农田,旱情稍解。   “荒唐!荒唐!”刘秀顿足道,“连他们也伙同了太子来欺瞒朕吗?”须知甘露一向属于祥瑞之物,哪里那么易得?   但是钩盾令小声说:“随书亦呈上甘露两盘,请皇上御览。又有琅琊国在水崖寻得朱草一支,正快马加鞭进献入京。”   中常侍虽然是宦官,但是常年伴随皇帝左右,颇受宠幸,也是眼光毒辣,一眼便看出症结所在,却不说话,低眉垂首,等了许久,便听到刘秀长叹一声道:“太子天命所归,当继大统。朕无功于国,何谈祥瑞?”   ——“是夏,京师醴泉涌出……又有赤草生于水崖。郡国频上甘露。群臣奏言:“……。是以化致升平,称为中兴。今天下清宁,灵物仍降。陛下情存损挹,推而不居,岂可使祥符显庆,没而无闻?宜令太史撰集,以传来世。”帝不纳。《后汉书光武帝本纪》   ……   此时此刻东宫之中,众人捧着底下人快马加鞭送来的醴泉甘露,欢呼雀跃。“虽然天未降雨,然地涌醴泉,天降甘露,旱情遂解。苍天有德,老天不绝马氏啊!”马防第一个反应过来,跳起来抱着哥哥马廖大喊大叫。   “好一个地涌醴泉,天降甘露!”刘庄也激动起来,他扶着祭案站起来,只觉得眼前发黑,腿脚有些发软,但饮了侍者送上来的一瓢醴泉之水,那甘甜的味道顿时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孤这就去寻父皇接人去!”   不过太子殿下刚刚要走出东宫,却想起一件事来:“慢着,待孤先去沐浴更衣。”   “去,去请东平王,就说地涌醴泉,天降甘露,孤要去云台求见父皇。请他先去代为美言几句。”刘庄又吩咐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梧桐雨(二)   云台寝殿之中,刘秀沉思良久,行至马玛丽身前,面目狰狞,声音却温柔的很,仿佛在诱骗无知少女,又像在描述一个动人的谎言:“你运气好。旱情虽缓解,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只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也不忍毁了你这张脸。你便将这碗汤药饮了下去吧,朕宽宏大量,既往不咎。你仍可为东宫姬妾,侍奉太子。若是诞下子嗣,将来便有藩国王太后之分。”他说到这里,唇边禁不住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容。   玛丽公主却并不是个傻子。“这碗汤药里,究竟是什么?绝育药吗?”她慧眼如炬,一语中的。   刘秀被她揭破心思,未免吃惊,但是也没有放到心里去。——不过一个出身寒微的庶女,他不相信她有反抗皇权的能力和勇气。“这是——这将会是大汉身份高贵、最受恩宠的女子必然的命运。”他不惜用动听之至的话哄着她。   正所谓兵不厌诈。为了权力,他连装作死了原配的单身汉骗婚也能心中坦荡,毫无愧疚,骗眼前这个浅薄女子喝下绝育之药,又有什么为难的?   刘秀的算盘打得极精:眼下儿子刘庄爱她,不过受惑于她的美色,他便由着刘庄跟她行敦伦之礼,纾解欲望;可是一旦她生不出孩子来,哪怕再受宠,也不能登上皇后之位。——刘庄的亲生母亲他的原配妻子阴氏,可不就是因为没能生下长子,在贵人的位子上一坐便是十七年?以刘庄待母亲的孝顺,这般史无前例、而且打自家母亲脸的事情,必然是做不出来的。而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无子以藩国供养,马玛丽的结局可想而知。   既然马玛丽的结局不好,马援的冤情,自然就更没有人来平反了!刘秀早就看得很清楚,马援的三个儿子,连一个成器的都没有。想到那个桀骜不驯、见风使舵的老家伙从此以后背负贪污的骂名永世不得翻身,马家子孙凋零,刘秀就忍不住窃喜。梁松这小子办事就是牢靠,得好好地奖赏他!   马玛丽颇有些遗憾地望着刘秀,心中暗想,这就是这个中兴之主心胸狭隘、不够恢弘大气的地方。一国之君久居帝位,举手投足间能量可想而知,正所谓金口玉言,岂能随意蒙骗无知妇孺?必遭其祸。   她原本也对生孩子没什么兴趣,从来不敢想象自己生孩子的情景,是以别人愿意分担这个责任,她高兴欢喜还来不及,心中毫无压力,仰头便将那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给喝光了。   可是穿越无数的时间和空间,这碗汤药也同时被东汉皇宫中许多受宠而且身份高贵的女子喝下去。受到诅咒的皇宫。受到诅咒的王朝。   ——这是开国皇帝刘秀本人金口玉言的愿望,玛丽公主尊重他的意愿,不加阻止。当然,她为了甘露和醴泉消耗了太多的能量,暂时也无力阻止。   她看着刘秀露出狡黠的笑容,心中只觉得悲哀而无奈。她仿佛透过历史的尘埃,看到了大汉朝接下来的命运:章帝朝窦皇后受宠无子,和帝朝阴皇后宠衰无子、邓皇后受宠无子,安帝朝阎皇后无子,顺帝朝梁皇后无子,桓帝朝梁皇后、邓皇后、窦皇后无子,灵帝朝宋皇后亦无子……东汉历时近两百年,前后十多位皇帝,除了开国光武朝两位皇后、末代汉献帝一朝皇后以及汉灵帝朝那杀猪屠夫的女儿何皇后以外,一律无所出。   东汉皇后从此不再以无子被废,故不为自身无子忧心,反而规避了生孩子分娩时候的鬼门关,保持了美貌动人的好身材。皇后只需上进争宠,有了皇帝本人的宠爱,抱养他人所生皇子即可稳坐皇后之位。甚至,无子皇后可在皇帝驾崩后,迎立宗室之子。   只是,皇太后本人资质手段良莠不齐,和抱养甚至迎立的皇帝之间难以亲密无间,新君登基后,母族外戚、妻族外戚之争,外戚同宦官势力之争便成为东汉朝廷的主旋律,乌烟瘴气,一直持续到公元一八四年,黄巾起义爆发,乱世群雄又起。   自明章之后,强汉日趋没落,呈现倾颓的势头,这是农夫出身、秉承多子多福理念的开国皇帝所始料未及的。这种悲惨的事情,只能送刘秀两个字,就是活该。或者是四个字,就是自作自受。他从来都是小富即安,没有开疆拓土的雄心壮志,自然也没有秦始皇那般千秋外代的信心。自反复废立皇后太子起,就没给东汉开一个好头。是以不过两百年便绝了祭庙供奉,简直是咎由自取。   ……   东平王刘苍赶去求情的时候,一切皆成了定局。他望着眼神明亮、笑容坦然的马玛丽,暗中起了怜悯之心,心想:只怕这个美丽而愚蠢的女人对自己黯淡的未来一无所知。他虽然知道,却并不打算做挑拨皇帝和太子父子之情的逆子,他愿意把这个秘密烂到肚子里去。   这一切太子刘庄自然一无所知。他只感到一种绝处逢生般的兴奋感,他不假思索地请出了辇车,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和马玛丽同辇而归,再不掩饰对她的宠爱。   ——经此一役,他突然觉得,让所有的克制和低调都见鬼去吧,他再也不愿意听到底下人用惊讶的语气说:“原来东宫里最得宠的竟然是马氏吗?可她为什么没有孩子?”   每当听到这种话的时候,刘庄都忍不住想澄清说:他很努力,可孩子这种事情,并不是努力就可以如愿以偿的。大概……大概还需要更多的努力。   太子殿下在带着步辇来云台接人的时候,其实还有几分忐忑,怕父皇刘秀骂他太过张扬,然而实际上,刘秀的心情却似很好。   刘秀挥了挥手,命刘庄坐下,向他和颜悦色地说道:“朕知你向来秉性纯孝,和你母后感情真挚……”   刘庄便无措地想道:难道是父皇嫌他不够孝顺?   刘秀又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故你母后当年,虽是原配,却未能于建武初居皇后之位……”   刘庄心中暗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如今他和母后都重新归位,父子哪有隔夜仇?何况父皇刚刚赦免了马玛丽……   刘秀嘱咐道:“他日你位居帝位,自会明白朕的苦衷……”   刘庄悚然而惊,想起十几年来母后都要给郭后行礼的遭遇,又想到皇后有汤沐邑,贵人却俸禄微薄,暗自下了决心,从此一定要更加努力地同马玛丽造人。   刘秀道:“朕不喜马家女,顾念你心意,留之于东宫。但马援之案,朕当年亲自判定……”   刘庄闻弦歌而知雅意,慌忙站起来表态道:“父皇圣明!儿臣见识尚浅,亦步亦趋、萧规曹随犹恐不足……”遂应承终其一生,不为马玛丽的父亲马援追谥补封。他想,凡事有轻重缓急,眼下马玛丽最要紧,她的父亲及家人……容后再议。   在殿前对答了许久之后,刘庄终于被允许同马玛丽相见。皇帝刘秀甚至还体贴地暗示可以容忍他们在云台偏殿就地行敦伦之礼,以慰籍相思之苦,被刘庄婉拒了。   ——他素知马玛丽的脾气,一来她未必有兴致,二来这些年她着力打造一个德字,若是让父皇这边的人都知道她白日宣淫,她肯定会恨不得杀了他的。   走近马玛丽的时候,刘庄放缓了脚步。他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他从来没有发现,自己是这么容易满足,此刻他看到她依旧活着,便觉得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马玛丽原本是坐在窗口托腮发呆的,听到脚步声,很随意地转过头去,没精打采地看了看门口。她的目光一掠而过,但是瞬间之后,又转了回来。她惊艳的目光,最后定定地停在刘庄的脸上。   刘庄来前是特地沐浴更衣,好生修饰过一番。此时他站在门口,明与暗的中间,正午的光线照在他脸上,使得他脸上的细小绒毛都仿佛在闪闪发光。他笑容灿烂明艳如同骄阳,马玛丽看到他的笑容,突然觉得整个屋子都亮堂了起来。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一般。相识这么久,她第一次发现了他灿烂而笑时候的美色。好像……还不错,似乎……可以打到一百……啊不……九十五分?玛丽公主心中迅速地想道。   刘庄身为皇太子,见惯各种场合,也一向习惯于被马玛丽骂作厚脸皮,但被她这么凝视之下,竟然有些脸红了。   “怎么了?”他不好意思地问道,突然就觉得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没什么。”马玛丽收回了目光。   “你今日的样子……很美。”她迟疑了片刻,终于说道,眼神飞快地在他玄色的外袍绛红色的下裳上一掠而过,声音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或许,是今日穿的衣裳衬你?”   刘庄愣了一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他很快反应了过来。   “不是衣裳衬人,而是人衬衣裳。”他上前一步,深深望着她说道,“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夸我长得好看,真的。”   他说到此处,不免又有些哀怨:他向来对自己的容貌很是自信,从来不觉得自己比大哥刘疆长得丑,可惜偏偏她总闭着眼睛,视而不见。——女人,一旦喜欢上什么人,只怕心就从此偏到一边去了。   ——后汉书载:“皇帝讳阳,一名庄,字子丽。”,东汉观记又载显宗“容貌壮丽”。 作者有话要说:     ☆、开国皇帝之死(一)   刘庄的眼睛是纯黑色的,在略有些昏暗的屋子里竟如宝石般璀璨,他看人的时候分外专注,马玛丽竟有几分不敢逼视。他这般神气活现地看着她,继而又带着几分眼巴巴的恳求之色,实在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所以马玛丽只好微笑。微笑中,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刘疆。刘疆的眼眸总是温柔如水,带着笑看人的时候如同潋滟着波光,让人不知不觉就沉醉了。   刘庄见她微笑,心中更加快活,一把抓住她的手,嚷嚷道:“又瘦了。你知道不知道,这几天了,我为了救你出来,废了多少工夫……”   他紧接着便如同表功一般,开始诉说他这些日子的劳累与辛苦,顺道诋毁一下他的情敌,多么的冷血可恶。在他的倾诉声里,他们携手上了辇车。   辇车很高,坐在上面只觉得那些仪仗旗帜如波浪般翻动,然而再居高临下,所能见的也不过是这高墙深巷之间巴掌大小的蔚蓝色天空。无趣之至。   青石道上一片寂静,刘庄喋喋不休的表功声音便显得有些聒噪。他一边说话,一边不住地做着各种小动作,轻轻捏捏她的手,或者在手心挠两下。   这和刘疆是截然不同的。刘疆一向优雅沉静,老成持重,极少在人前显出亲昵的姿势。可是他若在意起谁来,那份体贴与照顾,才真正是周到细致,润物细无声。哪里像刘庄这般聒噪。他知道不知道,一个美人,若总是聒噪,便会逊色不少。   “你闭嘴。我不喜欢。”玛丽公主终于开口说道。   刘庄一惊,声音戛然而止,然后用小动物受了伤一般的脆弱神情望着她。   她于是无可奈何,摸了摸他的脸颊,重新替他扶正了冠帽。   “你做过什么,他没做过什么,我心里都清清楚楚。所以,不必多说。”马玛丽道。   刘庄一惊,心下慌乱不已。东海王号称愿意同她一起赴死,是以他愤恨恼怒之下,刻意命人稍加诋毁,若是她果真知道的话……   然后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唇边便传来柔软温润的触感,她如鲜花般娇艳的容颜迅速拉近又迅速远离。只不过是片刻的碰触。他尚来不及回应,便一击而远,于是惊喜之余,又生出淡淡的遗憾和新的渴望。   “既往不咎。以后不准这么做了。我不喜欢。乖。”玛丽公主神色淡淡地说道,便如同哄一个小孩子那般。   接着她看向他的眼睛,打算跟他开诚布公地讨论一下子嗣的问题,然而他却兴奋起来:“你从不曾这般……”   “第二次。”玛丽公主打断他的话。   “第二次?”他有些迷惑,但是很快反应了过来,紧接着便开始激愤,“原来你还记得!那你为什么一转头就不理我,反跟他好上……”   “你有完没完?吵死了!”马玛丽道。   刘庄见好就收,很快地安静下来。但是他不过安分了片刻,就开始不住地用身子蹭马玛丽的衣服:“天气炎热,我们一起去后堂歇息可好。你是知道的,那里的床又大又软……”   “你放庄重些。”马玛丽很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又四下里看到了正在旁边捂嘴偷笑的小侍女阿元。其余诸人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也没听见。这么多年总算是历练出来了。   ……   “父王,他们走了。”泌阳脆生生的声音在一簇花树后头传来,然后一阵细碎的衣物摩挲声传来,东海王刘疆和他的女儿从花树从中走了出来。   刘疆脸色苍白,一只手紧紧按在胸口,仿佛透不过气来的模样。反倒是年纪幼小的泌阳更镇定些,她见父亲似乎要发病的模样,便说道:“父王,你生病了。我去叫姐姐来帮忙。”她口中的姐姐,自然是马玛丽。她方才躲在花树后头,看得很清楚,姐姐和太子叔叔高高坐在辇上,形容亲密,旁若无人。想来以姐姐待她之疼惜,必然会过来帮忙。   ——可她毕竟年纪还小,不懂事。若是刘疆肯大大方方相见时,方才狭路相逢,又何必要躲在暗处,默无声息地窥探?   刘疆百忙之中一把抓住女儿的小手,不叫她离开,心中的痛楚却如潮水般侵袭而来,一波接着一波。他知道他此时狼狈极了,他怎么肯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狼狈?   正午之前,他原是把自己锁在书房里,静静等死的。他把诸事都安排得妥帖,一封临终奏章写得感人肺腑,自信无论是皇帝皇后,还是太子,看了这封奏章,必将厚待他的王后和孩子们。——他虽然错看了杜若,酿成大错,可是说到底,是他不对在先,既应承娶了她,却又辜负了她。如今无计可解,惟有一死相酬。   然而将到正午之时,外间突然有人用力拍门。听声音竟然是泌阳柔嫩的嗓音。接着便传来秋嬷嬷的哭喊声:“殿下!殿下你快些开门啊!皇上已赦免了马姑娘的死罪,若你有个三长两短,老奴黄泉之下怎好去见娘娘啊!”   他起初是不肯相信的,但是待泌阳颤巍巍地捧了一盏所谓醴泉水奉于他饮用,他便知道,他想和她一起死的打算终究是落空了。以父皇刘秀那般迷信的人,既有如此吉兆,必然不敢逆天行事。   可是毕竟还是想多看她一眼,想看到她果真安然脱困才好安心。于是一路带着泌阳,隐在她回东宫必经的路径上,却正巧撞见了她和刘庄亲密的样子。他想,他们没有因为他而疏远,反倒心意相通,心无隔阂,这样子多好。可是尽管这样安慰着自己,心却不可避免地疼痛起来。   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刘疆就知道,他和马玛丽再也不可能了。她可以轻而易举地知道刘庄为了她,四处奔走呼告,大动干戈地祈雨,却永远不会晓得,他刘疆愿意用生命弥补从前的错误,在黄泉路上和她一路相随。或者更糟糕的是,她心中清清楚楚,却不再在乎。她放弃他了。   刘疆面色惨白地躺在一块青石上,盛夏里骄阳似火,他却只感觉四肢冷得厉害,心口的疼痛排山倒海地涌来,渐渐地那疼痛仿佛已经超越了能承受的界限,居然变得麻木了。泌阳神情焦急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话,用力摇着他的身子,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起初的时候眼睛尚能视物,慢慢地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发黑……   刘疆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仍旧躺在青石之上,便如同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般,整个人神清气爽。他不知道是胸前挂着的那块玉起了作用,惊疑不定地爬起来,想寻回他的女儿。可是刚刚走了几步路,就听到假山后面传来女子抽抽搭搭的哭泣声,隐隐约约还夹杂着男子的说话声。   这等宫闱阴私之事,东海王从前是必然不会沾惹的。但是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竟有几分好奇地走过去偷看,却赫然发现那一男一女正是山阳王刘荆和阴皇后的侄女东宫姬妾阴姬。   “哭?哭有什么用?如今你都看明白了吧,他恨不得把那个下贱女人擎到头顶上去,哪里有顾妹妹你的脸面?”刘荆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辛辛苦苦,为他诞下长子长女,他可有奏明父皇,立你为太子妃?那个女人居然逃过今日一劫,古语有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若她来日诞下子嗣,东宫岂有你的容身之地?”   阴姬呜咽着说:“此事倒不怪他。建儿身子骨不大好,连皇后姑母都说,小孩子家家的,若一早立为嗣子,只怕他压不住,反而折福,要我努力再生一个呢。”   刘荆道:“四年过去了,你可有再次诞下麟儿?他摆明了算计你呢!这样的男人,你恋着他做什么?”   阴姬摇头道:“他倒是每月都到我房里的,模样也不似敷衍。可不知为什么……罢了,是我命苦,自己肚子不争气了!”   刘荆跺脚叹道:“妹妹你忒心实了!他这人,最是奸滑无比,诡计多端,连东海王当年,也好几次吃了他的暗亏。否则,好端端的太子之位,怎轮得到他来做?他东宫里,什么能人异士没有?那一干道人方士,专门是弄这个的,谁知道他平日里给你吃了什么,用了什么?”   阴姬将信将疑,突然问道:“既如此说,他这般有本事,为何宠了马氏整整五年,她至今尚音讯全无?早年还听说过小产,如今连个消息都没了,算起来,她侍寝的日子,不知道比我多了多少!”   刘荆一时语塞,但是却仍然不肯放弃:“他真的不是良人,妹妹你何必如此作践自己?若是跟了我……”   阴姬怒道:“你痴心妄想!”   刘荆见她这样一幅嫌弃模样,不由得有几分恼羞成怒:“我哪里不好?论模样,我长得最像父皇;论才华,我才华比他高出许多。他不过是占了比我大了几岁的便宜,否则,这个太子,哪里轮得到他做!”   刘疆听到这里,暗暗心惊,自知不可再听下去,于是蹑手蹑脚地退去。他想:东宫之中,就是一本糊涂账,不知道刘庄到底对她有几分心意,是否能护了她一辈子周全?   可是从那以后,刘疆就再也没有见过马玛丽。哪怕是一个月之后,东宫的第三个男婴呱呱坠地,他孤身一人前去贺喜。满月宴上,诸王云集,衣香鬓影穿梭其中,他一个一个望过去,却没能打探到一点关于马玛丽的消息。   只是当阴皇后带着慈祥的笑容,将他唤到座前,向他问道:“王后也七个多月了吧?”他才赫然惊觉时间在流逝。——这些天里,他把东海诸多内务全部交给秋嬷嬷代为管理,又委托她照顾杜若,自己每日躲在书房,读书习字画画弹琴,不经意间,时间已经悄然逝去了。   又过了两个月,杜若功德圆满,诞下一个男孩。刘秀闻讯大悦,亲自赐名为政,又赐给东海许多恩宠。“你就留在京师吧。京师风水好,多生几个儿子。”刘秀微笑着说道。刘疆再三推辞,避嫌犹恐不及。   刘秀便于当年十月下诏,说西汉高祖皇帝刘邦原配嫡妻吕雉,在刘邦死后纵容诸吕为王乱政,谋害刘邦的姬妾所生之子赵幽王友、赵恭王恢和赵隐王如意,因此不宜配食高庙,将吕后从高庙中迁了出来,另寻了刘邦姬妾薄太后,上尊号高皇后,配食高庙。 作者有话要说:  光武帝中兴汉室后,追废吕后,贬吕后尊号为高后,给薄太后上了高皇后的尊号。并把吕太后的神主撤出高庙,退到她自己的墓园里,但仍四时上祭。给薄太后上了高皇后的尊号,并以薄太后配食高庙。   甲申,使司空告祠高庙曰:“高皇帝与群臣约,非刘氏不王。吕太后贼害三赵,专王吕氏,赖社稷之灵,禄、产伏诛,天命几坠,危朝更安。吕太后不宜配食高庙,同祧至尊。薄太后母德慈仁,孝文皇帝贤明临国,子孙赖福,延祚至今。其上薄太后尊号曰高皇后,配食地只。迁吕太后庙主于园,四时上祭。”(《后汉书》)   冬十月甲申,使司空鲂告礼高庙曰:“高帝与群臣约,非刘氏不得王。吕太后王诸吕,灭亡三赵〔一〕,赖神灵诸吕伏诛,国家永宁。吕后不宜配食地祗高庙。薄太后慈仁,孝文皇帝贤明,子孙赖之,福延至于今,宜配食地祗高庙。今上薄太后尊号为高皇后,迁吕后尊号为高后。”(《后汉纪》)   ===========================   关于这件事,阴丽华粉和郭圣通粉各执一词,阴丽华粉说刘秀是因为恨郭圣通,才下这道诏书的,因为郭圣通被称为“吕霍之风”;郭圣通粉说刘秀是为了震慑阴丽华,才下这道诏书的。双方罗列了种种理由,看起来很是醉人。   这件事本人比较倾向于郭粉观点。原因是吕雉的身份更像阴丽华,原配嫡妻,太子不是长子(长子刘肥),子以母贵被立,娘家有一定势力。   本人理解如下:刘秀年纪大了,糊涂了。看到阴家势力和南阳势力过大,尽管知道原配妻子阴丽华为人宽仁,但是还是有几分不放心,担心阴丽华在他死后显出“原形”,害了他的儿子们。所以前后在二十八年,三十年,给郭圣通生的儿子们和许美人生的儿子刘英分别增了封地(详见后汉书,唯独阴丽华的儿子们封地面积在刘秀死前没有增加)。但是,还是不放心,又下了这个诏书,意在告诫阴丽华:是想当吕雉还是想当薄太后?哪怕吕雉显赫一时,二百年后也会被人清算旧账。所以,你要好好对待朕的儿子们。   老糊涂到这份儿上,简直让人啼笑皆非。想让不同女人生的孩子们都和平共处,女人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子对待他人生的孩子,这是多么理想主义的事情。真能做到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就是圣人了   ☆、开国皇帝之死(二)   刘秀认为京城风水好,故而命刘疆留在皇宫,希望他能多生几个儿子。可是直到刘秀驾崩,刘疆唯一的女人杜若也没能再传出什么喜讯来。   原因有二。   一是杜若已经失宠了。接连几个月,刘疆都不肯再见杜若一面,宁可一个人躲在书房发呆。连她诞下他唯一的儿子,他都只肯遣了身边人做代表,前去慰问,该有的礼数,该有的物质待遇一样没少,甚至因为愧疚,还要更多一些,只是人心已经冷了,他实在没办法再勉强自己。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可以想见杜若接下来的命运,正如宫廷中每一个无宠或者宠衰的女子那般,“缦立远视,而望幸焉,”终不得见。   二是刘秀老了,实在是病体支离,再也撑不下去了,没过几个月就死了。他于建武十七年大病过一场后,身子骨便一直不见好,建武二十年甚至弄到病危托孤的境地,后来病歪歪地隔三差五在云台休养,这样又撑过了整整十二年,拖到六十二岁的高龄,已是奇迹了。   中元二年的二月戊戌,本是一个极普通的日子。在这天里,光武帝刘秀驾崩了。因为他接连病了十几年,皇宫中的人们对于他的死都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所以尽管面上甚是哀伤,办起丧事来却不慌不忙,有条不紊,显然是筹划已久。   只有刘疆,明明早就预见到这一天之后他的艰难,但是真实经历的时候,还是被无情的现实给震撼了一把。   自建武二十八年之后,由于皇帝特别的恩赐,他的仪仗其实已经高出太子刘庄不少,刘秀更是煞费苦心地在方方面面都提高他的待遇,凡是太子有的,皇帝也会尽量想办法补偿给他,不好直接补偿的,就想办法用别的方法弥补。   再加上刘疆整整当了十八年的皇太子,又是诸皇子的大哥,他也习惯于这种卓尔不群、几乎和皇帝等同的崇高地位。所以在刘秀的葬礼之上,他看到刘康、刘荆他们和太子刘庄混在一起,同席而坐,未加思索,便也走了过去。   但是,紧接着,太子嫡系势力赵憙就疾言厉色,仗剑将他请下席来。这就等于一定程度上变相取消了他几乎等同于皇帝的待遇规格。尽管他早就没有了和刘庄争持的心思,还是难免的感到莫名失落。   ——“是时,藩王皆在京师,自王莽篡乱,旧典不存,皇太子与东海王等杂止同席,宪章无序。憙乃正色,横剑殿阶,扶下诸王,以明尊卑。”《后汉书赵憙传》   然后,他又听说赵憙上书整顿礼仪,加强守卫,将各藩国的属官都送到附近的县中安置,未经传召不得随意出入于宫殿与中央的办公机构,防备甚严。而梁松则掌管军队,在宫中城中大肆叫嚣着“吏以便宜见非,勿有所拘,封侯难再得也!”意在暗示只要藩王有不轨之举,便可格杀勿论,以邀封侯。兄弟骨肉之间,忌惮如是之深,不觉越发感到憋闷。   葬礼之后,刘疆日日枯坐书房,数十日后,渐渐觉得气喘胸闷,因此偶尔离了书房,在北宫之中闲逛。   不意间便走到了金明池边,见金明池里寒冰初化,积雪消融,岸边柳叶新成,草色微染,景致甚美,便不由得望着那清澈的池水安静地发呆,神游天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猛然听到旁边有说话声,由远及近而来,他只听了两句,便忍不住身子一颤。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分辨出,来人是皇帝刘庄和马玛丽。   ——自从郭太后死后,北宫便不是从前的北宫了,门禁比往常松懈许多。更何况一个是当朝皇帝,一个是皇帝的姬妾,北宫护卫又有哪个敢不长眼,拦住他们?是以通行无阻。   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心态,刘疆猝不及防毫无准备之下,竟然不敢直面他们,当下仓惶四顾,见岸边柳树后面有一片灌木,不假思索,急急奔到那里,猫着身子,躲了起来。   不过片刻之间,刘庄和马玛丽已经到了金明池边,差不多就是方才刘疆所站的方位。   刘疆看着马玛丽,只看了一眼,便再也移不开自己的眼睛。因国孝家孝的缘故,马玛丽穿得极为素净,上襦下裙皆是素白,头上发饰全无,唯独两边耳下悬着小小的一颗珍珠,却也是寻常货色,并不见奢华。然而正所谓“女要俏,一身孝”,她一向是衣着朴素,以人来衬托衣服的类型,如今穿着反倒比平日里更加清丽脱俗,叫人一见难忘。   刘疆这半年多来,心如死灰,清心寡欲,每日里只醉心于书画之道,待到父皇驾崩,便寄情于圣贤书,余事皆不敢想,小心谨慎之至。但是此刻他却不由自主,目不转睛地盯着马玛丽看,为她的一颦一笑、一蹙眉、一低头而心绪不宁。眼见她此刻眉宇间淡淡皆是忧愁之色,他不由得心中抽痛,暗道:难道她竟受了刘庄冷落吗?为何这般不开心?   突然间听得刘庄沉声说道:“这金明池边景色不过尔尔,没什么好看的。你何必每日里都来?”   刘疆闻言,心中一跳,暗道:原来她这几日竟然是每日都来金明池吗?这里的风景又有什么能吸引她的?难道说……?他无可避免地,就想起很多年前,他在金明池边悠闲垂钓,马玛丽在旁侍奉他的往事。不觉心中惆怅中夹着期待,迷惘不已。   紧接着便是马玛丽的声音传来:“天下美景,见仁见智。有的风景不过一时惊艳,看过一次,这辈子也就厌了,有的风景虽然初看尔尔,然百看不厌,回味悠远。”   刘庄冷哼一声说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北宫,这金明池,分明就是……哼,如今朕才是这个皇宫的主人,你以为他敢跟朕争持吗?他就是个最没胆子不中用的人,据朕的密探报说,整日里便像缩头乌龟一般,深居简出……”   刘疆听到此处,不由得脸上热辣辣的,他向来是秉承了小心谨慎以保百年之身的道理的,是以处处韬光养晦,然而被刘庄如此当着马玛丽的面奚落,却突然为先前太过懦弱退让而后悔。   马玛丽皱眉道:“你堂堂一个皇帝,把官员当密探使,又有什么值得自豪的!亏你好意思说!”   刘庄的声音里老大不高兴:“你懂什么?若非这些密探,朕岂能高枕无忧?你怎能成为贵人,和阴氏她们分庭抗礼?”   原来,刘庄登基后,已然分封后宫,将马玛丽直接封为贵人了。刘疆由于一向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于此居然毫无察觉。今日突然听得两人提起,不免惊讶。继而他又想到,新帝登基,想来不久便要册立皇后,只是如今迟迟没有音讯,不知道是因何缘故?   马玛丽道:“还是你手段不够,镇不住场子,不能以德服人。”   刘庄怒道:“手段手段!若朕使出狠辣手段,你可舍得?”   刘疆心中一阵发寒,正觉彷徨无依之间,便听得马玛丽道:“你很希望天下大乱?你要皇太后何以自处,情何以堪?”   刘庄默然良久,突然声音放柔道:“既然你已经成为贵人,从前的事情,该放下的就要放下了。早点给朕生个孩子是正经。朕可不是好欺负的,朕的耐心有限得很。”   刘疆听他这么说,心中又是惶恐不安,又是莫名喜悦。他自知自刘秀死后,最大的靠山已倒,自己当越发谨慎,才能保全郭氏宗族及母后所出子女的前程性命。但听刘庄如此说,只怕马玛丽对自己尚有几分余情未了,他在惶恐之余,心中又忍不住地高兴。   但是刘疆并没能窃喜太久,马玛丽的回答无情地粉碎了他的幻想。   只见马玛丽狠狠瞪了刘庄一眼,声音里老大不以为然:“你这醋坛子要变成醋缸了!你平日里宠幸阴姐姐、秦姐姐她们,我还没说什么呢!偏你疑神疑鬼!”   刘庄焦躁道:“这怎么能一样!朕命阴氏、秦氏她们侍寝,还不是为了成全你的贤名?日子都是你排的,朕待要不去,你还要推朕去,现在反倒拿这个说事,是什么意思?”   马玛丽轻轻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这你都不懂?我和他,什么都没有过,你和阴姐姐、秦姐姐她们,连孩子都有了。我都不介意你,你凭什么乱吃飞醋?再者说,我喜欢到这金明池边,还不是因为你……”   她说到这里,声音却越来越低,不再说下去,急得刘庄不住地问道:“怎么会因为朕?这金明池和朕有什么关系?”   刘庄尚没想明白,刘疆的心却已经沉了下去。他记得清清楚楚,当年马玛丽尚在北宫之时,他大宴宾客,马玛丽不慎落水,太子刘庄去救她,两个人就在这金明池中搂搂抱抱……   果然马玛丽白了刘庄一眼,眼睛里似有无限风情,向他说道:“笨!你就是在这里把我推下水去的,你不记得了吗?”   刘庄道:“哪里是推你下水,朕见你心情不好要投水,赶去救你……”他终于想了起来,一面说着,一面不好意思地笑了。   马玛丽的声音越发甜美,就像在哄小孩子一般:“我从那个时候起,就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了。所以时常来这金明池畔散心,就是想告诉自己,千万不能辜负了你。可是你也知道,我是生不出孩子来的。所以你要多宠幸些女子,多生一些皇子公主出来……”   刘庄脸上已经是笑容可掬了,他笑着摇头道:“你倒比过去会说话了。这迷汤一碗接一碗地灌,想来是母后教给你的?可总这么偷懒,也不是办法。你常年嚷着别人的小孩子可爱,却自己不想生,这怎么了得?须知你身为贵人,侍奉朕本是分内的事情。只要你勤谨些,朕就不信你生不出来……”   两个人又在金明池边腻了很久,情之所至,旁若无人地拥抱亲吻,然后开开心心地手拉手走出去了。整个过程,完全就是一对恩爱夫妻间的打情骂俏。便是那些争风吃醋的事情,也不过是调味品而已。   刘疆甚至还听得马玛丽一边走一边说:“你堂堂皇帝,自该有容人之量。和一个藩王计较什么。若实在心胸狭隘,容他不下,看他心烦,就使个法子,打发他走,便什么事也没有了。哎,你这么傻,万一把老头子当年打下的基业败光了,可怎么办……”   刘庄的声音逐渐飞扬起来:“胡说,朕哪里心胸狭隘了?你倒是赶紧生个儿子是正经……”   刘疆等他们离开良久,才失魂落魄地从灌木从后头钻了出来。他只觉得深深地失落难过。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从前属于他的一切,已经从他手指缝里溜走了,曾经他那么轻而易举就可以拥有他们,包括尊崇的地位,包括女人的心……   他在他们溜走的时候,心中虽然不舍,面子上却做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未做过丝毫的努力,甚至,为了一时意气和面子,还奋力把他们往外推。现在,他们终于都彻底离他而去了,再也没办法追回来了。   他怔怔地站在金明池边出神,有一度心中苦闷烦躁得恨不得跳进池子里,一了百了。但是他终于忍住了。   然后他转过身去,看到了身后满脸笑容的刘荆。   “现在知道后悔了吧?”刘荆看着刘疆,幸灾乐祸地说道,“不如你我兄弟二人联手,共谋大事?事成之后,你可登基为帝,马贵人天姿国色,可为你后宫,任你为所欲为,只是阴贵人和她的孩子,却要留下来归我。”   刘疆吃惊地望着刘荆,就像望着一个疯子一般,他毫不犹豫地摇头说道:“大胆!你这是谋逆!”   刘荆满不在乎地说道:“谋逆又如何?这皇帝之位,难道天生便是他刘庄的吗?原本你才是太子,你才该是这当朝的皇帝啊!如今我们同病相怜,更应该和衷共济……”   刘疆怒道:“谁和你同病相怜?”   刘荆笑道:“我爱阴贵人,你中意马贵人。可她们两人都爱着刘庄,你我求之不得,难道不是同病相怜?”   刘疆毫不犹豫地摇头道:“我和你不一样。”   刘荆奇道:“哪里不一样?”   刘疆一愣,他原本觉得,阴贵人对刘荆向来是不屑一顾,是刘荆求之不得,而马玛丽对自己颇多情意,是自己高风亮节,执意谦让。但是目睹今日之景,这种谦让的话,他便再也说不出来了。   马玛丽她……她变心了,她完全拿他当陌生人了。他在完全失去的时候,才明白,从前她待他的那些可贵之处。可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查了一下史书,马明德和刘庄的相处大概是这样子滴:   刘庄:咱们一起去皇家园林里玩吧?   马明德(很不屑):有什么好玩的,起太早,风太大,雾太浓,会冻感冒的,我不高兴去。你最好也别去。   刘庄:……好。那我也不去了。   有的时候刘庄实在想去,就只好带别人去了,马明德不想陪他玩就不陪。有人不理解,以为帝后不和,想趁虚而入,就笑着帮她解释,说“是家志不好乐”,我查了一下,是家是当时的尊称,一般是称呼皇帝的。   刘庄:皇后侍寝嘛!   马明德很不屑:我称疾拒驾,懂吗?你去找你那群小老婆睡去,别来烦我。记住多生些孩子啊,你孩子太少了。你喜欢跟哪个小老婆睡,我给她们提升待遇,让她们专心服侍你。生出孩子的,额外有封赏。   刘庄:楚王英胆敢造反,气死我了!谁都别想劝我!   马明德:你要杀的人里肯定有无辜的,你想想他们也有家人孩子。当年你老子诬陷我父亲马援的时候,一家人的生活孤苦无依……我去睡觉了,你一个人好好想想吧。(做恻然状)   刘庄深夜不寐,辗转难眠,终于下旨,重新审理楚王大狱,从轻发落。许多人因此受益。   刘庄在马明德侍寝时候跟她讨论朝政。   马明德(这下子来了兴趣):这个问题嘛……   兴致勃勃,扒拉扒拉说一大通,并且给出各种备选方案。   刘庄一看:额,原来她喜欢这个啊!   从此就经常跟她讨论政事,马明德给出意见,他负责执行。   所以我觉得,马明德真的很牛。没孩子,没后台,不迎合皇帝,性格刚急,这样还能把皇后之位坐得稳稳的。   她自己说自己年轻的时候为了一个好的名声奋不顾身,但是这一切能成功的前提是皇帝要足够爱她,能容忍她。刘庄可不像是一个能随便容忍人的皇帝啊。   =   阿柯和奔奔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2-15 23:16:00   谢谢!   ☆、梧桐雨(三)   和刘疆的谨慎懦弱相比,刘荆无疑要更有行动力一些。   他见直接游说不成,又生一计,仗着自己善于伪造别人的字迹,模仿刘疆的舅父郭况写信,鼓励他跟皇帝刘庄叫板,从东海起兵造反,自己好从中取利。   他的信固然写得天花乱坠,但仔细一琢磨事情全然不是那回事,再加上相同的招数是不能使用第二遍的,刘疆很快看出了其中的破绽。   刘疆吓坏了,赶紧把送信人抓住,连信一起送给刘庄。   严刑拷打之下,刘庄很快知道了实情。自己同母的弟弟公然这般打脸,他只觉得颜面尽失。于是,秘密把刘荆软禁在河南宫中,派人密切监视。   刘疆惊吓兼心灰意冷之下,反复上书说要就国,阴太后和刘庄起初碍于面子,不愿意担负违背先帝口谕逼走他爱子的罪名,一直不肯放,直到中元元年的冬天,才允许他回到自己的封地。   在他惟一的儿子刘政周岁抓周宴上,刘疆仍然没有露面。但是他派人送来了杜若曾经最想要的东西:一直挂在他脖子上的那块玉。玉石晶莹剔透,小小的刘政眼睛尚纯净,只看了一眼便爱不释手。   杜若泪流满面,满怀希望地认为这是刘疆想跟她和好的信号,但是她再次失望了。刘疆仍然拒绝见她。然后紧接着,没过几天,刘疆就病倒了,病得很重很重。   这是中元元年的冬天,无论是鲁地,还是京师洛阳,都是彤云密布,天空中鹅毛大雪不断,但是两地人的心情却截然不同。   马玛丽很是兴奋,自从她开诚布公地跟刘庄讨论过子嗣问题以后,刘庄尽管依然努力,但却已经渐渐开始放弃了逼她生孩子的打算。至少,她已经不用每天闻紫河车的腥味了。   这一年,皇宫之中的小孩子又开始一个接一个的诞生了,有男孩有女孩,玛丽公主抱完这个抱那个,简直是爱不释手。随着她在皇宫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小孩子的母亲们争以让她抱小孩为荣,她们小心地投其所好,拿这个取悦她。所有的人都逐渐明白,只有讨好了她,才能得到皇上的宠幸。玛丽公主简直觉得自己每天都像生活在蜜罐中一样。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当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怀念从前她最心爱的宠物。除了抱小孩玩以外,她还要继续对阴丽华刷好感度,哄她答应百年之后跟自己回家。而阴丽华很容易讨好,只要哄刘庄开心就可以了,阴丽华还特地传授了她几条能哄刘庄开心的所谓善意的谎言。刘庄这么一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主儿,在几句甜言蜜语以及适量按摩运动的抚慰下,骨头已经轻得要飘起来了。   大雪纷飞之中,突然有一天,马玛丽看到刘庄抱着一个孩子,走进了她日常起居的宫殿。   “这个孩子是?”   “刘炟。朕的第五个儿子。你的外甥女大贾贵人所出。”刘庄面上的神情有些奇怪,竟是难得的郑重其事,“他是朕所有孩子中,和你血缘最近的了。”他的声音中夹杂着叹息。   “胡说。”马玛丽很快指出他的谬误,“阿奴和她是一母所出。”其实她更想说,天底下没有什么人和她有血缘关系,但却不好说出口。她所说的阿奴,就是大贾贵人所出刘庄的第二个女儿刘奴,一向沉静乖巧,她很是喜欢。   而刘庄怀里抱着的孩子,应该是前几日大贾贵人生的。她贺礼都送过去了,因小孩子初生下来不好看,她是打算等满月的时候去看孩子的。想不到……   “那只是个女孩,不算数的。你过来看。”刘庄招呼她道,“他多可爱。喜欢吗?”   玛丽公主凑过去看。这个孩子不过刚生下来几天,脸上还有几分皱巴巴的,没舒展开。平心而论其实并不那么可爱。但是玛丽公主已经习惯于说各种善意的谎言。“喜欢。”她有些勉强地说道。   刘庄欣慰地笑了。   “喜欢就好,今后,他就是你的孩子了。”他微笑着说道。   他的脸上隐隐有些疲惫之色。对于皇太后阴丽华来说,他这样的举动无疑是一次标准的先斩后奏。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可以想见有很多口舌官司要打。   而从贾贵人房中抱走刘炟的时候,更是费了他一番精神。贾贵人是胶东侯贾复之后,家中势力不小,贾贵人又分外地难缠,直到他答应将她家人封官进爵,将来给她的女儿刘奴寻一门好婆家,才勉强办成了此事。   可是,无论贾贵人提出什么样的要求,都是合情合理的。刘庄心中已经隐隐有了打算:除非马玛丽自己生下儿子,否则他是不会再宠幸贾贵人了。任马玛丽怎么闹他都不行。刘炟很有可能是马玛丽名下惟一的孩子,若是不小心在宠幸贾贵人的时候让她再怀孕,后面的事情就难办了。   “你什么意思?”马玛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她受到了惊吓。对于小孩子她其实只是叶公好龙的喜欢方式,抱一抱摸一摸亲一亲就很满意了。   “从今以后,刘炟就是你的孩子了。你要好生待他。”刘庄缓缓说道,“章陵的老人们都说,身边养一个孩子,讨个好彩头,很快就能生下自己的孩子了。朕给他起小名叫招弟,希望你能早日诞下我们的孩子。”   事实上,刘庄早在几年前,就听说过民间有这种诡异的求子方法。只是,当时刘秀尚在世,他深知刘秀不会接受,是以按兵不动。直到今日,他已登基为帝,大权在握,恰逢贾贵人生了儿子,天时地利俱在,便迫不及待地使了出来。   “招弟?好难听的名字!才不要呢!”玛丽公主很不满意,“都告诉过你多少次了,我是不可能给你生孩子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不生就不生吧。”刘庄并没有生气,他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温柔地望着她,“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能自己生孩子的。人未必要自己生孩子,怕只怕抚养不能尽心。你只要尽心尽力地照顾他,将来他也一定会待你孝顺。”   ——显宗即位,以后为贵人。时后前母姊女贾氏亦以选入,生肃宗。帝以后无子,命令养之。谓曰:“人未必当自生子,但患爱养不至耳。”《后汉书皇后纪明德马皇后》   其实刘庄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思路。只是一来他尚未完全放弃让马玛丽自己生孩子的打算,二来朝中局势未稳,外戚阴家势力太大,支持立阴贵人为皇后的呼声还很高,时机尚不成熟,所以没有提出。   他并不知道他开启了宠后无子,以抱养他人子荣登尊位的先例,更不知道,很多年后,他这段话被无子但得宠的后妃们奉为救命稻草:东汉明君汉明帝都这么做,皇上你为什么不可以?你是不是不够爱我?先例在此,明章之治史称德政,又有什么好顾忌的?   “我不要。”出乎刘庄的意料之外,马玛丽很明确地开口拒绝道,“这样风险太大,先例不可擅开。不然老头子肯定会埋怨我动摇了大汉的国本。何况,母子人伦,你这样,让贾姐姐心里怎么想?”   刘庄见她处处皆想着别人,偏偏没为她自己考虑,不免怜爱之余,又有几分发急:“你怕什么?贾氏那里朕早已经摆平了,便是朝中宫中有人非议,也只管让他们来寻朕好了!是朕命你这么做的!”   “小孩子很难养,还是跟着他娘亲比较好……”   “你怕什么?乳娘保母一应俱全,足足有七八个人照顾他一个。不然,你以为阴贵人是怎么养孩子的?她能养,难道你还比她差?”刘庄说到这里,心中越发焦躁,大声说道,“就这么定了,若是再多言,便是抗旨!你若不要这个孩子,从此别想朕再听你的话,别再想抱小孩子玩!”   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却是一下子拿住了玛丽公主的软肋。如果刘庄不听她话的话,那些功利的后宫美人们,肯定不会再围绕在她身边。连小孩子也不准抱着玩,岂不是人生少了许多乐趣?   所以马玛丽乖乖地闭了嘴,带着一丝挑剔的心态,去抱那个襁褓中的孩子,一边抱一边叹息着说:“少不得要我劳心劳力,给后人做出一个好榜样了。哎,明明女孩更可爱,她若是个小公主该多好,最好是像泌阳那样的混血……”被刘庄气急败坏地瞪了一眼,终于不再说什么了。   后宫里因为这件离奇的事情颇为动荡了一阵子。但是刘庄镇压得力,马玛丽素来待后宫姬妾不薄,阴太后阴丽华又生性宽仁,最疼爱儿子,不愿拂了他的心意,所以这件事情最终还是平息了下来。   刘炟渐渐地长开了。小孩子胖乎乎圆滚滚的,眼神清澈明亮干净,身上泛着淡淡的奶香。于是经常被马玛丽抱在怀里,各种疼爱。连刘庄有的时候见了,也不免嫉妒他儿子的好待遇。可是他同时也明白,孩子是维系他和马玛丽感情的重要纽带,更是马玛丽日后荣华富贵的惟一保障。所以对于这种疼爱,他喜闻乐见,趁机进行各种亲子娱乐活动。他能感受到,他和她的感情日趋升温。   如果这种势头维持下去,刘庄觉得他无疑会很快成为马玛丽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刘疆病危的消息终于送到京城里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刘庄把功臣之后贾贵人的儿子给马明德抱养的难度,我觉得大家可以参考一下电视剧《康熙王朝》。   康熙王朝中说,顺治帝最爱的女人董鄂妃没能生出儿子,却又想要一个儿子,所以顺治帝把佟妃的儿子爱新觉罗玄烨抢了过来,送到董鄂妃宫中。佟妃不忿,寻孝庄皇太后哭诉,孝庄以不合规矩为由,亲自出面跟顺治帝对抢。之后发现董鄂妃和玄烨都得了天花,抢孩子之事遂不了了之。董鄂妃很快死去,顺治帝出家。   贾贵人是功臣贾复的后代,刘秀相当看重贾复,并相传曾经和贾复指腹为婚。贾贵人在此之前生了女儿,刘炟有一个同母姐姐刘奴。她也并不是生了孩子就死了,她熬到马明德死去还活碰乱跳的。可是明帝在位时宫中只以马家为外家,贾贵人是东汉惟一一个生了皇帝儿子却没能被儿子追封为皇后的女人。这期间的难度,大家感受一下。   最离奇的就是,别的女人还得自己出面抢孩子,刘庄这个始作俑者是自己出面,帮马明德抢同是贵人的贾贵人的孩子,还特别选定和马明德血缘最近的年纪最小的孩子!   抢别人孩子当然不是好事,容易被后世诟病。但所有人都知道是皇帝命令马明德抱养的,不是马明德自己要的。他把恶名背到自己身上了,所以马明德才能不沾污名。我觉得这份手段,太厉害了!   ☆、东海王之殇   这是永平元年,刘庄继位的第二年。他刚刚改了年号,努力消弥着因政权接替带来的一切影响。西羌反了,他的弟弟刘荆唯恐天下不乱,被软禁在河南宫中还敢筹谋着该如何推翻他的统治。还要劝农桑,朝原陵……他其实忙碌得很。   但是东海王刘疆病重的消息送到,他也不能不做表示。在光武帝刘秀老糊涂的倒行逆施下,整个大汉都知道他刘庄的太子之位是刘疆让的,刘疆的各种仪仗规格和皇帝相差无几,逼得他不得不每事阴郭必均。现在刘疆在刘秀死后短短不到一年,就病得快要死了,难保有心人不会暗中猜疑是他暗中下的手,然后借此大做文章。   所以刘庄一面下旨,让和刘疆一母同胞的藩王们都去看望侍疾,一面命令中常侍和钩盾令这些宦官带着太医们坐着驿车去给他看病,面子上做得十分圆满。   可是几乎没有人相信他真的无辜。连一向善于揣摩他心意的东平王兼骠骑将军刘苍都在言语里若有若无地表现出试探和恭喜的意思,一向不问政事的阴太后在知道刘疆病重的消息之后,更是开口责备他:“是你做的?你想陷哀家于不义吗?你父皇临死时曾迁吕后出高庙,难道你忘了?”   刘庄百口莫辩。刘疆之死有益于谁,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可是他只觉得委屈。没有人知道,他心中自有意气,他想让刘疆这个胆小鬼在他的封地上好好活着,看他如何治理天下,成为一代明君,看他如何走进马玛丽的心里,成为她惟一爱的男人。他努力了这么久,如今好容易占据了一点优势,便想着早日把从前在刘疆面前丢掉的面子和里子都赢回来。   可是,刘疆居然病得要死了!这是多么让人遗憾的事情!而刘庄在遗憾之余,还得注意在后宫封锁消息。尽管马玛丽待他比从前热络许多,也偶尔会说一些甜言蜜语哄他开心,但隐隐约约中,他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觉得他们的感情还脆弱得很,经不起一点波澜。   所以从元月到四月,刘疆生病的事情马玛丽一无所知。刘炟正处在婴儿刚刚出生的高速生长期中,简直是一天一个样,越长越可爱,更何况自从她抱养了刘炟之后,其余的贵人美人也常抱着她们的孩子来马玛丽跟前邀宠。这么多可爱的小孩子,简直是抱都抱不过来,吸引了玛丽公主的绝大部分注意力。   等她无意间听到刘疆病重的消息,已经是五月初了。她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那是刘疆把她送的玉给摘下来的结果。他的心思太重,思虑成疾,再加上自建武十七年后,他不开心的时候便一直有虐待自己的习惯,服用一种当时被称为忘忧散的迷,幻、药,终于把自己的身体给弄垮了。本来还有一块玉给他输送能量,排解毒素,可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把这块价值连,城的玉转送了别人,马玛丽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这种行为才好。   这天马玛丽正带着刘炟在阴太后的长乐宫中,跟阴太后聊家常。这是她近来最喜爱的节目,既可以看到大美人,又可以看到小美人,简直是左拥右抱,不亦乐乎。阴太后见她如此,确是发自对小孩子的一片至诚之心,先前那对她抱养别人孩子的抵触情绪便也消弭于无形了。她便趁机对阴太后大刷特刷好感度,和她讲人死后的灵魂种种趣事,阴太后虽然觉得她是没见识的小孩子家家,满口无稽之谈,也忍不住被逗笑了。   正在这时,长乐宫中的黄门宦官进了大殿,趋到阴太后耳边说了一句话。马玛丽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反应过来,事情和她有关。因为阴太后下意识地向她望了一眼。   “哀家倒也乏了,”阴太后却突然向着马玛丽说道,“玛丽啊,你不如带着小皇子去看看皇上在做什么,午膳要在哪里用。”   马玛丽疑窦丛生,却不得不走出长乐宫,她有些不甘心地回头望了一眼,恰好看到一个风尘仆仆的熟悉影子。那是东海国的秋嬷嬷,她此刻不在鲁地享清福,却奔到这里来做什么?   秋嬷嬷拜见阴太后的时候感慨万千,从前她仗着自己是郭圣通的侍女,对这个忍气吞声当了整整十七年小妾的原配各种看不惯,深恨她贤良得过了头,未能同自家小姐一道,寻刘秀的麻烦,怒斥他停妻再娶、无耻骗婚的恶劣行径。然而此时此刻,她却不得不为了自家小姐的孩子,向这个看似有些软弱的女人卑躬屈膝。   “殿下的病是一日重过一日了……”带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长乐宫大殿上回响,“御医们都说是心病……心病尚需心药医……皇上和太后娘娘待东海恩重如山,特地遣了御医乘驿车前来请脉。殿下整日里盼着,听说有使者来,便忙着沐浴净面,定要换了干净衣裳,梳洗打扮……为了这个缘故,病情倒又加重了不少……如今却连梳洗的力气也没了……”   阴太后听说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如今病入膏肓,心中恻然,也不免掉了几滴眼泪,道:“好端端的,换什么衣裳。折腾着让风邪入体,反而不美……”   秋嬷嬷忙抹着眼泪说:“太后娘娘慧眼如炬,一语中的。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可是殿下的性情,最是执拗,太后娘娘想必也晓得。他若是想见什么人,奴婢就是拼死,也非要助他圆了心愿不可,否则,九泉之下如何好见郭娘娘,又如何好见先皇?”   阴太后见这话说的古怪,淡淡叹道:“哀家是个糊涂人,你若有什么要求,不妨提了出来,莫要这么含糊着。”   秋嬷嬷趴在地上砰砰砰地磕头,却流着眼泪道:“奴婢不敢说。”   可是秋嬷嬷是敢往自己脸上划刀子的人,血溅五步在所不惜,世间的事情,只怕少有她不敢的。因她一向刚烈,便是光武帝刘秀在世时,也要让她三分,是以提起各种匪夷所思、强人所难的要求的时候,也是分外的坦然决然。   阴太后的性情果然宽仁,禁不住她苦求和以死相逼,遂等到晌午过后,缓缓向刘庄说了,刘庄一听便跳了起来:“不行!当然不行!凭什么!母后你好好想想,世间可有这般的规矩?他一个藩王病了,就趁机耍无赖,要朕的贵人去给他侍疾,这成何体统,简直是致皇家颜面于不顾,把朕的脸面往地上踩!他们郭家整整欺负了我们母子十七年,竟到现在还不肯罢手吗?”   阴太后摇头道:“你也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么多年了,孰是孰非早就成了一本糊涂账,说到底,只怕要怨只能怨你父皇。更何况,也不是没有先例。荆儿被囚河南宫,嚷着想见梦娇一面,你不是答应得甚是爽快?若非梦娇以死苦辞……”   刘庄分辩道:“荆弟和他怎么能一样?荆弟再怎么说,也是朕的亲弟弟,和阴贵人,也是表亲戚。可他不过一个失势的藩王……”   阴太后道:“你不必掩饰。你的想法,哀家心中很清楚。只是你莫要忘了,当年若不是你兴舅舅,你岂能有今日?梦娇是你兴舅舅在世时候,替你定下的。以哀家的意思,是见还是不见,都要由着马贵人。若是她坚决不肯见,由着她去回绝秋娘便可,若是她也有意……”   刘庄听到这里,突然间想起一事:“此事她可知晓?”   阴太后摇了摇头:“我听说秋娘来了,便打发她去寻你吃午膳。想来应该不知。”   刘庄闻言,先是松了一口气,继而突然想起一事,叫道:“糟了!”转身竟然朝东宫的方向而去,步履匆匆,竟然连舆车都来不及乘。   东宫却是刘庄姬妾暂时的居处。因初登基诸事繁忙,皇后未立,是以众贵人美人尚未迁出移居。刘庄不顾形象,一路小跑至马玛丽的居处,向着纷纷跪地伏拜的宫人宦官喝问道:“马贵人呢?”   以婢女阿元为首,众人竟然浑身颤抖,不住磕头请罪,却连半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刘庄心中焦躁,不祥的预感更甚,他狠狠一拂袖,又行至旁边侧殿,正抱着五皇子刘炟喂奶的奶娘惊慌失措地掩了衣襟。   刘庄情知不打招呼冲进此处有些不妥,但一时之间却顾不得那么多了,恶狠狠地看着奶娘,逼问道:“马贵人呢?马贵人如今身在何处?”   宫人宦官跪了一地,刘庄手提一根木杖,狠命地逼问马玛丽的去向,终于阿元不堪逼迫,跪下来供认道:“马贵人……马贵人只怕已经出了洛阳城了。”   刘庄愤怒地扔了手中的木杖,心如死灰——他这几年的心思,始终是错付了。他其实隐隐约约知道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哄他,可是她既肯放下身段来,又说什么要辅佐他,省得被她家老头子责怪,他便盼着日子久了,毕竟会有几分真心。想不到人家不过派一个嬷嬷过来说几句话,她就弃他的面子于不顾,跟着人家跑了,竟然连平日里最疼的儿子也不顾了!   一声闷雷在宫殿的上空炸响,暴雨滂沱而至。雨声突而密集,如同千军万马在呼啸奔腾,隐隐竟有杀伐之声。   ——这是夏日的第一场雨,雨滴砸在因干涸而裂开的泥土上,迅速渗了进去。紧接着不多时,院子里就积了好大的一汪水。   又有更多的雷在宫殿前滚过。刘庄浑身抖个不停,突然间冲出了宫殿。他站在那一汪积水的中间,浑身湿透,衣衫狼狈。在宫人们的惊叫声中,他蹲在了那一汪积水中,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如同一个受了伤的幼童。   “哇!”这时候,一直被奶娘抱在怀里的刘炟也发出一声哭声,伴随着猛烈的咳嗽。——他呛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刘庄太好了,这么轻而易举就洗清了他谋害刘疆的嫌疑。   要知道刘疆死得蹊跷,很多人都怀疑是被刘庄吓死或者烦死的。反正是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了。   不过换了我做皇帝,遇到这种情况,也会毫不犹豫,不顾吕后之前鉴,誓要杀了刘疆。国无二君,刘疆再乖,也难保不被部下怂恿。还是死了妥当。武则天是怎么对章怀太子的?她真的冷血?事有轻重缓急。不得已。   其实刘疆的死,主要还是怪刘秀,他是被刘秀捧杀的。这厮老糊涂了,他究竟有多恨自己的儿子啊!   刘秀这个笨蛋!   读史书感觉他老的时候对刘疆那个叫疼爱啊,不是故意想捧杀他的,所以更说明了他的愚蠢。他从来都没有身为皇帝的自觉,改不了种田的习气,小家的观念太强,总想着你好我好大家好,其实害了所有人。   ps:今天跟大家分享一则颜控患者兼自恋患者刘庄刚当皇帝时候的事情吧:永平初,有新野功曹邓衍,以外戚小侯每豫朝会,而容姿趋步有出于众,显宗目之,顾左右曰:“朕之仪貌,岂若此人!”特赐舆马衣服。延以衍虽有容仪而无实行,未尝加礼。帝既异之,乃诏衍令自称南阳功曹诣阙。既到,拜郎中,迁玄武司马。衍在职不服父丧,帝闻之,乃叹曰:“‘知人则哲,惟帝难之’。信哉斯言!”衍惭而退,由是以延为明。      ☆、万年孤独(上)   马玛丽和秋嬷嬷一路乔装改扮,偷偷逃出了京师,这点小事对她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   玛丽公主其实是个很念旧的人。她对现下的刘疆也颇多疑问:她是那么努力地遵守承诺,想打造出一个德字,他凭什么随便就将自己送他的能量玉丢了。他究竟知道不知道,这样的能量相当于她带来地球总能量的三分之一,她当初是有多么看重他,才把这块玉送他的。   在她们快马加鞭赶到鲁地的途中,路遇了几次堵截。她们在荒野和官道之间东躲西藏,然而一切终于在三天后平静下来了。   秋嬷嬷感叹道:“殿下洪福齐天,居然这样也躲过了。”   马玛丽闭口不语。她不想告诉秋嬷嬷那是她事先选择了最正确的路径的缘故。当然,这也跟刘庄的追捕是秘密行动,足够克制,给她留了情面和余地有关。三天后,刘庄放弃了追捕,不知道为什么,玛丽公主竟然感到不安和难过。   她突然就开始不喜欢秋嬷嬷起来。秋嬷嬷偷偷寻到她的时候,说话的语气十足像一个哄骗无知少女的人贩子,丝毫没有考虑她的处境和立场。马家怎么办,此后她该何去何从,她抱养的小刘炟又该如何,秋嬷嬷全然没有想过。   秋嬷嬷只是义正言辞地告诉她,她们家最尊贵的殿下因为她相思成疾,所以她就必须去见他最后一面,否则就是无情无义,就是罪大恶极。可是她觉得她一点都不欠刘疆的。   那么多次,尊贵如她都主动退让,愿意迁就他,迎合他,他仍然是那一副高高在上的冷淡模样,让人心灰意冷。   他看似温文有礼,堪为道德典范,但比起刘庄来,他凡事只晓得退让,从不肯努力争取,事后又自怨自艾,虐待自己……   “殿下这几年,就没有快活过的时候……”秋嬷嬷叹息着说道,“都是奴婢的错,若是当时求陛下册立贵人为王后……”   马玛丽只好打断她的话:“你既知我是贵人,便该知道这话多有不妥。况且,杜氏生儿育女有功,断不可如是贬低她。”   不过她还是跟着秋嬷嬷一起来了。因为秋嬷嬷说,是她自作主张来寻她的,她家殿下并不知情,她反倒觉得好受一些。也因为刘疆可能真的要死了,那样清隽的眉眼和无垢的灵魂,不管他有多么辜负她,她还是对他讨厌不起来。   在雄伟壮丽的灵光宫殿中,马玛丽见到了脸上瘦得只剩下一张皮的刘疆。他从前的美貌全无,眼窝深陷,脸色青黑,嘴唇乌白,目光却狂热而亢奋。   马玛丽一看就知道,他已经吃忘忧散吃上瘾了,这正是药瘾发作的迹象。   她当下大怒,恨不得扇他两巴掌,继而想起他生性骄傲脆弱,不似刘庄那般耐摔打,只好忍住了。   可是刘疆却抢先向她发起火来。他冲她大喊大叫道:“你怎么来了?你还来做什么?你变心了,你负了我,你违背了我们同生共死的誓言。我愿意为你而死,你却跟别人谈情说爱去了!你还来做什么?”   可见这忘忧散主治情志不遂,还是有些效果的。人虽然有几分神志不清,说的却都是平时故作大方不肯说出口的心里话。可是他忘了一点,能好好的活着,谁愿意去死?殉情看似勇敢深情,但也要看看当事人的意愿吧。他只记挂着她跟别人好了,却也不想想,若不是她这些日子里努力甜言蜜语,打消刘庄对他的愤恨反感,整个东海只怕都有大祸。要紧时候故作姿态承让,现在尘埃落定却又怨天尤人,何苦?   马玛丽转身就走,她开始后悔。如果她不这么千辛万苦跑来的话,此时应该在长乐宫中,和大美人话家常,有酸梅汤喝,有小孩子抱,其乐陶陶,也不会为此连累别人,前程未卜。   在马玛丽刚刚打开大门的那一刹那,屋子里响起了一声巨响。她猛地回头,看到刘疆整个人从床上掉了下来,手在半空中尴尬地伸着,依稀仿佛是挽留的姿势。   马玛丽大奇,觉得也许自己是看错了。她定了定神再看时,刘疆已经狼狈地转过头去不看她,两行清泪顺着他瘦削的脸颊滴了下来。   马玛丽顿时心软了。她慢慢地走过去,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我千辛万苦从京师赶到这里,诸事皆弃之不顾,难道是为了听你教训的?你好好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自己不肯说出来,我怎么猜得到?”她大声说道。   刘疆觉得这是他最难堪的时刻,但是也是他最后的机会。   “我……我大概快要死了。我死了……对大家都好。”他乞求一般地看着她,生怕她持不同意见,“我临死前,想……多看你几眼……你……你还没告诉我……该如何回你家乡……等你……我怕迷路……”   马玛丽叹了口气,弯下腰去把他从地上抱起来,重新放到床上。他的身子轻得厉害,抱在手中的感觉全然不似成年人。   “幸亏骨头没摔坏,”她柔声说道,“你太任性了。我还没活够,所以你最好也先不要死。我送你的那块玉呢?你到底扔到哪里去了?”   ……   屋子的门大开,明亮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一齐从外面涌了进来。这些本是刘疆这些天里极度抗拒的,但是在马玛丽的坚持下,他根本无法拒绝。   马玛丽只是一个贵人,论身份地位自然无法和东海国王后相提并论。可是沛王辅他们都会支持她,她觉得杜若也无法拒绝:那块玉多么珍贵,她并不知道正确的用法,她凭什么拒绝?   杜若来得很快,她怀里抱着一岁多的儿子刘政,身边泌阳公主看似乖巧地牵着她衣角,泌阳的身后是两个年纪更小的公主,亦步亦趋,场面甚是隆重。她嘴角满是讽刺的笑容。“这块玉是王爷送给他儿子的周岁礼物,凭谁也抢不得。”她说到这里,声音里满是讥诮,“本宫给王爷生儿育女的时候,你在陪谁寻欢作乐?如今凭什么回头来寻他?”   马玛丽看了沛王辅一眼,刘辅轻咳一声,无可奈何地站了出来:“马贵人说只要有这块玉,便可以救大哥性命。还望王后割爱。”马玛丽说得煞有介事,他虽然不信,却也觉得可以尝试一回。   杜若冷笑着看了众人。“你们刘家人好狠的心!本宫为他生儿育女,受了多少辛苦,你们非但不领情,还帮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逼迫本宫……”   刘辅赶紧打断她的话:“胡说八道!马贵人婉静有德,便是我们做藩王的,也有所耳闻,王后且不可为一己之私,逞口舌之快……”   杜若素知刘辅他们都瞧不起自己,因此拼命生孩子,希望能获得尊重。只是生孩子的事情,她一个人努力,又有什么办法?她见势不妙,愤恨交加之下,突然动手往儿子刘政的身上狠掐:“没用的东西!要你做什么?你娘亲怀胎十月多少辛苦生下你来,还不如人家上下嘴皮一张一合!”刘政刚刚一岁多大,小孩子细皮嫩肉,哪里经得起这个,顿时哇哇哭个不停。   众人大惊,忙赶着抢下刘政,好生安抚,谁也没注意到,杜若趁着这阵子混乱,竟然将那块玉给吞了下去。   “不可以!”马玛丽对能量波动最是敏感,第一个发现,她扑过去阻止,但是,却已经来不及了。   “这样你会死……”她焦急说道。   杜若嘲讽似的看了她一眼,仰头将那块玉咽了下去。   “我知道我会死。”杜若道,“我会死在王爷前头。除非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命人剖开我的肚子,否则你拿不到你的玉。是,他更在意你,但那又怎样?我好歹是他的王后。”   她说到这里,心中满是悲愤:“我会和王爷葬在一道,因为我才是他的王后。泌阳,我虽然一向不够疼你,可好歹是你母后,拼死拼活把你生出来。你莫忘了你母后是怎么死的!莫要忘记替你母后报仇!若是你母后死后遗体还被人糟蹋,你这个小国侯哪里还有脸活在世上?你给我记住了!”   这番变故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刘辅沉默了很久。才苦笑着向马玛丽说道:“有负贵人重托。她毕竟是大哥的王后,总要给她个体面……”   他见马玛丽仍然满脸不甘之色,便觉得她不识大体。本来他对马玛丽观感就不好,只是看在刘疆的面子上愿意为她做主,其实心中根本就不相信区区一块玉能让沉疴难医的刘疆病势有所好转。眼下杜若这般泼辣,这副不要命的架势拉出来,他也给唬住了。杜若生生吞了一块玉,按照常理,她是会死的。死者为大,他自然不能坐视别人在东海国王后的遗体上动刀。   马玛丽被杜若的行径惊得目瞪口呆。和所有人想象中不同,她眼睁睁地看着杜若吞下那块玉,便知道大势已去,根本不会想着再把玉拿出。须知玉只是能量的外在表现形式,入腹即化,和杜若的身体融合在一起,纵使她冒天下之大不韪解剖了杜若,哪里还拿得出来?   “你错了,你不会死的。你死不了了。”马玛丽叹息着说,“你可以把这块玉当作是灵丹妙药,它入腹即化,能医百病,而且能保证你青春不老,长生不死。”   她向四周看了一眼,心中有些犹豫,不确定这样的结局对杜若来说,究竟是好是坏:“吃了这块玉,无论你怎么样折腾,都不会死。你会永远活在这个世界上,看周围认识的人一天天老去,死亡,腐朽,甚至有一天,这座雄伟的灵光殿也会轰然倒塌,化为烟尘。而你,始终还会活着。”   她想了想,看着震惊惶恐不知所措的杜若,试图安慰她:“其实,这样的生活别有一番意趣。只要你精神足够强大的话,应该也不会感到无聊和寂寞的吧。你对这个世界会有更加深刻的感悟,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存稿箱君在这里!这两天的评论等到有机会上网的时候会统一回复。   其实,我是宁可这样万年孤独地活着的。我总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够用。我想走很长很长的路,看很多很多的书,思考人世间的很多道理,先学会独善其身,再尝试兼济天下。甚至对我而言,发呆都是很有意思的精神放松的方式。能够青春不老长生不死地活着,多好。   ===================   PS:这章再和大家科普一点有关光武帝刘秀的黑料。   刘秀这个人啊,其实很好色的!   有史料为证:《后汉书?宋弘传》   【弘当讌见,御坐新屏风,图画列女,帝数顾视之。弘正容言曰:「未见好德如好色者。」帝即为彻之。笑谓弘曰:「闻义则服,可乎?」】   宋弘曾见光武帝,光武帝坐在新屏风前,屏风上画着仕女,光武帝多次回头看屏风。宋弘脸色凝重地说:「没有见过喜欢美德如喜欢美色的人。」光武帝立即撤掉屏风。笑着对宋弘说:「听到符合道义的话就服从,可以了吗?」   ——连新屏风上的仕女图都要情不自禁地在接见大臣的时候多望几眼,这是有多没见过世面,多迫不及待,有多饥渴啊!话说男人虽然是下半身动物,你好歹装一装啊喂!不能等到大臣走了以后再看吗?   所以我总有些怀疑,他的后宫中除了郭圣通、阴丽华和许美人外,说不定还有别的女子。因为他自己建立的后宫制度:皇后、贵人、美人、采女、宫人五档。后宫三个女人,用五个级别,是不是有些奢侈了?可能那些不知名的女人都没有生下孩子来,或者生的是女孩子,所以史书记载的不够详细。   《后汉书》载,汉法,常因八月阅视良家童女。合法相者,载还后宫。   这个选美人的方法绝对是光武时候就有的,因为马严在上书让马明德入宫的时候,就是援引得这条。难道光武时候空有例法,进的人都给他的儿子们享用,刘苍等人姬妾众多,他自己倒是清心寡欲?除非皇后管得严。阴丽华又不像是个嫉妒的皇后。   再PS:郭圣通家里,似乎真的没有纳妾的习惯。她母亲郭主只生了她和弟弟郭况,没有像阴丽华、马明德这种前母兄、前母姊等复杂情况。我在开文的时候尤其对马明德的家庭情况调查过,觉得马援至少有三个妻子,也可能是一妻二妾。马明德母亲的地位,似乎……不那么高嘛!难道,真的是庶女出身?(无明确史料,存疑待考)   ☆、万年孤独(下)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有人会质疑我为什么要让杜若重新年轻貌美,原因很简单,她被刘疆玩弄身体利用子宫了。说的恶毒一点,她就是个泄欲工具加代孕工具。虽然事先她知道刘疆可能更爱别人不爱她,但是她以为她会反转胜利,结果没有。结局不符合她的期望。   作者太爱刘疆了,还是希望女主能带刘疆走,在新的社会秩序下跟刘疆展开毫无心理负担的交往,没有压力地选择爱或不爱,所以必须弥补杜若付出的东西。   其实这一切,应该是刘疆补偿杜若,而非女主补偿。但只有女主有这个实力,而且其实毫不费力。所以刘疆欠女主,不再欠杜若。并且,哪怕之后女主有什么移情别恋的行为,在深思熟虑的情况下选择别人,也是无可指责的事情吧,谁叫刘疆欠她这么多?   当然,精神世界的事情没办法弥补。这是杜若选择嫁给刘疆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的,愿赌服输,xx活该坎坷。这也是杜若最后崩溃、一意求死的原因。她的生命里,除了刘疆,已经没有了一切。而她间接地害死了她最爱的人。   这样一个拜jb的女人,给她长生不死,她也不可能好好利用,她的精神世界太空虚了,终于辜负了灵丹妙药。   ☆、争与不争   皇城之中,总是有各种荒诞不经的神话传说或者前朝轶事在流传,或哗众取宠,或借古讽今。   而在永平元年的五月,东海王刘疆尚未离世的时候,一则春秋时候的桃色八卦在皇城之中盛极一时。大意是说春秋时候息国君王息侯的夫人息妫因貌如桃花,楚文王爱其色,强行灭了息国,将她掳之后宫,虽百般宠爱,仍不能得其心。息妫遂趁机奔出后宫,同她原本的丈夫私会。   “朕要想办法揪出散布流言的人。”刘庄对他的弟弟刘苍说道,眉宇间有着淡淡的疲惫,“此人借古讽今,其心可诛!”   刘苍犹豫着看了刘庄一眼,试探着问道:“马贵人尚未回宫吗?”   只听得“啪”地一声,刘庄手中的御笔掉到了案上,墨汁飞溅。他默默无声,自己将那支笔拾了起来,用帛纸将案上的墨痕拭去了,不知怎么的,又开始看着被墨染了的奏折发呆。那是他示意手下亲信,推荐马廖当郎官的荐书,却直接被三公以马廖才识不显的理由直接驳回。   刘苍不敢再逼迫,只得扫眼看了看四周。   这里是南宫明光殿的后殿。日光透窗而入,斜斜地照在檀木书案上,显出错落有致的影子。檀木书案上,是堆积如山的奏折。   刘苍知道这些日子里,刘庄一直借口公事繁忙,在此起居,拒不见东宫诸女,又宣布马贵人因疾病足不出户休养,但是关于她的各种传闻还是甚嚣尘上。   内间里突然有孩子的哭声传来。刘苍早恨不得伸长脖子去看,却又碍于刘庄在面前,毕竟不敢。   “这是……那个孩子?”刘苍小心翼翼地问道。流言中说,马贵人弃了贵人之位和皇帝特地命她抱养的那个孩子,逃出皇宫了。如今看来,流言倒是颇为靠谱,看来是有心者为之。   刘庄听到婴儿哭声,脸上闪过一片阴霾,他不顾刘苍在旁,三步并两步走进内室。继而刘苍便听到了呵斥声、请罪声和孩子的哭声交织成一片。刘苍硬着头皮大着胆子也跟着进了内室,只见几个奶娘婢女齐刷刷地跪成一排,另外还有两个保母正手脚麻利地帮小孩子换尿布。   在奶香和尿骚味交织着的奇异味道中,刘苍轻轻叹了口气:“这教养孩子的事情,还是女人做起来比较妥当。贾贵人她……”   刘庄锋利的眼风扫了过来,刘苍把心一横,跪下道:“臣下此来,受皇太后所托,特劝皇上念及母子人伦,将五皇子重归贾氏抚养。除此之外,六宫群芳无首,请皇上早定中宫,以帅八妾。”   刘庄心中一片迷茫。他甚至开始回数,这些年来,马玛丽究竟往他床上送了多少女人。是六个,还是五个?   “八妾”只是一种代指,并非实数,然而他这些年为了取悦她,甚至还得取悦她打算交好的女人们。仔细想来,多少辛酸?原本以为终究有一日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想不到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的第五子小刘炟,原本是他和她之间感情的催化剂,但如今却成为她无情而去的证据。他真的不想再见到刘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暂时担负起照顾刘炟的重任。也许,是因为他很清楚,一旦把刘炟交给别人,就再难要回来了。万一她回来的话……   “皇上,当断则断,”刘苍老老实实地转述着阴太后的话,“若是皇上觉得没面子,太后可以推说是数月之前下的诏书……”   “诏书?什么诏书?”刘庄终于从迷茫中惊醒。   “大汉以孝治国,朕要守制三年,其后再议册立中宫之事。”刘庄道。   “不是。太后说要下诏,夺了马贵人的玺绶……”刘苍道。他只是一个传话的人,面对阴晴不定的刘庄,他偶尔也会感到为难,正所谓伴君如伴虎。   而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灵光殿中,东海王刘疆正在饱受药瘾的煎熬。这是他生命中的最后时刻,根据他的意愿,马玛丽陪在他身边。   “其实……”玛丽公主犹豫了很久,终于说道,“你还是不要跟我回家了吧。”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心情竟然平静了许多。   “为什么?”刘疆清醒的时候,仍然是温文君子的行事模式,哪怕是心中颇为失望和不安,也不肯在面上显示出来。   “我家那边,你是最底层。”玛丽公主老老实实地说道,“没人会捧着你,没人会宠着你。那个地方的人们能看透彼此的心思,最不喜欢口是心非的人。什么东西都要靠你主动去抢,你会活得很辛苦……”   “那我就去抢。”刘疆看着马玛丽,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毫不犹豫地说道,“多跟我讲一些那个世界的事情吧。”   ……   当东海王和马贵人交谈的具体内容被刘庄安排在灵光殿中的耳目通过驿马快马加鞭送到皇城的时候,刘庄也间接地知道了马玛丽描述的那个世界:   人死了,身体如同被抛弃的衣服一般,腐朽,风化为尘土,灵魂却在宇宙的各个角落里游荡。这些灵魂组成的社会和他们生前再没有半分的关系。   刘庄慢慢地放下密信,他感到深深的悲哀。他发现了他和刘疆之间的差距。他和马玛丽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灵魂、衣服这些,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刘疆是那样恬不知耻地向马玛丽哀求,死后一定要得到指引,好去她的家乡,等待着她百年之后前来团聚。而她犹豫了很久,竟然答应了!   刘庄只觉得疲惫。他不是一个喜欢放弃的人,他最初争夺太子之位的时候,除了阴家,谁都不看好他。就连阴家,也不过拿他当枪使,未必真心觉得他比刘苍和刘荆更适合当太子。他只是命好,比他们早生了几年而已。   可是若论命好,他怎么也比不过刘疆。刘疆的母亲是身份高贵的前朝宗室之女,刚生下来不久就被立作太子,想要什么都有人送到跟前,哪里像他这样,事事殚精竭虑,锐意进取,却总是不那么被人待见。   可是他之所以敢争太子之位,最大的凭借,就是他父皇并不讨厌他,甚至还很是喜欢看重他,时不时能看到希望的曙光。如今马玛丽这边,他却突然感到没有丝毫胜算。突然间就觉得心灰意懒了。   他想,匹夫不可夺其志,民不畏死,为之奈何?既然没办法改变她的心意,又何必再勉强下去?后宫姬妾,喜欢他的大有人在。她们中有的是贪恋荣华富贵,有的却是喜欢他这个人本身。他大可以在她们之中,挑选一个家室好、不那么善妒的当皇后,好好过日子,也不至于折腾了这么多年,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而成为宫中的笑柄。   抱着这样一种想法,刘庄不带随从,一个人向着长乐宫的方向走去。他悄悄地阻止宦官要通报的打算,熟门熟路地走到里间门边,刚刚要开口,却听见有人正在嘤嘤地哭泣,一边哭,一边说:“这样的日子没指望了。太后娘娘总劝我忍耐,可这如何是个尽头?如今出了这事,我才知道他真正用心在意的人是谁,他待我和建儿虽好,却从来没有这般上心过!”原来,哭泣的人是阴贵人,这日来寻她的太后姑母诉苦。   刘庄听到这里,便不好意思直接进门。——马玛丽不喜欢他和阴贵人生孩子,借口说生出的孩子会有问题,其实还不是担心自己的地位受威胁。可是随即他便想到,马玛丽连儿子都扔下,跟着别人跑了,他凭什么还要在意她的想法?   就这么犹豫着的当口,又听到阴太后的声音:“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小孩子年轻时候,心思不定,三心二意。待到老了,就知道是哪个对他好了。哀家当年,也曾惶恐失措过,生怕先皇弃哀家母子与不顾,可结果呢?谁才是皇太后?”   阴贵人迟疑着说道:“可是先皇每事阴郭必均,我觉得……”   “你看结果。如今谁是皇帝?谁是皇太后?”阴丽华的声音难得地严厉起来,“笑到最后,才是胜者。你再等等,再看几年。”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人觉得我对男配太好?因为很多时候,我做得就是男配的事情,因为不积极争取,把大好的机会拱手相让,更苦逼的是,别人不会认为那是我让的。因为我没有完全得到过,只是在最有机会得到的时候,先放弃了。现在免不了有些后悔当时的选择。   ☆、梧桐雨(四)   皇城之中风起云涌,立后呼声再度高涨,最后因为皇帝的一句守孝三年而平息了下来。几乎是同时,千里之外的鲁王宫,油尽灯枯的刘疆也终于迎来他弥留之时最后的回光返照。   “我会是跟你回家乡的唯一一人吗?”刘疆鼓起勇气问道。   马玛丽却没有因为他要死了就说个善意的谎言欺骗他的意思。   “不是。”她老老实实地回答。她已经把郭圣通的灵魂给带走了,强行帮助她完成了一次进化,刘疆只不过是步她的后尘……之后,她还想把阴丽华也带走……她要把这些赏心悦目的宠物都放在自己的领地上,日日观瞻,气死刘秀。   “我知道了。”刘疆很是失望地说道,但是他自知已经没有立场提出更多的要求,“刘庄他姬妾众多,未必愿意跟你走。”   “不愿意就不带他走了。”马玛丽道。   刘疆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样子,心中涩涩的,面上却开始微笑:“看样子,你是真的很喜欢他。”   他想了想这些年来刘庄为她做的那些事情。“很公平。”他感叹道,但是毕竟又有几分不甘心。   “都是我的错。”他叹息着说道,“你告诉我,在你所谓新的社会秩序下,我还有和他一战的资格。”   马玛丽沉默良久。她懂他的意思,他对她,不是宠物对主人的喜欢。可是像他这样的宠物成千上万,他要从中脱颖而出,得到他希望得到的那种喜欢,需要竞争的对象,又岂止是一个刘庄?   “我懂了。”刘疆勉强笑着说道,“我只想知道,刘庄对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马玛丽只好继续沉默不语。刘疆对她而言,俨然是比普通宠物更高一级别的存在,她甚至可以向他倾诉一些她不会告诉别人的事情。可是刘庄到底是什么?是宠物,是按摩师,还是别的什么?她陷入迷茫之中。   刘疆更加失落。“傻姑娘,你就不该来看我的。”他温和地说道,任由她乌亮的长发在阳光下灼伤了他的眼睛,“若是他生气了,不肯让你回去,又该如何是好?”   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解决方法。   “总之我是要回去的。”马玛丽想了想说,“若是他生气了,我可以放低姿态求他一次。若是还生气,不许我进宫,我就自己赚点钱,去西域看美人去。”   说到这里,她禁不住想起了那年在北宫之时,刘疆因为一点小事,就向她大发雷霆,避而不见,害她在外面整整站了一夜。虽然玛丽公主不畏寒暑,不畏疲劳,但是如今向别人感叹此事的时候,仍然是闻者鼻酸。若是刘庄胆敢也这般耍性子,她才不要理他呢!   “既然如此,我把你托付给刘辅。若一旦你有难,便可传讯给刘辅请他搭救。”刘疆无奈说,“若是需用金银珍宝,也不要客气,他封地很大。”   刘疆的安排看似妥当,然而过了几日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以后,他的女儿泌阳公主就马玛丽的归属问题提出了不同看法。   “父王心中实是爱你,割舍不下。”年纪幼小的泌阳公主思路清晰,说话有条不紊,“你自裁吧。我以我的生命名誉做保,必然将你以东海国王后之礼下葬,同父王合葬在一道,接受祭拜香火。”她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有看面色苍白的现任东海王后一眼,就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马玛丽心中很是奇怪。泌阳凭什么这么说?她此刻归心似箭,巴不得立即回宫去见刘庄,抱一抱已经属于她的小刘炟。泌阳再精致可爱,也是杜若的孩子,同小刘炟有着本质的区别。   “我记得人殉的规矩早已被大汉明令禁止了。”马玛丽心平气和地说道。   “没错。所以你不是殉葬,是殉情。”泌阳大声说。   可是事到如今,已经无情可殉了。玛丽公主自觉对刘疆仁至义尽。所以她在刘辅和秋嬷嬷的帮助下,飞快地骑上一匹骏马,扬长而去。   在她刚刚离去后的那天夜里,停放着刘疆遗体的灵堂中,金光大盛,令众人不敢逼视,良久方熄。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承诺,将刘疆的灵魂给带走了。   一路无人阻挡,简直是出人意料。可是她没有想到,真正出人意料的事情还在后面。   她骑马入宫门的时候,远远的那些侍卫们便瞧见了,忙不迭地将宫门大开,就如同迎接一个凯旋归来的勇士。   前脚刚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嘉奖的圣旨便后脚而至,说她将皇五子刘炟抚育得很好,过于己生,以至于劳累成疾,皇上特地赏赐御府杂帛一千匹,黄金百两,珠玉一盘。   好,好的很。马玛丽很快意识到,这样一来,至少在明面上,她偷偷出宫的事情便被掩盖住了,最大限度地保全了她的名声。往更远一点说,若是从今往后有谁敢说她对抱养的孩子不好,直接把圣旨砸他脸上就是了。   “小刘炟呢?”马玛丽接了圣旨,跳起来问道。   阿元遂引着她来到内室,乳娘抱着小刘炟,和一排保母婢女齐齐跪下。   马玛丽欣喜地抱起香喷喷、水嫩嫩的小刘炟,又亲又蹭,凝望着他长长的眼睫毛,黑而清澈的眼睛。她的心中充满了幸福感,有这样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宠物相伴,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阿元忍不住红了眼睛说道:“贵人你可算是回来了。回来了就好。贵人还不快快去寻皇上谢恩?”   据阿元说,刘庄这几日都在明光殿起居,原先几天是将五皇子刘炟带在自己身边抚育的,今日不知道为什么,把刘炟给送了回来。   “奴婢当时就觉得,贵人许是要回来了。”阿元狠狠抹着眼泪,“期间贾贵人来过两次,阴贵人来过一次,亏得有皇上做主,不然贵人失踪的消息就瞒不住了。这次去谢恩,贵人万万不可发小孩子脾气,莫要再辜负了皇上……”   尊贵的玛丽公主觉得自己实在是很讲道理的人,从来没有闹过小孩子脾气,自然也没有辜负过别人。只是这一次她确实觉得自己有些理亏,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偷偷溜了。她在鲁地陪着刘疆的时候,心中不止一次地想起皇城里那些纯真无邪的小孩子,暗中恐慌若是刘庄从此不理她的话,这些可爱的小孩子也就见不到了,那是多么悲惨的事情。   明光殿里用着冰,清爽中夹杂着水汽的空气扑面而来。然则玛丽公主一向是清凉无汗的体质,于此便也不是很在意。她熟门熟路地从侧门进去,穿过几道帷帐,绕到后廊,依旧看不见人影,只道撞见了一个手捧着一个托盘的宫婢,方问了一声:“皇上呢?”   那宫婢相貌平平,因而马玛丽一时叫不出名字,但却是平素里相熟的,见了她忙屈膝行礼,又引她到明光殿侧殿坐下:“贵人先吃些樱桃吧。”   马玛丽向案上看去,只见案几之上摆着好几样时鲜的果子,那樱桃却是最多。红色的樱桃放在红色的玛瑙盘里,格外显得鲜嫩显眼。她心中越发开始欢喜起来。看,刘庄果然是知道她喜好的,他一向把她伺候得很好,得尽实惠而不沾恶名。   在东海国的灵光殿中她受了一肚子的委屈,转身重新回到皇宫,一下子空气也清新了,天地也开阔了。   她见四周并无什么要紧人,遂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将酸甜可口的樱桃一粒粒地塞到口中。一阵风吹起,宫殿四角悬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如同音乐。   她暗想,譬如说小鸟飞倦了总是会回到原本温暖的巢中休息,刘庄把这个巢构筑得如此温暖惬意,不用理会外间风雨,也怨不得她没有独闯西域、阅尽美人的心气了。所以说,单凭了那份圣旨还有这些安排,如果他生气的话,那么就道歉两次吧,似乎也不算违背原则,对吧?   “皇上呢?皇上到底在做什么?”她吃了几颗樱桃,等得有些焦躁,不由得问道。   然后她抬头,立刻看到了刘庄。   许是刚刚沐浴过的缘故,他松松垮垮地穿着一件绛红色的深衣,肌肤在深衣的映衬之下居然显出几分明艳的色泽。他没有戴冠帽,头发用一根簪子别在头顶,显是仓促间梳成,虽然有些散乱,但不知道为何竟呈现出几分凌乱的美感。他眉眼里皆是笑意,那双眼睛如同会说话一般,透着生气勃勃,让人想到春天里田野上大片大片生长着的野蔓草。   马玛丽暗想,这点和刘疆是截然不同的。刘疆的眼睛里永远都是温和优雅,不动声色,仿佛要拼尽全力才能得他赞许回顾,而刘庄的喜好永远都是那么清晰可辨,从眼睛里总是透出那么不加掩饰的坚定,似乎百般拒绝也不会后退一步。   “看什么呢?莫非是见你男人生得美,就看呆了?”刘庄笑着打破沉默,快步朝她走来,言语却还是他一贯的自恋风格。   马玛丽这才回过神来。“是啊,真美。”她轻轻说道,随手拉了他一把。   他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她拈起一颗樱桃,喂到他嘴里。他喜滋滋地吃了,兴奋地在她旁边谈天说地,喋喋不休,见她望着樱桃一脸兴致缺缺的神情,便又说道:“听说河西有种异瓜,甘美爽口,朕来日命他们寻来。”   马玛丽皱眉道:“梁松怂恿你的?此瓜当在敦煌,驿马一路而来,劳民伤财。滋味不过平平,不值得如此。正如商纣置酒池肉林,罪在妲己,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罪在褒姒。如今你为吃异种瓜兴师动众,百官必然责你受后宫蛊惑。此瓜出自河西,后宫诸女,独我和秦贵人出身河西,秦贵人又素来与我交好,你……”   刘庄不料一句话就扯出她这么多抱怨来,忙安抚道:“朕知道你讨厌梁松,早晚有一天会收拾了他。”   想了想又道:“朕知道你为一个德字,处处谨慎。这倒无妨,朕大可推说是阴贵人怂恿。她素来奢侈成性,骄纵善妒,倒也应景。只怕若是传出去朕因她之故求河西异瓜,她还以为这是夸她受宠呢!”   “阴贵人新野人氏,自幼长在洛阳,如何知道河西异种瓜?”   “做梦梦到的。几无对证。”刘庄不假思索地说,“反正待到这瓜寻来,阴贵人也有份吃的。也不算是诬赖她了。”   “你好虚伪!”她捂着嘴,偷偷地笑,又想起阴贵人恨不得把一点宠爱都炫耀得尽人皆知的那副做派,暗想,把这件事情安置在阴贵人头上,确实最为妥当。皆大欢喜。   他们如同平时一样斗嘴,说笑。他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更进一步。他模样看似颇为强势无赖,但拥她入怀的时候,指尖却仍有几分颤抖。   整个过程,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刘疆,就如同马玛丽从来没有离开过皇宫那般。   很多年后,玛丽公主终于问起这件事,问刘庄为什么不抱怨。他赔笑着说道:“夫妻之间,何必分个对错曲直?我倒有心抱怨三百次,又怕你从此烦了,再不回头。”   马玛丽心中大受感动,暗想:他和刘疆果然是不同的,幸好她那时没有任性地弃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阿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2-20 09:04:32   阿柯和奔奔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2-19 23:56:40   阿柯和奔奔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2-18 12:27:36   谢谢!   ☆、窦马之争(一)   东海王刘疆的丧礼办得异常隆重。   皇帝刘庄跟随阴太后出洛阳城至津门亭发哀,命令司空持节护丧事,大鸿胪为副,宗正、将作大匠视丧事,规格几乎和天子比肩,赠以特殊的礼节,升龙、旄头、鸾辂、龙旗、虎贲百人,又下诏命楚王英、赵王栩、北海王兴、馆陶公主、沘阳公主会同京师亲戚夫人、小侯前去奔丧吊唁。   这是马家第一次以皇帝亲戚的身份出席仪式。在此之前,刘庄刚刚力排众议,以已故伏波将军马援为国尽忠的理由,任命马廖为郎官。郎官也算是天子近臣,隶属尚书台,位卑而权重。马廖为此感激涕零。然在动辄二千石、位居九卿、列侯之家的外戚群中,毫不起眼。因此蔺夫人和马氏三兄弟小心翼翼地跟在人群最末,生怕行止差池,得罪了权贵之家。   而与此同时,马玛丽掀开贵人专属的油画壁车的帘子,和隔壁车上的阴贵人一起走下车子,走到阴太后的與车旁,服侍她下车。她们按照礼节,只需至津门即可。这次东海王的发丧仪式,刘庄未及吩咐,就安排她和阴贵人作为后宫代表参加了,于战略意义而言,固然是把她抬到和阴贵人几乎等同的位子上,但是对玛丽公主来说,更是少有的光明正大,看各路美人齐聚一堂的机会,她自然要好好过把瘾。   然后她就看到了泌阳公主。泌阳身穿重孝,神情凄婉,然麻衣难掩国色。玛丽公主看到这般精致美丽的小人儿,一颗心都要醉了,哪里还顾得计较先前泌阳逼她殉葬的那些往事?她忍不住想,若是想个主意,将泌阳招到宫中,岂不是可以肆意怜爱?   但是这样的白日梦只做了半晌。就在发丧仪式上,刘秀的女儿涅阳公主刘中礼挽着泌阳的手来到阴太后面前,言说念及刘疆离世前尚未为泌阳择定夫婿,又说原大司空窦融长子即宗室内黄公主夫婿窦穆,有一子窦勋,尚未娶正妻,求尚泌阳公主。阴太后欣然应允,因泌阳年纪尚小,约定于几年后完婚。   至此时,马家政敌窦家一公二侯三公主四两千石的格局已然形成,一时风头无两。虽是刘疆发丧之礼,窦家仍忍不住在悲戚之色下漏出些喜气来。   马玛丽禁不住为她和泌阳即将成为敌人而难过。泌阳可能还怕她过于迟钝意识不到,还特地派人拦住了她的车驾,告诉她,她对刘疆做的事情,终究一天会讨回来。   从这一瞬间,玛丽公主对杜若和泌阳由于美貌而衍生出的喜欢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对刘疆做了什么了?送了他一块能量玉,泌阳有办法还吗?把刘疆的灵魂强行进化了,泌阳有这个能力吗?又有什么公道好讨?她宽宏大量,不为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计较,她们反倒不依不饶起来。   她暗想:也许这就是人们不愿意和失败者打交道的原因吧。刘疆自己辞让了太子之位,他的女人和女儿们却觉得全世界都欠了她们一样的,心理阴暗之至,见不得别人好,天天想着报仇报仇。这样的怨妇心态,既困扰了自己,又影响了别人,只会作法自毙。   紧接着,窦家一个薄有姿色的贵妇人拦住她的去路,劈头便问道:“踩着别人棺椁向上爬的滋味如何?当年你绝窦氏婚时,可曾想到如今之荣光?”   马玛丽毫无头绪,只觉得这个贵妇容貌虽不俗,但似乎有些疯疯癫癫,正在迟疑间,贵妇人的夫君便冲了出来,拽走了贵妇,又冲着马玛丽的油画壁车深深行礼,一言不发。马玛丽见他姿容隽秀从容,就忍不住在临别的时候,掀开帘子多看了几眼。然后,她作为贵人侍奉着阴太后回宫,他们作为外戚奔赴鲁城。   就这么多看了几眼,等到那天回宫之后,有关马贵人私会前夫窦氏被其夫人撞破的谣言便开始甚嚣尘上。连马玛丽本人听了,都难得地动了怒: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有没有什么前夫姑且不提,单论这窦氏,曾经在老头子马援死后跟着梁松一起落井下石,她再怎么喜欢美人,也不至于私会窦氏吧!   这本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因此马玛丽更加想不到,刘庄是连刘疆都容得下的人,却因为一个小小的窦家子,在南宫明光殿中对马家三兄弟大发雷霆,责怪他们教妹不严,一女多嫁。   马氏三兄弟吓得魂不附体,起初还以为自家的便宜妹妹又贪恋哪个男人貌美,像招惹东海王一般招惹了人家,待到问清楚对象之后,长出了一口气,大叫不可能。   “窦小子是父亲在时,给妹妹定下的婚事。后来窦家跟着梁松一起诬陷父亲,两家早就反目成仇了,马家怎么还可能嫁妹妹给她?”马防指天誓日地说道。   “妹妹在家最敬重父亲,父亲的仇人便是妹妹的仇人。”马廖也忙着澄清,“莫说妹妹从来未见过窦小子,和他并无私情,便是爱他爱得要死要活,因窦家诬陷了父亲,她也会毫不犹豫和窦小子绝交。”   “是啊!”马光一向有些畏惧皇帝的,从来说话有几分缩手缩脚,此时也忙不迭地点头,增加马廖说话的可信程度。   马家三兄弟口中的窦小子,便是大司空窦融堂哥的儿子窦林。马援在时,看窦林很有几分顺眼,便做主把玛丽公主许配给他。论年龄,窦林几乎和马廖差不多大,论能力,窦林却远远超过马家三兄弟了,原本是皇帝身边的近臣,因为西羌谋反,窦家经营西北多年,经验丰富,被晋为护羌校尉,俸禄年两千石,可谓是少壮有为。但马家三兄弟继承了伏波将军马援不畏权贵、众生平等的传统,对窦林也是一口一个窦小子,听得刘庄不由得暗中皱眉,心中禁不住想道:还没得势就如此嚣张,这样的能力品性涵养,怎堪大用。   然而紧接着,刘庄就没心思想马家三兄弟是否嚣张堪用了。因为他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马援蒙冤,以先皇刘秀之慧眼如炬,不可能不知情,特别是马家先后六次上书陈冤,刘秀却始终无动于衷。之后又无视马严上书中求马氏姐妹为诸王“妃匹”的请求,直接把马玛丽弄到宫中当小侍女,待到驾崩之时,又把陷害马援陷害得最合圣心的女婿梁松任命为辅政大臣,处处针对,简直是不给老马家活路了。若说窦家是马家的仇敌,那么皇家又算什么?马玛丽既然如此看重父亲马援,又岂会对自己倾心交接?无怪乎一直以来她那么抗拒侍寝,原先以为是刘疆的缘故,现在看来,也许是……她仍然和先前一样,对他和别的女人过夜保持喜闻乐见的态度,看似贤良淑德,其实还是不够爱他。   ……   这是一个久旱无雨的夏天,盛夏的夜晚,天气自然仍然炎热。尽管这夜没能如愿行敦伦之礼,但是能够拥着马玛丽入睡,刘庄的心中仍然是感到甜蜜和满足的。然而他却未能很快入眠,一来是受惑于宫中那些越演愈烈的传闻以及马家和窦家梁家的恩怨,二来是身边一直有个娇纵如公主的女人反复指责他的不是。   “你身上汗津津的,抱着很不舒服,离我远一点!”马玛丽很不满地叫道。   不得不说,在所有侍奉刘庄的女人中,玛丽公主是最实诚的那个,却也是最会无意伤人的那个。她这句很普通的老实话让刘庄难过了很久,辗转难眠,终于忍不住摇醒她,神色严肃地问:“你前几日见到窦林了?”   “窦林是谁?”马玛丽一脸莫名,声音里夹杂着起床气,颇有几分不耐烦。   “数日前东海王发丧,你回宫之时见到的那个。据说……你和他原本有婚约……”刘庄望着马玛丽的眼睛。   “原来你说他啊,原来他就是窦家小子啊!哎,他夫人容貌不够美,似乎还有几分疯傻……可惜了……”马玛丽感叹着说。   “你……你觉得窦林容貌……比朕如何?”刘庄小心翼翼地问。   “还成吧。你这几日清减了些,反倒出落得越发好了,真是难得。哎,你知道不知道,宫中有人谣言说我私会窦氏,这怎么可能嘛!”马玛丽很气愤地抱怨道。   刘庄露出了既满足又欣慰的笑容。——懂得因不利于自己的谣言而气愤抱怨澄清,不得不说,马玛丽进步多了。   “你放心吧。宫中的谣言,朕会为你摆平的。”他安抚她道,“还有窦家和梁家,既然是你家仇敌,朕自当为你做主。”   马玛丽的眼睛亮了起来。   “当真?”她眼睛亮晶晶地问道,“梁松那厮我忍他很久了,但他是你姐姐的夫婿,动了他,恐怕太后伤心……”   “梁松素来嚣张跋扈,喜欢自作聪明,朕也忍他很久了。”刘庄忙着和她统一战线,“还有窦家,已经接连尚了三位公主了,气焰太盛,是该好好打压一番了。”   “可是太后会伤心的……”玛丽公主很是犹豫,若非怕阴丽华伤心,梁松那种贱人早就被人道毁灭了。   “母后向来通情达理。若是他们犯了错误,朕也只能大义灭亲了。”刘庄义正辞严道。这是政权统治和安抚心爱女人的双重需要。陇西豪族只需要一个领军人,窦家气焰确实太盛了。。既然有意扶植马家,窦家就必须被打压下去。梁松嚣张,以先皇辅政大臣的身份,更会对马家不利。   幸好,身为皇帝,若是想寻人把柄的话,又怎么会没办法呢?他的耳目众多。   永平二年,护羌校尉窦林因失职被诛,刘庄借此机会数次下诏责备窦融;梁松因受遗诏辅政在永平元年拜为太仆,在永平二年便因“数为私书请托郡县”这种微不足道的罪名被免官 ;   永平三年,窦融畏惧之下辞去了卫尉的职位,交出了禁宫的兵权;   永平四年,免官之后心怀不满的梁松作飞书诽谤,耳目众多的刘庄下令将梁松下狱死,其宗族亦被迁往九真(即越南)这种偏远得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永平五年,刘安侯娶妇事件使人才济济的诸窦尽数免官,发回故郡扶风平陵,后因窦穆贿赂小吏的罪名便使窦穆(内黄公主夫婿)、窦宣和窦勋(泌阳公主夫婿)俱死于狱中;窦氏权位仅存的涅阳公主夫婿窦固,也受到牵连,“废于家十余年”,直至永平十五年时大汉重燃烽火,西出凉州,重通西域,抗击匈奴。 作者有话要说:  马明德绝窦氏婚的时候,夫婿到底是谁,史书上没有记载。窦林是拉郎配。谁叫窦家史书上有名字的人就他年龄合适?   泌阳在历史上的实际年龄比本文中大一些,但也不会大太多。历史上的东海王本名刘彊,因为要嫖他,有几分不好意思,就写成刘疆了。请知悉。      ☆、梧桐雨(五)   时光冉冉,转眼之间,已经到了永平三年的春天。   这年二月的时候,刘庄寻找借口罢免了太尉赵憙和司徒李欣,至此,先帝刘秀给他留下的辅政重臣齐齐被他找借口换过了一遍。他已经不再是中元二年那个任凭豪强搓揉捏扁的新君了,他真正变成了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九五之尊,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大展宏图了。   就在新的太尉和司徒就职之后,一向不过问政事、深居简出的太后阴丽华将刘庄召去,向他宣布了一个极严肃的事情:该册立皇后了。   自刘秀驾崩之后,群臣之中几次三番有人请求册立皇后,但都被刘庄以为先皇守孝的借口给搪塞过去了。如今刘秀已经晏驾满三年,若是再拖延,便是说不过去了。   “皇后之尊,与帝齐体,供奉天地,祗承宗庙,母临天下。你心中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没有?”阴太后问道。   刘庄一时语塞,反问道:“母后的意思如何?”   阴太后素来待人宽仁,说话不打机锋,如今刘庄却觉得她着实有几分咄咄逼人。   “若是哀家属意谁为皇后,你便会册立谁为皇后吗?”阴太后深深望着刘庄的眼睛,如是问道,“你父皇在世时候留下的辅政大臣,最被倚重的皇亲国戚,都被你随意免官。义王亲来求情,都不顶用。你哪里还会把哀家的话放在心里?”   这话着实说的有些重。哪怕刘庄贵为皇帝,然一个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他也担当不起。他毫不犹豫,抬衣屈膝,给阴太后跪下了。“孩儿身为一国之君,有多少双眼睛看着,若是帮亲不帮理,文武百官那里便说不过去。梁松确实犯下大错,有负父皇在世时候的托付,也实在配不上太仆这个位子……”   “什么小错大错,配上配不上的,还不是你一句话。梁松昔年有多少功劳?罢了,这是前朝的事情,哀家不便干涉。哪怕你就舅舅因为阴丰的缘故,畏罪自杀,连封国都被除了,哀家也从来没有说过什么。起来吧,一国之君,哪里有跪着的道理。”阴太后道。   “阴丰那小子害死了绶妹妹,胆敢因为一点小小口角便杀死公主,这是把皇家的脸面往地上踩,孩儿若要赦免了舅舅,岂不是乱了国家纲纪?”刘庄站起来辩解道,“要知道绶妹妹可是母后所生啊!阴丰害死妹妹的时候,可曾想过母后的感受?按律法原本该株连亲族的,孩儿力排众议,这才保得阴家其他人不受牵连……”   “何况,就舅舅平日里嚣张跋扈,公然冲撞朕的车驾,这也罢了,竟然连苍弟都敢欺负。若不是他平日里教子不严,约束无方,绶妹又怎会被阴丰害死?”   这些事情阴太后自然知道,所以尽管她心中甚是悲痛,却没有立场指责什么。只是她所看重的亲眷过得如此悲惨,她还是忍不住感到难过。   “还有荆儿,虽然他有错,但广陵国地处偏远,不知道几时才能再见一面……”   刘庄忙说道:“荆弟犯的可是谋反的重罪,且屡教不改。一母同胞,骨肉至亲,居然算计至此,难道儿子心中就不难过?”   “罢了。”阴太后的脸上满是悲伤和疲惫,“你兴舅舅死后,一直是你就舅舅撑着阴家的门楣。如今他这一支,算是彻底废了,再没有人挡着你册立什么人为皇后。便是朝中有些古板老臣,也被你尽数罢免了,如今先帝丧期已过三年,你还在等什么,难道是不肯死心,非要等马贵人自己生出个孩子来吗?”   刘庄闻言,冷汗顿生。他以守孝三年的借口,迟迟不肯册立皇后。按照守孝的规矩,三年之中必然要服素服,食素食,不亲近姬妾。但是因为他是皇帝,为天下苍生故,于诸事便酌情减制,虽素服三年,却在百日之后,恢复了日常饮食。三年里,马玛丽侍寝最多,他也真心希望她能借着抱养刘炟的好意头,为他生下皇子。然而,辛勤耕耘,颗粒无收。   “苍儿不久前悄悄告诉过我,你父皇在世时,为了防止后妃盛宠之下,重蹈前朝之祸,故而命马贵人喝下汤药。难道这么多年来,马贵人一直未告诉过你?”阴太后道。   “父皇他……”刘庄艰难地说道,“孩儿早就知道了,只是不肯死心……”   “不肯死心?”阴丽华疑惑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就看到刘庄难得地红了脸。   刘庄心乱如麻,很是无措。   是,马玛丽早就告诉过他,她不会生孩子,也不想生孩子,幸亏先皇体恤,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奉旨不生。可是……   可是,难道男女之间行敦伦之礼仅仅是为了子嗣吗?难道结婚仅仅是为了生孩子吗?难道一段婚姻里,最重要的不是男女之间的感情,曾经有过和将要有的亲密交流,互相扶助、携手过日子,而是纯粹考察女人能不能生孩子?难道人生的意义只在于繁衍后代吗?   是,马玛丽是不能生孩子,她甚至也不够爱他,大部分时候连吃醋都不懂,还经常为了照顾后宫姬妾的生理心理需求将他推出去兴云布雨……他因为这些事情也颇多怨念,然而只要躺在她身边,哪怕不碰她,心中那种平静满足的感觉也是任何人都不能给予的。   “你喜欢哪个女人,是你的私事。只要后宫不出乱子,便是专宠也使得,只是立后之事,关乎江山社稷,故而一定要选一个贤良的女子当皇后……”阴太后有些疲惫地说道。   “母后!”刘庄再一次跪在了阴太后面前,长跪不起,“母后还记得儿子小时候的事情吗?母后明明是原配,却日日要给别的女人行礼,儿子想当皇帝,造福万民,父皇却逼着儿子做吴季子……这一切的根源,只是因为父皇立了别的女人当皇后!因为母后以无子的名义,说没有资格当皇后!”   “可是母后又怎么会没有资格?论身份,母后才是父皇的原配,章陵谁人不知?论子嗣,母后并不是不能生,姐姐刘义王已经出世;论感情,母后等父皇整整等到十九岁……”   “够了!”阴太后道。曾经不止一个人怜悯她以原配之身甘当妾室,但是,他们都不是她,哪里明白她和刘秀之间的感情,已经不是区区皇后之位、阴家一门的荣光所可以衡量的呢?他贱,她愿意等他;他贵,她愿意等他;他立了别人当皇后,她愿意宽容……幸好,他最终没有负她,因为她的儿子刘庄不愿意当吴季子,她也没有再退让的理由,终于于建武十七年,也就是嫁给刘秀整整二十年以后,坐上了女人能获得的最荣耀的那个位子。   刘庄抬起了头,言语哀切:“正如母后所说,皇后之尊,与帝齐体,供奉天地,祗承宗庙,母临天下。能不能当皇后,绝对不可拿能否生儿子来衡量。景帝之栗姬,以生皇长子刘荣的缘故,跋扈善妒,国之非福;宣帝之许皇后,故剑情深,南园遗爱,然所出之子元帝始乱刘家……”   “母后,儿子只想告诉后世君王,当不以无子为由,辜负……”   “罢了,”阴太后打断了刘庄的话,长叹一声,“哀家老了,便依照你的意思吧……”   她心中清清楚楚,刘庄口口声声为她鸣不平,但是如今郭圣通、刘秀、刘疆相继离世,以往的恩怨情仇还有什么计较的必要?刘庄此举,只为扶马玛丽上位。   事实上,这些天里,后宫出现了不少传闻,譬如说马贵人小时生过一场大病,嫡母使高人占卜,说她将来子嗣艰难,但若抚育他人子得力,必然贵不可言;又譬如说春秋时楚王之息夫人未和前夫一起殉情,而是辅佐楚王成为一代明君……   宫中传闻素来极多。然其他传闻不过传出几日,便遭皇帝明令禁止,追究罪责,惟有这些传闻,却几乎是在刘庄眼皮子底下愈演愈烈。有心人稍一思索便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除此之外,在刘庄的暗示之下,马家还为马玛丽修改了族谱,将她这个母不详的庶女直接改到了马廖那早死的母亲名下。马廖母亲亦被马家以正室礼重新写入族谱。从此以后,马玛丽不仅变成了马家嫡女,还有了三个在外面帮衬她的兄长。   阴太后不是笨人,自然看得出来,种种情形,除了为扶马贵人上位之外,别无他解。   “母后!”刘庄万万没有想到,阴太后竟然这么好说话,他准备了一大堆的说辞,居然全用不上了。   “儿子惭愧。”他最后说道。   “娶妻娶贤。马贵人的贤德,哀家自然是有数的。”阴太后慢慢说道。   其实她心中,曾经打算立侄女阴姬为后。但时移事易,在短短的三年中,随着阴识阴就的相继离世以及阴丰杀公主的事件,阴家已经不复先前之鼎盛。刘荆本来大概是会支持阴姬为后的,此时却自顾不暇。而马家的反对势力,梁窦两家已经在刘庄的连番打击下衰败凋零,就连一向死板守旧、嫌弃马玛丽出身的朝中老臣,也被换过了一茬……   三年之中,局势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固然是因为阴丰连累父母宗族、阴识老迈离世、朝臣各有微小过错、刘庄急欲总揽权柄,可若说这一切都与马玛丽的册立之事无关,阴太后是不相信的。   偏偏马玛丽一脸纯白无辜,一派贤良,待人接物没得挑剔,连阴太后自己都相信她确实没有多说过一句话!   可是,不用她开口,刘庄已经抢先将诸事安排得妥当。这份情意,阴太后看在眼中,又怎忍心拂了儿子心意?   “你想立马贵人为后,那就立吧。哀家如今只想知道一件事,”阴太后眼睛死死盯住刘庄,“你妹妹的死,确实和你及马家没有半点关联!阴丰事先也未受到任何人的挑拨!”   “没有!”刘庄连忙道,“儿子身为一国之君,连荆弟那样的,都不忍下重手,更何况是绶妹?”   “既然如此,哀家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阴太后长叹一声,说道,“马贵人的命真好。”   刘庄不敢说话。他知道这是决定成败的最后时刻。   事实上,他也觉得马玛丽的命真的不错。支持立阴姬为皇后的呼声太高,若不是阴识病重离世,阴丰突然杀了公主,犯下大错,他也不敢执意要按律追究,致使一向骄纵   蛮横的阴就自杀谢罪。同理,窦融一向谨慎,颇得先帝倚重,若不是窦林确有失职,他也不好借题发挥,接连以圣旨斥责,逼得窦融上书乞骸骨,归家养病,不敢过问朝中事。   而在阴太后的眼中,马玛丽命最好的地方,就是她拥有刘庄这么一个处处体谅她爱她的男人,愿意等她这么多年,煞费心机,抢儿子,造声势,抬身份,为她打压她家政敌。   “立后之事,你不宜开口。”阴太后想了想说道,“否则只恐朝中仍有人聒噪,后宫有子姬妾不服。三年孝期既满,定有人重提立后事。待到朝臣请立皇后时,你只管来问哀家便是。有哀家出面,阴家、秦家、阎家想来便再无话可说了。”   “母后!”这次刘庄真的感动得热泪盈眶了,“多谢母后成全!”   刘庄心中很清楚,无论他怎样煞费苦心,马玛丽除了有宠外,出身、子嗣、资历都有所不足。他的多方努力仅仅能让她在被人质疑的时候有反驳的说辞而已,并不足以服众。只恐诸臣以前朝赵飞燕之祸劝诫,若是他一意坚持,只怕会使马玛丽背上以色媚主的骂名,弄巧成拙。而如果太后亲自出面,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这个时候,刘庄更加忍不住感叹马玛丽的命有多好了。她命好遇到阴太后这样一个通情达理的太后。若是阴太后一意为了阴家利益,坚持他立阴姬为后,皇帝皇太后僵持之下,再加上马家在前朝毫无势力……后果可想而知。   “哀家还有一言。”阴太后又说道,“建武朝定下的制度,不可轻易更改。你莫忘了后妃之家不得干政。还有马援的案子,是你父皇亲手经办的,你是个孝顺的孩子……”   “孩儿知道了。”刘庄连忙说道,“玛丽她不会计较的。”   “永平三年春,有司奏立长秋宫,帝未有所言。皇太后曰:‘马贵人德冠后宫,即其人也。’”——《后汉书皇后纪》   “二月甲寅,太尉赵憙、司徒李欣免。丙辰,左冯翊郭丹为司徒。己未,南阳太守虞延为太尉。甲子,立贵人马氏为皇后,皇子炟为皇太子。赐天下男子爵,人二级;三老、孝悌、力田人三级;流人无名数欲占者人一级;鳏、寡、孤、独、笃、癃、贫不能自存者粟,人五斛。”   ——《后汉书孝明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网上有秀粉为刘秀洗地,说刘秀无愧于马援,理由就是刘秀让马明德入太子宫了。   对此我只能冷笑。入太子宫就算是对军功赫赫的马援的补偿吗?入太子宫就一定能当皇后吗?   史书上写得很清楚,马明德根本不是以选例进的,最开始是服侍阴丽华的侍女,如果不是阴丽华待见她,刘庄也待见她,入宫有什么用?   如果刘秀有意让马明德当刘庄的皇后,怎么会让马家仇人梁松在他死去后辅政?缘先帝意的话,马明德应该在中元二年新皇帝登基的时候就成为皇后了,何必再等三年?   刘秀把马援污蔑成贪污犯,那个时候,贪污犯三代不能为官,这简直是打定了主意要斩尽杀绝的啊!   ☆、梧桐雨(六)   尽管有阴太后支持,皇帝本人力捧,然而马玛丽的皇后之位依然不是那么稳当。   想要摆平自光武朝之后日益做强的各路豪强,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这个时候,把所有的豪强都当做梁家、窦家那样,一味打击削弱,是不妥当的,很容易被群起攻之。   皇帝为了安抚光武中兴时候的各路功臣,想出了立云台二十八将的法子。对于天上的二十八星宿,命人图画二十八将,悬挂于光武帝日常起居的南宫云台,二十八将以邓禹为首,又加了王常、李通、窦融、卓茂四人,合三十二人。   东平王刘苍见了画像名单及排位,不禁觉得奇怪,提醒皇兄道:“何以不见伏波将军马援?”   光武朝功臣众多,原本刘庄是打算排二十八人的,可是后来不得不增加了四个名额,但是还是捉襟见肘,于是索性宣布,皇亲国戚一概不予收录。   但是刘苍寻思着,以刘庄平素对马玛丽之用心,兴许会破例也未尝可知。但是刘庄闻言,只是笑而不语。那笑容仿佛一个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玩具那般,灿烂之极。使得刘苍见他高兴成这副样子,不免猜测:莫不是新皇后给了他什么甜头,或者说了什么话?可是以皇后平日的性子,皇帝殷勤小意,尚且无故生事,如今自家父亲连云台二十八将都没有收录,合该好好闹一闹,作一作,给他几天闭门羹吃,何以反其道而行?   这件事情过了几天以后,刘庄一个人窃喜够了,方拍着刘苍的肩膀说:“你不知道,当日你们都劝着说,她不是良配,叫朕弃了她。如今你们可还有什么话说?便是母后当日,也不免为娘家人求官求爵。古往今来,可曾有她这般不为娘家的贤明皇后?”   刘苍面上称是,心中却老大不以为然,暗想马家在马援死后,树倒猢狲散,朝中连一个肯好好待他们的人家都没有,马玛丽能被立为皇后,完全是出自刘庄的一手扶持,这情况和阴家相比,差太远了。自家母后可是原配,有恩于刘家,又给父皇生了这么多子女,阴识在更始朝就已经是大将军,所以母后求官求爵,求得合情合理,马皇后除了刘庄的宠爱以外,她还有什么?贤德吗?贤德这种东西,还不是皇帝说了算?皇帝若有心抬举,一分的东西,也能夸成十分;皇帝若无心抬举,便是十分的贤德,又怎能为人所知,使得名声在外?   在贤德的马皇后宽容大度颇识大体的提议之下,后宫频频受赏。阴贵人孕育子嗣有功,生出了刘庄的长子和长女。长女刘姬已经在永平二年受封长公主,但长子刘建在刘庄的有意拖延下,迟迟未受到封赏。如今皇后、太子已定,再不册封长子,自然是说不过去的。于是于永平三年四月,也就是马玛丽成为皇后的两个月之后,封赏众皇子皇女,以长子刘建为千乘王,二子刘羡为广平王,二皇女刘奴、三皇女刘迎、四皇女刘次、五皇女刘致皆被封为公主,三皇子和四皇子因为年纪尚小,遵循建武朝“能趋衣而拜者方可封王”的旧制,未有册封。   “再进几个美人吧。宫里的这些美人虽好,只是有几分审美疲劳。”有一天晚上,马玛丽如是提议道。   刘庄吓了一大跳。他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偏有一个过分贤良的皇后催着他四处行云布雨,于后宫诸姬妾雨露均沾,已是颇不容易。他猜也猜的到,若是新人入宫,只怕更要劳心劳力。   “你没听说过这句话吗?衣莫若新,人莫若故。”他在她耳边低低说道。   马玛丽闻言颇为失望,只是念及刘庄刚刚卯足力气,替她弄到了皇后的位子,又册立小刘炟为太子,不便过多指责,但是那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已然显现出来。   刘庄看到她这副模样,想了一想,安抚道:“掖庭那边,倒有几个才人跳舞跳得好,要不,朕命人招她们来这里?”   “不必了。”马玛丽却道,“若是被外面人知道了,又要拿这个说事了。何况,东宫地方狭小,哪里住得下?”因长秋宫年久失修,故而马玛丽一直和刘庄及其姬妾一起,继续在东宫中居住。只是东宫姬妾多有晋位,又添了皇子皇女,地方便显得拥挤了许多。   “是啊。东宫的地方还是太过狭小了。”刘庄想了想,突然间眼前一亮道,“你素来喜欢去北宫玩,说那里的风景是极好的。不若,朕索性下旨,将北宫给修起来?”   刘庄说到做到,当月就命将作大匠起了图纸,重修北宫,授意务必要将北宫修得美轮美奂、富丽堂皇才好。——他对刘疆之事始终有芥蒂,决意趁着这个机会将一切景致弄得面目全非,好叫马玛丽连睹物思人都没门!因此马玛丽看到图纸以后,连声骂他败家,说太过奢侈伤民,却哪里阻止得了?   当年六月,天旱无雨。又有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出现在天船星座的北边,久久不曾离去。尚书仆射钟离意来到皇宫门前,摘去官帽,上书谏言,求暂且停止修建北宫,暗指后宫有小人得势,女人掌权,致使征用民力过度,农民不能适时耕作。   刘庄下诏答复说,错误只在他一人身上,和旁人无关,命令大匠停止营建一切宫室,减少不急的开支,下诏向公卿和百官谢罪,承认过失。   当年八月,有日食。京师及数个郡国皆遭了洪水,水直直溢到津城门。有小人拿建武十七年刘秀废郭圣通事,暗示后宫有悖天意,该效仿旧例,命长秋宫退位,以顺天时。刘庄下罪己诏。   当年十月,刘庄冬祭光武庙,并由阴太后带领着回章陵老家,将皇后马玛丽介绍给老家人认识。   永平四年二月,刘庄下诏,率文武百官亲耕于京师东邻,以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当年九月,阴贵人所出刘庄的长子千乘王刘建死了。这个生来羸弱的孩子,数年来以阴家租税和阴丽华汤沐邑供养,用了许多黄精人参灵芝诸物吊命,却始终油尽灯枯。阴贵人因为刘建的死哀痛欲绝,知道她失去了荣登皇后之位的最大凭仗。阴贵人从此一蹶不振,小心谨慎,处处夹着尾巴做人,再也不像从前那般嚣张跋扈。   刘庄在悲伤失子之余,不免对阴贵人略加怜惜,却也感叹着马玛丽的命真是太好了。所谓的立嫡立长,如今长子已夭折,马玛丽抱养的孩子既为嫡子,无人能取代刘炟的地位。她的皇后之位更加稳固了。   刘庄原本以为,从此便可一帆风顺,高枕无忧。想不到,就在千乘王刚刚夭折不满一月,贾贵人那边便出了幺蛾子。她思子心切,竟然偷偷命人用糖果诸物将小刘炟哄骗了过去,告诉他自己才是他的生母,又让比他大几岁的姐姐刘奴陪他玩。骨肉至亲,铭刻在血脉里的东西是没有什么人可以抹去的。不过四岁大的刘炟对贾贵人的话将信将疑,却和姐姐刘奴玩得很开心,相处融洽异常。   马玛丽闻讯之后,很快地寻到了刘炟。但是待她看到刘炟和刘奴相处的光景,便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身体对她而言只是一件衣服,处于低智进化期的地球人却不这么认为。为了种族繁衍的需要,根据自然选择的法则,生存至今的地球人,对相近血缘的亲近已经被铭刻在基因里,成了一种本能。所以,她喜欢小孩子,以为只要对抱养的小孩子好,便能让他感受到如亲生母亲一般的关怀,其实是想得简单了。   于是,她没有仗着皇后之尊,要回刘炟,她甚至也没有命人通知刘庄,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开始闭门不出。   她想,她把低智的地球人想得过于简单了。这场养成游戏是高难度的,她却盲目地用了简单难度的起手式开局。而玩这种养成游戏又有什么意思呢?小孩子虽然可爱,但长大了也许就没那么可爱了。小孩子长大了之后会拥有自己的妻子和儿女,那个时候,能分给她的关注那么有限。   她凭什么还要把这个养成游戏继续下去?   皇后之位吗?地球上一个封建王朝的皇后之位对于尊贵的玛丽公主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重新振兴马家吗?马家三兄弟那般德性,简直是扶都扶不起,还在最关键的时候拖后腿,害得宠物刘疆和她离心离德,她凭什么还要再管马家的闲事?   自从她立为皇后之后,马家已经重新起来了,京师之中虽有人嘲笑他们是受裙带关系提携的可怜虫,但是马廖因此得到了羽林左监兼虎贲中郎将的高位,那些嘲笑他的人也不是不羡慕嫉妒恨的。至于后面的兴衰,就凭他们自己的本事吧。   等到刘庄得到消息,将贾贵人狠狠骂了一顿,把刘炟抢回来的时候,马玛丽却已经称疾不出,闭门不纳了。她甚至将平日里养育刘炟的那些保姆侍女一并赶到了贾贵人那里,这摆明了是要把孩子还给贾贵人了。   刘庄以为马玛丽又在耍小孩子脾气,强行闯进她的寝殿问:“你究竟想朕怎么做?”   马玛丽翻了一个身,用背对着他,有气无力地说道:“把孩子还给贾贵人就是了。”   “孩子还给贾贵人?你知道不知道朕费了多大力气才把他要过来的?”刘庄觉得马玛丽在这个时候闹脾气,简直是太傻了,“你是皇后,贾贵人的孩子是太子,你一无生育之功,二无抚养之劳,将来朕百年之后,你觉得他是会向着你,还是向着贾贵人?”   “我就要死了,哪里管得着那么多?”马玛丽翻了一个白眼。   刘庄颤声道:“你难道要朕赐死贾贵人吗?可是她的娘家被封胶东侯,食封七县,贾贵人素来精明,并无过错,怎好随意赐死?何况,炟儿将来登基为帝,知道因为你的缘故,他的亲娘被赐死,岂有不怨恨你的?将来他大权在握之时,你又何以自处?”   “你吵死了!都说了是我死,不是别人死。贾贵人活得好好的,你赐死她作甚?你又不是无道昏君!”马玛丽听得头痛,嫌刘庄的声音太吵,用被子把头蒙上了。   刘庄好说歹说,无法改变马玛丽的心意。他强行将刘炟留在马玛丽这里,但是等到他上朝理政之时,马玛丽总能想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把刘炟送走。   终于阴太后看不下去了,将刘炟接到自己身边,向着刘庄说道:“哀家从来没有听说皇帝逼着后妃养孩子的。皇太子既非她所生,她既不愿意养,那也合乎情理。”   刘庄跺脚道:“自古的无子皇后,从来没有人能把皇后之位做得稳当的!武帝陈后以无子废,赵飞燕、王政君皆遭万世骂名……”   阴太后道:“说不定她是自己想生一个孩子。若是如此,倒也使得。莫怨你父皇给她灌了什么药,事到如今,哀家不信你看不出来,皇后并非普通人。若是皇后自己想生,便是她饮下世间最毒的药,也能生的出最聪明伶俐的孩子来!”   刘庄默然无语。他和马玛丽相处这么久,不可能完全没有感到马玛丽的异于常人之处。譬如他知道郭圣通和刘疆死后的异象,和马玛丽说要把死去的他们带回家乡有关。他的亲信耳目更是向他描述了马玛丽告诉刘疆有关人死后灵魂事情的全部过程。似这样一个女人,她若迫切想生孩子,自然也能想得出办法来。   “她就是不想。”刘庄郁郁说道,一脸凄惶,“她还说……她还说她就要死了,她要回去了。她……她是玩腻了,想抛下儿子不管了!”   阴太后原本想告诉儿子,她觉得马玛丽来头实在太大,齐大非偶,还不如将她放下,另外寻个知情知趣的女子,便是小门小户的人家也使得,好好地过几天寻常帝王过的日子。但是待到看到儿子脸上的神色,就知道她这番劝告注定无果。   “罢了。太子暂时放在哀家这里,任谁来也带不走他。你且安下心来,好好劝劝皇后。”阴太后建议道,“必要的时候,将她的兄弟们和马老夫人都招进宫里来陪她,兴许也就看开了。等皇后想开了,哀家便把太子还给她就是。”   刘庄原本想说,除了马援外,马玛丽其实很不待见马家人。但是此时死马当活马医,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下旨将马家三兄弟和蔺夫人一起召进宫来,见于南宫崇德殿。   这对于后宫姬妾来说,是难得的恩宠。但是马玛丽却兴致缺缺。   她在马家三兄弟和蔺夫人如丧考妣般的哭声中,向他们说道:“本宫对你们仁至义尽了。本宫即将归天,你们好自为之吧。”马家三兄弟和蔺夫人闻言,哭声更加大了。   “马严呢?马严呢?”蔺夫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问马家三兄弟道,“我记得你妹妹说马严的长相随你父亲,只能听得进马严的话。”   马防和马光心中发虚,互相对望了一眼。自从马玛丽被立为皇后以后,马家三兄弟担心马严抢功劳,分薄了自己的赏赐。因此一合计之下,略施小计,又用了激将法,把马严逐出洛阳城了。“堂兄他离开洛阳了。”他们懊恼地说道。   “去哪里了?”刘庄赶紧发问。   “去北地了。距离京师一千三百里。”马廖十分心虚地回答。   刘庄大怒,命人将马家三兄弟轰出。   玛丽公主若果真玩腻了,想罢手,又有什么人能够阻止她?   束手无策。   刘庄想了一想,又走到马玛丽面前,向她说道:“你不是一直想替你父亲马将军恢复名誉吗?朕从前向先皇发过毒誓,不能动他亲自判定的案子。但只要你养了皇太子,再有朕的扶持,就能坐稳皇后的位子。待到朕百年之后,太子登基,必然会尊你为皇太后。到那个时候你便能如愿了。”   “是吗?”马玛丽似乎来了一点兴趣,但是声音还是有几分有气无力,“那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死?”   刘庄的心猛地被刺了一下。他觉得他整个人都似在冰水里一般,僵得厉害,耳边轰鸣声一片,什么也听不清楚。   这种状态可能持续了一瞬间,也可能持续了几个时辰。因为马玛丽才不会管他死活,至于旁人,早就被他摒退了。   “你想朕现在就死?”刘庄回过神来,勉强笑着,拉起马玛丽的手。她手上的暖意一阵阵地传来,但是他还是觉得有些冷。   他定了定神,继续将话说下去:“若是朕此时便死,只怕太子和你不是一条心,你也镇不住这个场面。到时候反倒令小人得志,譬如说那窦家梁家……”他说到此处,只觉得有些说不下去,闷得透不过气来,便想推开殿门出去,透一透气。   但是马玛丽的声音却在这时传来:“所以说啊,逗你玩的。你当我是傻子啊?太子自有母亲,不过才见了几面,便和他姐姐那么要好,怎么可能跟我一条心?你不准怪他,也不准怪贾贵人,母子人伦,原本就是人力无可扭转的。你要好好的活着,替我照看着马家。马家尽管不成器,但是若是教他们被旁人给灭了,我就不好意思再见老头子了。”   “不,不,你听朕说。”刘庄赶紧说道,“朕有办法,朕有法子让你和太子一条心。朕素来推行以孝治国,又推崇儒学,而儒学最重庶嫡观念。太子因你这个嫡母,才有继承大统的资格,他若敢对你不孝,自有天下的儒生替朕骂他!你莫要担心。至于说马家,朕在世之时,不会给他们列侯之位,免得他们树大招风,惹人诽谤。待到朕百年之后,马家便是太子唯一的外家,又有你的照看,想来可以永享富贵……”   “君子之泽,三世而衰,五世而斩。”马玛丽摇着头说道,“世上哪里有什么家族可以永享富贵的?何况以外戚之身封侯,本来就是根基浅薄,来路不正。一旦无人护佑,大难临头。前汉之外戚之败,莫过如此。若你真心对他们好,就赏他们点钱得了,何必让他们当做靶子一样被人打?”   刘庄是第一次发现,他心爱的女人居然对政治有如此深刻独到的见解。有的话是连他都闻所未闻的。若是平日,他必然好好静下心来,思考推敲其中的含义,辩其对错。然而此时,他却顾不上这些了。   “既然你看得如此清楚,又何必想不开,一意寻死?”刘庄问道。   “太子自然不敢对我不孝。但是这样强迫得来的孝顺,并不是我想要的。”马玛丽疲倦地说道,“我真的已经厌倦了这个游戏,你放过我吧。你放心,我会把事情办妥当,生小半个月的病,然后死掉,这样任何人都不会怀疑。”   刘庄一筹莫展,急得都要哭了。   正在这个时候,殿门从外面缓缓被人打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梧桐雨(七)   “谁?何人如此大胆?”刘庄没好气地吼道。   “是哀家。”一个平静的声音传来。刘庄身子一震,想不到竟然是阴太后亲自来了。   “你们都下去吧。”阴太后从容不迫地吩咐着簇拥着她而来的宫人们,“庄儿,你也先下去吧。哀家想跟皇后单独说几句话。”   刘庄却不敢在此时离开马玛丽。先前马玛丽被刘秀弄到云台,结果被灌下绝育药的事情历历在目,刘庄不敢想象若是阴太后此时再为难她,她会不会连面上的事情也不肯做,直接玩失踪离开。   “你既然不想离开就待在那儿吧。”阴太后并没有动怒,她甚至都不曾看刘庄一眼。其实若不是刘庄心情糟糕,没注意别的,他自然能够发现,这日阴太后显然是精心修饰过的,打扮得雍容华贵,通身透着一派高贵慈祥的气息。   “玛丽啊,你身体好点了吗?”阴太后慈祥地说道。   “不曾好。妾愧对母后。”马玛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说道,然而待她的目光转到阴太后的身上,便情不自禁地亮了一亮。老太太这身打扮太出彩了!没有皱纹和白发的祖母是可怕的,然而阴太后这身打扮,却颇为得体。堪称是五六十岁最美的老太太了!在这身雍容华贵的打扮之下,阴太后的灵魂,仍然是那么澄澈,透着宽容和忍耐,透着真善美的味道!   “母后……真美……”马玛丽哼哼着说道,顺势将自己的身子靠在阴丽华的身上,更近距离地感受着她灵魂的气息。   “太后都是这个样子的。”阴太后微笑着说道,“等到几十年后你当了太后,也会和哀家一样美。”   马玛丽的眼睛里透出几分憧憬向往来。   “记得你常说,人死了之后是有灵魂的,你问哀家百年之后是否愿意跟你回你家乡。”阴太后一双眼睛静静地望着马玛丽,显得那样的从容柔和,“如今哀家就告诉你,哀家愿意。只是,你家乡又该怎么去?若是你先去了,哀家到时候找不到路,那可怎么办?”   “太后娘娘放心!”马玛丽立即跳了起来,原本的病恹恹的气象一扫而空,她拍着胸脯向阴太后大力保证道,“既然太后娘娘有此意,我就先不死了。到时候我负责想办法把太后娘娘带去!”   ……   马玛丽活蹦乱跳地离开崇德殿以后,阴太后和皇帝刘庄对望了一眼。   “母后……”刘庄又是感激又是惭愧,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知道,自家母后一直盼着死后能跟父皇团聚,如今却为了暂时留下马玛丽,出此下策。   “你莫要说什么了。其实哀家也一直想知道,玛丽口中说的去了就再也不想回来的好地方,究竟是哪里。”阴太后微笑着说道。   她这么说也不算说谎,等到她成为皇后之后,她才渐渐发现,对于刘秀,她反而不像从前那么爱得死心塌地了。特别是他临死前还要拿吕雉警告她,更让她寒心。她是那么了解并且体谅他的志向,他却不明白她的内心和外表一样宽仁。因此不放心。那道圣旨折了他们最后的情分。郭圣通都能抛下刘秀,去马玛丽的家乡生活,她阴丽华又有什么不可以?让刘秀一个人过吧,反正他心中只有江山,只懂得委屈他口口声声说最爱的女人。   “哀家会好好活着,一直活到你能收拢住她的心为止。”阴太后道,“玛丽这样的女子,来头非比寻常,绝非一般人可比。便是哀家,也忍不住会喜欢她,更不要说是你了。你要好好待她,以诚相待,就如同你当年为了当太子那般努力,终究有一天会成功的。”   刘庄感动极了,竟至呜咽,他便如同小时候受了委屈的时候一样,将头伏在阴太后膝上。这个时候,他觉得他是一只尚且稚嫩的小鸡,仍然躲在母亲温暖坚定的羽翼之下,只要感受到母亲的气息,便是有什么大风大雨,也都不害怕了。   此后,马玛丽的病果然无病自愈。她更加努力地侍奉着阴太后,殷勤更胜从前。有的时候刘庄不得不从阴太后居住的西宫里将她揪出来,以获得单独相处的机会。   至于刘炟,自然名正言顺地由马玛丽继续抚养。刘庄特意昭告整个皇宫,若有人敢有非议者,从重处置!刚刚四岁大的刘炟也被刘庄耳提面命一番,从此再不敢和贾贵人打招呼,见贾贵人的面如见蛇蝎,退避三舍。倒是马玛丽有些过意不去,经常带着刘炟去寻他亲生姐姐刘奴玩耍。   当年十二月,原本已经被免职的舞阴长公主夫婿梁松被查出来,因免官之后,心中觉得憋屈,故暗地里散布匿名信,诽谤马玛丽得皇后位不正,刘庄好色昏庸。于是刘庄龙颜大怒,不顾舞阴长公主刘义王的再三求情,以飞书诽谤的罪名下狱死,犹不解气,将梁家人统统迁往九真(即越南的北部)。   阴太后闻讯也很生气。梁松居然惹上马玛丽这么一个来头颇大的神人!他自己找死不要紧,若是一不小心,连累了刘家和阴家又该如何是好?活该下狱死,活该梁家到九真那偏远的蛮夷之地去,只是可怜自家亲生女儿刘义王成了寡妇,受了牵连!   如此又过了两年。待到永平六年的时候,阴太后开始缠绵病榻。待到她撑到八月的时候,自知时日无多,将刘庄秘密召唤至床前,向他道:“母后只怕是不行了。皇后那边,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刘庄一时之间竟然无话可说。这两年里,马玛丽对他不能算不好,处处体贴,皇后该尽到的义务,她都尽到了,方方面面滴水不漏,任什么人见了,都会称赞一声有德。然而,她的心意究竟是怎样的,他却始终不知道。她还是像从前那样,催着他去临幸纳进宫来的那些姬妾,善待他和别人生的皇子皇女们,甚至还提议要给后宫添几名新人。她是一个合格的贤妻,却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刘庄从来不敢问她到底喜欢不喜欢自己,他太害怕会失望。   阴太后看到刘庄这副神情,不由得叹了口气。其实她的问题,一语双关。若是刘庄能成功收拢马玛丽的心,自是好事;若是刘庄收拢不住,从此死心,由着马玛丽或留或去,也未尝不可。她最怕的就是眼下这副情况,儿子明摆着对马玛丽仍然深情款款,对方却可有可无。她也是读过史书的人,知道汉元帝因司马良娣之死,哀伤过度,从而引发了王政君之祸。若是她死后,马玛丽觉得玩腻了,一转身拍拍屁股走人了,刘庄在失去母亲、失去爱人的双重打击之下,是否能挺住呢?   “唉,当日疆儿究竟做了什么,那么得她的心?”阴太后失望地叹息道。   这却是刘庄难以启齿的。马玛丽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刘疆比他好,因为刘疆不像他那样没教养,刘疆让她抱的时候,从来都不会狂性大发,做出无礼的事情。可是,她所谓的无礼的事情,是敦伦之礼!刘庄不止一次地庆幸自己在马家做客的时候当机立断,把生米煮成熟饭,否则,岂不是鸡飞蛋打,既得不到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他才不会像刘疆那么傻,遇到事情只懂得退缩谦让呢!若要拿退缩谦让的办法来赢得她的心,他一定比不过刘疆,何苦东施效颦?世上一定有别的法子!   “儿子……儿子打算带玛丽去鲁地一趟。”刘庄说道,“顺便看看东海王祠,说不定能知道,当年大哥是怎么去她家乡的。只是母后的病……”   “不用管哀家。哀家的身子自己晓得。”阴太后忙说道,“玛丽这孩子自从当上皇后,越发拘谨了,连外出游玩都不肯跟随。虽然这样是谓有德,为你长了脸,可是总这么窝在皇宫里,未免太过压抑。你且带她出去走走,散散心。”   六年冬十月,刘庄巡行到达鲁地,祭祀束海恭王陵,可惜一无所得。十二月,从鲁地返回,到达阳城,派遣使者祭祀中岳。壬午曰,皇帝返回宫中。柬平王刘苍、琅邪王刘京随从皇帝来朝拜皇太后。   永平七年春正月,阴太后病重弥留。   “玛丽啊,哀家不日便将动身去你家乡,只是尚有一事放心不下。”回光返照之时,阴太后紧紧抓住马玛丽的手说道,“阴贵人是哀家娘家的孩子,原本是皇长子、皇长女的母亲,论理自当显贵。只是如今皇长子已夭折,只怕她终身无靠……”   “母后放心,”刘庄呜咽道,“待为母后尽孝之后,朕便去临幸表妹,必然让她有子傍身……”他心如明镜,阴太后死后阴家式微之势难免,马玛丽的皇后之位却日益稳固,此时的阴贵人哪怕有儿子,也根本没办法对马玛丽构成任何威胁。   阴太后恨铁不成钢地望了刘庄一眼,心中埋怨他会错了意。她以此事托付马玛丽,并不是不相信刘庄,而是以此事为枷锁,要马玛丽不能轻易丢下她宝贝儿子不管,可叹刘庄竟然没领悟她的苦心!   幸亏马玛丽冰雪聪明。“母后放心,”她很乖巧地答道,“妾会照顾好皇上,照顾好阴贵人的。有妾在,阴贵人便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只是若母后想让阴贵人有儿子……”马玛丽犹豫了一下,想起刘庄和阴贵人近亲繁殖的可怕后果,“那也没什么,必然叫母后如愿。”   这是极重的承诺。可惜此时无论是阴太后还是皇帝刘庄,他们都不明白近亲繁殖的危害性,也不明白马玛丽为此事即将付出的能量。   一天之后,癸卯日,皇太后阴氏驾崩。   二月庚申日,安葬光烈皇后。深夜,刘庄隐在暗处,清清楚楚地看到马玛丽偷偷一个人来到灵堂前,继而金光大作,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等到恢复视觉的时候,便看到好大一团金光朝天空飞去,越飞越远。刘庄知道,那是马玛丽依照前约,将母后阴丽华的灵魂带回老家去了。   几日后,刘庄上朝之时,便向群臣说,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宫殿中看见一个数丈高的金人,头顶上有一圈白光,绕殿飞行,其后升空直往西去了。自东汉光武朝之后,迷信盛行。群臣为这个梦的凶吉争论不已,当时最为博学的大臣傅毅便说,西域大月氏国传言西方有佛,形容与梦境中相同。刘庄又提起灵魂的设定,居然和傅毅所说颇为对景。   刘庄闻言大喜,派郎中秦谙和博士弟子秦景出使天竺国求佛。数年之后,两个天竺的高级僧人用一匹白马托着一副佛像和四十二章经来到中土,回到了洛阳。   刘庄携皇后一同去观瞻佛像,对着马玛丽旁敲侧击、察言观色了很久,方知道西方的佛和马玛丽的老家没有任何关系,于是不免失望,继续倡导儒学,对于佛的热情也冷淡了下来。但是,两个僧人已经不远万里来到大汉,出于礼节,刘庄也对他们的信仰颇为尊敬,下令在洛阳城的西面仿照天竺的式样造了一座寺庙,供奉佛像经书及送经而来的白马,即为今洛阳的白马寺。从此,佛教在中土开始流传起来,香火鼎盛。待到南北朝时,已有“南朝四百八十寺”的盛况,其后唐宋两代,亦是繁盛一时。   这些都是后话,将时间轴拉回到阴太后死后的百日过后,刘庄撤去了素服,秉承阴太后之遗愿,在马玛丽的默许甚至怂恿之下,开始和阴贵人展开造人大计。   虽然是近亲繁殖,但是阴贵人的生理机能却完全没问题,不过数月,便传出喜讯。之后,马玛丽的基因改造工作便开始偷偷摸摸的展开,一直持续了数月。   直到孩子八个月的时候,马玛丽已经确定阴贵人腹中的孩子是个男孩,并且发育正常,聪明伶俐。然后,她就开始称疾,日日酣睡,补充这些日子消耗的能量。   可惜阴贵人毕竟福薄。生孩子是道鬼门关,阴贵人怀孕的这些日子又太过贪吃,急于给孩子补充营养,结果分娩的时候,就有几分艰难。待生下刘庄的第七子刘畅之后,元气大伤,亲自抚育了不过两年,便因疾病缠身,撒手人寰了。   刘庄对此颇为愧疚,故而对刘畅倍加宠爱。只是马玛丽因为刘炟的事情,厌倦了养孩子;其他贵人们都知道分寸,不敢贸然接过来抚养刘畅;是以刘畅从此便在乳母的怀中被抚养大,马玛丽保证了这个孩子优越的物质条件,刘庄却没能给刘畅延请名师,好生教导他,史书上说他“性聪慧,然少贵骄,颇不遵法度”,等到刘炟死后他按例就国,在周围小人们的教唆下,开始玩起占卜祈福的勾当,被大臣们数度举奏,以大逆不道被考问,有人说要把他下廷狱,又有人说要削了他的封地,把他迁到遥远的九真去,和帝不忍心,只轻轻削了他两个县。刘畅害怕极了,上书辞谢,说自己“天性狂愚,生在深宫,长养傅母之手,信惑左右之言。”再三主动要求削减各方面的待遇以悔过。   这些也是后话,永平九年,五谷丰登,刘庄遂为外戚樊氏、郭氏、阴氏、马氏诸弟子开立学校,延请五经师。而在永平十年阴贵人死后,原本野心勃勃,一直在遥远的广陵国从事纸上谈兵的谋反活动的刘荆,在有关部门揭发他罪行之后,听到了心爱之人阴贵人的噩耗,顿觉生无可恋,遂自杀相随。 作者有话要说:     ☆、梧桐雨(八)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到了永平十三年十一月的时候,有人告发说楚王刘英谋反了。   其实刘庄感觉楚王刘英这些年来安分得很,酷爱黄老学说,待自佛教传入东土之后,又开始笃信天竺国佛道。待到他被告发与渔阳王平、颜忠一起造作图谶时,刘庄如同被打了脸一般,整个人都发怒了。恰逢当年十月又出现了日食,故命有关部门详刑理冤,于是严惩之,废刘英楚王,迁徙至丹阳,只赐了汤沐邑五百户,被牵连的人足足有数千人。   直至十四年司徒虞延受到连累自杀,前楚王英亦自杀,楚狱还没有结束的迹象。前朝御史寒朗冒死谏言,说楚狱多滥,刘庄却似没有听到一般,好容易饶了寒朗性命,却打算继续我行我素。   马玛丽原本不想劳心劳力,插手这件事情的,可是念及若是刘庄因此被后世骂作暴君,自己的名声少不得也要受到连累,于是便于侍寝之时,劝诫刘庄,告诉他玩过火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并非不知他们冤枉,只是先前被逼着立了云台二十八将,心中气不过。如今总揽权柄,便总想着趁机发泄一番,是以趁着楚狱,打击建武功臣势力,云台二十八将后裔多有受到牵连除国。但事到如今,也差不多该收手了,难道真的要将建武功臣一网打尽吗?”马玛丽不悦说道。   刘庄见她三言两语就猜透了自己心中所想,又是惊讶,又是委屈。他登基为帝十几年来,连刘疆和刘荆都容忍了那么久,如今却因为一个楚狱大动干戈,自然是为了身后事考虑居多。时光冉冉,如今他已经四十余岁,体力不复当年。他生怕自己如同父皇刘秀在建武十七年和二十年那般,突然得了重病。若是不治,马玛丽带着太子刘炟孤儿寡母,是否应付得了那些倚老卖老的建武功臣世家?建武二十年的时候,自己尚有阴兴阴识可以倚重,更与南阳势力交好。而如今的马玛丽,在朝中势单力孤,马家三兄弟只有些小聪明,难担大任。故而他才纵容底下人将楚狱闹大,打算多杀一批人,以免将来马玛丽带着太子接手困难。这般苦心,想不到马玛丽却并不领情。想来是她素来被保护得太好了,不知其中险恶。   其实他却是想错了。玛丽公主对于政治的兴趣,却要比男女之情大得多了。只是女子干政不大好听,她为了一个德字,不好明讲。   “朕这是为你好!”刘庄大声说道,“朕的身体已由盛转衰,豪强骄纵,太子又太过仁厚,将来你何以自处?”   马玛丽冷哼一声道:“授人以鱼,不若授之以渔。你太过小看人了,到时我难道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吗?现在总想着制造冤假错案,简直和你老子一个德性!难道你忍心让那些功臣之后都如建武二十七年的马家一般,凄惶度日,被人踩到泥里吗?”   她发表完自己的意见,自去睡觉了,留下刘庄一个人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披衣而起,另谋对策。   两日后,刘庄亲自至洛阳狱中,审理楚狱,当场就释放了足足数百人。待到十五年的时候,更是大赦天下,下令可以拿钱帛诸物赎罪。   此后,刘庄虽然仍然借着刘康和刘延谋反的由头,削了他们的封地,又杀了一批人,但是再也没有兴起像楚狱这样的大狱了。   从此时起,他开始着重培养马玛丽的政治才能,朝中有重大决策都讲给她听,并且拿前朝公卿议事中难以解决的问题来考问她。他惊讶地发现马玛丽在这方面的资质异乎寻常地出众,因此她给出的建议他每每慎重对待,补益自身不足。   永平十四年的时候,刘庄开始下令制作自己下葬所用的陵墓。   而这一年,皇太子刘炟的同母姐姐刘奴在嫁给位居九卿的大鸿胪冯順之后,因为难产死掉了。一向养尊处优、起居奢华的刘炟伤心欲绝,哀戚过礼,形体骨立,引起了为他专门传授经书的老师张酺的不安,特地上书要求加派老师,暗示要给太子好好讲清楚庶嫡的道理,明白谁才是可以依赖的对象。   马玛丽对此毫无危机感,看似无动于衷,刘庄对于太子对嫡母的疏远和无心向学也不动声色。只是在来年,也就是永平十五年的时候,他带着皇后和诸皇子巡狩,顺便去了鲁地,拜祭了东海恭王陵,并去了曲阜孔子宅,命皇太子及诸皇子讲经。   刘庄的几个儿子中,二皇子刘羡博闻强记,擅长经书;三皇子刘恭敦厚威重,为人有节度,极受下人敬爱,颇有光武遗风;四皇子刘党聪慧,擅长史书,喜正文字;六皇子刘珩是现下和马玛丽关系最好的秦贵人所出,容貌堪为诸子之冠,颇得帝后二人宠爱;而七皇子刘畅就是阴贵人的儿子,此时年纪尚小,却也一脸聪明相。   刘炟因为亲姐刘奴死去的缘故,甚是悲伤,又想到若不是马玛丽抱养了自己,便可承欢于贾贵人膝下,而如今贾贵人却是无儿无女,孤苦无依。他性格仁厚,原本对贾贵人颇不待见,却因为刘奴的死有所动摇,又正值青春叛逆期,反倒恨起马玛丽来。是以对嫡母有所怠慢,并且许多天来无心经学。   刘庄突然命众皇子于孔子宅前讲经,这是刘炟事先没有想到的。他心神恍惚之下,讲得竟是连刘珩都不如!刘庄很不满意,将他狠狠训了一顿。四下里更是传出风声说有易储之意。   刘炟吓坏了。处境堪忧之下,他也来不及悲伤和怨恨了,挖空心思想着怎么补救。他当了十多年的太子,已经将如是荣华富贵当作和喝水吃饭一般的东西,从小就有人教导他,将来万里江山都是他的。如今若刘庄真个要废太子,一切都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岂能接受?   刘庄也不去提点他,只是在游完孔子宅后,又带着一行人去拜祭了定陶恭王陵。定陶是汉哀帝刘欣的父系,因为汉成帝没有儿子,故扶了刘欣登基。刘欣登基以后,大肆抬高定陶一系的待遇,他死后定陶一系被西汉官方以混淆庶嫡的罪名贬损,定陶王太后被挖坟。   刘庄此举,意在提醒刘炟,甚至在提醒天下人,要安守嫡庶之别,大宗之义,若后世帝王背恩忘本,自取灭亡,天下可共击之。   刘炟也不是蠢人,听了刘庄的拜祭词立即反应了过来,跑到皇后那里去侍奉,看起来比亲儿子还要孝顺。   “瞧你把太子吓的。”马玛丽无奈之下对刘庄说道,“这点小事,难道我还应付不来?”   刘庄笑着在她耳边说道:“太子青春渐长,有这般一个花朵似的少年在你身旁,难道你不开心,反倒埋怨起来?   马玛丽白了他一眼:“审美疲劳了。还是小孩子可爱,你倒是再生些小公主啊!小公主最可爱了。”   “朕老了,生不出来了。”刘庄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朕只想和你生。” ”一边说,一边凑过来动手动脚。   “滚!”马玛丽很是不屑。生殖快感这种东西,铭刻在地球人的基因里,跟谁生不是生啊!横竖都是生育工具。   第二年,刘庄的最后两个孩子,皇女刘小迎、刘小民出生。   刘庄对刘炟没有任何表示,有关废立太子的传闻愈演愈烈。   他们回到皇城以后,一次刘庄召集皇子内命妇掖廷女乐等人游幸濯龙园,旁人看皇后不在身旁,以为她失宠了,想乘机有所动作,因此一叠声地请皇后出来同游,意在试探。   他们却不知道马玛丽平生最烦应酬了,这种场合要穿很正式的衣服,带沉重的发饰,还在和一群各怀心事、心思龌龊无比的人酬唱应答,太无聊了。想游玩马玛丽一个人去,或者带着刘庄就可以了,何必这么累?   刘庄也很清楚在场人试探的意思,因此笑着回答:“是家志不好乐,虽来无欢。”“是家”是当时的尊称,众人看堂堂皇帝竟然这么尊敬皇后,并且那么了解她,体贴她,这才知道,皇后实际上仍然宠敬无衰。   刘庄事后笑着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马玛丽,马玛丽说:“该分封诸王了。省得他们有什么不该想的念头,反倒害了他们自己。”   于是永平十五年,帝案地图,分封诸王,故意将每块封地都划得很小。   马玛丽就在一边看着,见状不由得为诸皇子争取利益,刘庄却道:“我的儿子们怎么能与先帝的儿子相比?年租两千石尽够了!”他心中自有算盘,分给诸王的多了,给太子剩的就少了。何况赏赐太厚,诸王难免有不该有的心思。   马玛丽也很懂他的心意,不再坚持,话风一转道:“太后嘱咐我照顾阴贵人,结果阴贵人早死了。畅儿是她惟一的儿子了,你可要加倍封赏才是。”   提起这个,刘庄也有些愧疚。他和阴太后母子情谊深厚,阴贵人孕育有功,又对他一往情深,却因为马玛丽珠玉在先,到死都只是贵人之位。想起当日对阴贵人的种种提防利用,他也颇为羞愧。况且,刘畅年纪幼小,无名师教导,根本无法对刘炟构成威胁。   “你放心。”刘庄大笔一划,将汝南国分封给刘畅。汝南国原本领三十七县,有十数县成为列侯之国,又有四县早在建武三十年增益刘延,因而实际上岁租收入可与刘秀诸王齐平。在明帝一朝,这已经是了不起的殊遇。   事实上,因为刘畅被赏赐太厚的缘故,一向宽厚的刘炟心中很不自在。在刘庄死后,他曾为此事向马玛丽提出,又拿广平、巨鹿、乐成王车骑朴素寒酸来说事,马玛丽坚持己见,各赏赐给诸王五百万钱,以示嘉奖。直至建初四年,刘炟才趁着马玛丽为立太子,无暇他顾的时机,到底均了贫富,割自己的肉,将几个哥哥们的岁租长到八千万,又给刘畅调换了封国,改封梁王,食封十五县,方才罢休。 作者有话要说:     ☆、窦马之争(二)   “耿秉数次提出要对北匈奴用兵,你为何迟迟不肯答应?”参政久了,马玛丽也自然有自己的一套主意。   “没钱。”刘庄起初笑而不语,被逼得久了,方搪塞道。   “胡说!”马玛丽道,“你这么多年休养生息,对官吏苛刻,却对民众宽宏,如今又通过楚王大狱,积累了一大笔钱,不就是为了跟北匈奴打一仗的吗?总是和他们和亲,多丢人?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刘庄不禁为之动容。他发现马玛丽欣赏的,其实还是汉武大帝那般的男人。他也想当刘彻第二,可是刘彻有卫青和霍去病,马家三兄弟却全然不能成事,没有伏波将军马援的遗风,若是派他们出去,行动上稍有差池,按律当问罪,马玛丽面上无光不说,身边岂不是连个帮她的人都没有了?   “窦固那小子我瞧着就很好。通晓边事,在军队里很有号召力。还有耿家也不错。”马玛丽说。   刘庄岂不知道窦固的能力?可是他家跟马家是世仇,好容易废了他十几年,如果给他一个机会,将来会不会对马玛丽造成威胁?   “外戚只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剑。磨得锋利了扬剑出鞘,方能用来开疆拓土,然后飞鸟尽,良弓藏,功高震主,亦是常情。”马玛丽道,“至于马家,既然没了像老头子那般透彻的战神级人物,何必拉出来丢人现眼,反被人捏了把柄,让老头子脸上蒙羞?我希望马家永远都安分地藏在鞘中,这便是我保护马家人的方式。惟有这样,方可代代流传,不至于遭受倾族之祸。”   刘庄听了大受震动。既为马玛丽能站在皇帝的角度思考问题,不为娘家打压真正的人才而欣喜感动,又为她对外戚事看得如此透彻而惊讶。她的选择,既有利于江山,又有利于马家整个家族的长久兴旺。有皇后贤明若此,夫复何求?   于是刘庄召开军事会议,召集窦固、耿秉、马廖诸人参加。会上,众人就相关问题展开讨论,刘庄失望地发现,马廖果真如马玛丽所说,于军事一无所长。   但是刘庄并没有完全死心,把一向跟马家走得很近的秦贵人的哥哥秦彭给派上了战场。秦彭因为奉承四姓小侯奉承得好,因此在永平七年被擢升为开阳城门侯,位在城门校尉之下。这个人善于钻营,又有几分真材实料,因此论起资历,可以给耿秉做副手。   可惜秦彭大约是和马家走得太近了,因此遭受到窦固的打击。出征得胜归来后,窦固挟赫赫战功弹劾秦彭不服督帅,妄自诛杀将校,要求诛杀秦彭。幸亏有精通刑律的郭躬力排众议,才保下了秦彭的小命。   “没关系的。”马玛丽安慰哭着前来求助的秦贵人,“你哥哥头脑灵活,若不走军功路线,放出去为官,将来必成大器。”建初后,秦彭果然外放当太守,善于见风使舵,治下频频报祥瑞,又勤于政事,以理服人,果然上得圣心,下得黎民敬重,做出了一番成绩。   永平十五年冬,汉明帝刘庄派遣窦固、耿秉屯兵凉州,十六年春,兵分四路,追击北匈奴。   这是一次伟大的出征,自此之后,东汉一雪光武朝对西北用兵软弱的耻辱,重现汉武遗风。经明帝、章帝、和帝三朝,彻底肃清了匈奴这一游牧民族对中土的影响。匈奴被窦家打得哭爹骂娘,开始出现分化,一部分融入鲜卑人,待五胡乱华之时重新粉墨登场,一部分西迁,转战欧洲,流浪了数百年之后,开始和哥特人抢夺地盘。   永平十六年,四路大军班师回朝,独窦固有功,加位特进。窦家重新开始振兴。   “马家还有什么能用的人没有?”刘庄素知窦固有才,在打算启用他的时候,欣喜之余,又有些愧疚,自觉对不住马玛丽,故而问道。   “有。就是我堂兄马严,长得很像老头子。”马玛丽惆怅着说道,“可惜马廖他们不懂事,把他赶到北地去了,距此地一千三百里。我几次捎信让他回来,他可能是生气了,一直不肯。说一则避嫌,二则洛阳城总有人嘲笑马家靠卖女儿得富贵,他受不了讥毁。”   “捎信有什么用。”刘庄笑着说,“你是皇后,有特权不用白不用。你命令他回来,他若不听,就是抗旨。”   “明德皇后既立,严乃闭门自守,犹复虑致讥嫌,遂更徙北地,断绝宾客。永平十五年,皇后敕使移居洛阳。显宗召见,……甚见宠幸……时人荣之。”——《后汉书马援列传》   马严奉命来到洛阳以后,刘庄亲自召见,先命令他跟着班固一帮人编史书,其后又委以军职,甚见宠信。   马严为马家人考虑的热情,可要比马玛丽多得多了。他见太子已经渐渐长成,就提议说要马玛丽仗着嫡母的名头,把马家的女儿送进宫去,继续从事卖女儿求荣这一本万利的事业。   其实他的提议也有几分道理。自刘炟彻底明白他的荣辱和马玛丽息息相关以后,对马家那个叫热情,专以马家为外家,连见了马严都一口一个舅舅,甜言蜜语,过年过节礼物不断。马家三兄弟已经拿刘炟当自己的亲外甥了,各种吆喝使唤。马严很看不惯,指责了几次,无奈唤不醒梦中人,只得继续从马家女儿想办法。   老马家为卖女儿致使宠物刘疆大吵大闹,是玛丽公主心中难以弥补的遗憾。何况,老刘家祖传的颜控基因,送来寻常姿色的女子,根本镇不住太子,就是送进来给人糟蹋的,反而会连累本家,何苦?   “是你女儿还是马廖他们的女儿?”马玛丽很直接地说道,“后宫这碗饭,不是好吃的。”   马严也不是一般人物。马玛丽想到的问题,他也想到了。“是皇后娘娘外祖母家的孩子,宋杨的两个女儿,才貌双全。”他说。   马玛丽起初还发愣,暗道自己哪里来的外祖母,随即便反应出来那是马廖母亲那边的。   “宋家身份高贵,愿意依附马家,宋杨素有贤名,女儿才貌双全。”马严道。   马严说到这里,马玛丽已经明白了。马家相当于宋家背后的赞助商,若是宋家富贵了,相信马家也必定水涨船高。若是宋家不成事,马家本家损失也不大。   “如此甚好。”马玛丽道,“只是只能量力而行,若是事有不谐,及早撤资。”   然而等到宋杨的两个女儿被送到皇宫,马玛丽就情不自禁地喜欢上这对姐妹花了。这两个小姑娘太上道了,长得漂亮精致,还会做精巧的点心奉承她。于是在刘庄的默许之下,宋家姐妹花被送到太子宫中。刘炟也很上道地开始用身体奉承宋家姐妹花,史书记载“甚有宠”。   北边战事形势大好,可是刘庄的身体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他已经不再临幸妃嫔,夜夜歇在皇后宫中。起初还有行敦伦之礼的意思,待到看马玛丽一副可有可无、兴致缺缺的光景,便也不像先前那样非要达到目的誓不罢休了。他们依旧形容亲密,耳鬓厮磨,但是原本如烈酒一般浓郁醇厚的激情已经被如绿茶般沁人心扉的恬淡情感所替代。茶水虽淡,却比酒更加回味悠长,不可或缺。   刘庄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要离去,而马玛丽贵为皇太后,说不定会开始偷偷养小白脸,打发寂寞,或者一心等死,灵魂回到老家去找刘疆卿卿我我……每当想到这些,他就感到伤感和恐惧。可是,能做的事情,他已经全做了。若是再进一步,那是汉成帝那样的昏君,那不是他。而刘庄明白,马玛丽欣赏的,从来都不是昏君,是像汉武大帝那样有魄力、却又如汉宣帝故剑情深那般温柔的男人。   不过他惊奇地发现,虽然他们这些日子的敦伦之礼日渐稀少,但是马玛丽反倒更加待见他了。有的时候被她的眼睛注视着,他竟然觉得,那目光里是满满的喜欢。绝对不是错觉,也绝对不是他从前为了自己给自己打气的故作自恋!   刘庄这样想着,毕竟不够自信,所以便趁机屡屡试探。有一次他带着马玛丽去舜庙观画,故意指着娥皇女英的画像说道:“恨不得如此人为妃!”   马玛丽暗想道,刘庄虽然还硬得起来,估计也不能像刘炟伺候宋家姐妹花一般,给娥皇女英这样美貌的姐妹花无与伦比的快感了,何必老不修,祸害人家姑娘呢?又想到刘庄为了争太子,曾经自比像尧,因此指着尧的画像说:“哎呀,可惜文武百官都希望你做个像尧一样的明君啊!”刘庄闻言,又惊又喜,觉得马玛丽终于学会吃醋了,于是面上叹息,唇角却忍不住直往上翘。   同年,和窦家交好的班超带着从事郭恂,携追击北匈奴的锐气,带着几十个随从,出使西域,走上了重通西域之路。从此,在三十一年的时间里,平定了西域五十多个国家,为西域回归、促进民族融合,做出了巨大贡献。   也正是因为抗击匈奴、重通西域这些了不起的成绩,汉明帝刘庄和汉章帝刘炟才能被史家评判为东汉少有的明君,将他们统治的时期称为明章之治。他们被奉为显宗、肃宗,和世祖光武帝刘秀一起,接受后世供奉。 作者有话要说:  论功劳,马家真的比不过窦家,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马家卖女儿,史书记载马廖马严多被人讥毁,这种现象一直到马明德成为皇太后。窦皇后上位,却是理所应当,没人敢说话。马明德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她没有故意压着窦家立功,不然她就成奸妃了。   ☆、窦马之争(三)   刘庄几度试探马玛丽的心意。待到永平十七年正月,差不多该是去原陵拜祭父母的时候,他鼓起勇气试探道:“朕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不定什么时候便要撒手人寰。想起母后在你家乡,你百年之后可时时相见,朕却孤苦凄凉,好生难过……”   “这又有什么好难过的?”马玛丽很奇怪地打断他的话,“你好好想清楚,究竟想和你父皇一道,还是和你母后去一个地方?”   刘庄闻言很是激动:“朕想去寻母后,你看可以吗?”   “想去是吧?想去就带你去好了,又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马玛丽道。她想到刘秀生前也颇宠刘庄,若是能把刘庄一起带走,岂不是更合自己心意?   “真的吗?”刘庄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年来他一直努力表现,却从来没有像刘疆、阴丽华那样收到马玛丽的邀约,再想不到她会如此简洁地答应。   “是真的。”马玛丽沉默片刻,突然又有几分犹豫,“不过,我有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在你灵魂离开身体的那一刹那,帮我完成一次进化。这……其实是互惠互利的事情,不久以后你就会明白。”她的声音依旧镇定,其实身体里整个灵魂都在颤抖,久久不能平复。   刘庄却福至心灵,大胆猜测道:“听方士说,仙家有真阴真阳的说法。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贪图朕身上的东西?”   马玛丽想了一想:“你如果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朕是九五至尊,真阳如至宝,怎么能随便给别人?”刘庄得理不饶人地叫道。他隐隐觉得自己做的是独家生意,不漫天开价一回,自己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都说了是交换了,公平得很。”马玛丽耐着性子解释道。   “啊,你的真阴还在啊?你打算用这个交换?”刘庄喜出望外,却又想着坐地起价,“可是这还是不公平!我对你的心思,全天下人都看到了。好多人都笑我太傻。所以……除非你肯亲口说,你最喜欢我,不然我怕又被人骗了!”他一时激动,又开始拿“我”自称了。   玛丽公主暗地里皱眉。这话其实颇没有逻辑。但是她迫切想得到刘庄灵魂中的一种东西。玛丽公主生性聪明有余而勤奋不足,遇到事情最喜欢放弃,故而错过不少机会。刘庄身上那种为了目标百折不挠、永不放弃的品质,是她灵魂中最缺少,也是最想得到的。为此,哪怕对方漫天开价,她也势必要拿下。   “我本来就最喜欢你啊!难道你一直没看出来吗?对你这么纵容。你以为建武三十一年的甘露是怎么回事?若不是最喜欢你,我何苦跟你周旋这么多年?”马玛丽慢条斯理地说道。   幸福来得太突然,刘庄有些晕了。   “说!说你最爱我!”刘庄兴奋道。   “你疯了吧?”马玛丽皱眉,“身为皇帝要庄重一点!”   刘庄却庄重不起来。想到二十几年来走过的风风雨雨,那些既担惊受怕又满是甜蜜的日子,他又是哭又是笑,直直折腾了一个晚上都没睡觉,又说要立即带着马玛丽去原陵上陵,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母后阴丽华。于是翻了黄历,发现第二天就是黄道吉日,带着文武百官及皇后皇子等人一起去拜祭原陵。   到了原陵,太常丞向刘庄汇报说,原陵中的树上满是甘露,如同一颗颗晶莹的珍珠。   刘庄疑惑地采了一滴甘露,只见色“皎然如霜雪”,状“其凝如脂”,味“其甘如饴”。   “是不是母后回来了?是不是?”刘庄心跳加速,激动地问马玛丽道。   马玛丽也尝了一滴所谓的甘露,发现这和她建武三十一年普降的露水全然不相干,是一种经过树叶上的蚜虫加工制造过的植物汁液,大抵有那么一点点滋补的作用。可是望着刘庄满怀希望的样子,她实在不忍心说不。   于是刘庄命文武百官采了甘露供奉于世祖庙中。   “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重新回到皇宫后,马玛丽带着刘庄来到西宫。先前刘庄因说宫室狭小,于永平三年大修北宫,后虽因钟意离阻止,到底于八年十月修成。于是原先在东宫住的皇后贵人皆搬进富丽堂皇的北宫,阴太后一直居住的西宫也被闲置下来,马玛丽很有心地遣人时时维护修缮,方便刘庄在受到挫折的时候跑到他母后的地盘上一个人舔伤口、哭泣和发呆。   “感觉到了吗?她回来了,就在这房间里。”马玛丽说道。   刘庄疑惑地四下观望,屋子里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但是他却感到了冥冥之中有一丝熟悉的气息。   “母后,我成功了!有志者事竟成!”刘庄伏身在御床上,凝视着阴太后梳妆镜匣中的遗物,忍不住生起许多感触,嚎啕大哭。   “你知道不知道,有好几次,若不是母后的鼓励,我差点就要放弃了……”刘庄呜咽着对马玛丽说道,“对了,你去把梳妆匣子里的脂泽妆具都换掉,母后她值得最好的!”   后来,马玛丽自撰《显宗起居注》,稍加润色修改,把这件事情作为刘庄孝顺父母的明证,大肆宣传。后来《显宗起居注》虽然已经失传,但是相关记载被《东观记》等官方史书沿用,最后被《后汉书》收录,成为二十四史之一里面的东西。   永平十八年八月,汉明帝崩于东宫前殿。他长期受马玛丽“灵魂说”以及务实节俭观念的影响,提倡薄葬。遗诏不起寝庙,藏神位于世祖庙光烈皇后更衣别室。言明“敢有所兴作者,以擅议宗庙法从事。”   在马玛丽看来,他这个遗诏其实一举多得,一来给国家省了不少用度,二来蹭到了世祖庙中兴之帝光武帝的供奉香火,故而自此之后,章帝,和帝等皇帝纷纷效仿,三来是他孝顺父母的明证,四来只怕他仍有几分信不过马玛丽,故而神位居于阴丽华更衣别室,希望她看到阴丽华面子上,能够履行前约。   然而,待刘庄的灵魂和身体分离的那一刹那,他就明白他多想了。他感觉到金光大作,在无边无际的金光中,他依稀看到远处有一团莫可名状的东西微微地发着光。然后,那团东西幻化成马玛丽的模样,冲着他遥遥一笑。他不由自主地也回之一笑。   就在那一瞬间,他突然间若有所感,仿佛身体里多了一些东西,又少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飞快地水乳.交融,那片刻之间的愉悦和战栗简直难以言喻,就仿佛他突然感觉到了世界上最本质、最根源的东西那般。之后,他彻底清醒过来,发觉自己既没有多什么,也没有少什么,但是,整个人的感觉,却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瞬间懂得了很多东西,也知道了通往马玛丽家乡的道路。同时他知道,这条道路是当年秦始皇、汉武帝等先贤穷尽一生、却未能窥测到的,这是地球生物亿万年来不停繁衍传承、自我进化所追求的终极梦想,是地球上所有智慧生物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他再也没有向他弥留之际还心心念念着的江山社稷、儿女亲戚看一眼。因为他终于明白,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发展轨迹,每个国家都有分裂统一的兴衰史,世界究竟会发展成怎么样,由其必然规律决定,外力能够干涉的,毕竟很有限。他已经做了他能够做的所有事。   他毅然决然地朝着继续进化的道路走去,再不回头。   而他身后,灯火通明的皇城宫殿之中,哀声大作。   “皇上崩了!”低阶的宦官宫女们无所适从,中高阶的中常侍、黄门以及妃嫔皇子们却知道又一场尔虞我诈的大戏即将开演。   刘庄遗诏命马廖官拜卫尉,负责皇城门禁。但马廖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皇帝新丧之时,不在东宫守灵,反而带着马防、马光等人直往明帝妃嫔日常起居的北宫冲,扬言要吊丧,北宫卫士令杨仁被甲持戟,严勒门卫,才没能得逞。这成为刘庄死后,皇后和太子裂隙的开始。   当日皇太子刘炟继位,尊皇后为皇太后,葬孝明皇帝刘庄于显节陵。拜马防为中郎将,稍迁城门校尉,拜马光为越骑校尉,迁执金吾。拜马严为侍御史中丞。拜显亲侯窦固为大鸿胪,其妻涅阳公主刘中礼为长公主。   十月,登基之后首度大赦天下,以赵憙为太傅,牟融为太尉,并录尚书事。十一月,立第五伦为司空。当月甲辰,有日食。   建初元年三月,隐强侯阴博坐骄溢,食封六县的胶东侯贾敏坐不孝,皆免为庶人。四月,封贾复的儿子子贾邯为胶东侯,贾宗为即墨侯,各食一县;封阴兴的儿子阴员为隐强侯。   十一月,刘延第二次谋反,被贬为阜陵侯,从此被人监视起来。   同年,马严升职为五官中郎将,以他的三个儿子为郎官,同时代行长乐宫卫尉事,守卫太后。章帝刘炟欲封诸马为列侯,太后驳回。   建初二年,夏,大旱,有人将大旱归结于不封外戚的缘故,有司因此上奏,太后不许,章帝反复恳请,言马家已车如流水马游龙,不宜太过富贵,又言无军功者不宜封侯。说除非边境清净,风调雨顺,从此便含饴弄孙,不再干政。章帝更加不安。   同年,沘阳公主和窦勋之女窦皇后以及她的妹妹以选例入宫。尚在外围时,刘炟就数次打听她们的信息,以壮声势,生怕太后以窦马不睦,将窦氏姐妹落选。于是见于章德殿。汉章帝看到了两位绝色美女,而马玛丽恍惚看到了正当妙龄的泌阳。 作者有话要说:  阿柯和奔奔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04 10:02:26   谢谢!   还有最后一章正文才算结束。   女主……确实是最爱刘庄的,你们难道没看出来?难道爱的太含蓄?   ☆、窦马之争(四)   窦氏在沘阳公主的训练下,色艺双全,和有意以窦家对抗马家的汉章帝刘炟一拍即合,三人迅速如漆似胶。窦氏二女遂被立为贵人,二女当中,以大贵人更为得宠。   这种现象引起了马严的忧虑和不安。他向马玛丽言及他的忧虑,马玛丽却叹着气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当马牛。沘阳公主有备而来,气势汹汹,大小宋贵人是比不过窦氏姐妹的。撤资吧。”   马严道:“可是大宋贵人已然怀有身孕。若是一举得男……”   马玛丽反问他:“一举得男又如何?纵使郭皇后生出了光武帝的长子,建武十七年亦难免宠衰被废的命运。马家于外毫无建树,嚣张骄纵不知收敛,单靠卖女儿求荣,岂不知当年卫子夫独霸天下之时,亦要内外夹攻,纵是如此,亦难免巫蛊之祸。难道你想让宋马两家重蹈卫霍两家的命运吗?”   马严道:“霍家纵使被卷入巫蛊之祸,然亦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是吗?自古权臣,功高震主,狡兔死,走狗烹,这是铁律,无人可以违背。如今皇帝以窦抑马,势不可挡,何妨暂退一步?只要马家退居二线,窦家一手遮天,早晚自取灭亡。”马玛丽说道,“一个家族,不能总想着和别的家族结仇。马家的家族使命,并不是想着如何把其他家族搞垮,取而代之,而是保证自己家族如何能够薪火相传,保万年之身。泼天富贵,从来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浓烈,但却不长久。这不是一个家族应该追求的东西。”   “娘娘……”马严仍然很不甘心,“娘娘当日能得先帝宠敬不衰,何妨教授宋氏姐妹一二。”   马玛丽沉默了很久。“这个……哀家不知道该怎么教。”她无力地说道。她可以教会宋氏姐妹宫规,教会宋氏姐妹如何和皇宫上下交好,如何不嫉妒,如何贤德,如何推荐枕席,她却教不会宋氏姐妹去争宠。因为当日,从来都是刘庄赶着讨好她,不用她说话,就把一切安置妥当,帮她摆平一切看起来不那么容易摆平的人和事。宋氏姐妹遇到的情况,她从来都没有遇到过。   也正是因为此,她把宋氏姐妹往贤妻贤妃贤后的道路上去训练,却忘记告诉她们,最关键的是先要获得这个男人的心。因此宋氏姐妹侍奉刘炟的时候,也一直端着架子,既羞涩又矜持。而窦贵人则不然。她对刘炟倾心交接,让刘炟感到了作为一个男人,而非作为太子和皇帝,应有的尊严和骄傲。   “这个……可能是哀家耽误了她们姊妹两个。”马玛丽干巴巴地说道。   马严也颇感无语。男女之情素来微妙,更何况,他也清清楚楚,皇帝刘炟摆明了要扬窦抑马,别说窦贵人才艺双全,能讨刘炟喜欢,便是窦贵人相貌平平,只怕刘炟也能看在窦家背后隐藏着的能量上面,加以宠幸。太后心胸坦荡,未曾阻拦窦梁两家女子入宫,而刘炟在亲自选择的时候,将窦氏姐妹花和梁氏姐妹花悉数选入,其用意是再清楚不过了。他数度和马家三兄弟提及,偏偏这三个人榆木脑袋不开窍,浑然未觉!   “此事怎能怪太后娘娘?其实,若是当日先帝驾崩之时……”马严犹豫了一下子,许多话没办法出口。刘庄驾崩之时诸马在北宫门前的争斗只是一个小小的诱因。太后和皇帝之间的矛盾是必然的,前汉窦太后和景帝,王太后和武帝,莫过如是,以至于汉武帝想出去母留子的残酷手段,企图消弭这一矛盾于无形。除非像光烈皇后阴丽华那般不问政事,可是,她亲生的女儿刘义王的丈夫梁松被亲生儿子刘庄活活整死,她心中难道真的没有遗憾吗?   “你外放吧。”马玛丽最后说道,“在外面干出些成绩来,有了资历,哪怕是皇帝再不喜马家,也有几分香火情在,不会刻意打压你的。另外,一定要约束好儿孙,马家的未来就在他们身上了。”   马严点头称是,含泪道:“委屈娘娘了,娘娘一个人多多保重……”   马玛丽笑道:“哀家不会有事的。先帝以孝治国,又推行儒经,已经将诸事安排妥当。皇帝之正统,源自哀家。子不扬母之过,哪怕哀家有什么错处,他也只能代为掩饰。只是……”只是马家原本能更进一步,奈何马家三兄弟不争气,沉溺于外戚舅家的身份不能自拔,而不晓得自己做出功绩……   马严道:“娘娘保重。”   马玛丽笑着告诉他:“等待哀家安顿好为老头子平反之事,也该离开了。你觉得平反不平反是皇帝一个人说的算吗?史笔如刀。”   于是马玛丽下令,将马严外放为陈留太守,马严临走之时,到底不甘心,向章帝谏言,说窦固延误先帝军机,窦勋又有罪在身,窦家不宜在京师居住。他这番言论论据全然站不住脚,连马玛丽听了都摇头,更不用说刘炟正和窦贵人打得火热,哪里肯听?   其后马严果然在陈留太守的职位上做出一番成绩,四年后回京,官拜太中大夫,十几日后又升迁为将作大匠。后来因为被窦家所忌,故不复在位。待到章帝死去之后,马严便辞官在家,专心致志训教子孙。马续、马融皆做出了一番成绩,特别是马融,凭借自己的学问,单列一传,青史留名。   马严离开京师后,马玛丽一面教导马家三兄弟谨慎处事,不要四处树敌,一面又告诫宋氏姐妹,皇帝属意窦贵人,令宋氏姐妹退居自保,以免惹祸上身。   然而马家三兄弟正觉得自己颇受恩宠之时,怎么肯听?特别是建初二年,西羌叛乱,章帝让马防代行车骑将军之事,给他配备了很厉害的副手耿恭以及整整三万兵马,于是马防平叛成功,班师之后,又借故弹劾了自己的副手耿恭,被拜车骑将军兼城门校尉,“贵宠最盛,与九卿绝席”。因此,马家三兄弟觉得要好好过一过舅家的瘾了,哪里肯听马玛丽的金玉良言?   而宋氏姐妹呢?大抵是先前刘炟对她们含情脉脉,情意绵绵,特别是大宋贵人又有孕在身,根本不相信刘炟会翻脸不认人,反而认为马玛丽是新死了男人,寂寞难耐,故而看谁都像负心人。宋氏姐妹对马玛丽倒是毕恭毕敬,只是心中却藏不住话,一转身,就会在刘炟临幸她们的时候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   因此有一日,刘炟晨昏定省之时,突然间屏退左右,试探着问了一句:“听闻东海王政颇有容貌,酷似当年东海恭王。母后若是寂寞……”   马玛丽大怒,却也明白,刘炟已经知道从前的事情了。想来窦贵人此时尚须装白莲花,不敢多说,其母沘阳公主却可以凭借着宗室的名义,向刘炟告密,若是言语稍有不妥时,再由窦贵人柔情挽回,母女两个合作得天衣无缝。   关于这件事情,马玛丽虽然自谓问心无愧,但是她以先皇女人的身份,抛下幼小的刘炟不管,跑到遥远的鲁地去,终究是事实。自从永平八年,北宫建成之后,刘庄嫌弃刘炟打扰他的两人世界,把幼小的皇太子推出门去,以小小年纪就东宫。因此她和刘炟的所谓抚育之情,不过就是刘炟小时候那些年。现在,又被曝出,其实她并不像刘庄圣旨里所说的那样,为了抚养小孩子心力憔悴,积劳成疾。   “你到底要怎样?”马玛丽问道。   刘炟道:“父皇对母后情深无怨,既往不咎,皇祖母当年体恤父皇心意,故力扶母后为天下之主。如今孩儿也想效法父皇,求立窦氏,还望母后成全!”   原来只不过是想立窦贵人为皇后。其实窦固自永平十五年有功以来,在前朝如日中天,哪怕马玛丽这个太后不同意,只怕也得迫于大局,开口认输。如今刘炟却懂得和她商量,可见仍然算是个孝顺的孩子。至少,表面的孝顺功夫还是愿意做的。   “你可知先帝因何废窦固在家中十几年?”马玛丽问。   刘炟犹豫了很久,还是委婉地表达了自己意思,说那是窦固当年得罪了伏波将军马援的缘故。   “非也。只因窦氏风头太盛,唯恐功高震主,故而才有意压制。”马玛丽道。   刘炟一脸不信的样子,又许诺说:“父皇在世时严尊建武制度,是以未能为伏波将军正名,只在太夫人过世之时,允修祠堂,如今孩儿为天下之君,自当为外公正名,命人持节追策,以示忠义。”   这话马玛丽爱听。虽然她已经在《显宗起居注》中做了些手脚,使得后世人很轻易就能了解马援的冤情,但是若是皇帝自愿为老头子翻案,岂不是锦上添花?只是——   “窦氏才貌双全,但只恐沿袭东海骄妒之风。”马玛丽道。   刘炟才不相信窦氏善妒,此时的窦贵人,温顺得如同一只小绵羊一般。但是他当然不能这么说。   “父皇在世时常以母后太过宽宏大度为憾。”刘炟答道。   “窦氏身形单薄,只恐不好生养。”   “人未必当自生子,但患爱养不至耳。”刘炟毫不犹豫地引用当年刘庄的话,回答道,“孩儿只希望能立一个自己喜欢的皇后,至于皇太子,乃国之大事,自然请母后拿主意。”   “皇后废立,亦是国之大事。”马玛丽又说道,“若是皇后不安于室,你又该何以自处?”   “情深无怨,既往不咎。”刘炟答道。其实他虽然爱窦贵人,但是未必达到了情深无怨,既往不咎的地步。若是窦贵人的背后没有东海势力以及窦家势力,只怕他根本不会花心思让她进宫来。只是到了此时,这句话无疑是最能堵住太后质疑的。   “好,好的很。”马玛丽道,“你立后之事,哀家不会再行过问。”   建初三年,汉章帝刘炟立大窦贵人为皇后。同年,命五官中郎将持节追策马援为忠成侯。大宋贵人生出了刘炟的第三子刘庆,如梦初醒,托庇于太后长乐宫,时时侍奉。   建初四年年初,风调雨顺,边境安宁,马防战功卓著。刘炟依照前言,封舅氏马廖为顺阳侯,马防为颖阳侯,马光为许侯。后经太后斥责,不得已请辞,以特进就第。   当年,《显宗起居注》著成,成为《东观记》等史书的重要参考依据。《显宗起居注》著成之后,经许多人翻阅,其中班超和班固的妹妹班昭已嫁曹氏,素有贤名,是有名的曹大家,因提议说:“太后娘娘此举大善。妾有一提议,何不命人编著一本《女诫》,将太后娘娘以及先贤烈女的事迹悉列其中?”太后笑而不语。   四月,在太后的主张下,立宋贵人之子刘庆为皇太子。   六月,太后崩,与明帝合葬显节陵。八月的时候,章帝公开下诏,赏给生母贾贵人相当于马玛丽在世时给有儿子的诸贵人的待遇,又格外加赏黄金、布匹、永巷宫人若干,从此史书上便再也寻不着贾贵人的一丝消息。   建初五年,章帝拜马防为光禄勋,马光为卫尉,马廖之子马豫为步兵校尉。马家贵盛,资产巨亿,宅院、声乐、宾客多有逾制之处,马防还搞黑社会,向羌胡收取保护费。建初六年,马防的儿子马矩满二十岁,由刘炟亲自行冠礼,拜为黄门侍郎。   七年,章帝废太子刘庆,复立皇后抱养梁贵人之皇四子刘肇。大小宋贵人被诬媚道,不堪蔡伦逼供,自杀身亡。窦皇后欲专以窦家为外家,逼死了刘肇亲生母亲大小梁贵人和外公梁竦。刘秀的长女舞阴长公主因此也受到了牵连。   八年,因马廖之子马豫诽谤事件,诸马被免官,被遣往各自封国当列侯。独马光以“四时陵庙无助祭先后者”的理由,复位特进,儿子马康被拜黄门侍郎。   数年后,章帝英年早逝,撒手人寰。和帝即位,窦太后临朝。都乡侯刘畅(非明帝之子)和郭璜之子郭举先后被史书记载“得幸太后”。窦太后之兄窦宪担心刘畅受太后宠信,分薄自己的权力,匿杀之,不慎被发觉,太后甚怒,故以出击匈奴抵罪,彻底消灭了匈奴势力对大汉的威胁,于是势力熏天,不可一世,以“潜图弑逆”罪,被年仅十四岁的和帝刘肇伙同前太子清河王刘庆及宦官势力、三公势力等联合镇压,诸窦被逼就国后自杀。郭璜、郭举等人因参与谋逆,被诛。   自永元四年以后,窦太后被软禁后宫,物质待遇优渥,却从此失去了对政治、对后宫事务的全部发言权。和帝当时认为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故而尚给她几分薄面。然而她却自家人知自家事,每时每刻都活在谎言被拆穿的恐惧里。到了永元九年的时候,她终于不堪内心的折磨,与世长辞。   弥留之际,她突然想起她被册立皇后那天,无人之时,自家母亲沘阳公主和马太后的一次言语上的交锋。   “我男人死了,你男人也死了。你抱养了儿子,我也抱养了儿子。可是我比你多一样东西,我自己生了个好女儿。”沘阳公主道。   “哦?那又怎么样?”窦皇后记忆中的马太后总是那样的雍和,波澜不惊。   “我女儿也能迷得你儿子要死要活,把当日你对我父王做过的事情,重新做一遍!”沘阳公主说,“不过,我改变主意了。我让要窦家凌驾于马家之上,让马家永世被窦家压着,永远不能抬头!”   “没有什么事情是永远的。”马太后说,“你父王姓刘,你母后姓杜,如今你折腾了这么多年,把你女儿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竟然是要为你的夫家出头,你父王母后白生你了。”   “那又怎样?”沘阳公主说,“你连孩子都不生,不就只懂得靠媚道勾引男人吗?如今你男人死了,我女儿的男人才是一国之君!”   “除了靠男人,你还懂什么?”马太后道,“男人只能靠一时,不能靠一世。关键时候还得要自己有本事,有见识。你根本不知道我追求的是什么,又怎么能战胜我?若是你想永远都压着马家不能抬头,压根就不该选择嫁入窦家!”   “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外戚传》你有没有读过?”马太后叹息道。   窦太后想起这些往事,留下悔恨的泪水。先帝命班固等人编著《汉书》,马太后当日无书不读,只怕是读过的。而年幼的和帝刘肇,政治斗争经验不足,也是从《汉书.外戚传》里得到了许多启发,这才将窦氏一网打尽。想来当年马太后便是从《外戚传》中得知了外戚富贵至祸的血一般的教训,才频频阻拦马氏封侯。   “你到底追求的是什么?”犹记得沘阳公主当年大声问道。然而马太后却笑而不语,仿佛是不屑于解释。   ……   窦太后死后,东窗事发。虽然和帝顾念自己的正统地位,仍允许窦太后和章帝刘炟合葬,但于东观阁众史书资料中大肆贬低,又追封自己的生母梁贵人为皇后,为清河王刘庆的生母宋贵人平反。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和帝初立阴贵人为皇后,宠衰之后,阴贵人以巫蛊,全家悉被株连;复立邓贵人邓绥为皇后,随即早夭;   邓绥几乎重复了当年窦皇后走过的路,以青春之年守寡,立幼子为帝,依仗众兄弟,邓氏遂权倾朝野。连立两个皇帝,临朝称制长达二十年,兢兢业业,积劳成疾,一朝山陵崩,邓家遂祸事临门;史书以其贪权,功过参半;   ……   其后,东汉的历史便成为外戚和宦官、皇帝党和太后党的斗争史,直至公元一八四年,黄巾起义爆发。   往事越千年,当后人以史为鉴的时候,他们会惊讶地发现,东汉众外戚家族,你方唱罢我登场,唯一未遭灭顶之祸的,只有曾经是车水马龙的马家;马氏有女,无子皇后,谥号明德,史家皆赞其贤哲;伏波将军老当益壮,马革裹尸,史家多为其鸣冤,成为光武帝刘秀永远也洗不掉的污点。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玛丽公主的心愿就是:1、保住马家传承;2、青史留名,为了美名,不顾惜性命;3、让全世界都知道刘秀对不起马援。   正文到此结束,还有一篇番外,是类似“帝后相性五十问”的东西。大家如果还想知道什么,及早留言,会在番外里写明白。   其实马太后很对得起汉明帝刘庄和汉章帝刘炟,后面东汉册立的那么多皇帝都是他们的子孙。   ☆、番外   一、玛丽公主的来历   在茫茫的宇宙中,大抵有两种存在。一种是可分割为基础粒子的实体物质,另一种是被称作场的东西,如磁场,电场,力场等。   由于作者自身的认识局限性,无法精确地描述本文所谓的灵魂体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它属于“场”的范畴,能携带能量,实实在在地存在,并且在某种程度上能为实体物质所感知。   如果隐去宇宙上所有的实体物质,用某种测量手段去感知“场”,并且用人类便于接受的方式描述它,我们仍旧可以认为宇宙是由无数的星辰构成的。而在其中,有一颗叫做克里斯帕米克亚星球的主星,这颗星球就相当于东汉的京师洛阳,荟萃着一个帝国最优秀的人才。当然,他们都是灵魂体。   克里斯帕米克亚星球是该灵魂帝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居不易也,是以许多人便居住于旁边的小行星带上。小行星带上有大大小小足足上亿颗小行星。   而本文的主角玛丽公主就生活在其中的一颗小行星上。由于她的父母是帝国灵魂最强大的两个人的缘故,她被封以公主的尊号,但是实际上,她的兄弟姐妹数以百计,她却来自于一次失败的灵魂交融尝试,先天不足。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以她的灵魂强度,大概是没办法和她的兄弟姐妹们竞争,成为皇帝的。她甚至连皇子皇女们的正常国王待遇都享受不到,只能成为一个女公爵,拥有十个地球那么大的领地。这是失败实验品的必然命运,可是,她不甘心。   玛丽公主的生活条件优渥,她的星球上开满了姹紫嫣红的鲜花,遍地种植着各种奇木异草,饲养着各式各样符合她审美的宠物。她每天欣赏完夜莺的小夜曲,拥着天鹅绒的被子,在薰衣草和玫瑰花的香氛中沉沉入梦,第二天又在明亮灿烂的阳光照耀下醒来。一招手,她最喜欢的几条拥有鲜亮皮毛的宠物狗便凑到床边来冲她献媚,被她大声斥责着轰出。白天里,她或许去寻找旁边庄园里的那群小鸡小鸭小鹅玩耍,或者逐一抱起几条灵魂血统名贵的宠物猫,跟着它们一起“喵喵”叫……但是,她到底是不甘心的。   有的时候,玛丽公主寂寞的时候,会抱着她的宠物猫或者宠物狗来到皇城边上,蹲在地上跟一些同样无聊的平民玩类似于五子棋、陆战棋、跳棋等难度的游戏(更高难度的游戏她基本上胜率为零),然后她的耳边便会传来周围人群的窃窃私语声:   “这就是那个最幼稚最任性的公主?她长得好美啊!”   “美又有什么用?她这样的灵魂强度,你愿意和她进行灵魂交融吗?若是生出来一个白痴,岂不是成了一辈子的拖累?”   玛丽公主抱着她的宠物猫狗,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的样子,然而她偶尔也会难过得伏到父母怀里大哭(相当于哭泣的悲伤程度)。她可以不在意没有人愿意和她灵魂交融,但是她想变成最强的那个人,想成为所有人羡慕和赞叹的对象,甚至……想成为皇帝。   “其实灵魂强度太弱不是什么大问题。”她的父亲和母亲不止一次地说过,“你的灵魂成长潜力巨大。只是,你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就是志向远大聪明有余而毅力不足,常常有着完美的计划却总是不能严格按照计划执行。”   “如果我有毅力了呢?”玛丽公主问。   “那你将来的成就,大概可以跟你的哥哥龙傲天和杰克苏一竞高下。”   玛丽公主憧憬着那一天的到来。龙傲天和杰克苏与玛丽公主是同父同母的兄妹,他们的父母是帝国里公认最强的两个人。龙傲天和杰克苏都在各领域做出了不凡的成就,成为继位呼声最高的人选,被数以亿计的男男女女仰慕着,争相以灵魂交融为荣。   但怎么才能有毅力呢?   “鉴于殿下的灵魂强度,推荐到低智的那些地方进行灵魂交融。”她的老师告诉她说,“根据殿下平日的喜好,强烈推荐地球的某个东方王朝。他们虽然低智,其实却也是有灵魂的。只不过他们在灵魂的外面裹着层层的衣服。”   “那不是宠物吗?”玛丽公主很不满。灵魂融合的首要条件是爱。她怎么可以像爱伴侣那样爱一个宠物?   “他们不是宠物。”她的老师回答说,“他们只是尚未完成进化的我们,他们处于原始社会而已。何况,他们中的强者,灵魂强度已经和殿下相差不多。而且由于基因差异性过大,在他们继续进化之前,殿下不用担心会弄出孩子来。”   “殿下若实在无法爱上他们,也可以拿他们做高级宠物。”玛丽公主的老师道,“他们的衣服其实也很符合公主的审美。”   于是,一枚泛着金光的飞行器便载着玛丽公主穿越了大半个宇宙,直往一颗蔚蓝色的主要以实体物质构成的星球而去。   二、玛丽公主和她老师伊丽莎白女士的通信   (一)玛丽公主:我想我爱上老头子了,虽然他只拿我当小孩子看。我相当欣赏他的心胸和抱负,很想暗中助他平定天下,统一全球。   伊丽莎白:殿下你还不懂得爱的含义,你也不缺这种心胸和抱负。何况,无谓过度推进历史进程。   (二)玛丽公主:我爱上马严了,我居然肯听他的话!是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伊丽莎白:这只是移情作用而已。你还不懂得什么叫爱。   (三)玛丽公主:我可以不可以喜欢郭圣通?虽然她并不怎么爱我,但是,我想我比刘秀好,可以尝试一下……   伊丽莎白:殿下你能从她身上换到什么东西呢?她灵魂的纯粹真实美丽,殿下也并不缺少啊!   (四)玛丽公主:我遇到了一个很喜欢的人,他便是刘疆。我很怕他难过,处处愿意为他着想。我想,这次我是坠入爱河了。况且我觉得,他也很喜欢我。   伊丽莎白:从某种程度上,刘疆和殿下有共通之处。你对他的喜欢,根本上是因为对你自己的认可。诚然,他有很多美好的品质,但你从他身上,交换不到你需要的东西。   (五)玛丽公主:我突然觉得,其实刘苍也不错,很乖巧能干。只是平日和他接触不多……   伊丽莎白:理由匪夷所思,驳回。   (六)玛丽公主:我决定了,就是阴丽华!她满身都是正能量,不管是刘秀还是刘庄,她都照顾得很好。这样聪明大度不生事的女人,我也喜欢!虽然她似乎更爱刘秀和刘庄,但是只要我努力,总能打动她的芳心……   伊丽莎白:一来殿下未必有那个毅力;二来你应该寻找的是举办成人礼之时的一.夜.情对象,而非一个终身伴侣。婚姻制度早就被废除了,殿下将来势必要和更强的人交往,阴丽华也有属于她自己的独立生活,不能陪殿下一辈子。何况,殿下你愿意成为阴丽华那样性格的人吗?她身上没有你急需的东西。   (七)玛丽公主:我开始喜欢泌阳公主了,她那么漂亮,又那么狠心,为了报仇不择手段。我想我缺的就是这个……   伊丽莎白:泌阳公主和殿下仇深似海,是不可能爱上你的。何况,她比殿下尚且不如,没什么能交换的。   (八)伊丽莎白:刘庄呢?殿下为什么从来不考虑刘庄?其实你很喜欢他的,是不是?否则,你怎么会纵容他弄脏你的衣服?不用不好意思,我再三强调,他们不是你的宠物,将来会进化成和我们一样的人。   玛丽公主:……我有些怕……   伊丽莎白:这是最合适的人选了。顺便告诉殿下一声,阴丽华和郭圣通进行灵魂交融了,她们如今在殿下的领地上当自由民,并且进行各种灵魂训练,企图提升等级。刘疆已经离开了领地,去其他星球寻找机会,说要快速提升实力,希望将来能成为殿下的最后一个男人。所以,殿下已经没有退路了。   (九)玛丽公主:亲爱的伊丽莎白老师,很惭愧事后才告诉你。我已经完成了灵魂交融,从刘庄身上拿到了那个名为毅力的东西。整个过程相当完美,我交换给刘庄的是关于灵魂世界的一切常识性的知识,所谓的新手大礼包,相信可以帮助他少走很多弯路。   他已经急急忙忙赶着去提升实力了。我还要再过几年,等到老头子的事情完全解决了再回来,所谓的有始有终嘛。   他临别时主动提出要守身如玉,说实话我并不相信。在一个婚姻制度早已解体的世界里,我们不应该放弃任何让自己变得更强的方法。而灵魂交融就是很好的途径。除非我们和我的父亲母亲那样,变成帝国最强大、最完美的两个人,才能彼此忠贞。   也许我们对于彼此来说,就是天空的一片云,偶尔投影于波心,那交汇时的光亮,足以令我们终生受益,这就够了。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还是莫名感到忧伤……   伊丽莎白:恭喜殿下。希望你把这种忧伤转化为继续变强的动力,努力变得最完美、最强大。(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是本文开文至完结,所有的霸王票,谢谢大家支持和鼓励!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sabbat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